2012年6月28日星期四

谢永就_诗展2

拇指图章印象展


作品一

无始以来

一直联手拿捏,把握

文明一路辛苦走来的

裁缝种粮盖房,并驾

齐驱开门的七件事。

从宽衣的

解带,到接生

从骨灰的捡拾,到撒给

急流的勇退

或死缠的烂打……

哪一袋离合哪一代

悲欢,非一手包办?

在尚武多过能文,狠

多于智,下石粗于

雪炭

选择了天灾四点九

人祸,五点一的比例

配制的时代

你更忙了:忙于安抚

脚乱,忙于扶头大的

沮丧沉思,忙于

在虎口,武松地决斗

常常,提着日落

拖着长长苍茫

下景阳岗待鸡啼晓

等迟眠的世界自己

翻身,天醒过来。



作品八

枯槁抓叶芝的情诗〈当你

老了〉佐酒。不理附近魅影谁闩?

门外起伏犬吠吠捡现成的老贼小偷

薄月下寒舍有书,书对他们说

借光任取不必归还,读后

切勿恶劳好逸

君匿身之蔓丛不窃取谁的翠绿成长

子偷攀的果树取之有道

不盗折谁的硕果压枝

枝指向土地,土地对他们说

拿捏和把握我罢,我给你

充饥的瓜果活着的座右以及安息的墓志。
 
 
 
也氏家族说


(一)池水地土

池之水

给当下天空软软着陆,轻轻

过往,复以蛇柔给了群鱼

一梯梯上下扶手

搀渐上敦煌的渐佳,扶每下

水楼石窟的愈况。

地之土

自自然然

跟根深探讨生死天命的褐黄

橙赤,大是大非黑白与灰

分层判断地震火山

目的板块的对错。

河山,您安否?



(二)逶迤

逶迤发飞,恒走风路水纹

也与行空天马驰骋寂途

那“可与言《诗》……

告诸往而知来者”(注1)

负重致远将来的未有

思路无止境峰想无限度

那宽大之端到过了吗?



(三)一匜已足

弦松箭弃械缴手握,和

和平平行,通接

天海草原树山

无疆界的弛缓,任鸟鸟

划船飞,岛岛载沉浮

独取一匜已润透

横吹一箎是长歌(注2)

无竭无尽绰绰的有余

遇见谁,给谁离脱困境

谁来,予他的牵挂

一缕也了无

有那么多能为那么多可为。



(四)他们

明火执杖

暗地影子剑拔弩张

鼓动同文同种相互猜忌杀戮

也是1913,李卜克内西

控诉的“正是

这些人”吗?这些人(注3)

九十年后

误导高个子背信穹苍

以硝烟记录矮矮人生

搅乱反恐唯恐不乱的天下

滚动媒体画面,两河地

拉扯嚎啕大哭的男孩缠绕头上

渗血的纱布。正是这些人

他们故技重施大摇大摆来了

国门钉紧了楣倒,没?



(五)它和祂

怹说,它,入戏太深

提线操纵话语鬄鬄的方向

一箱道具无数木偶

演活摆布和拳套

身不由己……

而祂“坐在高处默然吸烟”(注4)

忧,悠然投影漂越溪涧

知其然,所以然。



(六)并驰

他和她

须眉巾帼的侧影

向心路负重的行远

同骑并驰未来的骤去

轻轻定落风中疾沙

是这样子罢,您俩?



(七)灺

急流勇退,舟安渡

蜡炬成灰说泪凉灺是妆。
 
 
注1:句引自《论语》〈学而篇〉十五。



注2:箎或篪(竹部首底下之“虎” 或“虒”也写作“也”)是古时竹管乐器,似笛,有八孔。


注3:“正是这些人”,借自卡尔李卜克内西(Liebknecht,1871-1919)讲词〈军火商的“爱国主义”〉——“……各国人民之间的争执失和,不管因为什么而产生,对他们都意味着是利润,他们总是挑拨和扩大各国人民之间的不和。正是这些人,他们的收入完全依靠各国人民之间的争吵,他们利润的高度是和各国人民之间失和与敌对的程度成正比的。”


注4: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1930-)诗句。
 
 
花香译音走读
 
(感激时机和好运)


必有路人向小花打听过,1891

为街取名,不留名片,那位

导演,以及

带花来探访的

年轻翻译家

——他们某月的那天

姓什名谁?

导演的 Wayang ,她译出花味

风韵的互译,缔结了流长姻缘

也必有墨客迎风突想

斟酌是如何干杯完成命名的仪式?

这些只能推敲无从稽考

有迹可寻的是

伏线隐藏的触类旁通,绕过

米字旗外来的十字路口

通抵1963自主互重的道地与本土……



天空赋予殿堂崇高的身影

占去土地抬头大篇幅的白云后

树立了远见没有?

河滨公园眼神脉脉深情的海唇欲问

过江之鲫鲫之鲫本佳鲫卿本佳人

迷人的戏服一披江湖一游龙套一跑

戏一入深,必然身不由己否?

春江水暖鸭不后觉鲫即不得先知吗?

众人的耳熟,能详

伶人袍笏登场险峰望清外景

台词铿锵漂亮背影投向上台台阶

行禅下走。—落幕,影也留芳

响也流芳皮已是虎。



(光纤感激父亲赐予时机好运

鉴印铸烙前所未有的志业标志

生不空晃戏没拖棚,名无虚图

冷炙,由他。)





(听见校长叮咛)

凤山寺的雨花台花台的大观

调顺老百姓肤色不分之风雨



握别尘居的42 载

载满船剧情票房和记录

合上 Story Ville 扬帆隐入《政海

情涛》。接班的汽车港湾

拔地回绕浪腰盘旋波肩涛顶……

花痴戏迷识途笑对不老青山道

滑鼠城猫捕捉古往今来

推敲街道斲轮老手的车辙史迹

时间走读音译的原意



(风吹鹤膝难登秃顶之前

两腿满足须已从容攀过峰想

寻花而来的蹄印一二足够

只要留香,何妨单骑绝尘去

“山寺留山”[注]

那披肩星辉的编码挂回宇宙胸襟

高校长谈议生命轨迹时

尔雅的循循温文善诱,说

一生想走之路须比阿滋海默先生

起码提早十年启程。发,让壮年

去白掉一切等闲。)
 
 
附记:



古晋(Kuching)花香街( Wayang Street)建于1891;“ Wayang ”,马来语,“戏”之意。凤山寺于1848在该处落户,1897 重建;“大观台”为凤山寺酬神戏台,旧称“雨花台”。除此,花香街一带据说也是丽士戏院(REX——建于1952)参与“戏”盛之前,附近居民聚集观看露天电影(火影戏)之所在。可想而知,故迹散落的积木真可拼出一幅幅与戏有关的欢景。


1994年4月20日,丽士映毕《政海情涛》(Storyville)一片停业。戏院及比邻小贩饮食中心拆除后,一栋多层停车场随之拔地回旋而起。停车场底层是商铺,地下层有食摊,顶层保留作为影院。时代进步了,“ Wayang”这典故改向星空探索街名的光辉,仰望阿凡达式,仿拟逼真压境的未来。毫无疑问,戏是专业者改编自人生故事之声影艺术,故有戏如人生之说。由于本事和改编的成分比重有时难免向市场票房诸多因素倾斜,职是之故,人生非戏,否则,喻体成为主体,喧宾岂不夺主了?


注:


“山寺留山”是已命名为“高锟星”的国际小行星编号,“3463”的谐音。
 
(2008/6 南洋文艺)

谢永就诗初识

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
——谢永就诗初识
 
黄琦旺【文学观点】



去年4月有幸能与砂拉越星座诗社两位诗人——武聪和国水见面谈天,言谈中也谈起谢永就、陈从耀、李木香、方秉达等星座第一代诗人。说起这些当年个别欣赏的作家,我耳边一再听到两人亲昵的称呼“永就”,从他俩会心的微笑让我感觉出星座诗社同仁如亲人一样朴挚的情感,这种难能的亲挚匿藏着他们之间创作的相互引力。国水诗“柔情似水”,浪漫矜持有古诗词韵味;武聪含蓄,诗句间充满牵动人的张力,有现代感。这两种风格,在谢永就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的诗作中兼备。



1 卅年前:一支缘着自己而生的藤花

第一次读谢永就的诗是在李木香编的《砂朥越现代诗选》。李木香以谢诗《悲喜剧一幕》中的“一柱赤露的孤单”来形容永就的形象和风格。乍看之下,永就几乎就是孤单寂寞,哀伤和低调的。然而他诗中,繁复的意象丛林,在他的“敲打”和“扪索”(李木香语)下,力度穿透纸背,我阅读到诗语言的爆炸力:



一朵恐惧的月/不分昼夜地照着家和睡眠/孤绝把家烧成一个风夜〈风夜里面〉

窄室的天井摆聚着泪盆/就是倒悬所有的窗/也滴不满一小杯的阳光〈风夜里面〉

没有一株植物会活着/把绿色挤进他的眼/倒影在眼球上的只是随自己/碎成万瓣的建筑场/和矫饰过的人〈风夜里面〉



黑夜相对于孤寂,从人眼瞳无光无色来写,那是索求美丽的熊熊烈火烧成的色;那既是一朵恐惧的月,也是眼里的孤绝,黑绝得“倒悬所有的窗”也不见一小杯阳光。恐惧相对于燃烧的风夜突现的孤独、摆放泪盆的天井相对于不满的小杯阳光显突的忧伤、活不了的植物相对于挤进眼里的绿色突出生命的黑。堆叠的意象使读者感受到法国诗人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 1842-1898)那种凝注的神秘感。深谙语句相反相承带出的爆炸力(具有诡谲的爆炸性),因此他每首诗都在修辞和形式上着力,不仅仅是“一柱赤露的孤单”而更是“一支缘着自己而生的藤花”(〈风夜里面〉)。再如〈四小时〉,“从一个极细的洞口搬过去/南中国海的边沿锐利地割破/整个心事结满的泪珠/异地像异性贴向我来”,异地陌生的风情相对于满怀心事的旅人,海岸线作为锐利的分割者,道破了心绪理还乱的情感境地。



2 卅年后:生活玄思

——可以弯曲变形的陶瓷

过了一些日子,在文艺副刊注意到谢永就的诗作和诗学观点。隔了三十多年,永就的诗语言仍然繁复,然而复叠的不再是意象,而是时空与历练交融而成的思想(意识)。这些思想的繁复使诗语言倾向生活玄思。在〈花香译音走读〉里以花香街(Wayang Street)这一路名牵引出两种时空交叠的回忆(花香味和影像),巧妙的引出贯穿在不同时空对译的影视场所;电影的虚和生活的实在时空转换中融合。诗人分得很清楚:戏如人生(仿拟人生而编导),人生却非戏(无从编导),生活的“主体”无从知,比戏迷惘(故此“一生想走之路须比阿兹海默先生/起码提早十年”)。〈拇指图章印象展〉和〈瓜果削〉把很多的短语跨行拆开,刻意加入连介词或繁复的状语补语,使诗的音节受干扰:“……并驾/齐驱开门的七件事。/从宽衣的/解带,到接生/从骨灰的捡拾,到撒给/急流的勇退”;“哪一袋离合哪一代/悲欢,非一手包办?/在尚武多过能文,狠/多于智,下石粗于/雪炭……”这样的形式有如用拇指印章,显出真实人间轨迹,各人各印随意任情。生活乖离我们的理想,处处遇虎口,酿制“天灾四点九/人祸五点一的比例”。〈决定我们命运的人〉,诗题前引爱因斯坦恳求具有人性良能的领导者作对照,再走笔书写现实人间掌控我们命运的那些贪婪势利的头脑,而这些都不乏从长长的人文的课室走出来的学生;诗里愤慨、无力和对生活腐蚀人心的感叹仍带着自身坚定不锲的未来意志。我隐约看到“只有写诗,才能使自我重获那份必须先让它失落的自在和超拔”的创作意念。永就在这些急促的诗句中欲将诗语言延伸为纳米一样:小数点一样的思想和可弯曲变形的瓷器。



0 狂澜的预言

三十年后的永就,诗风从颇象征主义的神秘意境来到玄言似的生活诗境铺写,读他的〈诗享笔记〉或可理解其中缘由。永就把六书造就的中文字看作特殊的基因,慧黠巧小而能变化无穷,可比作纳米。他心中有此石在,因此意志不灭:“诗未来的中文书写会越细致更大胆,取时代神貌偕同汉字的特殊基因巧妙完好耦合么?……当代中文诗的创作或将稳健走出离散流放和西仿的格局,另创唐诗宋词元曲的新风貌,蔚为大地新文学的奇葩。”从诗骚时代开始,雅诗作者已经有类似五言诗的概念,五言诗在东汉才成熟;五言诗作者期待着新律以突破诗仰赖乐的巢臼,魏晋诗人试炼五言、七言,仿拟乐府诗并体悟出新律,唐朝新诗才得以采摘。这是一条上千年的长路呢!古今诗人在格格不入的尘世中磨出多少“孤绝”的存在。永就这三十年前后的两种诗形式和他的诗观,让我学习到每一个诗人在创作出自身生活形式的当即才发现自己的诗形式。用周梦蝶的诗句作为他“狂澜的预言”,既是“无尽在我杀那生灭的悲喜上”,诗即成。
 
(2008/6 南洋文艺)

2012年6月22日星期五

艾文的再出发

艾文的再出发
◎菊凡 文学观点



艾文从1960年到1995 年间,断断续续不停地写了30多年的诗,是大马诗坛的中坚支柱。可惜从1996年到2008年间,就没有见他发表过任何诗作,这自然引起文友们的关注了。

曾有一二次,有缘相聚,大家都很想知道他不再写诗的原因,可是艾文的反应只是微笑不语。其实要艾文解释为什么停笔的原由是很难的,宋子衡、温祥英也曾经面对灵感故障,思路瘫痪的经验,陷落是继续还是放弃的痛苦中挣扎,这也许是工作、生活方式突然改变而影响了心境的关系吧。我相信艾文的停顿不写,是因为升任了校长,工作繁忙。一个在写诗时精益求精的人,对升任校长要职当然不能掉以轻心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同个时候,他对道教产生热衷的兴趣,不时受邀参与教会活动,钻研道理;周末和星期天,他都为崇高的宣教工作而四处奔波,贡献力量,减少和文友们相聚,所以文友们很难联络到他。偶尔碰个面,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分头。

现在艾文已经从教育圈子跳了出来,退休了;而教会工作也应该一切都已得心应手,心情肯定轻松了下来,面对周遭五彩缤纷的事事物物,敏感的诗人,心灵能不为所动吗?诗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内心沉淀、经营、酝酿,灵感来了,创作的信念就会再现了。所以他的重出江湖,对我来说,并不觉得奇怪,但确实是高兴。

艾文重出诗坛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哀莫大于心死,而艾文的复出证明他的心还活着。俗语有说:休息,只是为了要走更长远的路。愿与艾文共勉之。

艾文的诗大多以人为本,而且,一句一意象,以景、借物,从中显现了生命本质的无奈、坚韧;当面对无助、痛苦时,却不减斗志而活跃,诗中充满人生哲理。我觉得艾文的诗用词遣字,非常用心,读来令人回味无穷。

不久前一群文友和艾文到温祥英位于槟城丹绒武雅的十八层新居聊天,当时我们都说幸亏老温是住在向上十八层,否则呵呵……谁知6月15日星洲日报《文艺春秋》发表了艾文复出诗坛的最新4首诗作,第一首便是调侃老温家居18层高楼,还说如果停电之夜,老温喝醉后摸黑跌跌撞撞,哪晓得自己是摸着向上18层还是向下呢?很有新意,读后不禁莞尔。第二首<命运>,是写老母亲一生的经历,几十年来在人生过程中,经过多少坎坷,尝尽无数辛酸,末了,还得淡定地面对一片空茫。我非常喜欢这首诗,也许因为我也老了,曾经路过母亲的路,苦过母亲的苦,默默地让生命承担重重压力。所以我读起来感触良多,十分够味。第3首<北京>是回忆九七年香港回归期间,在北京旅游时所见所闻;第四首<这时候>是表现过去5分钱可以买到一块九层高到现在50令吉只可买到一包番薯来比喻物价高涨,精神、物质生活的差距,……这4首文句朴素无华、清清淡淡的诗,却令你读后感慨万千,心头沉重有加。

我说过,艾文心胸中深藏着激荡的诗情,只要重新开启那扇写诗的门,肯定艾文的创作会源源地流出来,我坚信。且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我为他祝福!深深!
 
(2008/8/南洋文艺)

小论艾文7首近作

墟市众生相
——小论艾文7首近作
◎张光达 文学观点



艾文在诗坛沉寂了将近18年的时间后,终于复出,因此这7首诗作特别值得注意。熟悉马华现代诗的读者都记得,艾文在上个世纪60、70年代的马华现代主义风潮中,曾经以强烈象征意味的现代语言风格、个人化的隐晦意象实验形式,在文字意境的构造上每每引人注目,一册《艾文诗》遂奠定了他在马华现代诗史上的重要地位。

艾文80年代的诗语言有一个转折,从专注耽溺语言的试验创意及现代主义的内在心理探索,转向专注人间现象的辩证思考,笔触简约,往往带有一股淡淡的反讽批判意味,形于文字是现代语言与现实触角的牵引融会,或陈慧桦教授所称的“写实兼写意”。

大体而言,艾文诗在80年代的语言转向,可以放在马华现代主义诗(人)在这个时期的现实转向。我的看法是80年代马来西亚国家社会整体上的动荡局势、族群政经文教的危机困境,普遍上造成马华现代诗人的诗语言或题材集体转向的根本原因。艾文80年代的诗也可以放在这个文学/文化体制的架构来看待和解读。书写现代人存在生活的荒谬、现实体制的黏滞无力感、社会伦理关系的游移错位、人际关系的矛盾疏离,自是现代主义美学的基本特质,艾文的这7首诗延续了这些现代主义的关怀面向,不同的是,艾文这些新作较接近80年代后期停笔前的诗风格,即在力求明朗浅白的现代语言视角中,往往采撷于社会现实的资源或材料,人民的日常生活、礼俗惯习、市景风情、社会众生相,以一种相当简约节制的文字意象带出婉转批判的意味,在此现代与现实不再对峙,而是一互为表里的持续辩证。

艾文诗大量的口语文字,戏谑嘲讽的行文造境,成为推动字里行间一股庶民生活集体(潜)意识的力量,书写华人婚礼习俗的〈鸿门宴〉、人生百态的〈大减价因缘〉、〈塞车族的道德规范〉、〈墟市众生〉、政治现实的〈今天天气很好嘛──印象308〉、人面对存在意义反覆探问的〈妈妈天亮了〉等诗,在面对现代社会伦理秩序/失序及现实规范体制下,其实有着一种坚持的生活信念作后盾,持续探讨诗人的生活伦理与身处荒谬可笑(悲)的现实之间的辩证关系,溢出诗人现代及(超)现实的敘述语言视角,社会众生相及人性的复杂性由此得以释放出来。

艾文的诗,成功写出了现实社会民间日常生活中,一种生命力量与伦理规范的抗衡思辨,由此所产生的批判省思意味,最为可观。

25/6/2008

(2008/8 南洋文艺)

艾文_诗展

鸿门宴

精神分裂症候的音乐

跟火山孝女

抢天呼地扭作一团



这厢是凶暴的录影机

那厢又是海盗斗酒



新娘子姗姗嚥下第一道菜

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累到十一时

好比从警局投案出来

主人公再逼供不了什么

只好笑口迎人

谢谢你赏脸

给我们折腾





北京鸟巢

神农氏一觉醒来

鸟巢风光了国际网络

历史没有遗忘北京胡同

所以运动了世界

尖锐的奥林匹克眼光

让他震撼一搏



几乎进入冬眠状态

汉唐明以后 没有闹钟

睡入廿一世纪爬不起来

也不过是末代文化的阴魂

自我边疆流放





大减价因缘

太阳

好像二世祖

霸着主权猛挥霍

把想家的端午节

留下的一丝氛围

也花光了

但人潮依然靡宁

消费着

30%到70%

那诱人轮回的

广告因缘





今天天气很好嘛
——印象308

这里是人民安乐窝

政治新客如此秀

高调吃喝玩乐乃日常生活

有人垂头慨叹米珠薪桂挣钱难

番薯榴梿可以同日而语



阳光下扑烟霾

好像汽油赶时间

炸香蕉 芋头 冰琪淋

如今要搾小国小民

去脂减肥省手术开刀

有什么提议



大夥来聊一聊

在沙发冷气房中伸懒腰

皮肤粗糙也会消化不良

高血压 糖尿病不客气

更怕心脏发飙

弄把檀木师爷扇摇一摇

副槟城关仔角叹叻沙

霹雳太平湖有烫手山芋

吉隆坡黑风洞烧烧甩饼

转到巴生人民皇宫

免费吃个沙爹甘蔗水

再北上去吉打望仙山看稻田

顺便爬过高乌热水湖

到吉兰丹“话勿生”

买它三个花鸟风筝

几打漏网海龟蛋



吵一会闹一刻

满头不是虚汗吧

这时节 端午旱天好生意的

榴梿却罢市

等个雨来秋凉天气

我们再“有话便说”



今天天气很好嘛




真够力
——6月20日政治大新闻


那光头老用军阀胡鬚

关半世纪底事

潜修忍气吞声

才玩一招 孤独求败



真够力

美得沉鱼落雁

真够力

惊得闭月羞花



漏水山寨里的弟兄们

泡在作秀阑珊处

卷起袖口

龟息着呼吸

静观其拳路啸啸

听其咆哮声呼呼



蓦然回一式

咱们谴责他:

忘了Malaysia Boleh咩





墟市众生
——就在我们周遭

灯光散发汗酸和狐骚

四面八方火蚁

运筹惟幄



且流连又流连

榴梿如股票

在小贩嘴脸挂牌上市

也可以看看叫座的霉香咸鱼

怎样从甘马挽

游来 耗尽一身荣华

列队摇在那里

瞪白眼

任你问前世今生




塞车族的道德规范

互相排挤

了不耐烦焦躁

有者打瞌睡去了

惊醒 还懒上镜头

怕拍照

要张开斯文的

肉食小口

送出:你好吗





妈妈天亮了

妈,天亮了

小时候 你同样唤我

如今 我退休了 耳不顺

你感叹上演曾孙

要拖六七公斤债务

叮咛他们过虎口守弟子规

善人教导三字经要做到位



妈 天亮了

用餐时 放电视

看到颤抖的彩色废墟

居然呆在那里默哀

不是国会演唱陈同同

却是天摇地动中悲伤救赎



妈 天亮了

3月5号晚上的风暴

狂横狂荡缅甸难民通地

5日12日又震撼四川天府

是天地晕了吗

人间处处重灾,呕吐



妈 天亮了

天亮了又天亮 你说

天 能安乐荣休晚年吗





有感2008欧锦赛

好像日常饮食起居

礼上往来 在施受间交流

与交锋 无不规矩严谨

一个万一 一个草率错失

买了保险也无回天资讯



意外事故分分秒秒

不在裁判哨子声中停止

不可预测的悬疑

是狂情观众的感叹

奋斗的神奇结局

也不是赌盘注定的

是人控制球

滚动运命的剧猝转变

不是升华亦不是坠落

是一刹那顿悟

证果
 
 
(2008/ 南洋文艺)

闲论李宗舜的两首诗

两种情怀的诗性言说
——闲论李宗舜的两首诗〈音乐课〉和〈经典〉

◎南乡子   文学观点


读到李宗舜的〈音乐课〉和〈经典〉,让我欣喜于其重新出发后诗艺的转换和跃进,特别是诗之肌质的丰润,断行间的节奏掌握,以及为诗制造出意义缝隙与召唤结构的特质,这使他的两首近作跃过了他之前惯于习写的原初语言,而展现出一个更开阔的诗性空间来。

诗人以诗言志,一直以来是中国传统诗歌意义系统里的重要理论。如〈毛诗序〉一文中将“志”视为内在的“诗”,或将“诗”视为外在的“志”,以“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终极命题,突显出语言意志在生命性向上的某种存在追索。后人又将“志”与“情”、“意”贯串起来,成了生命心灵史的技艺表述,由此强调诗言主体的道德志向和情感抒发。因此诗人写诗,摇荡灵魂的舌音,自是内在情意化为语言文字的曲调,也幽隐陈述了诗人在世的一种抒情呈现。


然而诗做为一种语言技艺,令人关注的不在于它能够反映多少的现实,或能够承担多少的社会议题,而是在于它如何通过语言去表现诗人心中的情思,以及如何形成一套诗的美学。黑格尔(G.W.F.Hegel)在这方面表述的很清楚︰“诗的目的不在事物及其实践性的存在,而在形象和语言”,故语言在此必然成了诗之优劣的审美判决条件,以辩证诗的美学创造和深度。因此具有语言自觉的诗人,往往在创作中,懂得如何调动语词组合,或通过潜藏符谱的隐喻、换喻、音色、意象和色彩等,让意念符号铺展成一条诗路,说出生命最内里的情素。而诗的语言,必须由常语转出而为奇语,以一种陌生化╱反熟悉化(defamiliarization)的修辞策略,变述行语言(performative language)为神话语言(mythic language),通过出人意表的创意,展现语言的可感觉性。故不论抒情、表意,或言志等,相信都可为诗开出一道亮丽的声光。


最近阅读李宗舜的两首近作〈音乐课〉与〈经典〉,让我感觉到诗又复归于诗人之笔下。那往昔曾以婉约典雅,蕴借情声的诗人——黄昏星的影子,一下子从我底脑海中翻身浮现。此前,我以为李宗舜的诗,总是缺少了黄昏星时期那份对语言的锻炼,意境和音色的掌握,口语的随意和直接表述,让他的诗丧失了可以咀嚼的余味,因此我常怀念他30年前的一些旧作,如“当你推开窗,发现鱼鳞的灯亮╱却让夜寒流了进来╱侧首看天时,风水已乱世”(〈楼台望断〉);“而行人车影,匆匆交错╱看他们奔波╱看燕子闲散╱看这个世界在风中运转”(〈街灯〉);或“你是舞台,我在台下看你╱因为你的悲怀而使我想尽了悲怀╱你是雪,我是鞋╱踏破了所有的蹄声╱难以寻获从前受创的脚印╱现在又要穿行,又要隐灭╱在浩浩荡荡的人海中”(〈穿行〉),这些诗句,充满着情感的生命能量,而且节奏错落有致,表现着相当娴熟的诗语掌控能力。古典的符码,在黄昏星的诗中俯拾皆是,它所形成一套语意系统,彰显了其诗的风格流向。然而,当黄昏星停笔多年后,再以李宗舜之名重新出发,诗的风格骤变,语言趋向日常表述体系,音节和诗感弱化,一些书写生活体验的诗,流于直现,即使是怀古之作,如〈时代的潮流——游马六甲有感〉,以现实语言逼近历史的同时,却因说明性过强,导致诗语的透明性驱逐了诗性,而无法激起读者的想像空间。

宗舜或者了解到其诗创作的瓶颈所在,所以近5年来一直沉潜不诗,然而他的不诗并不代表他不再创作,而是一种前创作的自我沉淀,或一种蓄势待发的准备。因此读到他的〈音乐课〉和〈经典〉,让我欣喜于其重新出发后诗艺的转换和跃进,特别是诗之肌质(texture)的丰润,断行间的节奏掌握,以及为诗制造出意义缝隙与召唤结构的特质,这使他的两首近作跃过了他之前惯于习写的原初语言,而展现出一个更开阔的诗性空间来。


就第一首诗〈音乐课〉来说,主要是抒发时间流逝的感叹。而类此感叹调在新诗中时可常见,它的特色无非陈述岁月不居所形成的在世伤怀,并通过回视之思,去呈现处在时间深渊下自己老去的孤影。因此,回忆、失落和今昔的时空对照,几乎已成了这类诗作的结构展示,诗里所回荡的声调,也往往让抒情主体成了感伤的在场。某方面而言,它也常指涉出一个被时间遗弃,或岁月废墟的现象。一如这首诗开头所揭显的︰“三十三转的黑胶唱片”,以所怀之旧物点出了时间的位置——60年代末╱70年代初;并经由钻石针头下音乐回转的隐喻,述说自我在时间之流中那份青春理想的寻索;这分回眸的追忆,将音乐和岁月做了贴切的结合,而延伸出“世代风华苦涩的音阶”,“风华”和“苦涩”的形容词抽象并置,却涤荡了成长过程的经验认知——狂放直率后的失落。

换句话说,抒情主体召唤时间,追怀往昔,或面向故事时,总会念念不忘过去美好的时代,而这“美好”,其实是建基于青春生命的璀璨上,故一旦时间过去了而转换为回忆,就会成了一种哀悼,或产生遣悲怀的情绪。回忆中,遗物故迹,也会被想像涂抹成一道神秘的色彩,甚至被自我神话化。是以,李宗舜在记忆里回视年少岁月时刻的黄昏星(或“黄昏星大厦”贫乏年代的时期),自然就会感觉那回不去挥洒激情的青春岁月,以及狂狂歌诗的过往,是他╱他们时代的“风华”,然而“苦涩”的感觉认知,却是由“此在”给出的,它形成了一份今昔的辩证,在某方面而言,却无疑也复现了抒情主体在回忆中的一份存在失落。

而成长岁月总是要通过某种生命的仪式,才能算是真正的成长。故“陪同众生寻索的╱长廊走道”形成了他生命中的典礼仪式。他的神州,一个集体的文学回忆,更成了他不断复返的记忆场。在此,诗贯串了这段岁月,也给出了回忆的声光色影。因此,此诗首段交待了成长的时代背景,次段才点明为他奏起生命旋律的音乐,是“诗歌”︰



十七岁那年

老师为我上了一堂

音乐课

叫诗歌



其实在古代中国和古希腊,诗与音乐是结为一体的,如先秦的二乐︰《乐记》和《乐论》就认为声、音圆融而成的音乐,实是情之产物,也是诗的一种表现。而希腊神话中,9位缪斯(Muse)其中之一的尤特碧(Euterpe),就是司长抒情诗和音乐女神。所以英文的music,原是希腊文muse衍生而来。故诗与音乐,实际上是同义词。诗歌的言谈,与音乐的声调,或韵律,有着其内在极之密切的关系。此之为何企图把诗人驱逐出理想国的柏拉图(Plato),也认为只有把音乐和格律写入诗歌者,才有资格被称做诗人的原因。

做为诗人的宗舜无疑深知此理,故特以“音乐课”为题,揭示他对诗的曾经痴狂。而诗做为他文学启蒙的题裁,后来成了他的志向,也影响了他的一生;它铭志着一个诗人故事的始末,正是从17岁那年开始。唯抒情主体在此的点明,却留下了一个韵味︰诗的旋律,将为诗人的一生唱出怎样的音色?

答案却是︰“留下尘封的黑胶片╱留下没有针头的唱机和╱白发积雪”。最后一段回应了首段的陈述,使“尘封”和“尖叫”,“白发积雪”与“世代风华”对照,由此凸显了岁月老去,壮志沉埋的无奈感。时间在回忆里止于一种张望——昔与今,使回忆者在自我的回忆中产生了时间的知觉意识,以致从“物”(黑胶片、唱机针头)之磨损中照见了岁月的衰颓。故此诗抒情言志,借物比兴,时间感隐然贯串音乐和诗,展现了宗舜个人的存在意向。

至于另一首诗〈经典〉,语言简炼,指涉幽隐,意念的跳跃很大,也为读者埋下了一个开放性的解读空间。如阅读理论所强调的,经典是源自于读者的诠释参与,只有读者才能召唤出文本的意义。因此一首诗,或一部作品,若其具有内在多重意义(cannotation)的表现,或留下更多的解读缝隙,则其之流传性也比较长久。而此诗一开头就写道︰“一本荒唐可笑的长篇╱两部来历不明的经典”到底是哪本长篇,或哪两部经典?言说主体并未点明,然而若要猜测则不免徒然,因为重点不在于此。

然而到了第二段,言说主体却故弄玄虚,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原来是蝴蝶╱变成了飞蛾╱在浩劫中穿插自己”此一从“蝴蝶”变异为“飞蛾”的隐喻指涉,言诠了文本在时间中的意义置换,因为只有历经不同时代的读者和诠释,才可拓深“经典”的身影。换句话说,文本-作者-读者之间,存在着“填补空白”(gap filling)的可能,文本和阅读(修辞行为)也是在互动之下朝向了此一“填补空白”的意义建构,和经典性的方向走去。另一方面,经典的形成,更必须通过时间的考验以及权力结构的对决,才可能产生,故“浩劫”是经典之于成为“经典”的必然过程。

而对经典的认知为何?言说主体其实已有一套自我的看法——“是梦”,即是梦,才具有其开放性。因为梦也,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即可隐喻,又可转喻,其空白处,也充满着修辞上的填补空间;因此庄周梦蝶,肉身与蝶体置换,必须以“梦”做为中介,才有可能“物化”,故梦,开放了阅读的无限可能。所以诗人才会说︰“是梦可以断弦╱是知音在大千世界”,作者和读者间的空白间距,其实是充满着创作和阅读的权力斗争、位置和立场的,然而以“梦”为中介,作者与读者可化而为一,以“完成了深渊寻觅的章节”。这如西方接受美学理论所强调的,读者与作者若处在同一个文化背景和位阶,则其进入文本召唤结构中,可形成某种共同认知的秘契。也就是说,读者还是可以经由文本贴近作者,以创造出共同的文本意义来。

总而言之,〈经典〉一诗紧扣题目,其旨趣不在于生命的体验上,而是在于探究经典之于成为经典的可能,以及文本开放性的重要。此诗处处埋下缝隙,处处弹奏弦外之音,如“蝴蝶”令人想到周梦蝶;“断弦”与“深渊”则不禁让人勾连至痖弦,意指所到,象外生象,这也是此诗耐于咀嚼的地方。除此,诗中的韵脚,如︰“篇、典、弦”和“蝶、界、节”相互穿插,形成了诗的格律音节,读来令人爽口。

宗舜这两首诗,言简意赅,诗的语言也展示了其美学价值的建构,抒情蕴借,志言成韵,然而其意象经营并未刻意雕琢,却能陈述诗语于一脉轴向,并设下了一些联想的空隙。这与他早前趋向写实与直露的诗有所差异,这让诗保存了诗性,也让诗重置于诗的语境中而具有其存在的意义。诗,在此回归到了诗的国度;我想,这才是宗舜创作这两首诗的最大成就了。
 
(2008 南洋文艺)

李宗舜_诗展

1. 溜冰场

人潮在旋转广场游走

国庆日下午,手扶梯

在热带雨林双威镇

疲倦的空杯

移动长征的桌椅

室内溜冰场的大堂

一场雪正慢慢下着



2. 逆

调色盘和盘底世界

空色最纯

常因偶尔的挥毫

光泽,在倒观时才发现



3. 情人节

午夜惊醒

后巷有人

跨栏邂逅星光

为落叶的时节插上

一束玫瑰



翌日清晨毛毛细雨

清洗路面污垢尘沙

引来斑雀飞抵花店

当蓓蕾绽放的时候

情人节如是悄悄到来
 
 
4. 地震
——记五月四川大地震

如临大敌的雨天

流离于灾区的残瓦

撕掉震央头条的号外

如此宣判地狱的黑区



5. 一把火

完结不等于休止符

转移到期待的窗外

有光源导火

世纪初的黎明


6. 预算案

堵车的时候

油门在计算里程

从口袋送走柴米油盐

亲民预算案却姗姗来迟
 
7. 经典

一本荒唐可笑的长篇

两部来历不明经典



原来是蝴蝶

变成飞蛾

在浩劫中穿插自己



是梦可以断弦

是知音在大千世界

完成了深渊寻觅的章节
 
 
 
8. 夜宿大山脚
 
廿多年的树影婆娑

漫步的里程囤积皱纹

扩大了年轮的齿印

今夜的风声急急催促

谁是最迟的归人



笑声的回忆

在屋内改变了乡音

重叠影子和梦的火花

延烧到尽头

原来又是明天改弦的黄昏



不要再等三十年

唯有潮声的后浪

在切割下一季的收成

注:留台联总于7月26日至30日在吉隆坡及大山脚两地举办台湾高等教育展,有幸全程参与。7月29日,与未曾谋面的黄英俊及廿多年未会面的菊凡、宋子衡、陈政欣相聚在大山脚菊凡兄舍下。子衡兄更多感触的说:以后不要再三十年不见,言下之意可想而知,我则调侃:文坛虽有青黄不接,棕榈枯萎,还可再生,遂有末段文句互勉。
 
 
 
9. 音乐课
 
三十三转的黑胶唱片


轮回不计其数

钻石针头尖叫

成了世代风华苦涩的音阶

陪同众生寻索的

长廊走道



十七岁那年

老师为我上了一堂

音乐课

叫诗歌



留下尘封的黑胶片

留下没有针头的唱机和

白发积雪
 
 
10. 寄居蟹

在入暮时分

我看到他,在阴暗处

挑灯抄录最后

一页史书

黑白相片

默迪卡广场欢呼的尾声

旗海和人潮在血泊中

齐齐跃出



一场补选过后

风雨再度来袭

圆得不能再圆的地球

转一个圈

空气中发射大大的标签



寄居者



在甘文丁大饭店的黑洞(注)

一群苦行者热泪

洒满梦不成真的牢房

注:槟城巫统升旗山区部主席阿末依斯迈在826峇东埔补选期间发表华人寄居论,引起华社愤慨。诗中末段“甘文丁大饭店”引自郑丁贤时评<甘文丁大饭店的苦行者>,不敢掠美。
 
(2008/南洋文艺)

李宗舜:忙碌的诗变

文学Q&A
忙碌的诗变

编辑:自您与叶明合著诗集迄今,您停顿写诗多年,是否生活忙碌影响您写作的兴致?


宗舜:若以1995年和叶明出版合集《风的颜色》至2005年周清啸往生这10年的时光计算,停顿写作好像是一个人步入中年的最好藉口,理由非常堂皇,不外乎以下几种:

㈠家庭事业两忙,何来等待的雅致

㈡没有灵感

㈢不想写

㈣写不出来

对于第一和第二项藉口来看,都市人有工作不忙碌的几许?反观过去为生计奔波劳碌时,诗兴泉涌时而有之,因此把前两项作为停顿不写的理由,看来肯定牵强。在我而言,从某一阶段的心境上,确实有不想写的懒散,有时想想,这世界没有诗,大家还不是生活得美好?!

至于写不出来,可能是大部分写作人的通病。写作和忙碌不是同义词,关键在于写诗的兴致,在怎样的情境完成才是重点。每个诗人的心中都有一把火,有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时慢热却长久,我两者都不是,我较随兴,想写的时候不舍昼夜,停产时3、5年吐不出一个字。

许多关心的朋友常问为何停笔多年,忙碌和没有灵感不是藉口。灵感常向有准备的人招手。


编辑:您近期还看诗集吗?您的诗风的改变,受到谁的启迪?

宗舜:我的随兴伴着生活的起伏而不休不止,看来想写就大书特书及顺手拈来的阅读习惯须加调整。诗人的内在世界寂寞而沉潜,诗人的生活不如意十之九点九,只剩余那一丁点快乐要淋漓尽致的发挥。

近来常看周梦蝶的诗选集,从《孤独国》、《还魂草》到《世纪诗选》,一方面常思念他老人家当年独身在台北武昌街摆书摊时,经常将神州出版社的丛书及个人诗集寄售的日子。更钦佩他高龄创作不辍,惮意超凡及苦涩耐读的诗章,从台北回到马来西亚,一晃就是近30年。余光中、洛夫、痖弦、郑愁予、杨牧、王丹、北岛、沙禽、博承得、陈大为、陈强华的作品也时而陪伴在阅读天窗下。

近来喜欢小诗的阅读书写,精灵剔透,意境高,常见惊喜之作。1972年创作至今,风格已定型,影响深远的,首推余光中、周梦蝶、郑愁予及洛夫,少年温瑞安第一本诗集《将军令》我最喜欢。

写作最难过的关莫过于自己防卫墙,写不出来和这点关联甚大。倘若诗成而自己都看不下去,对惜墨如金的诗人而言,肯定被冷藏10年。

少年17岁单纯热情,诗潮汹涌,任凭追忆,也回不到写<最后一条街>的年代。真的,写诗是一辈子的事。从此再出发,也将以此而终。能怪谁,缪思的火种不断燃烧和蔓延,居君见余光中,周梦蝶还在延续诗歌传唱,穷追都赶不上的当下,唯有努力创作回馈,是为记。
 
 
李宗舜 小档案


●原名李宗顺,一署黄昏星

●1954年生于霹雳州美罗瓜拉美金新村

●现任留台联总行政主任

●著作计有诗集《诗人的天空》

诗选合集《两岸灯火》、《风的颜色》

及散文合集《岁月忧欢的脸》
 
 
(2008/9 南洋文艺)

廖宏强_散文展

我是急诊人
◎廖宏强

我是急诊人,就像我是台湾人一样,如果你是急诊人,或者曾经当过急诊人(因为急诊人中途离席的比率太高) ,请你一定要大声勇敢的说出来:“我是急诊人。”因为那是一种荣耀,也是自信的表现。

那到底谁是急诊人?广义的来说,所有参与第一线病患急救的人都是急诊人。院外的包括编制内的119弟兄,体制外支援的志工(比如三义的凤凰志工队,我的好友鲨鱼也是其中之一)院内当然是指医护人员,那些帮忙推床的钟点小弟也是,负责秽物清洗的阿姨都算;如此看来,那些在家替老人家CPR(心肺复苏)的也是罗!那么几乎人人都是急诊人了,这样牵拖,好像有点不合理。狭义的讲,直接参于急诊病患医疗过程的才是急诊人,看来也只有119弟兄及急医护人员了,这也比较符合现状。我是医师,大概也只能了解我们这些医护人员的急诊人到底在干什么,我近期的文章大都是有关身为医护人员的急诊人的故事。

一位病患来到急诊住院到出院,绝不可能是急诊人的功劳;骨头断掉的是骨科,开刀的是外科,心肌梗塞的是心脏科,就算小孩在你面前生出来,感谢的是计程车司机,因为他开车够快也是理由。急诊人永远是这些大将底下的枯骨,没有这样的认知就不要踏进急诊人的领域。

随遇而安是我的生活哲学。但是当医生也不是没有原则与坚持,而走入急诊的那段心路历程是我这一生特殊的际遇,其中包括我坚持回家乡回馈的部分。当急诊人,以往内科的训练不是完全没用,但也着实花了好一段时间摸索才了解急诊大老苦口婆心一再提醒急诊人必备的条件——快、狠、准。但是光凭快、狠、准,这一丁点功夫就想纵横病患病情瞬间变化万千的急诊江湖显然还不够,你碰的钉子肯定足够让你钉一栋木板屋。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你可能有兴趣,我却写不出来,因为里头的人、事、物,不管如何的掩盖,技巧再高超,明眼人还是看得出来,有违我急诊人对病患保密的承诺,还是介绍你看一本书《关键时刻──急诊医病的温馨故事》。那是由急诊大老花莲慈济医学中心急诊部主任胡胜川医师与医护团队把他们多年来在急诊的故事引申出急诊的处置、急诊所需的高EQ等等知识写成的书,希望外行人更加了解急诊,并且正确传达急诊的观念。里头提到急诊人的“稳”,这才是已经贵为武林高手的你迈向盟主宝座的最后一套秘笈。

急诊室是危急病人的第一线守护者,也是抢救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过不了这关,病患不是见阎王就是会上帝。死亡的病患天天都有,见多了各式各样悲恸的告别场面,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感觉。医师虽非万能,但是因此而相信有“神”,则是令人不敢苟同的事,倒不如多做点善事来的实际些。没挂掉的病患也好不到哪里去,急诊室拥挤是普遍的现象,因此谁没尝过等床的滋味?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急诊病患都是这么难搞,急诊检伤分类一级的病患终究还是少数,但也不是全部都是伤风、感冒、拉肚子等等四级的小病,二级和三级的最多。病情大都为四级,但是表现却让人以为是一级而必须立刻处理的通常都是精神科的病患,这些急诊人眼中最“牛”的病患,即使是精神科医师也根本没机会见识他们的“牛”脾气,会谈中眼见情势不对时早就转到急诊来处理,连照会的单子也免了,当然也错过了这些病患课本知识以外的表现。当医师久了,我常觉得躲在值班室里埋头苦读如何帮得了饱受精神困扰的neurosis及歇斯底里呢?我服务的医院急诊室外头几乎每天都会有位个子矮小,体格却可比美阿诺史瓦辛格(没错,就是魔鬼代言人的美国加州州长阿诺)的中年男子晃来要杯水喝,其实是苦恋急诊室的一位辣妈护士。没人知道阿诺的过去,只晓得他精神异常,消失一阵子之后又会出现,每次碰面,除了一杯水,心里头还有股复杂的情绪把我倒回医学生时期的一段回忆。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这么让人心情郁卒,也会经常都会碰到的趣事。

“你将来一定要做医师吗?”

念医的人总会被问到这个无聊却往往无法回答的问题。在准医师的养成过程中,除了医疗的专业知识,我们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懂,耗了7年毕业不做医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在这行这么久,每个节日过的都跟别人不一样(编按:<变调的节日>、<月圆之时>二文,见页12、13),连平常不过的下雨天亦然,还有一些直到现在还是没人相信我曾割胶的趣事,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只要一刀在手,即使过了二十几年,我还是可以划出一道美丽的胶路。当了这么多年急诊人,我是真心的为这些默默付出的同仁献上最高的敬意,没有人像他们那样每天都睡不饱还拼命工作,或许是真的怕惹上医疗纠纷而不得如此,套句老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抢救病患的生命,维护病患的权益是急诊人终生的信条,愿以此文与我的病患、同侪和关心急诊人的读者分享我的故事。
 
(2008/9 南洋文艺)

廖宏强:文字风格的转变

文学Q&A

文字风格的转变

编辑:自1999年6月,《南洋文艺》推出“两个医生作家 (即廖宏强与陈坦和两位医生)特辑”之后,你的文学创作断断续续,请问是什么因素让你持续写作。


宏强:我1999年8月结束强制服务后就离开政府医院,当时大女儿双双已出世,内人宝钻的博士课程已经延了两年不得再延,预计4、5年的时间可能还无法完成,只好一家大小重回台湾开始新的生活,因为考专科医师(内科及急诊)的关系,期间非常忙碌,只能断断续续写一些文章,过后才有时间有计划性的创作(包括<我是急诊人>及<非一般病患>),无可否认的,写作是我的兴趣,能有机会与大家分享我兴趣更是一件快乐的事,这也是近年来我的风格比较倾向于大众化的原因,曲高毕竟和寡,1999年《南洋文艺》推出的“两个医生作家特辑”那段时间是我创作极短篇小说的最盛时期,期间《商余》也接受刊登了我不少的散文,大部分后来结集成我的第一本散文《独立公园的宣言》。毫无疑问的,永修兄的间接鼓励是我持续写作的原因之一。


编辑:因工作关系,你需要经常往返台马两地,请问你如何分配创作的时间?

宏强:因为与医院合约的关系,目前我的工作需要经常往返台马,写作的时间大都在台湾,题目、内容、该如何写,都是在大马的家静静的思考,回到台湾时就化为文字,积少成多,文章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编辑:近年来,你的散文风格多倾向于有趣调皮的文类,可否谈一谈这方面的转变?

宏强:确实如此,主要是体裁的选择,以往的散文多数是个人生活的情感叙述,刻意在文字上精雕细琢,倾住了太多的情感,文字变得有些别扭,读起来有些距离与陌生,近来写的主题是与工作比较有关的题材,文字驾驭的感觉还在,只不过格调转为调皮轻松有趣,看的人也比较能够读得下去,至于小说倒是真的停产一段日子,因为积压了一堆以前的稿,有机会清掉再说。
 
 
廖宏强 小档案
 
1967年生于柔佛居銮,台大医学系毕业,现职医生。著有散文集《独立公园的宣言》、小说集《被遗忘的武士》。
 
(2008/9/9 南洋文艺)

张光达:南洋文艺13年回顾


文学Q&A

南洋文艺13年回顾

编者 :你自1995年开始,每年都为《南洋文艺》撰写年度回顾,前后长达13年。请说说《南洋文艺》在这13年来的变化。


张光达 :基本上来说《南洋文艺》从1990年代初的过度依赖作家的创作发表到后来的注重编辑规划和专题策划,都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成绩。尤其近年来编辑策划的“极限篇展”及发表为数不少的“文学观点”评述文字,这些副刊文体的形式文章可算已经确立了或型塑了马华文学生态的一个重要侧面,也形成了新世纪马华文学某种文学趋势现象的焦点,促成文学阅读消费走向的变迁,在其中若干诗人作家的崛起皆为实例。因此要剖析1990年代以来的马华文学,《南洋文艺》势必成为一个重要的指标或依据。另外报纸的消费性格,还有副刊版位篇幅的局限,《南洋文艺》近来少刊登篇幅长结构严谨的学术文章,较注重精简短小的文字,虽是报纸文艺副刊不可避免的趋势,但此现象也揭示了马华文学发展的另一种挑战。


编者 :在这期间《南洋文艺》出现了哪些比较特出的作者?

张光达 :近年来《南洋文艺》上我印象较深刻的是每年一度的“年度文人特辑”,都办得很不错,编者对所选的作家都有一番深入的认识,而且对个别作家或个别文类也不独沽一味,其中一些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久违的女作家方娥真、林若隐等人的特辑,含盖了作家的作品、访问和对作家其人其文的评述,做得很周全。其他一些很成功的特辑有“以诗抗战”、“非典型诗展”、“出土文学”、“我的文学路”、“我最喜欢的作家”;“极限篇展”也颇有建树。尤其是在编者积极推动极限篇之下,成功带动起编者与作者的互动,其中诗人沙河以“勿勿”的身分成为这个文类书写的佼佼者。
 
 
编者 :你心目中的文艺版是怎样的?


张光达 :在马来西亚,中文报纸的副刊──尤其是文艺副刊,形成一个很特别的传统,既是报业传播文艺思想的一部分,也是文坛结构的一部分,它对于马华文学的长远发展更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国内两大报的文艺副刊如《南洋文艺》、《文艺春秋》的影响力,可能已经超越了马华文学杂志或马华文艺刊物的地位,甚至毫不夸张的说,长久以来它已经取代了马华文艺团体、出版界和文学杂志的功能,它成功整合了马华重要作家、文坛、文艺编辑和广大的(文学)读者群。

马华文学在马来西亚的边缘处境,而文艺作品在以商业大众为导向的报纸中又可谓是边缘性格,然而,透过作家在副刊发表作品,副刊编辑执行者规划引导文艺理念,以及文学读者群对这些作品或论述的吸纳和接收流传,却形成一个很独特的“副刊文化”。如果说在马来西亚,办中文报是对肩负华人文化传承的基本责任,那么可以说编文艺副刊对马华文学的发展建树也具有同等的责任。马华作家当然不一定要透过文艺副刊来发表作品,但是以文学传播的管道或文学读者群的量来说,报纸的文艺副刊无疑的是占有最大的优势,它不只是对读者的阅读口味造成影响,还包括作者的书写关怀格局与文坛议题走向形成深远的影响,最终形成副刊与文坛的互动现象,型塑了文学生态的秩序和面貌,于是,副刊的编辑执行者的文艺理念和方针起着重要的一环,因此,我认为理想的副刊文化应该是上述作家、编辑与读者能够形成互动,来带动整合马华文学格局,或造成一股生气蓬勃的文坛趋势现象。
 
 
(2008/9/9 南洋文艺)

好诗观_4

写好诗如穷人花钱
◎柯世力

首先,“诗”者,拆开为“寸、土、言”,即占寸土之言,拥数兵之将。易言之,诗人用字要如穷人花钱,一个字-省!一首好诗该被浓缩至一字也增删不得,节俭得来又不吝啬。此外,好诗像一个穿着得体的穷人,即使单足立于寸土、处于逆境,也要关心民生,也要观察入微,也要用心生活,才能以手中仅握的三、五十字,发出铿锵之言。史上传世好诗多属乱世之作,在在说明好诗的先决条件乃言之有物,上佳好诗则言之有物于无形。

其次,一首好诗讲求言有尽而意无穷,以下的7字短诗:“鸟飞过/天空还在”就曾令许多评诗学者用上万言剖析之!

第三,好诗要以若即若离的方式贴近生活:太露,少了神秘感;一味唱高调,不只吓跑读者,也苦了专业评审。

第四,好诗要能令人读后或会心一笑或拍桌而起击节称快。台湾诗人方群在其小诗<露背装>里就做到了这一点:“材料不必太多/背后的那一块/就让男人的眼睛去补/白”

第五,清朝刘熙载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说白一些,初写诗,常语不如奇语;久之,则奇语不如深藏不露兼深入浅出之常语。

第六,看到什么,却写不出什么的诗,常是劣诗;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极可能是不好不坏的诗;如果写的是别人注意不到或看不透的,则多属好诗。

第七,一首诗即使写得再好,如果摆脱不了自己昨日的影子,缺乏创意,来来去去只是那一招意象半招妙喻,不作崭新的尝试,不作逆向思考,也只能算是原地踏步在看别人进步,不算好诗。颠覆传统的佼佼者首推诗人夏宇。

初学者如我谈论好诗,该像穿迷你裙,越短越好!
 
 
 
拾级而上观赏的大厦
◎吕育陶

和其他文类比较起来,诗在我心中永远站在峰顶。少年时读诗,是从50、60年代的现代主义开始,讲究凝练的文字和意象,然后开始接触80年代中期兴起的后现代主义,把中心瓦解,重新拼贴诗的版图。到了21世纪,现代和后现代的争论逐渐平坦下来,也没有谁比谁优秀,写“好”诗比写什么形式的诗相对的更重要。

读诗时,我最先在意的是意象准确,作者需要有清晰的逻辑思维才能确保全诗意象的完整。意象的采用也决定了诗的张力,有了张力,诗的耐读性就提高了。这些基本条件达到之后,要看的就是和诗本身的沟通和互动,如果诗无法打动读者,外表再华丽也只是一尊冰冷的塑像,而不是一栋可以开门入内拾级而上参观的大厦。当我从大厦出来,就是阅读了一首好诗。
   
(2008/6 南洋文艺)


诗说
一种独白式的诗性敘述
◎辛金顺

I. 在诗人节写诗,会想到什么?


诗,升起如国旗,在我如梦的国土,文字
列队,等待穿越一座空旷的黑夜,穿越无数
死去的梦境,迷路的音乐
穿越阴湿的巷道和巷道交叉而去的
光,寻找
一群诗人留下的踪迹

如巫的咒语,以狐步探测梦的边界,伸入
再深入神和鬼魅之间
他们留下的跫音,隐隐如天边
响雷,诱引灵婴蠕动,破胎为嘹亮的啼声

而声韵出走,为追踪诗人的鞋
迂回于意象的小径之上
脚步,轻轻
轻轻叫醒沉睡的时间,询问诗人
曾经走过的方向

多么遥远啊!一团团探险队伍已消失
在远方,大雾弥漫的年月
走失了名姓,和
身影,在这如寄的天地
完成一次壮丽的探险

我仰视天象,星辰运转于有无之间
呼吸之上,有龙蛇交缠,吐呐
意念,并奋力挖掘
脑海的深矿,让笔尖敲击出
生命永恒的火花

我的文字即将出发,众灵前引,虫蚁
回避,旌旗猎猎高颂大风的歌曲
为雨,为电
为长征万里的泥路而尘扬
满面,让字句为兵为将,围我
成一座新城,在纸面缓缓
升起

诗,在此升起如国旗,以梦
宣示自己,无边的辽阔
 
 
 
II. 诗,要在诗史中喊出重量

诗人已殁,或贫或病,或愤
或伤,尽全
压在诗史之下,在重迭的阴影
和阴影之间,无数铅字
争相在纸页的年轮上,喊出
自己的重量

而诗的源头是一条河流的水声
裹住五月,让漂泊的
意象,循着沙岸上的脚印追去

历史在后方点灯,让诗走过
一些后浪却掀不起
三尺,三尺之下尽是
鬼声啾啾溅起的水花互相唱和

影子和影子在此不断竞走
时间狠狠砍去了许多部首,属言
不属诗的文字都被
断头,留下的是刀斧的眼
逼视着旅途上的书,和一只只
夜行里狺狺的兽

诗挺身走过,阔步
昂首,沿着笔墨的路径向前
跋涉山水,并以坚硬的
骨头,穿透
层层钢岩叠实的时间,如暴雨
刷洗大街而为涓涓细流,而为
江河,要唱出一首
澎湃的歌

诗说:你认识我吗?五月
不必为我擂鼓燔祭,不必以火
纹身,以水招魂
让诗回到诗的故乡
安静守住,自己的土地
开花结果

是的,即使是一页
打水漂去的岁月,都要
发光,顶住
这一部诗史的天堂
 
 
III. 可是,当普罗大众不读诗时

扛着锄头的文字,回乡
耕耘出一片田园,从我家的后院
到你阅读里的平原
种出菊花悠然的南山,在东篱
之下,有酒
如醉,有月光如雪
有梦可以安放一个小小的世界
在我的胸怀
可以蹲,可以躺,可以睡,可以
乘一叶扁舟放任如江流

或回到生活里面,叙述日常
把卡在诗句喉结上的
痰,和黏稠的意象一起吐掉
让文字脱去紧实的衣裳
裸露
进入社会的心脏

或让节奏放慢脚步,放慢到
和一般人齐步,行其行
乐其乐,屎其屎而尿其尿啊让诗
元神出窍,以口语和
口号,跟着时代的后面跑
让每个发光的语汇
如下坠的星,在所有人的梦里
找到他们的神

诗很轻,如猫的爪痕,接不住
一滴汗的重量
只能跃过众人的头颅如跃过
一道
资本主义的深渊
向高墙,俯视茫茫烟雾里
瞽者们的笑

而五色令人目盲啊诗在
欲望的山脉中央,成一个小点旋转如
宇宙,向上或
向下
坚持掷出灵魂的舌音
成一枚暗夜里照着人影走路而
永不熄灭的恒星


(2008/7 南洋文艺)

好诗观_3

诗贵乎灵性
◎刘富良
 
1976年生。1997年大学第一学期时开始写诗。经历2000年至2004年戒诗期后,重新审思诗语言与内在心灵的对话。


我喜欢通过诗观照心灵内涵,和透视事物的本质。

我认为诗贵乎灵性。写诗之际我都处于一种心灵的混沌状态之中,有一股直觉引领灵感,着了魔似的“自动”写诗。其实我相当害怕创作,因为每一次释放心灵底层的庞大能量,那混沌湍流会瓦解我对自我的自律。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诗充满非理性元素,倾向多歧义和不确定性,类似潜意识形成的梦境。然而我觉得这样的“呕吐”语言,毋宁更接近意识底层的心灵,毋宁更贴近本质。我读诗的个人美学亦如是,两者息息相关。

怎样的诗才算是好诗?在题旨上饱含对生命的哲思和内省、具心灵深度、不仅仅停留在意识表层的;在诗语言上具高度独创性或灵悟性、隐喻深邃、能引人想象或思索无穷的,就是一首好诗该具备的元素。

另外,为存在寻思安身立命的诗,也能触动我的心灵。诗人应感知生命的真实,以敏锐的感受力、深沉的内省,不但表现对现实世界的细致洞察,同时也挖掘人心底处的真实。诗人必须力保心灵的纯粹性,才能反思物质文明对心灵的污染。
 
 
只有坏读者
◎邱琲钧
 
好诗能飞、能跳、能跑又能藏,在你以为已经将它逮了个正着,它却一直回头朝你嘻笑。当它极力跳跃,你跟着它碰见了云,也碰见了草;当它极力掩藏,你仿佛又见它不着。他在前头转弯抹角,你在后头追逐又跳跃。你朝它喊:“你要往哪里逃?”它说:“我将会带你自己到天涯海角,但是永远无法将我找得着。”


好诗在昏暗的密室里独舞,请你不要将它骚扰。你可以静静在窗外观看,跟着空气节奏摇摆时顺便偷偷将它瞄一瞄。当你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它,你的思维再也停不了,它牵着,指着你往陷阱跳。当你掉了下去,它就俯首将你笑,问你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也告诉它一下,你说:“这里有花,有草,有牛,有羊……”它却说:“我只给你一个废墟,你却想象成一个天堂。世上没有好诗,却有无数个坏读者,在期期艾艾中,希望在我身上种上花又种上草。”
 
 
最简单的句子
最隐晦的诗意
◎翁弦尉
 
诗越写也白,有时也怀疑自己老了。其实这跟近几年读到的好诗都写得很白有关。例如姜涛的这首《鸟经》:“我原以为,和你早已分别/夜间可以独自摸索到纸和方向/为此,我还重新装修了房子,注销了/你在此地的户籍,并准备/从女友中连夜选拔出一个女主人/过生活/不想,你又回来了/就在隔墙的小区,正为富人献艺……”

这不意味着隐晦的诗就不好,只是有时觉得诗歌的最高难度不在隐晦,而是如何从最简单的句子,写出最隐晦的诗意。但这样的诗也极容易写坏。

我们都是从一大堆的坏诗实验中,寄托着我们对好诗的渴望和想象。而这,总希翼是在下一首诗里—到来。写了十多年的诗,唯一学到的教训:好诗永远不可能在诗人节的那天出来。
 
 
(2008年6月 南洋文艺)

好诗观_2

如何阅读才算好诗
◎钟可斯

诗不拘于形式而在乎意味,实有所指而意深远,不纯粹是空灵的创造。我们阅读诗其形,感动于其声,诗朗诵而跳脱,总觉得可喜,字新奇。当我们评论诗句,不是不懂,也不是取巧,说晦涩或意朦胧。好诗是众生之禅,越辩越明,越读越惊喜,不在乎长短或音阶,总觉得时间过滤了,诗显然更出众!经过悠悠众人之口传述而淘洗,诗更纯净了,有望超脱时间的约束而成为经典。诗人应有各自的审美观点,不会是忘情的泛滥之众,诗现代有其意,诗典雅有其形,不伦不类反成败笔。好诗难攻,有点浑然天成,好梦难求,不会是理想的花园,穷一生而钻研是诗人的大业,该取笑的是谁来淌这浑水点燃这灯火。如果就这样半途而废,说什么诗人行业成大话,那是大部分流水的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想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极尽探索,而我只懂得及时行乐,不让生命飞灰,惶恐啊!所以我们思考、我们创造,这时代这年纪这时刻极尽沧桑,写诗是愈来愈难了,灵感稍纵即逝,现实却离我们很近,浪漫情怀愈走愈远了。生活忙碌不堪,即使是吉光片翳,我还是想尽办法扑捉,那写诗的欲望,不然就太庸俗了。
 
 
摸摸那条尾巴,摸摸那根牙
◎邢诒旺
 
据说苏轼在患眼疾时因嘴馋而突发奇想,让健康的嘴巴和生病的眼睛对话,讨价还价一番。据说寂寞的李白曾经邀请月亮和影子对酒(虽然李白后来又自行点破,透过否定/抽离影、月的人性来反衬作者身为影月中介的人性:寂寞)。眼、口、影、月都不是“人”,但因诗人的关注或介入而有了(瞬间的)人性。文字和诗意之间的关系,也许也在于这份关注和介入(介入,或抽离)。

从眼、口、影、月引申开去:怎样才算是好诗?一则瞎子摸象的寓言其实已经是一次很好的讽喻。也许有些诗你特别鄙视,因为你摸惯了大大的墙壁而它告诉你诗是一条小小多毛的绳子(尾巴)。也许有些诗你特别妒嫉,因为你靠着墙壁无从想象象牙经过琢磨以后的光辉。瞎子通过否定来确定事物,论断者不看或看不到自己眼中的梁木(嗯在说着论断人的自己),日光之下,要日日新者,也许,可以靠关注和介入(介入,或抽离)。怎样才算是好诗?至少,得一次次先好好地耐心地把诗读了再说(摸摸那条尾巴,摸摸那根牙,如果还有兴趣,继续摸摸其他)吧?
 
 
意境是诗的灵魂
◎何乃健
 
闪烁着缤纷意象与熠煜着独创隐喻的诗,最能令人读后获得极其美妙的感动,并且回味无穷。意象具有惊人的魔力,能使诗人的生命与精神形象鲜明地凸显出来。意象发挥其功能时,能将冬眠于诗人记忆深处的感觉与思维唤醒,栩栩如生地展现于诗篇里。好诗之所以让人读后感到言有尽而意无穷,主要原因是诗人巧妙运用意象,将直接流露的思想、情感,转化为充满象徵性形象的隐喻语言。意象为读者引路,由表层事象进入诗的深层意蕴,从而获得审美的愉悦与顿悟。

在诗人眼中,波涛传达的,是大海的心跳;风雷传达的,是大气的呼啸;火山熔岩传达的,是大地的愤懑;意象传达的,是诗人生命的脉动。意象为读者提供线索,去深入了解诗人的感受与观点。没有能起主导作用的意象,诗作将被空洞的思想与贫瘠的感情所破坏,诗人的心灵面貌也因抽象的抒情而轮廓模糊。

经过精心筛选的意象,在感人的诗里会产生通感,造成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的挪移,令各种千变万化的感觉与复杂的心理反应彼此交汇,使人事与物理相互沟通,让诗人主观的思想感情与客观的宇宙万物产生神晤默契,从而烘托出情韵悠远的氛围,创造出优美动人的意境。含蓄的暗示比清晰的直陈,更能增强诗质;投射出来的内涵,也更妙趣横生,意蕴丰盈。

抽象的理性语言所能表达的经验毕竟有其局限,形象的隐喻语言所展现的感悟则浩瀚无垠。创造和表达意象、隐喻的能力源自想象。唯有丰富的想象力,能为诗人的心灵插上翅膀,窥探生命的真谛与寻觅人生新颖的境界。因此,缺乏鲜活意象的诗往往软弱无力,没有空灵意境的诗贫血苍白,感染力荡然无存,无法引起读者的共鸣。
 
 
诗与酒的辩证
◎刘育龙


好诗如醇酒,可浅酌玩味,可豪饮尽兴,经得起岁月的沉淀,越久越芬芳。身处相异的境地,在不同的年龄,以不同的心绪,斟一杯酒,把一首好诗重新细细品味,每一回,都能有新的体悟。

酒令人醉,诗让人痴,诗和酒,沾染上了,就是一生一世的瘾。

诗和酒唯一的不同点,大概是酒总会喝尽,诗,却能无限续杯。
 
 
(2008年6月 南洋文艺)

好诗观_1

2008国际诗人节特辑:好诗观

诗人的任务



就是把诗写好。


怎样的诗才算是好诗呢?


《南洋文艺》趁着国际诗人节,


特约诗人说说他们的


好诗观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无花

那年18岁,除了忙于应付SPM考试,也热衷于创作诗歌,缮写年轻岁月的美丽与哀愁。然而6月的某一天,从电台接收到残酷的消息,传闻中可能发动的镇压行动竟然成真。

从报章上看见一张张血淋淋的照片与报道,其骇人程度并不亚于近来发生在周边国家的灾难事件。许多诗人通过他们锐利的笔锋,声援和平示威的民运份子和抨击漠视人民权益的共产政府。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诗人手里的笔是否比军人手中的枪杆更为锐利?

当时我也想凭自己的力量创作一首铿镪有力的诗歌,来抒发我对镇压行动的不满与悲恸。多翻尝试后却沮丧于自己差劲的文字驾驭能力和有限的才情。

我只能选择天空/决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好阻挡自由的风/从星星的弹空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北岛的<宣告>发表于事件发生前,仿佛预言了一场即将上演的悲剧,却贴切地道出了所有民运分子的心声。

一首好诗像歌,没有深奥的道理没有难嚼的字句,言简意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能让人缅怀生命中某段精彩的片段,忆念起曾经拥有过的真、善和美。每当翻阅这首诗,纵然当年的愤慨已经消逝了,然而青涩的年少情怀,依然如故。
 
 
 
共鸣与回味
◎沙河

当新一代的诗体被赋予更多的权限和空间,要完全把握一首诗的轴心思维并非易事,又在各类文学思潮的影响和冲击下,许多新体诗变的像怪兽,要格分它的好坏显得更是难了。什么是好的诗?开始写诗的人都有这种迷思,若欲以最简单的条件去规范,可能会徒劳无功。

诗是表达心灵意识的媒介,经过美学的建构,适当的运用隐喻和象征去提升它的格调,再以最经济的文字去表达最繁复的思维。诗若加入了音乐性便能朗朗上口(许多诗读来拗口便是一种瑕疵),这也是诗体最珍贵的特性。近来的趋势更显见诗在制衡知性和感性方面作着很大的努力,这应该是一种好品质的要求。

简单地说,好的诗句,像一枚拼图块,有它独特和超然的位置。一首诗读后让人产生共鸣、回味再三,自然就是好诗。
 
 
触觉灵敏
◎冼文光

于我,好诗是这样的:

真诚﹑开创革新,既有集体意识又有个人主义;是民族的,又是人类的;

有一种永恒并闪耀着时代之光;常读常新并不断读出丰富的内涵。

好诗必须反映时代,放之弥六合,卷之藏于密;个人情感的抒发亦当有社会的影子、时代的折光。

技巧方面,我认为韵律、节奏、转折等结构不可忽视。

我觉得革新诗歌写作意识先于创作好诗歌,但革新(诗歌语言)总带来痛苦。

一切事物,无不是另一些事物的倒映;那些诗人体验过的,放到其诗歌里就必须充满诗意。

好诗常能使我触觉灵敏。
 
 
 
写诗是不及物动词
◎木焱

当创作者有很多想法却没有足够时间沉淀再去琢磨成一行诗的时候,他最好把思想停顿在脑海中,不要动笔写出来;当创作者只有一种看法却没有足够的眼界去充分描述成一行诗的时候,他应该参考其他创作者的想法,并与他们交换意见。

在诗诞生之前,我们都拥有可被允许的时空去讨论诗的内涵和形式,诗虽然是不可企及之美的想念,但诗的形象是可以无限去构筑和发展的。如果我们能将想像发挥得淋漓尽致,就不会为任一种单调的诗作或诗观而争论不休;在没有更多想法出现以前,我们合该珍惜现有的想法,而且去理解它、运用它、延意它。如果有一个人把它改变了,我们应该赞扬他的勇气,并且尽可能去理解他的创发。

如此,诗在诞生之后,我们已毋庸置喙,没有好诗和坏诗之别,诗与非诗不必加以定义。诗不是静物,被画家设计摆置在桌面上。诗自有他的灵魂,诗将自我言说,诗人只是尝试将他所领略的字词摆在最合适的地方,最后的形象和意义就交给了谬思,他会让文字活起来,带给诗人以生命力。

诗是美好的,写诗是不及物动词,必须拥有纯洁开阔的性灵,其余就是废言了。

*“写诗是不及物动词”是杨邦尼君传来的某则手机简讯。
 
 
(2008年6月 南洋文艺)

2012年6月21日星期四

陈志鸿:散文展

1. 一水分出两地

翻开曼谷的地图,马上发现,那是一座河道密布的城市。有了河的城市,人在其中,时时漫步之际,随时极有可能乍然来至临水之处,前头便见荡然一水将脚下的土地分出了此地与对岸。正是分出了两地,遥遥可见一拱的桥梁供作通车;那桥下流水原本无意,这时,因为有桥高居在上,显得是自桥下穿经那样,又是形成了一种视界上的美好错觉。


一城有了河,有了桥的点缀,再有,便是陌生旅人心理上的取舍。常常,漫步来至土与水的分界处,我正是如此犹疑:要过去对岸吗,还是停留此地?其实,也许那对岸不过是脚下土地的延伸而已,不必畏惧。正因流水分隔,形成了那对岸也有点神秘不可测了。然而,我喜欢过桥,尤其小河小桥,更是有一种情致,步经了那一弯微耸的桥身,有时往下便是一小截的下坡路,乍然来至一条出奇僻静的小街。有时,那对岸与此地不一样。有时,则没有两样的繁嚣。

有河有桥,一座城市就会切片似的,可以分出不同块状,样样景观镶上了一道柔性的。曼谷之有湄南河,显然非常重要,不然,那坐处对岸的郑王庙必然失色。景物之静态,正是需要流水之动态的相辅。有河之好,就在于将原本可以轻易理所当然步行而至的景观,一时推向了可望不可及的对岸,引起观者的一种企慕之感。你看得见,一时,则还去不到,心中期待之感渐渐就会随着船中伫望而高涨。郑王庙一部分的魅力,恰好在于我们对岸远观,而不是来至庙下近看。

当然,日常生活中,我们天天都得站马路上,并见车流分出此地与对过,那不也有美可以参悟?但,车流又岂能与真正的流水相比呢?比起那硬性的车流,真正的河流每多变化,腹底深不可知。在车流与河流兼有的曼谷,你当然只会觉得那污浊的河流还是较为可爱。

在曼谷最后一天的晨早,出了门,准备逛名Golden Mountain的一庙。结果,是去早了,未能爬登参观。自庙外穿过,便是一条静街,而背后,有一条能起运输功能的小河。上了桥身,只见河面静静映着屋后影子,尚不见有来船破水而行,曼谷显然还不曾完全醒过来。桥身我最难忘之处,就属图中这一副雕面,是一个妇人掩脸抱着孩子,是哭,是哀?不论如何,是在事后敲打键盘处理这一篇稿时,我懂了,为何世间许多时候非在桥上演出告别的戏码,那正是由于:一水从此分出两地。
 
 
2. 奇景失灵
 
旅途所见之景如果必须分类,可以有两种:一,不费眼力心思即见的奇景,例如以上图中阿育达雅Wat Mathahat的佛头便属此类中的拍摄热点,怎么拍都上镜,纯粹由于够奇特。又一种,不经意便错失,以及即或发现,恐怕拍摄或叙述上都不容易对其他人说明或获得共鸣的常景。


在阿育达雅时,眼见各国旅客抢在图中佛头前拍摄留念(是的,“留念”二字,也必须有时间重翻才能发挥照片这种功用!在怕老的年代,谁又愿意轻易向回忆低头认老?)。在奇景之中拍照,其实所做的不过是将自己的头脸安在一张可以随时随地购买的明信片上而已。一般所谓之“奇景“,如上图我仿照明信片角度拍摄的佛头照,早已泛滥印刷,花 90泰铢就可以一景在手。以当今科技而言,一人根本无需远至他方,买一张明信片,加上扫瞄机与电脑与滑鼠的撮合,人乍然身在其中了。

奇景之猎取,是如此不费力的:不论到达(有固定的交通),拍摄(取巧),过程皆属轻易而为。奇景,常常更是制约了我们欣赏它的角度:我们不看其美,而挑看其如何出奇。奇景之矛盾犹在于:人人都到过这个地方,奇景之“奇”,也就隐隐有点失灵不奇。所以,“奇景”的价值何在?为何我们仍然要蜂拥奇景之处?

涌往奇景,通常由于旅游时间有限,不能不免俗地择奇而行,才能代表自己到过此地,见识了一地的特色,以致形成了“好奇”之风。

在阿育达雅时,当地之民宿主人或景点守卫,似乎喜欢按视觉将景点归类作“你会拍摄”或“你不会拍摄”两种。事实上,上图之佛头既然已经是奇景,还有什么奇特之处可以传达给读者?有的。守卫说,你必须蹲下来,不能高过佛头。在泰国,不容高过佛头这种条规,我早已看过无数的告示牌严格说明。须是人至阿育达雅这一处废墟,强烈领略感受一点:不能不蹲跪,实因那给树根(还是树须?)狠狠勒住的佛头位置太低了,像我这种身高的人,稍微挨近一些,随时都会无心犯上亵渎的罪名。所以,我记得图中之佛陀,不是因为视觉上的奇特,而是恰好发生了这种佛与人的“高度“问题。

相对于佛头作奇景,在Wat Mathahat废墟处,其实仍有无数无头佛像,一尊一种不同的风姿,都被冷落了。我可以说,任何有奇景之处,每每则有蕴藏另外一大片家常美景等旅人腾出时间发现。所以,赏过佛头,那应该再看看其他有身无头的佛像,奇景与常景便相宜。
 
(2008年3月 南洋文艺)
 



3. 寄居中一次次小死

犹记得多年前翻《列子》一书,有说法乃如此:大限来临之前,人早已日日经历生命的小死。我们小死于脱发、指甲节节寸长中而不自觉大限将至。这里,我还可以附加:头皮屑、胡须二物。生命之终衰,完全始于这种日日分期付款式的小死。还好,那是能够亲睹遗体(指甲、胡须、头皮屑、头发)的局部死亡。我们还能送葬那局部小死呢。


这种小死之感,常常在我入驻旅馆后,借由清早发现枕上有发,或浴室镜中发现胡须得刮等状况中来袭。感受每每如此强烈,完全由于你清楚人在旅馆中生活远比自己家中更能体会人生如寄:自己,其实将不久于此。那一刻,你不只是旅人,还是随时准备离去的“时空中人”。毕竟,你并非将持续生活在脚下这个空间10年20年或一辈子,你可能就只有一星期或两三天停留此地而已。离开之感,远在入驻陌生空间之前已经深深植下,所开花结果出来的,便是更为庞大的死亡之感。这种死亡之感,平日在我们固守同一个家居、同一个办公室中完全给埋藏在空间的熟悉之感中隐匿不见。我们在相似的空间中一次次错觉(是的)生命是天长地久的。相反,正是旅馆中,我一次次体会人生在世之“在”字究竟是何感受。相对,那一刻我也绝然清楚,我,这一个人,极有可能“不在”,蒸蒸然消失此地。

纵然,人能不遗一物且行李完整离开所入驻的异地房间也好,你终归清楚自己一度在此枕上掉发发,镜中刮须,甚或,修饰过十指并将脱离母体的死物永永远远冲入此地(而不是故乡)的马桶中。人离开了,你的意识极有可能犹逗留那一个身后房中检示自己的小死,或者说得安慰一点,自己的脱胎。你懂,你自己一度不在别处,而是异地某个空间中独对身体的局部小死;你清楚自己一次次不得不残留某物在身后已经离去的空间中。你退房离开,拎行李上街,早已自小死中隐约脱胎作另外一个人了。生命中两三天终究还是过去不复返了。

是的,人在旅途中,而不是日常,死亡之感将变尤其尖锐且集中,逼着我们正视生命原属寄存的状态,并且,大限之前,人皆寸寸小死以致终衰。所以,即便旅馆中掉的不过是一根头发,有整整一刻的思索加幻想中,我会以为那不只是发丝,已经是发尸了。
 
(2008年3月 南洋文艺)

黄远雄 :文学与社会乱象

文学Q&A
文学与社会乱象

编者 :在反映社会乱象时,文学常显得力不从心,你如何调适?

黄远雄 :文学创作来自扎实的生活,所以它的力量是恒久存在着,即使当今社会如何地渎弄它;权贵如何夹持威逼,把它扭曲成颂功颂德的标语与口号;它,或为声色所惑,或与时代脱节,成为某人逃避现实的遮眼装饰品,显现得那么力不从心,我还是深信,眼前的这一切窘境只是短暂的现象,文学自有它纾缓的管道,不急于一时,最终它会应验于实,还原其本来的面目与形态。

文学谈不上改造,然而它并不妄自菲薄。我相信文字根须深植在广袤流动的土地里。它同时是微热的发光体,当社会需要它的时候,有心的人就很快地感应到它的温度所在。

所以,我不灰心,也不沮丧,对文学力不从心之说,我更加肯定日子有功这一回事。也许10年,20年,或更长时间,后知后觉的人们会陆续因为“文学”而苏醒。


编者 :您是否认为社会秩序越混乱,文学就越蓬勃呢?

黄远雄 :是的。以我个人之陋见,“乱象”,正是文学创作亟需的泉源,也是文学蓬勃主要的推动力。

在不同的社会与年代就会造就不同的文学叙述,与形态。文学是沉潜的,她也是永不妥协的,不会因为身处“乱世”,而失去捉捏的分寸。因为文学的张力,无远弗届,渗透力无孔不入。

文学永远站在时代的最前线,不吝为社会有需求于她的一小撮、肩负潜移默化,文以载道的重任。说到揭露疮疤或阴暗面的功能,虽然呈现的方式各异,但各尽其能各取所需,胜在百家争鸣。

文学取诸于生活柴米油盐之间,用诸于社会偏安自处。文学不是疗伤抚恤的万灵仙丹,也不是个人附庸风雅,风花雪月的洞天福地。
 
 
诗人简介:


黄远雄,另有笔名左手人。
1950年生于哥打峇鲁,
祖籍海南文昌。
目前定居新山乌鲁地南。

著作:
《左手人诗稿》(1980)、
《致时间书》﹙1996﹚、
《等待一棵无花果树》﹙2007﹚
 
 
(2008年4月 南洋文艺)

2012年6月20日星期三

黄远雄 诗展

1. 惊动

借一盏微弱的盐晶灯
长期的照拂下
在载沉载浮的湮水里
我蚍蜉,无意识地泅泳着
今天我心情好躁郁
好想涌上岸滩之外
去叩敲久违了的小说、一餐
势气滂簿的竹杠,抑或转入后山
想寻访一箪一瓢,一丘一壑
不改其乐的散文
倾吐悠忽的往事
我快步撒离滞凝的水面
惊动了浅滩上巡哨的嗫嚅
与正面迎来的风向碰撞
沿途水渍未干的文字
出卖了我的形迹
正准备登驱
很快,我发现
诗早已坐在驾驶盘的座位上
她白骨阴森的五爪
掌控了我心情转速的离合器
她粗暴的铁靴
狠狠骑压在惊魂未定
的油门板上,一脸老神在在
不许我擅自
离开他
寸步
 
 
2. 怪手

这是难以启齿的事
我 只好羞愧地给我的孩子
措辞委婉地写信

他确是我的好孩子
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善于捕捉局势
他正努力读书
同时,他正努力偷偷揣测我
密云不雨的心意

除了四肢正常之外
他还有一只隐形
不安分的怪手

那只手
可以从书房不动声息
穿越大厅,僭入雷鼾乍起的后堂
隔空把脉
蠡测我在户外活动的
手气
他甚至抢先在我惊觉之前
把储放在厅堂
执家法的杖械先行
取走

我平日无法身教
深恐惊动附近邻里乡党
不想毁弃他美好的前途
我只好给他
偷偷写信
 

3. 哀伤

对不起!她只是一头
自艾自怜的怪兽

只有和她在一起
我会觉得勇气倍增

她时常蜷缩在我书房里
她知道每次家中
一旦有上门来话家常的亲友
我就会借故溜进来与她
耳鬓厮磨一番

就像我知道
我手指在按键上每击中她罩门要害时
她就像无辜被抽送的婊子
身不由己地颤抖

我喜欢狎弄她意淫时
那双充满迎合,乞怜与哀求的眼神

每次亲友前来辞行时
我发现自己疲惫到
连最基本的挥手道别
的力气也快要丧失了

那一刻,回头看她
多么期待,能从她哀怨的眼光中
获取更多的谅解与
怜悯
 
 
4. 稻草人与他的火葬礼
 
活着,每一天
都是受难日

傍晚,田陇上
围聚在一山淘干了身子的稻茎与秕穀前
为丰收而设的火祭仪式
一群平日行踪飘忽、不堪无数次被我
设障检举,盛装前来出席的雀群
神情高亢无比
假借一部在坊间流传
空穴来风的情节,兴致勃勃
作出诸多牵强,不着边际的争议
拼贴出最后一根禾穗的无厘趣味
的标签,逮着最佳时机冲着我而来
即席间
调侃我的近况,袅然的体重
与生前的奉饷与事迹
煽惑晚风,把余兴推波助澜
煞有其事地放大,几乎
在广袤的草野间画押,几乎成了
递解出境
自不量力的罪犯
连意识浅薄的秕穀,起哄的火花
仿佛都感染现场的喧嚣
忘了同根生的悲凉

每一天,活着
都是受难日
 
 
5. 镇压

每趟睦邻回来,天色末亮
父亲、小心翼翼
把露水沾湿的警棍
意味深长地悬挂在玄关处,好教
职守的风钤不敢
擅离怠忽;父亲知道
我必然随后蹑至
把向外、所有的门扉与窗页
轻快地掩上
不让身后
的尘嚣
多方撏撦的话题
悄然爬上饭桌

我虔诚地陪着父亲
把他刚从外头撷取回来的雾霾
与风声,重新筛捡与晾晒
我,每次
把碗里盛装的饭粒
轻轻咀嚼,深恐一脸忪惺
无故的呛咳,会牵动父亲蹙紧
的眉尖
卷成风暴

父亲沉默
蹑入紧闭的黑暗中
很快地和瑟缩的寂静融为一体
我依稀听见
父亲坐在不眠的骨瓮里
把玩着一块僵固,厚黑
被家谱,世世代代咬着不放
的惊堂木
 
 
(2008年4月 南洋文艺)

邢诒旺 诗展



我喜欢你对生命的热诚
也喜欢你将思想
不经意地隐藏。我为我的看到而悲伤
因为岁月撕裂了我,像母牛
将牛犊的眼睛舔开——
我没有像从前那样莽撞
因为我曾经在莽莽的青春撞上
虚无的栅栏。我没有让呼喊往墙上反弹
因为我曾经知道
死水也能在自身之中
流转。我没有说出想说的话
因为我看到自己的盲点,也看到自己没有地方
让它隐藏:(我喜欢你,就像我喜欢我
对生命的热诚)



昨天的脸

1写作

镜的裂痕:证明这一块

是那一块


2尺度

第一人造了一把尺
后人把尺当剑
砍去多余的一生

3秋

云丝像松绑的鞋带
勾住山顶;果实随着风
摆动红肿的脚趾


4秋田

青色的刷子刷洗着夜
金黄的污垢
沾满了刷子


53个穿白背心的农人

流动的白色三角
冒出了
青青



6投

皱纹在石头投出之后
总会平伏。水花溅我几滴
仿佛我是个投湖人



7读纪弦<万圣节>

“所有的鬼都是拟人……”
如此体悟以后,小孩开始
学习做人



8落叶

落叶在地面旋转
像乱葬岗上的狗
寻找主人的身影


9想家

想家又不想回
像浪在海边
枯萎成海岸线


10那一年扫墓

狼毫被先父
挥在祖坟的刻字
发出新光芒


11雨

你在灌溉吗?许多心被锁在窗的另一面;
你在灌溉什么?星星在你走后开始冒芽;
你想收割?稻田破碎如镜;
雨啊!你这个门外汉。


12见

来不及修饰
那些句子像许多断指
在身后指点招摇
不说再见


13尝试

我尝试抽出一片积木:游戏松动
我尝试抽出一片虚实:生活松动
我尝试
松动?


14流年

一阵风停息了
一份空虚饱满地死去
引起
一阵停息的风


15到底

泉眼哭到底了
从岩缝抽出黑血
大地萎缩
如包装饮料


 
(2008年1月 南洋文艺)

马汉 文稿展

家乡的一条食街
散文 ◎马汉


晓得城市中有一条摆卖着各种可口美食的“食街“的时候,已经是个11、12岁的小童了。那是50年代的初期,我可以和游伴在城中随意溜达,不再只限于住宅与学校往返的路途了。

当时,父亲除了在二马路一家米粮及运输公司担任“财副“之外,晚上还到亚依亚务街口劳工司侧旁的一的代理“红猫“牌香烟的商店去当夜班理账员,以增加收入。有时候,父亲会带我到那儿去,等到9时许他工作完毕,牵着我的小手走到街道的另一边去,哗!那儿正灯光辉煌,人潮不断,与父亲工作的那一边的街道截然是两个世界哩!

这边厢不但灯光辉煌,人潮不绝,而且街道的两岸,有几平20个美食的档子正在营业,一档档的摊贩正在忙着煎呀、炒呀、捞呀……炭火正在炉灶中猛伸着火舌,吱吱喳喳的油炸声,一股股香浓的美食香味更随着飘逸着的空气扑进行人的鼻腔之中,行人之中有几个不被引诱得猛吞口水,食指大动的呢?

我还深深地记得三马路——惹兰玛廉正把食街切成两段,朝向麻河的那一边只有三几档卖榴梿山竹土产和凉茶的档子,朝向四马路胜利戏院的那一段就是最热闹的食街了。在与三马路交界的街口算是当年最大的档口,那是一家广东大炒档子,掌铲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广府妇女,每天晚上都见到她挥动着手中的铲子,将猪油在镬中煎炸成滚滚的油,然后加入料子、面或米粉。炒成一碟碟或一包包的炒面或米粉,另外应该还有其他的菜肴,例如炸肉、排骨、蒸鱼等等,只是当年年纪小,父亲的经济能力也有限,不曾光顾过。广府嫂的档子规模大,伙计也多人,在侧旁咖啡店的骑楼下还摆了三两张抬子,让食客坐下享用。外还有不少人守候在档口前面,等待着她炒好包好了,带回家去的。父亲和我经常“打包“回家和妈妈一块儿享用,当作夜宵。

广府大炒侧旁的一家“蚝烙“档子,生意也很好。“蚝烙”是潮语,其实就是蚝煎,将生蚝加蛋加薯粉煎炒成一大碟的美食,那也是我家三口子所喜爰的美食——“蚝烙”原本就是潮汕美食,从“唐山”来的潮州伯和潮州姆怎会忘记呢?还记得当年掌铲的潮州阿伯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叔”,只见他身穿背心短裤,骨瘦如柴,一看便可断定是个“鸦片仙”(有鸦片烟瘾的人),只见他使劲地煎着炒着,忽而将鸡蛋击破投入镬中,再见他急急抓起一小撮生蚝投入,再加酱料辣酱,炒得吱喳有声,香味四溢,再加入薯粉,再炒三几下,一碟香喷喷的“蚝烙”上桌了也!记得当时“潮州老叔”手下的“火头军”——专司炭火的也是个“潮州老叔“,外观跟掌铲的一模一样,不用说,也是个“烟屎伯”(鸦片烟瘾者)!

 
还记得那“沙爹碌碌”,当家的是“沙爹碌碌”世家的第一代杨老伯。他将这味美食从潮州带到番邦。当时老伯年方中年,档子还是用双肩挑负着,沿街叫卖,夜间才摆到美食街上,通常很早就卖完收档了。


此外,还有对面街的炒果条,牛腩面、鸡饭、鸡粥、大麦糜(粥)、黑糯米、辣沙、油炸鬼....都是各有特色的小食,其中包括潮式的、福建式的、广府式的、海南式的....应有尽有,十分齐全。除了广府炒米粉、蚝烙和沙爹碌碌之外,我也爱吃潮州牛腩米粉和广府鸡粥。记得那位卖牛肉米粉的潮州阿兄当时才30出岁,是个大块头。他每晚赤着胳膊,全身肥肉,且是朱褐色,口中衔着一支土制的雪茄,不苟言笑,只要客官吩咐:“牛肉果条、生肉、加牛百尺(牛肚)、牛筋....”他便照做如仪。其间也有粗声粗气的“潮州怒汉”型壮汉,一屁股坐下,便大声呼喝道:“牛肉果条,加生肉,牛百尺,再加一条又粗又大....”有一回我忍不住了,偷偷问那位摊贩:“又粗又大是什么来的呢?“虽然我问得很斯文,也很小声,摊贩却用他那把足以媲美花和尚鲁智深的声音回答道:“牛鞭啦!你要不要?”说完用古怪的眼神望着我,害我羞得低下头半天不敢说话。

我还喜欢吃那家在牛腩米粉旁边广东鸡饭和鸡粥档的鸡粥,特别是下着霏霏细雨的夜晚,父亲做完夜工,用大阳伞遮护着,父子俩走到鸡粥档,叫了两碗鸡粥,然后往商店的骑楼下那三几张矮脚桌子坐下来。等到一碗热腾腾的鸡粥送上来,吃着那带看鸡肉丝的粥,既鲜美又暖和,真是甜在口中,暖到心里,真个是至今难忘哩!

记忆中的美食街——个美好的回忆,她不但曾经给我提供了果腹的美食,也夹着深深的父子情。曾几何时,随着岁月流转,美食街上虽然仍旧摆卖着各色美食,可是记忆中的那几位亲切的摊贩,他们所烹调的美食,己不复在了!更何况岁月无情,刻下自己已是个古稀老人,一切唯有在回忆中寻找了。

记得当年父亲告诉我:这条街是麻坡的特色,从战前就享有盛名,潮州人叫它“好食街”,广府人则称它“为食街”,倒不曾听说有个粗俗的“贪吃街”名号哩!

 
(2008年2月 南洋文艺)


生之哀歌
◎马汉 极短篇

坚守

詹一萍教授一早就被日报上的一则“国外电讯“吸引住了,那则“电讯“虽然很短,可是却写得十分清楚,它的标题是“马来西亚华族历史专家梁宇雄教授夫人心脏病突发逝世,终年70有3。“电讯中云:马来西亚国立大学著名的教授,也是举世闻名的华侨、华裔历史专家梁宇雄教授的夫人蔡丽珍于日前心脏病突发去世,梁教授对这位超过50年的老伴的离世感到非常哀伤云云。

这则电讯詹一萍教授读了3遍,她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心里暗想道:“这样,我看梁教授不久之后便会到北京来与我相聚了,昔日的承诺,他必定会兑现的!”

接着,她往沙发中坐了下来,脑子里涌现的全都是往昔的记忆:

梁宇雄与詹一萍原本是中学时期的同学,那是50余年前,当时他们都在马来亚一家华文中学求学,两人年方十七、八岁,同窗几年,日久生情是难免的事,何况他俩自初中二开始便同班,每年都在拼搏着首次名的荣誉,兴趣相近,性格相同,难怪会擦出爱情的火花来。可是,就在高二的那一年,詹一萍与一批热血满腔的同学竟然瞒着家人投奔祖国,到中国升学去了。

梁宇雄高中毕业后回到乡间,他的父母在乡间拥有几十亩橡胶园,自行割胶之外,也雇用胶工,算得上是个富裕的园主。原来家中那一个被他们领养的谊女蔡丽珍是宇雄的童养媳,现在宇雄毕业了,侬照父母的安排是留在家中割胶并管理家园,因此父母亲要他可蔡丽珍成亲。当时人浮于事,一个高中毕业生要谋一份较安逸的工作并非易事,于事,他便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

过了2年之后,蔡丽珍为他生下一男一女。这时刚好台湾在招收侨生回去念大学,宇雄便与一批同学到台北深造去了。

梁宇难念的是历史糸,大学毕业之后又考获美国哈佛大学的奖学金,负笈美国念东南亚华人史。自此一帆凤顺,不但考获博士学位,而且成为闻名的华人、华侨历史专家。后来他把胶园交给弟弟们去经营,自己带了家人先后到过香港,澳洲等国去当教授,一直到50岁之后,才被国立大学延揽回国任教,退休后仍然留任,担任博士生导师及大学的顾问。

没想到,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巧,1975年,当他还在澳洲任教授,恰好被派到上海出席“世界华侨、华人历史研讨会”,在会上与一别30载的老同学詹一萍重逢了。很巧地,詹一萍此时已是一位著名的华侨、华人历史的专家,为国家所重用。两人相见之下,才晓得别后30年,大家都有了成就,而且所学相同,同时也晓得梁宇雄与小学都没念完的太太厮守30年,已生下两男一女,并且学已所成了。可是,詹一萍却还是单身。梁宇雄问她为什么不找个对象结婚呢? 她说:“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许心中一直有个人的影子拭抹不掉吧!”当时,两人都很激情,不过,他们都认为是有地位,有身份的名学者,应该“发乎情,止于礼”。

最后,詹一萍感慨地说:“你就回去当胡适之罢,好好善待你的江冬秀!”

梁宇雄激动地紧握住她的手说:“胡适之当年不是有个美籍女友韦莲司吗?两人雨雁往返,深情50年呢!”

“可是,后来胡适之比韦莲司早死了许多年,两人都不能终成眷属!”詹一萍伤心地说。

“我相信我们不会这么倒楣的! 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跟你在一块儿的!”

后来的30年间,他们偶尔在会场中相见,不过他们都坚守着盟约,别后除了经常鱼雁互通之外,不作他念。

“现在可好了!”詹一萍想到这里,心中说道:“他的诺言可要兑现了!”

X X X

半个月后,詹一萍又被早报上的一则电讯震惊,电讯中说:“马来西亚著名的梁宇雄教授在浴室中不慎跌跤,昏迷不醒,三天后撒手逝世了。”

詹一萍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说:“造化弄人,奈何!”



晚年的“老运”

距离我的住所不远处有一个小街市,几条街道之中,有一条的街边,摆卖着10几个食物档子,形成一条食街;其中从糕果、面食、肉骨茶到经济饭都有,称得上应有尽有,为这里的居民提供了餐饮的利便。

一个星期之中,我几乎有6天的黄昏都到那儿用晚餐,餐后也在四围走走,喝喝豆腐水或甘蔗水。其中有一位卖甘蔗水的老伯,每一回都注视着我,脸露笑容,看来很和气,也觉得很面善。终有一天,他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姓孙的?”我点头称是,他高兴地说:“那么你是孙老师,对吗?你不认得我啦?”我抓抓头皮,表示记不起来了,他说:“我们是老邻居了,我比你大10来岁,把你从小看大的!我是阿成的大哥呀,他会读书当上教师,我一生劳碌,做做小贩,……”

我的记忆终于被唤醒了,我也兴奋地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这样,你是阿福哥了!”他连声说是,接着像连珠炮似地告诉我,他的子女大了,都到城市中来谋生,他随着长子到此地来,长子在住宅区中开餐室,就住在不远处的房子里,他说:“哪,那是我们的房子,我在这里摆甘蔗水。每天生意很好,一天可赚一百令吉上下呢!”他还指着住宅前方的旷地告诉我:那块土地还未发展,他便在那儿种几十棵甘蔗,自己种,自己卖,赚多一点儿。

在兴奋之余,他不忘告诉我说:“这几年我积存了10多20千,我真后悔太迟来城市了!”

我称赞他一番,并说:“我很为你高兴,有这么好的晚年!”

一年、两年……过去了,我当到他档口上喝甘蔗水时,总是见到他一脸满是幸福感;我也分享了很多。

直到半年前的一天,见到他时只见他一副颓丧的神色,双目无神,他告诉我说:“我的老查某(老婆)得了肝癌,医冶她要几十干,我的积蓄全用上还不够……”

后来,他告诉我说:“老查某钱花光了,命也不保,去见阎罗王了!”说着,竟抓紧我的上身,伏在我肩上哭泣起来。我虽尽量安慰他,可是都是一些没用的废话。

接下来有好一段日子不再见到他出来摆档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忍不住到他儿子的茶餐室去打听,他儿子告诉我:“爸爸受不了打击,不久前心脏病突发逝世了……”


卖屋 。买屋

8年前,由于市场经济不景气,百业萧条,刘再发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把他经营了大半生的杂货店结束,沦为街边摆摊子的小贩,当时,他的独生子正在伦敦念高级会计科,每千月需要供应一大笔费用给他生活和求学。他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只得将一间半独立洋房出售,另外买了一间时值2万5千令吉的廉价屋来让自己和老婆居住。

夫妇俩在律师楼办完售屋手续之后,一走出律师楼,老伴伤心地说:“现在大房子卖了,改住鸽子笼式的廉价屋,商店老板变成街边小贩不算,每个月还要省吃省用,把钱汇到伦敦去供儿子念书,将来更老了,可要怎么办呢?“

刘再发听后,立刻朗声回答说:“你担心没大房子好住?笑话!笑话! 我们的儿子再过2年便毕业了,他一回来便是个高级大会计师,要买怎么大的洋楼都有办法的!“

刘太太听了,心中才稍微感到安慰。

2年后,刘再发的独子约瑟刘学成归来了。他带了一位新婚太太回来,儿媳妇也是留英的学生,念的是金融,夫妇俩一回来便找到高级职位,儿子安慰老父母说:“我们暂时租房子住,你们暂时住在廉价屋好了。“

5年之后,约瑟刘夫妇果然在城中买下一间大洋楼,园地宽敞,环境幽雅。刘再发听到消息,喜上眉梢对老伴挤晴弄眼说道:“是不是,儿子还大洋楼了,你还愁没大房子住吗?“

谁料儿子在乔迁新居之前,对父母说:

“爸妈,很对不起,玛莉要她的父母搬过来一起住,你们还是住在旧房子吧!”

“可是,我们卖了大屋供你读书用的呀!”刘太太齿缝里迸出这一句话说。

“妈妈,你别忘了,我买的房子,玛莉也出钱的,她有权力这么决定的!”


(2008年3月 南洋文艺)

2012年6月19日星期二

谢永就 诗展1



《大马诗选》(1974)中的谢永就画像。
(照片提供/少白)
 
臂膀之天职
——愿可畏后生来日可敬。



将长为母体,飞为父身

将芭蕾地回旋天舞,鸟瞰

祖辈讲述变迁的高度弧度和时速

此时,正待羽翅鼓满

载负天降大任迎风雨翱翔

不许落入捕手天网地罗。



瓜果刚凹凸成形,琼浆苦涩

光泽蓄势待发,如风中嫩叶娇枝

——若盲从,蠢蠢欲动

若猴,急不及待

若画龙,不待点睛

若等风雨洗礼之羽

毛躁折翼

何来良禽择木而栖?



再若雀喜投向罿罦

再再若鱼忘形,得水

游入罶罟

正中窥罨下怀

不晓那是疏而不漏的已卜

如何城门的失火不殃及

池鱼?



眈眈网眼瞄视鳍翅的软肋

翀高滑翔俯冲腾跃

落入皮影戏戴上手套

捕手不留指纹的掌中

如何飞来天职父身母体的壮翅?

——习飞,习飞请习飞

林下,留意童顽猫扑

——为了振翅高飞,如鹏

为了衔递橄榄枝,似鸽

为了谱写拉过头顶实线虚线

引人仰听的天籁,如音符

历史舞台合照中我闪亮留影

不介意当代叫不出名字

在乎身影停落今生哪一头。


2009年10月9日



暖暖海棠

轻握光辉和棉白

再搽抹薄薄润红,远道

来访惜花人,和他

青丝苦藤的近恙

赏心的悦目互换后

留下茸茸红柄撑起

墨绿篷伞

回无花禅房出家深住

入世的容颜继续

流芳从无凋萎

别时不提改天相遇改向何处

只祝各忙各的有闲自去

只想缘聚发生故有即花

化无调出泥香已来。


附注:弃土堆中有坨海棠,携回养后不久怒放;花开,惑解。之后,海棠丛生,不复发花——那桩盛放成为绝响。暖暖花魂必如来时,也轻握光辉和棉白再微抹润红,不辞途远,全心满意带了整串安好慰问谁人面临的困境去了。花萎是泥香,流芳向久远。

2010年2月5日


(2012 南洋文艺)

侧写谢永就


星座丛书2:《砂拉越现代诗选》
(封面设计:谢永就,书影提供:林武聪)

在否定与肯定之间追寻
——侧写谢永就

林武聪【印象篇】



砂拉越星座诗社在1970年成立时,谢永就是首届执委会的委员之一。他的诗作曾被收入《砂拉越现代诗选上集》(李木香主编,1972年)和《大马诗选》(温任平主编,1974年);后来他也曾自费出版两本诗集:《悲喜集》(1973年)与《站卡》(1985年)。他的诗风给人冷静、沉潜、细腻、凝炼、精致的感觉。在几位“老星座”当中,永就写诗最“专”,最能坚持。许多年来他一直写诗不断,但不急于发表;马华诗坛对他所知不多。

这几年来,永就从教育岗位上提早退休,更沉缅于诗的世界了。他曾提起,想出版自己的第三本诗集,把自己最好的诗作收集在一起,以资纪念。可是,他说,他以前所写的诗都不好,通通都要丢掉。于是,他把自己的旧作重新改写,改得面目全非而成新作,影印后辑成一册,让身边的几位朋友提提意见。可是,不久之后,他又说,那些诗都不好,都要丢掉,他要重新写过。如此折腾多次,他的第三本诗集至今还未出版。

诗是何物,直教永就如此多番否定自己,却又沉迷不拔、甘于寂寞?永就对自己,对诗的要求极其严峻,事事/诗诗都要求最好。他近年来也写了一些诗想笔记,把自己对诗的观感化为短文,让自己的诗绪沉淀。他的这些札记散文颇有铸字炼句的功夫。我曾婉转地对他说,我读后觉得文字的“浓度”太高,浓得化不开。但由此也可见他的风格,作文也如写诗,务必字字斟酌。

说永就对诗“沉迷不拔、甘于寂寞”,我但觉心有戚戚焉。他有诗人天生的敏感心灵,为人低调,淡泊名利,时时避免给人添麻烦。这种性格,不写诗也肯定寂寞,写诗尤然。而在砂拉越的古晋,这样一个慢节奏、温柔而安静的城市,他写诗多年,却几乎听不到一点回响,要找人谈诗也难。他身边几个比较年轻的朋友,读了他的诗文,却敬他是长辈,也不大好意思提出批评。我每次从西马回乡探亲,他总要找我出来喝咖啡谈诗。我这人比较“没大没小”,几次忍不住说了一些看法,尤其是针对他的诗想笔记中一些比较偏执之处。我担心我的胡言乱语会给他带来挫折感,他听了却喜不自胜。在诗的世界里悠游多年,永就终究有诗人的雅量。

关于诗人的寂寞,我总是想起张景云先生最近为沙禽诗集《沉思者的叩门》所写的序文,里边提到荒原里土拨鼠的比喻:“现代诗人个个都会像非洲土拨鼠般把头颈伸出地面,看看在眼界之内有没有别的土拨鼠也伸出头颈来呼吸呼吸空气”,“大概是觉得有一二知音,……探出头颈时也看到我探出头颈来,于愿已足,庶几无憾了”。我想起家乡的几只土拨鼠,情况大概就是如此:一年里彼此难得见面几次,大家平常只好各自在诗里消遣寂寞了。

永就在寂寞中坚持写诗,诗成之时只是短暂的肯定,等待被他稍后否定。自我否定与肯定都需要极大的勇气,而这种勇气可说是永就的独特人生风格。我总是想象这只土拨鼠在自我否定与肯定之间寻寻觅觅,仿佛诗的世界里还有某种真意未被发现。诗和人生一样,问题太多了。写诗读诗是永恒的追寻,因为一路上浮现的问题不断。永就以诗人的心灵,敢于发现问题,面对问题,才能有坚决的否定与肯定,才能一步一步走近那渐渐明晰的诗的真意。

我相信,以永就对诗的专注与慧思,在否定与肯定之间来回追寻之后,有朝一日,他必然会肯定自己,让他的诗翩翩飞舞,呼唤荒原里的其他土拨鼠,呼唤所有还在呼吸的生命,探出头来,摊开心灵,感受诗的真意。

2012年6月2日

(2012 南洋文艺)

谢永就 :时间和记忆刮目的色谱

谢永就 专号1 :

《砂拉越现代诗选上集》(1972)中的谢永就。
(照片提供/林国水)
时间和记忆刮目的色谱

文学Q&A
问:张永修 答:谢永就



Q您是砂拉越星座诗社的社员,请说说诗社的活动。它在您的诗创作中扮演着怎样的作用?

A1970年组织砂拉越星座诗社时,大伙儿都未达而立之年,对各方面的认知难免有一定的局限。但是,也正因为年轻、有惑加上热忱,大家勇于探索,力求突破,不甘拘于一格。我个人对诗论没太浓厚兴趣,因此主要参与构思社徽版头及展出诗件等平面设计的工作。陈年老事,每当提起,总是惭愧要比喜悦多一些。

惭愧的是,活动方案不够完妥和细腻。总觉得好多活动无法跳出“一般”模式——闭幕了,主题也告一段落,后续工作不够紧密。而自己也如俗子“一般”成了逃兵。

喜悦和感激的是,岁月让自己和一群有共同爱好的朋友结识,且在那段特定时空彼此极其单纯去办好大家想办的活动,为青春调配过叫时间和记忆也刮目相看的色谱。而我也经此相信“写诗是一项沉默的事业”,美好之处还在于它可以不和名利有关。

砂拉越星座诗社的“文学的、艺术的、思想的”这一信条,应是陈从耀和刘贵德当时在伦乐望着加丁山编《星座》文艺副刊时,为人生追寻订立的方向标。尽管时间推移,社会环境起了很大变迁,它一样发出温暖深静的蕴味。即使今天,与此信念有关的,比如文学的厚道艺术的高雅思想的深沉等,仍旧是值得我们去用心聆听,积极和智者及年轻一代共同探讨的课题。


Q请说说您诗的启蒙,以及您喜爱是诗人。

A说到诗的启蒙,那是多方面的。哥哥永成(圣洁)于1963,马来西亚立国那年高小毕业后,即踏入社会谋生。他个性外向,结识了不少爱好文娱活动的朋友。我见他写稿投稿发表习作,便也尝试。

当时,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前锋日报》的〈青年园地〉。〈青年园地〉编辑组由数人以彭拜笔名主持,热心提携后进;版内特辟“新诗丛”一栏,百花齐放。编者之一的吕朝景以摄影图片征诗的方式独具一格,作品刊出时,图诗相映成趣,且一律围栏予以凸显。此外,〈青年园地〉的编后话既是分析又是指点,激励很大。

1967年12月30日晚,由一批文友组成的美声文娱社在浮罗岸幼稚园主办诗歌朗诵会。见到哥哥及其他诗人朗诵他们的作品,内心羡慕又激动。

1968及1969年,我在中四中五选读中文文学及英文文学,对诗有了进一步的认识。18世纪英国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的长诗〈老水手之歌〉中,“到处都是水却一滴也不能喝(Water, water, everywhere, nor any drop to drink)”,那种对比酿出的奇妙意象,令人过目难忘。当时的狄尔思(D.G.H.Dilts)导师讲解莎士比亚的诗时,不只铿锵朗读而且眉飞色舞。虽然自己英文程度不好,对莎翁的诗意一知半解,还是可以从这位文学导师的课上强烈意识到诗的魅力所在。——诗的春心就是这样荡漾起来的。

1971年12月25及26两日,为了配合诗社成立,我们在当时的古晋中华总商会,也即是古晋河滨公园华族历史文物馆现址,举办以诗为主的艺术作品展览。在筹备过程中,我们结识砂拉越新诗前行者,画家兼音乐家蔡洪钟(1915-2003)。如今回头想,蔡先生的《海潮集》(1953年4月香港朝霞书屋出版)后记结尾——“……还有一条诗歌新路,我正在开展中”——偏正短语“诗歌新路”的萌动力,以及他热心交出参展的两幅拼凑画的独特风格,都陆续冲击过我对创作的思索。记得时任记者的李木香(《砂拉越现代诗选上集》主编)专访洪钟时,以〈不响的洪钟〉为题形容这位长辈,我想那是对他的风范最贴切的写照。

同年,和贵德到海唇街诗人吴岸办事处接过他参展的诗集《盾上的诗篇》(1962年香港新月出版)时,书名也一度吸引了我。此外,《学报》、《蕉风》、《文星丛书》、新加坡五月出版社等诗人的作品也间接使我益发对诗神的仰慕。

喜欢的诗人有很多,但我至今还是没有专心去研究一位诗人系列作品的阅读习惯。这也是我的其中一个局限罢。如今读诗,从作品的自图自意到顾全大局再到浑然一体,欣赏一篇诗的真挚见地及其境界高低,是探访诗人心灵极地的一趟思维之旅。


Q请说说您对诗的期盼。

A期盼诗为人类伸出更温厚的手。那样的话,人类就不得不搁下用以砸自己的脚那块石头,转过身来……“料安转”罢。(注)

(注):“料安转”为艾文诗作题目;据〈料安转〉诗后附注说,它是小说家宋子衡先生闽语口头禅(另一句名禅是“Bo 安转”),不敢掠美。于此借用,只简单直接解读为:料想其可安然转成。虽然,咀嚼再三觉得意味不及艾文诗中宋先生原禅耐寻,却也再想不出更合适之词可以概括内心对诗的期盼之情。就安转就料安转好了(不好意思再借宋先生第二句禅接著解)。



谢永就简介

1950年生于婆罗洲岛萨拉瓦克库琛。自称是学习生活的旁观者。


个人诗集:

《悲喜集》(1973年)
《站卡》(1985年)
《时笺插图》(整理中)





作品收入:

《砂拉越现代诗选上集》,1972,李木香主编
《大马诗选》,1974,温任平主编
《最美的书,最爱的人》,2000,田思、傅承得编
《马华文学大系诗歌一》,2004,何乃健主编
《马华文学大系诗歌二》,2004,沈钧庭主编



六月诗人节 双诗人特辑
(2012 年6月南洋文艺)

2012年6月12日星期二

小论马盛辉的诗


马盛辉2010年,卓欣仪/摄影
 现象观照与自我指涉
——小论马盛辉的诗
张光达【文学观点】


马盛辉的诗不论题材贴近日常生活的轻松自在或严肃思考人生存在的意义,作品中自有一种单纯随性、生活化口语化的当代生活气质,即使在面对日常生活现象中的人性问题思考,诗人看似故作冷静世故的语言,依然流露出当代生活里一种叛逆青年架式的反抗精神。





马华当代诗歌新人辈出,七字辈诗人近年的亮眼表现,众声喧哗,造成了马华诗界一番新气象,所取得的成绩比起六字辈诗人亦不遑多让。而迈入新世纪过后,还在持续创作、质量俱佳的六字辈诗人,有我们熟悉的陈强华、方路、林幸谦、辛金顺、陈大为、吕育陶等人,这几位诗人的作品都已经进入学术殿堂成为教材范本,或成为论文写作的研究论述对象。

然而另外一些耕耘不辍的六字辈诗人所受到的待遇却天壤有别,几乎没有得到诗评家或评论界的青睐,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大多数没有出版诗集,诗作品多发表于本地华文报纸的文学副刊上,或散见于文学杂志,要搜集这些作品,并不容易,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有意研究的学者却步。在这方面来说,从八十年代写诗至今,未曾出版诗集,在《南洋文艺》、《文艺春秋》、《蕉风》等文学刊物上发表过无数诗作的马盛辉,便是其中之一。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蕉风》、《青梳小站》、《大专青年系列》,马盛辉就已经常在这些文艺刊物上发表诗作。从八十年代至今,他持续创作,笔耕不辍,已经发表过的诗作可谓不计其数,而且大多能够维持在一定的水准,殊非易事。
前些日子《南洋文艺》主编张永修寄来马盛辉的近作数十首,要我写一篇短评。阅读之余,一则惊喜于马盛辉的近期作品质量俱佳,不少诗作令人再三回味,一则忧虑于要如何在短短千字的篇幅内完整介绍诗人的诗歌创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限于篇幅,这篇短文只针对他的近期作品,谈谈我个人对诗题材与语言结构的初步观察。

我以为马盛辉的诗不论题材贴近日常生活的轻松自在或严肃思考人生存在的意义,作品中自有一种单纯随性、生活化口语化的当代生活气质,即使在面对日常生活现象中的人性问题思考,诗人看似故作冷静世故的语言,依然流露出当代生活里一种叛逆青年架式的反抗精神(当然以六字辈来说,已算是叛逆中年)。但这些架式往往只是虚张声势,可说是一种不够彻底的反抗精神,他主要是借此传达对世事或现实生活现象的反思,一种潜在的嘲讽或自我解嘲的批判意味(如果还不足形成力道),包装在他节制冷隽的语言操作下,批判与疏离两种氛围并陈字里行间,使他的诗作增添一层暧昧的张力。

表面上来看,马盛辉的诗作并不直接批判现实,他只是平静淡定地描绘现实生活和指涉当代现象,但他的诗其实不乏对时事的批判与嘲讽,往往能从最寻常的现实生活伦理脉络中,用一种冷静泰然、不带任何感情的口气来质疑道德与人性的界限。这是他诗语言迥异于那些服膺现实主义语言观念下的政治诗或感时忧国的抗议诗歌文本,并且与那些高度开发当代生活的后现代性的解构语言观也很不一样。他描绘现实生活和日常现象,捕捉生命片段中习以为常的匪夷所思,反思平淡卑微的生命与遭受扭曲压制的人性,隐而不彰地质疑或批判那些追求影视与网路文化的群众,如何在欲望过度膨胀泛滥的时代里迷失心灵,表达出诗人内心深处的感受与一份警醒,诗人几近冷隽理性的文字风格底下,实则暗藏静观人情世故的深刻启悟。

<我们偏爱各式各样的琐碎>一诗,从语言表现的面向作观察,一端是现象观照(现实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琐碎事件),一端是自我指涉(生命的琐碎,琐碎的生命),叙述声音把两者缝合,冷静淡定的语言不带任何感情,当代语境的色彩鲜明,时代感十足。

其他诗作如<我是如此忙碌>、<偏安>、<病危>、<上班>、<分类垃圾箱>、<失败者的天堂>,也可以摆在这个架构来观照,面向当代生活,采取生活化、口语化、随性与贴近当下的话语,在现象观察与自我指涉中,观照视角往返于人情世故与生命反思之间,叙述语调介于冷静疏离与嘲讽批判之间,但前者往往外显为诗的流动视角,后者却往往内化为诗(人)的感悟心境。

不无吊诡的说,在结构思维上,冷静疏离的语言造就了流动视域,而反讽解嘲的省思却让现象观察与自我指涉巧妙迭合,看似自然写意的生活现象,实则披露了现实与当代生活加诸人性心灵的重量,交织人类生命之网(路),因之意外地开启了一扇探索当代生活语境如何得以指涉人性悲悯心境的窗口。

(12/6 南洋文艺)

马盛辉:诗展_2



一九八六年,还未上大学之前的马盛辉
 上班

我向她炫耀
我的退休

清晨慢跑回来
淋个浴
烤两片土司
泡一壶咖啡
看看报
看看阳台外
上班的车流
听格里葛的《清晨》
翻翻旧杂志
跟狗狗说话
弄弄花草什么的
就这样
没有其他
再值得炫耀的了
因为她已经打算
向爱情辞职
坐下来抽根烟
静静听我炫耀
耐心等我说
“想当年……”

就可以下班了
 
 
分类垃圾箱
 
每一种伤
都是无法再循环的垃圾
唯独你
今天化为远方的风
明天化为脸上的雨
然后潜入我手中的笔
却迟迟
无语

占领了整片天空
你才对我说
用再生纸制造翅膀
比较环保
用太阳能飞翔
不会污染

我无法像你那样
伤是伤
伤感是伤感
我只会骗骗自己
诗是诗
你是你

忧郁丢这箱
苦闷丢那箱
 
 
就那么回事
 
我听见几个字走过
我就偷偷跟过去
走着走着
它们就不见了
剩下我和我的足迹
就那么回事
人们说
这叫诗

偶尔
那些字会回来
坐成一排
取笑我
就那么回事
 
 
交易

一到夜间
海就会大量地抛售
一卷又一卷的
浪花
比泪水稍微淡一点
适用于
一般口味的
悲 欢 离 合

再浩瀚的营业额
也无法支付
远洋
忧郁的深蓝

 
短诗
I.
对不起,天空
我不是不要仰望
我知道你很赞
我只是不知道
要在哪里按

II.
风说
等到你肯承认
自己是尘埃
我才带你走
 
 
我们偏爱


各式各样的琐碎

马盛辉【诗】



我们偏爱各式各样的琐碎

下一顿该吃点什么
下一轮播什么节目
下一趟该买点什么
我们需要各式各样的琐碎
多到淹没过去 堵住未来
时时忧戚戚
户口还剩多少
上回提了多少
哪些东西买了还没用
哪些东西用完还没买
哪一条路比较近
哪一条路比较好走
我们享受这样的没完没了
衣服洗了没 垃圾丢了没
药吃了没 手机充电了没
电邮查了没 密码换了没
狗狗喂了没 花浇了没
门锁了没
诸如此类 无暇分类
好好地累才能好好地睡
愈琐碎愈珍贵
柴米油盐芝麻绿豆的小日子
过得有滋有味 有血有泪
与生命路上的尘埃校对
我们相信琐碎
我们乐于憔悴
因此 我们的诗行
支离破碎



失败者的天堂

开一间酒吧
店名叫“失败者的天堂”
还以为
会有一些人来
应景地自怨自艾
以为失败
也可以成为流行的姿态

结果一个顾客也没有
连经营失败也失败
全世界都在成全我

我默默拉下铁门
在吧台上
以孤独、忧郁和悔恨
调制一杯
失败的鸡尾酒
向自己最后的胜利
举杯
 
 
偏安

我只想喝口浓浓的汤
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疗伤
我只想打开所有门窗
我不介意是灯光还是阳光
我抽烟喝酒呼吸芬芳
我从来没打算要活得健康
我偏要留在这鬼地方
我偏要再播放自己的悲欢

看起来像蔚蓝的海湾
其实是我蓝白纹的被单
看起来像积雪的远山
其实是我白日梦的画框
刺刀斧头和猎枪
都装进阁楼的皮箱
烟斗吉他和钓竿
都吊挂在墙上风干
其实 其实
我从来都没去过
什么原野蛮荒
我只是不断
在梦境中加班
 
 
分手

行李都收拾齐整了吧?

除了一些不再好笑的笑话
以及那些
明知你不爱听又一直讲的故事之外

既没有什么土产
自己也成不了纪念品
就像你离去前说的
我真是个旺不起来的
旅游景点
连一点风味小吃也没有的
破败乡镇

你轻蔑地撩拨我的白发和胡须
“建议你发展生态旅游”
 
 
凳子

后来的后来
他们的客厅内
搬来了沙发和电视机
…… 从此
就没有人坐着我
摇扇讲故事
也没有人坐着我
抱膝听故事

再后来的后来
他们在院子里
摆了一张矮茶桌
他们又把我找出来
坐着我冲泡
那些比酒还贵的茶
他们矮矮地说
这叫情趣
 
(2012 南洋文艺)

2012年6月5日星期二

马盛辉:诗展_1

马盛辉诗展

病危



扫描显示

我的多条主要诗行

严重阻塞

注射多少意象

都无济于事

必须用我那些残余的诗句

进行绕道手术

然而

我诗龄已高

无法承受

梦幻的过量麻醉剂

如果选择放弃

不再写诗

却又无法绕道

到人生的另一面

只能终日

在加护病房中

喃喃自语

纠缠在押韵不押韵

上口不上口的

肤浅细节中

故作潇洒地说

没有写坏了的诗

只有未完成的诗

终日望着荧幕上

飘忽不定的

诗糖与诗压数据

也许只能等待

心电图呈地平线

才能写上

最后一句



叶子


一到秋天

我们就成了黄色的校车

载着树的孩子们

一片一个

飘落地面

有些会落在水中

有些会落在屋瓦上

有些会落在人们的发间

有些会轻轻擦过

肩膀和鼻尖

有些会无法着陆

一直飘到

很远很远的

看不见一棵树的地方



刑期

别以为

写那么几首诗

就可以提前假释

可以离开我

这血肉之躯

更别以为

这些诗

会跟着你出狱

也许

不写诗

反而是你

上诉得直的理由



也别妄想越狱

它们会紧跟着你的

我是指性、死亡之类的

至少在我这里

还有梦

还有切切实实的痛



所谓铁窗

只是我的眼睛

日子久了

自然会患上远视

习惯于

遥遥无期



对号入座

当你托着下巴驼着背

那是一座弧线完美的问号

当你的嘴角闪过一笑

那是一条勾得太浅的逗号

当你深锁修长的双眉

那是一对嗳昧的开关引号

然而你带走了仅存的那颗句号

留下我

作那没有标点的

词句重组报告

让我了解到

错读之必要

订正之可笑

天知道

你还留下什么样的暗号

来解构我所有的癖好

当我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却是一对小得连夕阳也抱不住的括号

当我脚边的泪沁入草地

我就是一尊没有下面那点的感叹号



胡子

泪水都绕道而过了

只能用你的口水

灌溉我这片

一点也不温柔的

芦苇

愈修剪

就长得愈快

俨然盆栽

而我的工作

不外乎

系住长长的叹息

过滤剩余的笑声

他们给我取名

叫沧桑




(2012 南洋文艺)




这样的一个人:马盛辉

这样的一个人
杜忠全【印象篇】

2007年的马盛辉(杜忠全/摄影)

就在落笔之际,我还在斟酌该怎么来写马盛辉这个人?照理说,我跟马盛辉同住一座岛,岛不大,文艺圈更不大,外人想象,我们总没少碰头的吧?然而,岛城虽颇集中,岛上的写作同道却散得很开,仔细回想,这些年来我跟他碰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少得十根手指都数得完,是吧老马?



马盛辉,以前高中时期就耳闻这一号人物了。那时岛上的茶坊文化开始萌芽,还在岛上念大学的他,是某家茶坊的忠实kaki;后来该茶坊在临近他家的独栋洋房辟个角落开分号,后来我们也学会泡茶坊沾文化的锅了。但是,我们到他家的近处,他却依旧流连挨近城区的本店。于是乎,马盛辉和他一众文友的“蜚短流长”,于我只是茶香袅袅之间的依稀传说,不曾打上照面。



真正见到老马本尊,还是在我离岛又回岛的多年之后。那当儿,茶坊文化热过一轮后,算是遍地开花也几经淘汰了,他交易多年也交情深厚的茶坊老板后来成了我的学长姐们,彼时转到我的住处附近再行出发开个文化休闲站,据说老马总也风尘仆仆地前来寻找旧情味。我经常喝茶,但喜欢在自家阳台对着远近的苍翠山色吮饮一杯风光,至于近处的准茶坊,往往是赴约现身多于主动报到,惟遇见老马次数最多的,就在那几年间了。不约不等,据知只消在某个时段到那儿串门,老马和他的老同学欧宗敏,总在入口处过道旁的固定位子有型有款地坐着,喝酒;偶尔我去了碰上,也凑前坐下来。据说我不喝酒,于是要来一杯茶,然后让酒话混着茶话就着夜色一起胡扯到底:



“我们的门神噢!”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几个老板都指着他们这么说,而老马和欧公既非不知也绝无愠意,认了。



生活中的马盛辉,最初我学着学生唤他“马老师”,后来随欧宗敏管他叫“阿Beh”。在岛上从事教学的许多年里,不少他的学生后来也成了我的学生,他们叫他“老马”,我又跟着改口了。面对我们共同的学生,后来我发现了个特点:不必扯上什么名师高徒的裙带关系--这么说老马肯定觉得别扭,尤其有些根本未曾走进他的课堂,只是同在一校而“物以类聚”地跟他成亦师亦友关系,毕业后更保持茶酒交情的长期联系。这些学生往往都很具鲜明个性--就像老马那样,往往不只是课堂上的模糊脸孔而已。老马说话往往语带枪箭,如属平庸之辈,大概不容易招架,能长期“抗战”下来的,肯定捎带几把刷子的。不晓得他晓不晓得,我跟他的熟悉度,其实是如此间接地建立并巩固起来的了。



马盛辉者,槟岛人氏,在槟岛长大,在槟岛就学,也在槟岛开始筑构他的文字城堡和事业版图。他早年住青草巷,也出过一本叫《青草巷》的书;他长期到岛城近郊鼠岛猫巷的茶坊晃荡,也写过透发着茶香的《鼠岛猫巷》一文,一时传为美谈。我们同住一岛,但多数在文字里相遇,不然就在跟学生的闲扯里隔空打招呼。据说每年总有一个季节,不管离不离开生根的槟岛,老马总会离开琐碎的生活,找一处滨海角落到文字里藏身一段,让心情度假!



老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住在这么样的一座岛,读起来就像一首让你抓摸不透的诗篇,不一定温顺尔雅,但通气……

(2012年5月13日完稿)
(5/6/12 南洋文艺)

马盛辉:在文字中沉溺下去


马盛辉2007(杜忠全摄影)
 在文字中沉溺下去
文学Q&A
问:张永修 答:马盛辉



Q 感觉中,您写诗比其他文体多。您在多年前自资出版过多本小说和散文集,为何不见诗集?


A你说我写诗比其他文体多,那也是最近三四年内的事。这三年来,我在文艺副刊上刊登的次数,几乎超过了我过去二十年的总和。而且几乎都是诗。说来还是相当辛酸的。至少对我自己来说。因为我开始尝试创作时,几乎都不曾接触过什么现代诗。也没认识任何一个写诗的人。那时1980年代,资讯也相当贫乏,加上自己还在念书,根本没什么零钱去买书,更不必说买诗集来看。只是偶尔看一些图书馆中的五四新诗、外国翻译诗。事实上,我就是看很多翻译文学长大的。因此文字的基本功和纯粹性自然是远远落后于人的。刚开始写作投稿时,也写了许多诗。可是当我看到同龄青年作家们的那些现代诗,我感觉到很羞愧、自卑。

如果说很多写诗的人在学习的过程中,受到某些人的重大影响、指正、启发或鼓舞,那我就完全没有。而且还受嘲笑、讥讽和不屑。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参与任何的文艺圈子。我一直都被认为是不入流的,不值得一提的。即使到今天也是一样。参阅任何一本近代的马华文学史,都不会看到我的名字。

因此我只有散文集、小说集,而没有诗集,是不足为奇的。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我没有好好整理过自己的诗作。一直都是这么乱糟糟地写着。
 
 
Q您之前的书都自资出版,这一情况相当特殊。请问当年自资出版情况如何,销售如何?如何发行?有何困难?

A其实,你所谓的“情况相当特殊”,说穿了,就只是自己胡乱搞而已。第一、没有门路也不认识任何出版社。第二、人家也不会替一个默默无闻的作者出版。发行更是不必说了,就只是这里托朋友卖几本,那里又托学校卖几本,如此而已。当然,现在也有一些很有才华的年轻作者自资出版、自行设计什么的,他们一定会说“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即没有能力也没有人缘。”

想想下,也确实如此。我一直都是像村上春树所形容的:那种无论干什么事都失败的人。虽然知道自己写了这许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但除了继续在文字中沉溺下去,我也找不到其他面对生活的方法。
 
 
Q您诗的主要调子相当低沉,常给人孤寂的失落感(当然,您也有鬼马的一面)。您认为,好诗需要怎样的条件?



A没错。孤寂一直是我酝酿的主题或情境。个人以为,孤寂是每个人终须面对的精神面貌。不论你有多少朋友,生活多热闹,你都无法抗拒与生俱来的孤寂。只有在孤寂中,一个人才会回到存在的本原。很多人什么都没缺,就是缺孤寂。因此,孤寂是好的,珍贵的。

“好诗需要什么样的条件?”这个问题,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也会有不同的看法。我以前认为诗最重要的画面的呈现。现在倒认为语调读起来舒服比较重要,就算整首诗的语言非常白,非常散文。我从来都不在意一首诗好还是不好,我只在意喜欢不喜欢。写,是这样,读,也是这样。因此不存在什么条件的问题。

Q您有文学偶像吗?您常看谁的书(包括其他文体)?

A我没有文学偶像,看的书也相当杂。又有许多阅读癖好。譬如看了原著,就要去找简化版本来看。同样的一本书,认真看了两次后,再重看时,就一次选一种东西看,如对白、场景描绘或只看某个特定人物。一般上,我看书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进入书中的世界。即使看的不是文学类,也会想象自己是该作者,在跟朋友说话。看书比看电影好,就是可以想象,如此而已。
 
 
马盛辉 简介


1965年生于槟城,祖籍广东普宁。理大人文教育系毕业,现任职中学教师。大学期间曾多次获得全国大专文学奖诗歌及小说组等奖项。


马盛辉 著作

散文:
《轻烟是一种美丽的叹息》(1990)
《青草巷》(1992)
《孩子说》(1993)

小说:
《赞美一座城市》(1994)
《向虚无致敬》(1996)
 
 
(2012 南洋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