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7日星期二

病苦札记

吴鑫霖【小说】

没有什么比生病期来得痛苦的事情了。吃饭、喝水、睡觉、坐着读书都非常不自在,身体顷刻就要被拆散,呼吸也不照日常方式运作,在睡觉时,稍不留神就被喉咙里的浓痰给噎醒。醒来,浑身沉重,浑浑噩噩,微微的晕眩,看着灯管,夜晚是这样的宁静,身上隐隐散发出汗的臭味,实在受不了。于是换掉衣服,拿出医生交待要吃的药丸,犹豫片刻,之前是几点吃的?

你这时才发现自己病了。先前征兆已经告知,胃口不佳,走路仿若在海绵上,无法正常把一杯咖啡喝完,说话有气无力。你不信。不信坚强的体魄会遭受病菌侵袭,依然夜晚时分赤裸上身,吹夜风。她叫你回来你不听,如今病了,倒是拖累了她。她无怨言,把药丸送到你面前,递上水,嗓子沙哑说道:“是吃药的时候了,明天不要去上班吧!”你没应声,自顾自把药丸吞下,平躺在床上。她不让你睡,说被褥上都被你汗湿了,非要你坐在梳妆台前的红绒布铺就的椅子上等她把床单换了才允许你上床睡。你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病恹恹的模样,才自觉老了。病,让潜伏着的恐惧浮现出来。你看她铺好了床单,自己也不想睡了,拉着她说了一阵子话,直到她入眠,你的双眼炯炯看着天花板,灯管发出的光亮,醒目、欺世。

有一阵子,病痛是不容易近身的。一年才那么一次,有时甚至没来。在病痛来时,总是想不起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半年前?不,好像是一年半以前。总之,一切与病有关的记忆,海马回出状况,自大脑中枢销声匿迹。病其实不可怕,只是一旦病了就好像要马上老去几十年时光。

看完医生,同样也是休息,休息,休息,这病似乎休息休息自然就会痊愈。病痛来时,躺在床上休息,特别是在深夜,病苦的疼痛呻吟频率特别高。明明外面的温度比一般时候还高,身体内部却是冷得冒汗。药又离床边太远,随手抓起水瓶,喝一两口水,意识模糊,分辨不清楚到底这是凌晨几点?病痛也总在夜晚时分降临,大神临阵,众口莫说,再坚强也得在被窝里打颤,天明尚在遥远。

等到你醒来,她早已不在身边。

记得初次与她见面时她也是病得差点死去。那时你和她通宵达旦赶着一份不知分数将会如何的报告。若非其中一位组员在车祸中丧生,她也不会贸然加入你的小组。当时她抱病在身,仍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直到熬夜通宵,终于忍不住。一入夜,病就可怕了。身体强壮,都难免要发冷、头晕、口干舌燥。一切发病的症状日间潜藏,夜间病似妖魔自眼不见的角落放肆侵虐,蔓延攀爬人身。肉体是一具经不起病痛折磨的馄饨皮,越是娇宠越是要你难受!她不顾了,只管把眼前还有大半没完成的报告赶完。你问她:“要吃夜宵吗?我泡个面给你。”她还没意会,两眼一阖就伏在桌面上。一具毫无预警的病体终于倾倒,颓败崩溃。她听见房内有声响,走进来问道:“早餐弄好了,换了衣服就出来吃吧!”你颔首,一场病,浑身疲惫酸痛,尤其昨夜。在她入眠后你想起那些病过的时间,难以相信自己健康的体魄最后竟然被这病给苦了三几天,终于熬不过去躺在床上等着她来照料。一切都不是你的预估,来得措手不及。

病人吃粥通常不允许添加任何酱料,除非是罐头菜心、豆腐乳,其他一概戒口。病就是让身体机能恢复到太初原型,既不让过度操劳亦不让暴饮暴食。身体先前承载累积下来的各种抗体瞬间崩溃。医生看过两个,开的药大同小异,说的话也无差别,休息休息再休息。一再休息,病人在家,细细观察家里每个角落。客厅里摆放的小摆饰,电视机原来是这样操作的,久违了的影音光碟在蒙尘的橱柜底下被翻找出来,盆栽长孑孓了,清理掉房间内大部分不要的明信片、贺卡、用过的信封。站在雪柜前,打开它发现里面的巧克力过期了,红酒还有半瓶没喝,如果没生病喝掉是没问题的。病中就是靠这些无聊的寻宝与记忆的挖掘度过日子,医生劝勉的休息休息再休息,无非是让病人有机会在休息之时,挖掘更多需要闲情才有勇气去面对的记忆。病之痛苦,在于时间过多,多得让人发霉。

你将她多年前遗失了的耳环给找出来了,雪柜里藏着的红枣已经发霉了。她下班回来时,见到你精神奕奕的样子懊悔说道:“真该让你去上班的,不该留在家里捣乱。”你一脸无辜。很快就要入夜了,她照着前天的模式,临摹出一模一样的菜式、吃药形式,对你说着听过不下千遍的办公室八卦。等到入睡前一刻她仍然记挂着你下一段吃药的时间。那对你这个病人而言的病苦时光,时时带有欢悦的期待,设定好的手机铃响在凌晨响起来时,她起来了,摇醒你,说道:“该吃药了。”她把药递给你,说:“我有点累,你自己吃吧,我不服侍你了!”你本来就睡得不浅,口腔内浮肿,是虚火。听她这么一说你的怒意燃了起来,对她吼道:“你病的时候别指望我会照顾你!”

她没搭理只管睡。

(南洋文艺,27/1/2015)

当你写伊媚儿给土匪 谈学术自由和精神独立的问题

辛金顺【诗】


当你写伊媚儿给土匪谈学术自由和精神独立的问题
世界退到了鬼画符的年代,猪在莽林奔跑
龟正在学语,神话吐不出象牙
狗野成狼窥伺着魍魉四处成群结党占据山头
在那思想混乱的年代啊年代,你竟写伊媚儿给土匪谈
学术自由和精神独立的问题

而未发现魕魅躲在文字背后留下影子阴脸笑着
礼被鳄鱼吞噬而撒下一路温柔的屎和尿
假借和转注
诗和屎的形声,鬼火般磷磷成烟花开放了
一个黑暗的天空

小白兔们都沉睡在铁筒里啊黑暗与黑暗
网罗的敦厚,把梦骗大
成为童话,在孝悌忠信礼义廉的大堂之上
你竟写伊媚儿给土匪谈学术自由和精神独立的问题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公死,当奈公何(注)

(注)此四言诗《箜篌引》,最早见于东汉蔡邕的《琴操》,而后在荀勖的《太乐歌词》与孔衍的《琴操》中亦有记载。相传古乐曲由朝鲜艄公霍里子高的妻子丽玉所作。

(南洋文艺,27/1/2015)

未时最后一刻

陆之骏【诗】 

吃完面时一阵静谧的雨
车垫漉漉, 路面刚刚打湿
喜欢依偎面摊炉火喝汤
头也不回, 放空摄食
怎么发现如魅的缥渺
已经接近, 弥漫, 浸润
雨遮外面的红尘世界

半裸的馒头雨水渗透
枯萎的芥兰生机昂然
同一阵雨有正负两方向量
在我低头穿越时候
交错千丝万褛
无风的雨, 像网

水烧开时忘记了外面飘雨
清洗昨夜茶盘、壸、杯时
海沉青花小盏中, 一抹残迹
再怎么使劲也拭擦不去
应该不是隔夜剩茶
应该是更旧远的讯息
应该在告诉雨的极机密


(南洋文艺,27/1/2015)

杂文与朋友

张锦忠【文学观点】


借用黄锦树的语气,我说,黄锦树是我多年的朋友。当然,我有许多“多年的朋友”,不过,黄锦树先是“林建国的朋友”,我的朋友林建国的朋友,然后才是我的朋友。林建国是我在台湾师范大学英语系认识的学弟,彼时应该还没从国立清华大学文学所毕业,他的朋友祝家华则在政治大学念博士班。

1990年秋,我在台湾大学文学院念博士班,有时也结识几位同乡,例如林加乐与陈俊华,就是我在上李有成的文化理论课时认识的。

某日,俊华拿了两本台大中文系学生刊物(《新潮》与《大马青年》),说是黄锦树托他转交给我。在此之前,建国跟我提过锦树在台大念中文系。陈大为的诗集《治洪前书》则是锦树转交给我的,可见彼时他们也时有往来。又某日,我终于在《中外文学》编辑室隔壁的厕所跟锦树“他乡遇故知”了。多年以后,我还记得我跟他打招呼时他的腼腆。

后来,有一次锦树到舟山路的研一舍聊天,我回赠他一本没有封面的小说集孤本《白鸟之幻》与一本《现代诗》诗刊,因为他也写诗。那些年,建国、锦树和我,颇有一些交往,而“马华文学”则是我们的聚焦客体,共同关注对象(我以前的用词是“共图”。建国与锦树在淡江大学的东南亚华文文学国际会议发表他们的第一篇马华文学论文时,我也与会讲评建国的论文。

有时则相约夜谈马华文学。台大外文系学妹黄锦凤编《大马青年》的“马华文化/马华文学”
时,专辑也以我们三人的马华论述为主。我编《中外文学》的马华文学专号时,建国与锦树的论文也是主力。“在台马华文学论述”的学术氛围就是在那几年营造出来的。当然,锦树也在那些年进军台湾文坛,成为冒现的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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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建国在清华跟陈传兴老师写硕士论文,同时在中原大学当助教,1992年夏毕业后就到美国念博士班去了。锦树则在淡江硕士班毕业后考上清华大学的文学博士班。他在淡江期间,课余常来台大外文系旁听陈传兴的“精神分析”与李有成的文化理论课,下课后如没事就我们到台大对面喝咖啡,或吃咖哩饭,总是静静地听我们闲扯,很少谈到马华文学。锦树在忆淡江岁月的近作〈拘谨的魅力〉里头还提到那些重返台大文学院的日子,我以为他忘记了;台大对面早已换了不同的咖啡店。后来,我修毕博士班学分,告别那些每周四赶车北上然后周六深夜南归的奔驰日子;锦树继续在风城新竹上陈传兴、于治中的课。

建国还没赴美前的某日,我收到他寄来一迭《星洲日报》与《南洋商报》的剪报影印本,那是禤素莱的“开庭审判马华文学”事件剪报,包括黄锦树的回应〈马华文学经点缺席〉以及陈雪风不同化名的回应与回应的回应,相当齐全。建国的资料搜集功夫一向不错。他嘱我也回应一下,我兴趣不大。

那个问题,其实不值一哂,更非关“经典”。日本人治马华文学,至少今富正巳那一脉是“正派经营”,我在1985年左右就跟他做过访谈,他并没给马华文学乱放位置,但〈开庭审判〉中舛谷锐那几位乱改他论文题目的师长则是胡说八道。舛谷锐自己后来可能近墨者黑,受了坏影响,也胡说起来了。

至于陈雪风与他的论战风格,或马华文坛的杂文传统,我一点也不陌生,那是60年代马华文学复系统里头的主流文类。

70年代中叶的“是诗非诗论战”可谓众所周知。那场论战既无聊又浪费资源,“歹戏拖棚”夹缠长达数月之久,规模远大于“马华文学经典缺席”事件,当年年少气盛的我即写了〈雪花风叶知多少〉调侃过他,不过陈雪风并没有理我,大概他不屑看《蕉风》吧,这份被他目为现代派刊物的杂志里头没有仙人掌与铁蒺藜。

不幸的是,那个杂文小传统(相对于别人的小说“大传统”),其实是我辈的文学养成的一部分。
50、60年代,南洋新邦甫建,左右对立,政治动荡,社会不安,马新华裔青年,尤其是左倾者,“在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难免想像自己是鲁迅笔下“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将更奋然而前行”的“真的猛士”。鲁迅的话是那个时代的心灵鸡汤,鲁迅的文体———小品文、杂文———是那些年文青的“典范”。小品文、杂文或随笔在五四运动时期的中国新文学“展开”,自有其“挣扎与战斗”,而在马新的“杂文的准备”,作为“匕首”与“投枪”,也早已就位,早在庄华兴某篇论文的个案《浪花》出现之前,就已“开启了马华杂文时代的序幕”了。方修与陈雪风就是典型的案例。《浪花》不过是复制北国的“文革修辞”吧了。

只不过,鲁迅的匕首与投枪冲刺的是北洋军伐治下的社会怪现状,陈雪风们却以杂文取代文学批评,以为那样的文体就是我们的“典论论文”,让年轻的后辈有了可以偷懒的“杂文的准备”,就像时下盛行的极短篇微小说,其实也是小说的偷懒。以匕首投枪的杂文取代文学论述,虽然省力,对这块“人文根基孱弱,社会科学知识暗澹的土地”(《燧火评论》发刊辞)并没有好处。我们需要“小摆设”,但更需要文学创作与评论。

锦树说他是“被选上的敌人”,但他从未视陈雪风为敌。(其实陈雪风不cosplay鲁迅时大概也没视黄锦树为敌人。)“开庭审判马华文学事件”时,黄锦树25岁,还是“不够世故”
的“青年黄锦树”,岂有骂不还口之理,但是之后彼此之间也没有个人“敌谊”。事隔多年,陈雪风和锦树都出席在金宝小镇举办的现代诗会议;在会议的某个场合,陈雪风跟众人握手,跟黄锦树握手时却不认得他就是黄锦树———那是那场现代诗会议的高潮。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雪风,彼时他早已不是“文艺轻骑兵”了。锦树说陈雪风过世,可视为“一种批评方式的终结”,其实那种批评方式在网络脸书出现之后就过气了。
锦树在马华文坛可能真的树敌甚多(其实我也没去算过),不过我不太记得当年他在会议场合发表批判方北方小说的论文时发生什么事。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前后,锦树和我返马参加过几次马华文学研讨会。那些年,同乡的马华文学论述渐渐学院建制化,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也借机回家省亲(不过我家人后来移居治安不安的新山,我到都门开会也不见得方便回家)。锦树评方北方事件多年以后,已故老作家的亲友似乎还耿耿于怀。其实,锦树写〈马华现实主义的实践困境〉时,已是1990年代了,当年为现实主义摇旗呐喊的北方大国文学场域经已渡过“河殇”走过“新时期”,有识之士早就“重写文学史”了。在马华文坛,锦树批判“马华现实主义”之举,不妨视之为“一种写作方式的终结”的诊断,而不是要终结“一种方式写作”。


我没有黄锦树认真处理“贫乏的马华现实主义”的使命感,我的马华小说realism的版本只是方天实践的“写实主义”,我的〈文学离散与马华文学的写实主义〉一直也没有完稿,而且处理的不是“社会现实主义”。在我成长的年代,已熟悉夏济安、叶维廉、水晶他们的新批评操作,也读过阿伦‧霍布-葛力叶他们的新小说中译,读我心仪的小说家作品(包括写实主义的契可夫)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分给“马华现实主义”小说?所以也没有像锦树那样越读越火冒三丈。是的,“不读就不会觉得被冒犯了。”那句话是我说的。

锦树这本随笔或杂文集始于“重返开端”,终于“告别‘敌人’”,都有其指称对象与彼时彼地的现场临即感。这,其实是杂文的本性。当初锦树想将这40多篇短论或小品收入现在改题为《华文小文学的马来西亚个案》(即将由麦田出版公司出版)的《马华文学与民族-国家》,我劝他将它们切割出来另成一卷,主要是因为文长不一,而且若干议题我也有话要说,可以借(自动请缨)写序的机会说点多余的话。不过,那已经是2013年底还是2014年初的事了。过了大半年,时间已经撤消,我已忘了当初想说什么有何杂感。于是,借用罗兰‧巴特谈摄影的话,我说,“杂文不追念往昔(杂文里毫无普鲁斯特的经验)”。

(南洋文艺,27/1/2015)

2015年1月20日星期二

苍蝇若不是春药,难道是马来貘?

许通元【文学观点】
  • 《苍蝇》 冼文光长篇小说(有人)


小说原名《春药》,后来因敏感,“禁忌”题材,或想赋予更多意义呱,改名《苍蝇》。然而,苍蝇也是一种春药,尤其是西班牙苍蝇(小说虽没提及西班牙苍蝇,却有提及马来貘、东革阿里、中国绿盒春药、刚果黑盒春药……)。当苍蝇成为更“独特”名词时,它又可以不仅是涵盖春药而已。苍蝇亦是小说楔子注明的中国前卫摇滚乐队。小说还塞进主题曲,苍蝇爆发力的<是枪还是子弹>,似电影需要主题曲,电视连续剧需要主题曲,小说亦可采用主题曲(马华小说中听起来蛮新鲜,况且并非古典或流行乐曲,而是摇滚!)。

诗人小说家冼文光将主题曲的歌词,改成:“让我们常想我们这个玩意儿!”暗示着玩意儿就是“春药”?或春药仅是玩意儿的一种。这样这玩意儿可以多变化,呈现更多样化的禁忌玩意。搞摇滚的文光,引摇滚进入小说,也是正常事。似,将国族、宗教、政治、邻国关系、社会新闻、性爱,甚至权力、欲望等,溶于一炉植入小说,尤其是后三者与春药关系密切,会产生怎样的火花?于是,读者需要打开小说文本。

游走新马两地怪象

小说文本开头即以谐音含沙射影,如犸国指马国,麦架城象征伊斯干达区,臭河指纱玉河吧,正如狮子国直指新加坡。将伦敦桥改名远离殖民期的敦伦桥,即新柔长堤,敦伦暗指闺房之乐,与春药或苍蝇皆可挂钩。至于里边的“唯一上帝”巨大塑像,御用巫师似乎与国教无关,但后者却与前阵子MH370闹机场的巫师似乎有关系。
KR特殊中学指宽柔中学?独中都喜欢冠以赞助商的名字命名,如冠上制作保险套的“杜蕾丝公司”(是一种有趣的性讽刺),所以出现派发保险套给中学生推动“BOLEH:中学生的健康人生由安全性开始”(不似辩论题:什么“中学生适不适合谈恋爱”哦!时代改变,思潮与观念早就翻了几轮,亦扣紧春药的“性”主题)……总之整篇小说似乎有很多名字可套出另一些东西,包括男主角与女配角等,仿佛一种游戏让读者去填充、想像,新马政治与文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游走与新马两地,再加上作者曾居留的菲律宾,旅居的越南等东南亚国家种种的现象与乱象,人与鬼(祖先母辈、被炸死的人可以变鬼哦),还有作者的胡思乱想等。

戏谑玩笑,带点诗意

题材延续《新柔海峡》某些短篇,继续探讨新马两岸关系;文字风格延续文光的《情敌》与《男女之事》长篇小说,语言夹杂着直接扫射,戏谑玩笑幽默谐音,用意直指曲指近年来发生,有的没的,真实虚构(反正小说都是真真假假,或超越真真假假)的新闻事件……或许读者读不明白有些部分,读得明白某些部分,这都是作家“漠不关心”之事,他在意的是他想写出来的事物,所思所想。

确实作者对于新马政治教育观察入微,如通过史丹利老师,脑海里钻出声音:“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眩目的科技,……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仿佛在暗喻新马教育每况愈下的惨况;通过吕含娜与姨妈讨论要不要放火烧学校时,姨妈说“我不爱上学,刻板的教学方式扼杀学生的学习乐趣,考试更带来没有必要的压力”。小说中第4章第6回亦提及在英国大学毕业生难找工作,讽刺“中学毕业后直接去找工作不是更好”、“成绩好有吊用?”更以幽默戏谑的对谈直叙普及教育“太普及”而产生的问题,这亦可延伸自今日大专普及化在大陆、台湾与接下来新马的影响。

可惜的是小说的跳接非常“厉害”,有时蜻蜓点水的在探讨一些事情,忽而打住跳到其他的地方。或许小说家也是诗人的关系,诗句跳跃习惯后,小说情节跳跃起来也没关系。当然,或许长篇大论,现今已经没人想看,似报章副刊超过多少字的短篇小说,难以见天日,更别说长篇小说。

性字眼

小说处处注入与性相关的字眼、形容词、动作、观念等等,紧扣春药主题,亦延续之前的长篇小说。有待读者发掘。

性课题在文学的地位,是为了刺激阅读时获得快感?刺激销量成为流行读物?文学如何处理———性或情色课题,带着什么目的?当结合政治的性书写,会产生怎样的春药效果?小说从开头玩到结尾,不亦乐乎,读起来有时妙趣横生,有时觉得粗俗得来,会有些意思;有时觉得有没必要哦,放这么多!总之结合政治,鬼怪的性字眼,好玩,什么都可以玩,产生了火花,不知会玩出火来吗?

鬼课题

鬼在小说里一直是有趣的题材。文光《春药》中的鬼,首先出现在,吕含娜的场景:从她的姨妈5岁可以跟冥界沟通(似马奎斯的小说)。然而“鬼不是给人玩的!”小说里边另有小鬼、马来女鬼、华人鬼、香蕉鬼、水鬼、大鬼、鬼仔等到记事簿中第11页中做鬼的滋味:“鬼说就像刚刚割掉包皮又说像脱掉一层旧皮等着新皮生出”(鬼与性挂钩);吕含娜有一对阴阳眼(第二章第6页);还开鬼的玩笑,夏娃:“我们有肉体可以做,你没有,只能在一边看了。”夏娃要学巫术与鬼打交道(第二章第8页)夏娃看到的鬼是其阿嫲;史丹利说:“鬼月到了,如果有人死,会看到的;如果死的是马来人或印度人,月亮的颜色会不同”。故事提及水鬼时,联想去哥打丁宜的水鬼,还有警察在抓猪肉店老板过桥时突然在河里溺死。然后就由讲古佬讲一大堆鬼故事,人死的故事,但是已没有那么样的观众(第三章第9回)。人鬼在小说中进出自如,难分难舍,似性、权力、炸死、遗照、政治、新闻报道,很多东西看似没关系,混在一起时,就有关系了。作者似乎想要,让人与鬼各自有生命的在小说中,自然的存活呼吸,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也搞搞性关系。
文光在选择这些似原始宗教的特征如:禁忌、巫术、物神亡灵动物图腾性器等“出现”在小说中,反映出新马人民们在如此政治环境下的生命探寻,发展出人的灵性与万物的灵性是相互渗透与混杂,相通与浑沌,难道似乎想籍此让一些规律与次序通过小说而有些改变?

[借助郑志明在《殡葬文化学》的“何谓原始宗教”中获得一些启发。台北县庐州市:国立空中大学,2007年,第6页。]读者需要通过阅读自己挖掘,或遇到小说家时,不妨质问一下。哈哈!

夹在每章小说后的记事簿

每章小说后附记事簿,除了最后一章。第一章中指明记事簿是捡到的,封面贴着象神的记事簿,“零零散散,似个仍在创作中的故事”。作者为何在每章每回跳跃性已不太连贯的小说,还插入一份“仍在创作中的故事”—————似乎是作者在越南柴棍(西贡,今称胡志明)市的书写笔记,而且是以跳跃性的页数呈现于读者面前。

故事中的人物纪色寺,记录着他在异国与鬼的对话,记录着他思慕的人,与最重要的“男女之事”(还可以被鬼看见),跨越国界的事件,似乎在预设了整篇小说可以不按牌理出牌之下,产生怎样的(长篇)小说?这样的小说给予读者———一般/专业的读者,产生怎样的感觉,或阅读乐趣?读者会读不下去?读得下去的读者会想起什么?想起一篇长长的,用散文或小说语言组成的一篇跳跃性的长诗。笔者不知道。读者可以自己试着阅读。反正很具挑战性,可以很有趣,也可以很无趣。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或许什么也没看到。这里引用西西阅读笔记中对《芬尼根的守灵夜》的书写“对书中的断裂、离题、情节淡化、拼贴、颠覆、插科打诨……也就见怪不怪。”[印刻文学生活志第130期,2014年6月,第22页。]试着阅读吧,看看自己有没造化,可以变出什么———春药?其实我是要说:可以变出乜春?

(南洋文艺,20/1/2015)

钥匙

张玮栩【诗】


在深夜的酒吧留下一把钥匙
但从此不再回去
直到一个季节过去了
秘密地不锁房门地生活着
每次行经值勤保安台
或是和邻居共乘一台电梯
都要担心
被看穿
这么一个社会反动分子的身分。

(南洋文艺,20/1/2015)

平安夜

陆之骏【诗】


20岁的平安夜, 没人找我
隔壁前院撒满保丽龙人造雪
一群盛装女大学生报佳音
彻夜狂欢嬉闹, 紧贴着墙
就听见酒醉的娇嗔, 娇喘
天亮时院子孤挺挺圣诞树上
披挂着纱帽山脚的霜, 以及
纵情随手一扔的一只黑丝袜

30岁的平安夜, 酒店Party
9点钟高调带进场,5点钟陪到婚纱店化妆, 礼服要露奶
公司规定里面要穿丁字裤
烂醉的手, 抚摩仍有感觉
褪尽时仍需求朦胧性感
天快亮时醒来, 在异乡
幽暗小宾馆, 忽然莫名孤独

40岁平安夜, 彻底忘记

50岁平安夜读Levi-Strauss
在教徒们的孩子面前
圣诞老人在第戎大教堂前庭
被处以火刑
以为基督的节庆的象征?
Paganisation令主教焦虑挞伐狂欢
或战后美国文化入侵, 纵情
或幽暗, 一概与我无关
我甚至连拔开瓶盖
给自己倒半杯威士忌的心情
也没有; 早早入梦
只要还能看到天亮就好

(南洋文艺,20/1/2015)

迷失

李燕【极限篇】


轰然一声,飞机从天空掉落在向日葵田地,机上全部人罹难。失落的魂,散落在异乡,迷失回家的方向。热辣辣的阳光照射大地,众魂刺痛,翩飞了起来,躲在向日葵的枝干下。忽然狂风吹起,暴雨接踵而至,整园向日葵垂下头,所有的魂已被雨淋湿。魂问:请向日葵指引我归家的方向。向日葵叹口气说:“雨中的向日葵同样迷失方向啊。”

(南洋文艺,20/1/2015)

胡坦【诗】 

在梦支流里陷落疾速的流沙坑
石子纷飞石子纷飞石子纷飞

在流沙坑里陷落魍魉的梦支流
纷飞石子纷飞石子纷飞石子

一地羽毛

(南洋文艺,20/1/2015)

脸书时代,回看《椰子屋》(下)

贺淑芳【文学观点】 


《椰子屋》的销售最初虽从校园着手,但作者的文笔与视野却不受限于校园生活,如前述那也是具有文学严肃意义的实验,简直难以想象它若坚持下去,会有的巨大潜能。到90年代,杂志也拥有更多大学生读者与作者。论内容这份杂志会有一定的限制,比如说,由于要在校园里售卖,诸如政治、情欲或其他政治上敏感的题材皆难以触及。诚然椰子屋本身著重于“轻”的特性,但轻也能把沉重的伤感化为抽离之后审视的忧郁,“轻”不一定不能深刻,它让人在接受沉重之余,仍能有呼吸、转圜而想象的余地。

然而,不同的杂志,有不同的性格,在文学场域互动中,宛如各司其职。犹如各色食物滋味不同。这也该是《椰子屋》发掘与培养新作者的期望。今天看来,鱼渡、郑达馨、泓平,以及无法在此一一提及的作者,都依然让人衷心感到他/她们确实才华耀眼。从80年代至90年代期间,作者大都属于七字辈。稍后杂志曾停刊数年,再复出时尝改革内容,此时写作者(不少来自昔日班底,少数是后期加入的作者)的观点与文字质地都有所不同,如刘瑞兰、郑达馨等多位作者的小块文章,皆具知性。但因资金与人力问题,只零星出版几期后就停刊了。以后网络世代降临,纸本杂志更难生存,本地纸本印刷的文学杂志只余《蕉风》。如果杂志继续出版,也许仍可打开不同空间。但此刻正走向手机与虚拟的时代,是否没有空间来容纳这份“如果”?

纸本杂志存在的必要性问题

再提《椰子屋》,一方面是觉得它短暂的10年,也像是这片沙上无可避免势遭冲蚀的痕迹之一,但亦可再稍作审视,文学杂志的生存与出路———以下稍微离题,从一个地方的文学互动,或“系统”,谈养一份杂志的可能。[虽然从《椰子屋》于80、90年代对文学的观点来看,似乎显示、强调“马华文学”跟它是不同的“系统”。但“马华文学”也并非奠立于固定不变的疆域,过去没有的条件,不见得将来也会没有。]既然今日的作者队伍,“水平比往日更齐整”,那是否可以拥有多元风格的杂志存在?一份杂志的存在“势必”会对一个地区的文学系统产生意义(跨地区的流通、发表空间、“自己的杂志”),如《字花》之于香港。马华文学困难,始终要回到资源匮乏的问题;非商业性质的纯文学、艺术,得借助国家、公益或其他团体机构的赞助,才能使其空间继续营运操作。杂志的功能,虽非脸书能取代,但却仍有可能随着阅读群体的衰落、离去而消失?一个有活力的文学系统,总希望还有足够活力的文学纸本杂志来支撑。杂志若能办得好,它带来的推澜助力、曝光、讨论、议题、以及视觉和纸感质感的保存,都有无限大的可能及珍贵。不过,从另一方面想,这样的“欠缺”,所带来的效果,也可能不是不纯粹的:当写作回归至表达的需要,对沉默觉得“可以面对”的时候,就反而可以钩沉至文字与个体生命、历史时空的关系,那是属于“一”的孤寂之路,就算没有实际回报,仍持续耕耘磨练,来自内在对文字的喜爱、表达的需要。

诚然,马华文学尚不至于无回音呼应的地步。无可否认,现今我们还有《马华文学》的电子杂志以及《蕉风》,而且还得庆幸有人力负责编辑。或许你会问:为何还要再来份新的纸本杂志?如今出版困难、而且又无多少资金资源———这总让人无言。今天的文学、文化场域已经围绕着脸书聚成喧哗的平台。虽然脸书帖文的热力只能维系短暂时候、那就不断持续地重复发帖。走向电子版PDF、网路平台的形式。是否因势使然,文学阅读将成为数码化的存在,犹如电波渡越?

(南洋文艺,20/1/2015)


2015年1月13日星期二

脸书时代,回看 《椰子屋》(上)



贺淑芳【文学观点】


在80年代以后,《椰子屋》透过学生代理,填补了《学报》停刊的空隙,在校园里极受欢迎,也相当成功地在年轻读者群中建立品牌,如同其标语所言的“吓你一跳……但是又很快乐”的“永远年轻快乐的文化杂志”。

就像静下来的merry go round,当年的读者如今已届中年。最初《椰子屋》是由一群《学报》末期编辑在1986年7月推出创刊号。《学报》在1985年停刊。

《椰子屋》的名字让人想起《蕉风》,两份刊名都带有热带标志,但那股对热带认同的语境,已大为不同。

正如《椰子屋》创刊号的封面,气氛有如嘉年华的假期。内容另类:爱尔兰摇滚、非主流电影,这作风当始自《学报》,亦可溯至70、80年的《蕉风》,诸如写给读者来函的编者答复、西欧风味的插图、介绍外国文学、另类音乐与电影。

在80年代以后,《学报》曾一度停刊,《椰子屋》透过学生代理,填补了《学报》停刊的空隙,在校园里极受欢迎,也相当成功地在年轻读者群中建立品牌,如同其标语所言的“吓你一跳……但是又很快乐”的“永远年轻快乐的文化杂志”。销量最好时每期可达6000本至1万份。[通过脸书私讯问庄若。]姑且不论它的校园定位,是否限制了它在文学上积淀更严肃的成果,但它确曾给七字辈读者留下短短10年、极富活力的交流空间。惟至今罕见讨论,近期仅有一篇拉曼大学袁宝康2010年的学士毕业论文《一代风情———《椰子屋》杂志探讨》。

以下仅约略谈论《椰子屋》在80与90年代主张创意的文学观点,即透过鼓励阅读、翻译、汲取外国文学的创作资源与意念,去培养思路跳跃的、创意的书写,有别于80、90年代仍常见的现实主义书写路线,其中所呈现的作品风格之“轻”,与马华文学中的现实之重相对。在第29期的《椰子屋》,老熊(庄若)的〈读书快乐〉,谈马华文学不堪负荷的沉郁现实,“但我们的‘严肃’文学作品,可曾拥有引人入胜的魅力吗?新一代的小说作者,有没有往这方面想过?”(1991,第29期,页32)

《椰子屋》所欲开拓在于想象与创意的可能,志在于培塑另一有别于副刊与文学奖中所见到的写作。仅举《椰子屋》1992年第36期的“小说大展”专辑为例,庄若提出他对小说的期望:

从这期《小说大展》,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约定俗成的观念:“小说是表演”。不管是写实还是表现主义的小说,读者都不会把小说内容当真,如果当真,就不是小说了;是半自传、自传、报道文学、散文之类的东西。也因为如此,刘汉短小的片面叙述,很容易给当成散文,而月琴有始有终的故事,才是大家习见的小说。(1992,第36期,页26)

那么,郑达馨、泓平、鱼渡比较不依传统故事叙述的小说,就比较像诗了。一个段落可以是一行诗,我们可以从每个段落体会一些、感觉一些东西,他们只是依靠模糊的情节,把心中的思想连接起来而已。(1992,#36,页26)

《椰子屋》在这方面尝试得很出色。稿件有别于副刊、报章常见的浓厚文艺气息。当时并无网路,文字去除文艺的修饰,常有简洁、轻快、行文题目颇具另类风格。这本杂志的稿件可能甚少有本土关注。但它特殊的往往是对事件切面的写法、日常生活以及风格的树立。

在第29期《椰子屋》里,有一篇邑可华写的短小文章〈Solo camp〉,仅写了参加某个营里的某个时刻,当穆斯林营员在营地某处聚合祈祷时,其他非穆斯林的营员就聚在营地另一边聊天,其区隔的界限不言而喻,文章与题目也点到即止。陈伟光〈寻一座宗祠〉(1992年第31期)题目本身就宛若隐喻。对于本土的书写,文学总是在摸索、实验、寻找的路上,而且是那道穿越琐碎、如迷宫般的复杂巷弄。但这文化积累的路总在城市里,惟在城市里才集聚了文化资源。

自然,本土不是《椰子屋》栽培的焦点,想象与创意才是,椰子屋在这方面尝试得颇出色。偶尔也有本土,或现实,涉入文学中。但这些事物写入文内,仿佛并不是因为本土意识,而是因为它是在彼时此刻,与作者共同存在的生活事物。如1992年第32期封底的诗歌,化鲸写的《城市日》。

“这样好了/我把遗剩的底片都曝光给你/你让我在市政厅大堂前划格子玩蛇棋/但别忘了去采集整套泊车咪表/听说游行队伍已反复攻下武也拉牙路/可是我只能提及海墘街的乌鸦/又或者地鼠的哨牙:假设他们也算是都市/计划遗忘的雏形”诗人思考,而将自身存在的街道与流徙动物,局部地、片断地摄猎入诗。视像与空间如镜头底片跳格,从城市的秩序漫游至秩序之外。然而这其中自我辩诘又形成思索的张力,洞悉彼此处于一共同的世界,其实并无可能彻底逃离。

有别于传统书写小说

以下仅略举《椰子屋》1992年第36期的“小说大展”专辑内的小说,讨论鱼渡〈桥〉、郑达馨〈无题〉和泓平的小说〈大兽〉。从中可看出在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这群作者有别于传统书写小说的技法。

鱼渡原名冯汉威,七字辈,新山人宽中生。后负笈美国修读大众传媒,主修广告,毕业后在美国工作。在这篇小说里,叙述者回到校园去,深夜中看见一个穿深蓝制服的小女孩,应该是半夜里见鬼的场面。

她坐在水沟旁,不断俯视着它。霎时间,我才发觉原来这样萧杀的世界仍有一道沟渠正温柔地向前舒展着。“可以替我把下面的软木塞取走吗?”

我点点头答应了小女孩的要求。于是,我一纵,便纵入沟渠。在里头,有水草,有石铄,有波浪,但唯一欠缺的是鱼。我取走软木塞后,便奋力向上游去。回到陆上,小女孩对我笑了笑,便纵入沟渠变成一尾鱼。沟渠顿时化成海,学校变成了一座孤岛。而我转过头看看自己时,才发现我已变成了一座跨海的桥。(页26)

没有太多的修饰语,这使得少数出现的形容词显得突出,“沟渠正温柔地向前舒展着”,如此简单就能勾起读者的好奇。短文里的线索变化,尽是视觉形象。

可能你会说,从一物化为一物不外脱胎自庄子寓言。从物到我再及物的流动,这变化的过程是流畅柔软的,由于这份意外开展与自由自在的舒展,使得原先文章开头所叙的恐惧或萧杀之意,也可轻松地跨越、克服。

郑达馨是柔佛州人,出生于1972年,在槟城理科大学修读房屋建筑系,曾负笈英国。这篇小说《无题》的语言非常简洁轻快,风格诗化,极具实验性,很难具体地诠释它个中意义。如果要勉强凑出故事大纲的话,可以说这故事是“叙述”某个人出来丢垃圾,不小心被挤上了海盗巴士,他在巴士上想拍照片,拍海盗们的灵魂(soul):

我对自己问:“有没有再循环的灵魂?”

这句话似乎扫海盗们的兴,他们即刻对我怒目而视。面对这样多眼睛发光的灵魂,我连按几下快门,马上就跑出车门一跳。(页27)

跳出巴士之后,他发现自己处在模拟中的垃圾站里,那里什么垃圾都有,除了“无题”。不过,以上笔者所凑出的“故事概要”

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可能,因为文内其实有相当多彼此分量几乎均匀的细节,每个细节都很有趣,很难说哪个是主线,读者可再另选、重组,再讲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情节是符合我们所知道的现实,却仿佛是从现实/文本剥落的断片循环(recycle)而来。小说里有很多诗性文字与想像穿插的拼贴,如:

想想没作揣测这个活动很久了。没有分别,谁也不会计较他分辨得出这是岛还是亭子。谁也不会承认/发觉自己是孤独的。“一切都是可知的。”(页27)

郑的文字经常有从结构中剥离的清醒与孤独,使其诗具有一番隔层、抽离而后玩味的诗性体悟。又如以下这段括弧内的文字,一望而知博尔赫斯式对分类进行嘲讽的玩笑:

(我满意的围绕着垃圾堆走了一圈。要分类一堆物件不是想象中那样容易。比如说这枝铅笔,笔杆是木制的,笔芯却属金属品。必须得用刀片一片片把木质削去,才能把一枝铅笔分成园艺废料及金属品。一只时钟就更加不简单了。单只是蕴藏在其中的时间,我就不知要归到那一类。时间是会繁衍的。)(页27)

最后再看泓平的小说〈大兽〉。作者原名潘宏彬,1973年生于吉隆坡,中学在冼都美以美男中(Sentul Methodist Boy School)就读,先修班文良港高级中学(Setapak High School),毕业于国民大学(UKM)电子工程系。这是一篇结构简单,却魔幻得有趣迷人的短篇小说:

我认识一只大兽。他(基于某些原因,我拒绝使用“它”)一直躲在一个用五彩花石铺成的隧道里,没有出来过。那真是一条美丽的隧道!第一次见到那隧道时我竟有一种昏眩的摇晃。花石的斑斓色彩错综得几乎快速的移动起来了。(页28)

兽苦于自己太轻,总是不受控制地漂浮离地,所以只好不断地吞石头,以及在身上加上各种沉重的金属。庄若介绍这部小说时,援引了米兰昆德拉的轻重之说,其寓义非常明显:

我发觉自己越来越漂浮了。这些东西能够增加我的重量。我得踏实地踩在地上才像话呀!这是装饰,也是责任。何况,你的世界是短暂,隧道是永恒的。(页28)

但这兽似也折叠入文学,近乎于拉丁美洲魔幻小说家Vergas略萨的比喻,一个写作者就像一头兽,兽从自己的脚底吃起,最后把自己彻底翻过来。永恒的隧道让人联想丰富,但又没有任何明确的指涉。故事天马行空,颇有卡尔维诺寓言的特色,那意义似乎具有艺术或哲学的反思性,又仿佛无志于此。徘徊在哲学/文学,界限更为暧昧与模糊嬉戏之处。这故事后来有个逆转,不过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送你一台时光机

郑羽伦【诗】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
我们的爱会是
及早萌芽的龙卷风,不再
拖泥带水
那些渴望出走的
含羞草

曾经缺席的电影、
我所不知的日记情节,仿若
迷宫
你曾经奔驰
一直相信
尽头是彩虹

你说,偷偷修补曾经
彼时的我些许
朦胧,些许
幻灭。你看不见
温柔的隐喻

我们的爱为何不能
不能成为时光之前的
寄居蟹

我想我需要
送你一台时光机
回到所有阴天
替你种植四叶草

我不曾预知你置下之词
悲伤与喜悦
宛如历史告诉你的
假消息

但如今你可以
你可以安静如夜
安睡于时光机内的
我的怀抱
不再过往
那般呼吸。

(南洋文艺,13/1/2015)

沙漏

陈伟哲【诗】

体内唯一的缺陷
隐藏青春如巨河的流动
·
过去的话,该
彻底化石而变得沉重
·
饱和的云团
滴落孤独的沙漠
·
放牧时间
早已尘埃落定
你尝试流光的泪
干得粗糙

(南洋文艺,13/1/2015)

浪花 与 猫

浪花
戴大伟【诗】

终于明白海
不是一天就蓝起来
尝试开花,像时间为路
珍惜
珍惜使万物凋零
使众生忘记
花香,是浪和暗礁的定情

终于明白,此生
一直在为前世,咳嗽
前世,我不是蝴蝶
学不会轻

(南洋文艺,13/1/2015)


戴大伟【诗】

只不过是一只丧失矜持的狗
忘了谦卑吐舌,不懂写诗
被欲望烘焙得太干渴
无以舔湿失贞的灵魂
错爱上主子的脚
狂啸得失声
却不得门而入

于是我把疲惫的兽性倚在打字机旁
呜咽,像一缕曾经温柔的轻烟
从文字与昨天之间,散漫开来
我宁愿自己是句过甜的情话
在忠诚腐烂我之前
孤独冷却我之后……

(南洋文艺,13/1/2015)

阿公与猫

勿勿【极限篇】 

打从我懂事,就知道阿公喜爱豢养小动物,猫狗不说,就连略有野性的果子狸也养过,但只是非常短暂时期,养得最久的是几只乌龟,后来因为把院子池塘弄得乌烟瘴气而放弃。

阿公并不是真正宠物迷,他也不懂得正规的小动物饲养法。他爱和小动物在一起主要是因为婆婆早逝,他内向的个性使他更显得孤单,唯有藉逗弄小动物打发时间。其实家里有我这个小孙子,弄孙总比玩动物来得温馨吧,只是因为阿公有抽烟的习惯,所以母亲不允许我和他太亲近,怕小孩子容易感染上烟瘾,阿公也识趣地尽量和我保持距离。

就这样养了放弃,放弃了又再养,到我8岁那年,阿公年岁已很大,精神显得恍惚不稳定,父亲不让他花太多时间在小动物上,所以身边就只剩下一只猫,这只猫看来有点灵性,时常和阿公依偎在一起,吃饭时阿公会分一些食物给它,也因为这样,阿公不和我们在饭桌一起进餐而选择在房里和猫儿共食。

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闹得团团转,说阿公不见了,又说阿公是因为猫儿不见而出去寻找,大半天还没回来,父亲和家里人交头接耳,我好像听到什么老人什么症的。旁晚我独个儿在后门台阶上发呆,一心在等待阿公回来,想到如果阿公就这样不见了,不知该怎么办,正当我坐得发困,模糊的视野里,阿公的那只猫正悠悠闲闲地踱步而来……我高兴得向后头张望,但是却没见到阿公的影子。

(南洋文艺,13/1/2015)

2015年1月10日星期六

修行(之二)

李忆莙

      我们的习性已是如此,只喜欢好看的,对好看的产生愉悦感,并且耽溺于此;而厌恶不好的或我们认为丑陋的。就是因为这颗“分辨”的心,使到我们痛苦不堪。

清晨4点半的2个小时禅坐后,有一个半小时的歇息时间,用过早餐后,我会在那条石径上散步。石径不长,两三分钟就可以走到尽头。所以每天早上那十几分钟的散步,我都是缓慢地来回踱步。

在这条小径上,我最先看到的是一棵参天大树,树干极粗,至少要3个人才能合抱得拢。至于它有多高呢,我就这么比喻吧:以最高的那棵椰子树来比,也只能达到它的三份一的高度。换句话说,这棵大树起码有3棵椰子树那么高。这是大树给我的第一个印象。然后我发现大树的树杈上有一个巨大的蚂蚁窝,黑森森的,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陨石,刚巧落在树杈上。这蚂蚁窝之大,至少有两米长,一米多高。

我从没见过这大的蚂蚁窝,不由毛发寒飕飕地竖起来,浑身鸡皮疙瘩,也不敢再看多一眼,便赶紧快步离去。那一整天,脑海里全是那个巨大的蚂蚁窝,思维也被占据了,不断地想:它好大喔,大得好丑好难看。而那形状,像极了一个放大了几千倍甚至是上万倍的肉瘤,恶心极了。这画面一直持续不断地浮现再浮现,挥之不去……

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杂染,是烦恼升起的所在。我要解决这烦恼,就得回到根本上,也就是回去面对我所畏惧和不喜欢的。我不喜欢那个蚂蚁窝,它让我产生畏惧感。为什么畏惧呢?是那形状和色泽吗?也许是,也许不是。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不喜欢”。我们的习性已是如此,只喜欢好看的,对好看的产生愉悦感,并且耽溺于此;而厌恶不好的或我们认为丑陋的。就是因为这颗“分辨”的心,使到我们痛苦不堪。

知道原因没有用

然而,知道原因没有用。所谓修行,就是要你修正自己,修到心真正的平等。这真是一条漫漫的长路啊,谈何容易。

作为一个修习内观的旧生,我们第一天就得进入“小关房”打坐。老师说,现在中心正在装修中,除了噪音干扰,小关房里也不是很干净,由于装修,难免会有些灰尘,但是你们是旧生,应该有智慧去面对。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这才知道,之前看到的那间掩映在蓊郁竹林深处里的白色屋子,原来就是小关房。分上下两层,推开门,发现底下还有一层。房子大约可容纳100个小关房。我分配到第31号房。脱下鞋子进去,里面阴森森的,看不到一丝阳光。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我毫无选择地走进去,找到了31号房。推开门,是一个不到一米宽的小空间,地板上摆着一块垫子,除此别无他物。我不敢有想法,只好坐下,然后抬头缓缓地打量着这小小的空间。

看清无常真相

白色的墙壁,刚刷了胶漆,可仍掩不住它的斑驳。那股难闻的气息并不只是油漆的味道,它还参杂了霉味。小关房里只有背后的那面墙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却加上一层蚊纱,阳光因此又被减弱了一半。不至于潮湿,却是幽暗阴森的,霉味很重,坐在里面感觉背脊寒瑟瑟的。外面有风,晃动的竹叶,投影在白色的墙壁上是颤抖移动的,令我有种异样的感觉,心则是澄明而宁静的。是逐渐明白了,无论什么,以正念去观察,便能接受它。接受是因为已经看到它本来的样子。无论是什么,它都是外在的,只要这颗瞬息万变的心不执取,不抓紧,任何事物就什么也不是了。修行是训练看清所有事物的无常真相……

我在小关房里打坐,小关房是空的。但我的心在“受”和“想”,因此恐惧产生了。我仍坐在小关房里打坐,可是不断思潮起伏。

修行的道理,我知道,那只是知识上的“知”,离“悟”还很远很远。

(商余,16/12/2014)

修行(之一)

李忆莙

我们有什么问题呢?不就是有点失望的情绪,也仅是如此而已。而所谓的生活形态,也就是日常生活当中的遭遇。

忙完了所有的正事、要事和俗务,终于可以给自己一个心灵的假期 (其实,人生根本没有所谓的正事和俗务是可以“忙完”的,只有你肯不肯暂且放下而已),到缅甸上10日内观禅修课程——这是我给自己许下的诺言:无论如何,每年必需放下所有世俗的责任到内观中心去修习,以此检视自己的负面情绪,使内心重回宁静和平衡。至于到哪里的内观中心倒是无所谓,随缘即可。

这次之所以决定去缅甸仰光的内观中心修习,是偶然看到一张风景照:苍翠的郊野,疏落的农村,一列火车静静地穿过,很有种古道斜阳的韵味——那是缅甸的长途火车。

摇晃的长途火车里

关于在缅甸坐火车,我听过不少人的描述:四野寂寥,火车在细雨霏霏中慢慢地隐入夜色,那种诗的意境,寂寞得很有味道;也有倚窗坐看落日西沉的,那是一种人生的滋味。坐在长途火车里,车厢总是摇晃得很厉害,那时,惟一的期望是下一站赶快到达,以便得享片刻的停留。即使只是一两分钟,也是好的。可是,无奈火车老不到站,哪怕是一个荒郊野岭的小站,也不是轻易可盼得到的。然而不知怎的,我竟对此心焉向往……

仰光的内观中心距离市区不算远,却得走上一段很“乡土”的黄泥路——那情景就像我们40、50年前的新村。没有铺上沥青的泥路,到处坑坑洼洼;两旁杂草丛生,一片茂密青翠;几株参天的老树,浓密的树叶在阳光中轻轻摇曳,还有些被风吹得东歪西倒的瘦瘦的椰树,看似有点荒凉,其实不然。小孩在路旁嬉戏,赤着脚丫在泥路上追逐奔跑,小脚跳过一洼洼的积水,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欢笑声。不时会有一两个僧侣迎面走来,步伐轻轻的,经过身边时悄无声息。绛色的袈裟反射出一抹淡淡的暗红,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中,不期然地想起我的童年,想起那些逝去了的时光,那些不知在心中荒废了多久时日的天朗气清……

当我与美甜来到中心的入口处时,不由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就是这里吗?真没料想到啊,竟会是这么的简陋、这么的残旧,简直是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

内观法保存得最纯净

缅甸,这个一直都被视为全世界内观法保存得最纯净的国家,怎么她的内观中心竟会是如此光景呢?据我所知,缅甸的内观法是佛陀的教导首次传入时,由古代的老师不作任何更改,不参合一丝一毫的杂质,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然而,眼前所见,却让我迷惑了——它跟我心目中的何止相去甚远,简直是一万八千里!

其实中心的范围占地甚广,四周被浓密的树木包围着,绿荫如盖,遮天蔽日。走在树荫下,韵味悠长。斜坡的那边,一条小径沿着山坡而上,上至半坡就被浓荫淹没了。然后我发现浓荫深处掩映着一座白色的房子,四周静悄悄的,天色有点灰暗,有点苍茫…… 再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小砖房前,法工用生硬的英语说:你们就住这吧。

毫无意外,小砖房更见残旧。此时日照西斜,由于屋顶是锌板盖的,热得像个蒸笼。面对吧,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相视微笑,同时把思维调整过来—— 一个可以让你的心安住下来的地方,未必是一个外观看起来舒适的环境吧。而痛苦的生起,是因为我们不喜欢某些事和物。然后我想起老师的教导:无论问题在哪里生起,就必在那儿解决。

我们有什么问题呢?不就是有点失望的情绪,也仅是如此而已。而所谓的生活形态,也就是日常生活当中的遭遇。可是生活的目不是为了对遭遇的喜欢和不喜欢。所以喜欢和不喜欢,都得放下。

真理就是这么简单,可真的很难很难。

(之一 )

(商余,9/12/2014)

2015年1月9日星期五

夜间飞行

张玮栩【诗】

凌晨一点十分
两百七十五名乘客的客舱里
三分之一的男性客人点了
烙烤鲑鱼排佐莳萝奶油酱
而他们之中的百分之一点一
点开粉红色的布达佩斯大酒店
不到三十分钟
便沉沉睡去
后排经济舱里二八少女勇敢享用了
苹果挞佐莓果浆汁及开心果巧克力蛋糕
三个婴孩比赛哭泣的音量
他们母亲盘在脑后的发髻已然失落
还有七位中年失眠者企图把所有香槟喝光

机长在自动模式中玩种地瓜游戏
小王子和带刺的玫瑰
高更的六便士
都不是相信笑容可以解决烦躁的空乘
该考虑的命题

有人撕下表格
加入航空旅程计划
成为一亿九千九百万人的一分子
这种不脚踏实地的认同感
要比拥有四百万人小国的护照
更举足轻重

用卫星电话拨叫
远远听见声音
你却轻易挂断了暗黑的现实

拉开遮光板
九千一百九十六公尺的世界
一个黑洞
零下四十四度的大气层
适合澎湃的心
冷却下来
在一百四十二个小时三十分钟的夜间飞行之后
是否可以从此解开
象征危险的安全带

(南洋文艺,6/1/2015)

等待红绿灯

勿勿【极限篇】 

绿灯张大眼睛眨了一下又转红,她赶紧刹住脚步,在斑马线这一边等待。她非常非常害怕也讨厌越过马路,对她来说,过马路就像游过一条河那么辛苦,想到就会脸色泛白,但旁边那些人显得从容自得,她不得不尝试放下心中的水桶,埋怨妈妈老要叫人面对这心惊胆跳的局面。打10岁开始,每每厨房有什么欠缺,妈妈就要她到对街的杂货铺去买。虽说今年已领了身分证不算小孩了,但个子娇小的她,还是不能克服过马路时的失控心情。

放学回家刚放下书包,就瞥见那个男人的脸在窗口掠过,妈妈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拉直衣服,笑着迎了出去。自从爸爸过世后,这个男人便不时在家里出现,妈妈和他的关系她不懂也不愿去弄清楚,但心里自然而然孕育出一股厌恶的情绪。

“去,去杂货铺买10粒鸡蛋和一瓶酱油。”妈从袋里掏出10令吉,把她半推出门,犹豫一下又说:“顺便看看铺子阿叔的漫画书,不必急着回来。”

5分钟过去,行车道上绿灯依然亮着,车子像箭镞咻咻射过,紧接着黄灯闪了一下,红灯亮起停车的警示,这意味着行人可以越过马路了,两岸人群蜂拥而过,唯独她仍然停伫不前,脑子里跑马灯地转过许多画面:爸爸慈爱的呵护,妈妈失态的笑声,还有……那男人奇怪的呼吸声。

反正妈妈不要我这么快回去,自己也没有心情去看什么漫画,完成任务后又要到哪里呢?
绿灯又亮了,然后黄灯,然后红灯,然后再绿灯……。红绿灯不断变更,她心中的红绿灯也不停变更,在街的这一头,她几乎已经站成一樽石雕。

(南洋文艺,6/1/2015)

我看青山

林武聪【诗】

早晨, 阳光无声
无息, 照亮梦的窗口
我准时起床,轻装出门
快步走到附近的市集,买了几份
令人有所期待的报纸, 期待享受
一点点难得平静的惬意
顺便在阳光最灿烂的高岭上
停下脚步,细细端详那座
静静沉睡天地之间的青山
等候几只快乐飞翔的燕子
轻轻叼走她脸旁的云絮
好让我看一看: 她寂寞深锁的
嘴角边, 是否还有
梦里曾经向我撒娇的那一涡
多么妩媚的温柔

晨早, 雨水淅淅
沥沥, 淋湿梦的心情
我准时起身, 驾车出门
慢慢驾到附近的市集,买了几份
令人濒临绝望的报纸,准备对抗
太多风声雨声的沉重
顺便在风雨最飘摇的高岭上
停下车子,痴痴凝视那座
即将融入历史风雨的青山
期盼两支拨乱反正的雨刷子
快快把凄迷的前景刷清
好让我看一看: 她泪光闪闪的
眼眸里,是否还有
梦里曾经向我挑战的那一瞥
多么倔强的不屈

(南洋文艺,6/1/2015)

马盛辉【诗】      

我在自己周围
挖掘谷沟
愈挖愈远
等泪水注满了

才算形成
在此
恳求各界
慷慨捐赠
各种忧伤和不幸
成全我
泪的海洋

(南洋文艺,6/1/2015)

虚度

邢诒旺【诗】

也许是风雨
使你无可避免地和我一起
湿透:

虽然也许,尽管也许,哪怕也许。

(南洋文艺,6/1/20015)

清澈见底风采依旧

锺可斯

林青霞的文章不像一般文化写作人的好或很有深度,但却别有用心,绝对真诚的表达了她的我思我想,还有对人、事、物的理解有了一份参悟,这些都来自她的情感实在以及饱满。
林青霞著《云去云来》封面照。(摄影/陈漫)
林青霞著《云去云来》封面照。(摄影/陈漫)
陆陆续续从报章网站看了白先勇和张贻和给林青霞《云去云来》写的序,他们称赞林青霞从影20几年,由始至终保有了良善舍去了浮华,从没有文化底层的明星赢得了难得的智慧,待人处事从此更迈向了新(心)的领域新(心)的境界。真的,谁能活过一甲子而不被忧郁、寂寞困扰,谁又能摆脱婚姻世俗的牵绊而不被吞噬。难得林青霞可以放下光环和至爱的一切继续浮沉,不被捕风捉影的绯闻和人情故逝击倒,安下心来写作,给60岁的自己和朋友一份献礼。这就是难得的清澈,就像她的文字一样,保留了一份心思,让我们(影迷读者)见识到她的风采依旧。

当然她的文章不像一般文化写作人的好或很有深度,但却别有用心,绝对真诚的表达了她的我思我想,还有对人、事、物的理解有了一份参悟,这些都来自她的情感实在以及饱满,所以她感激老公给了她现实安稳,女儿的成长围绕也让她见识了自己的风华,做人其实可以很淳朴,洗尽铅华也要自己彻底放下才不会被污染。她说她不神秘,在演艺圈文化界总是被看见,感情上忠于自己,如果不伤害别人就可以尽数心中情。她说她不会写自传,那是政治伟人的箴言。虽然我们还是会好奇她跟秦汉这一对过去的银幕恋人佳偶因何随风而逝,秦汉参与刘烨主持的实况节目《花漾爷爷》也曾不小心回忆端倪,但逝者已逝来者可追,惟有珍藏心底,让往事尘封了。我们看见的都是林青霞而今学习到的生命智慧,如果你想对一个人表达真心,不管那个人存在还是不存在了,文字是最好的情境模拟,当你有了沧桑经历,眼泪其实不多了。

这本《云去云来》比起上一本《窗里窗外》与众不同的是,林青霞驾轻就熟,更放胆去写直露地表白,邓丽君、张国荣都是她过去堪比怜悯自身的映照,花影如水,璀璨灯火都是苍凉的寂寞,虽然万千宠爱人前人后,但谁都不明白你心里缺了什么,因何漂泊他乡,孤独、寂寞,隐隐地哭泣。比起林青霞,邓丽君更显得孤傲,比起林青霞,张国荣更显得凄恻,因为他们都走不出自己的宿命安排。邓丽君其实可以获得幸福所终,可是她却不愿放下自己的演艺生涯,因为那是她的自由快乐!张国荣被忧郁缠绕因为他始终找不到为他解除心中困扰的人,如果,当时,谁在他身边拉了他一把他也不至于飘荡在风中失了魂。林青霞淡淡的几笔迂回,想起他们的亲切和笑脸,喟叹和惋惜,那遗留的声调和飘散着咖啡香的场景是如此地勾魂摄魄萦绕在脑海。我想读者看了又何尝不心动和想念他们的往日情怀和昔日风采。

也许读者并不知道林青霞除了电影(演艺事业)、明星风采、爱情(林青霞、秦汉、秦祥林的三角恋)、一段令人艳羡的婚姻(可以举世无忧)、3个宝贝女儿(邢嘉倩、邢爱林、邢言爱)还有什么?虽然她遗憾从影20多年却没有一部属于她自己的电影代表作(如果《窗外》、《我是一片云》、《金玉良缘红楼梦》、《八百壮士》、《暗恋桃花源》、《东方不败》、《滚滚红尘》、《白发魔女传》、《东邪西毒》都不是!),那就是倾情一生自以为傲的电影吧!可是她却赢得中国最后一个女明星的称号,这点叫她耿耿于怀。可是她万万想不到有一部电影影响她至深的却是《金玉良缘红楼梦》,她写过女儿不喜欢看她的台湾爱情文艺片,只喜欢她反串贾宝玉的《金玉良缘红楼梦》。

在拍摄《窗外》初期,她很早就给宋存涛导演给叫去拍摄林黛玉的电影照型,那是邵氏导演李翰祥制作的《红楼梦》主角人物的甄选,预构邀约甄珍演贾宝玉、林青霞演林黛玉、林凤娇演薛宝钗、张艾嘉演紫鹃,殊不知方逸华看了玉照,说她有点嘴歪。后来甄珍、林凤娇因为档期不能配合而不了了之,可是却成就林青霞跟张艾嘉对调反串贾宝玉成就了《金玉良缘红楼梦》。李翰祥称赞她玉树临风,还特别请了京派戏剧老师来调教林青霞和张艾嘉,准备跟梁兄哥凌波主演的《新红楼梦》打对台,后来才知道原来导演金汉早就想邀请林青霞饰演林黛玉跟凌波配戏,说是林青霞当年的许诺,那时谁不迷凌波主演的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呀?据林青霞说如果她能够反串贾宝玉同时又饰演林黛玉那就此生无憾了,那是她唯一一部改编中国文学著作的电影。单是这句话就知道林青霞的文化蕴涵就此产生,看她写的文字总是不落痕迹的描述了衣饰穿着、颜色款式、绸缎布料的行头,如果不是张爱玲的元神,那就是《红楼梦》的遗迹了。没有一个明星大胆谈起《红楼梦》的初衷,那种青春的魅影所向无敌,对自然礼教的情欲抗争。林青霞说了,她最喜欢听蒋勋讲解的《红楼梦》有声书,每晚伴着她入眠。

不管是影后凌波、甄珍,还是林青霞,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演艺事业登峰造极从来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或不可一世的排场,非争不可或必须得到传世的代价。当林青霞答应拍摄处女座《窗外》进入演艺圈,母亲曾经苦苦劝说做明星没有一个好下场,你看最红的林黛、乐蒂都自杀了。可是她还是恣意任性所为,就为了买上漂亮的衣服(名牌服饰)和偶像崇拜,可以接触当红明星跟他们一起演戏。有幸林青霞成了70年代电影甄珍的接班人,琼瑶电影《彩云飞》、《海鸥飞处》、《心有千千结》、《一帘幽梦》把甄珍推上高峰红得发紫,可是因为与谢贤结婚而慢慢引退,视甄珍为偶像的林青霞就此上位,与邓光荣、秦汉、秦祥林、谷明伦继续演绎文艺爱情电影最辉煌的时期。那时候林青霞还很苦恼没有戏服上不上镜和轧戏问题,不像甄珍每个镜头都好看,和男主角亲吻可以轻易对上,结婚生子完全没有顾虑,一颗心完全系在儿子身上,至于将来儿子小不孝顺完全不在乎,身材走样也不在乎(懂得自嘲,因为不必再减肥了)。

在林青霞笔下,甄珍是一个好人,好妻子,好妈妈,而凌波嫁给了山东大佬金汉,也成了一个苦尽甘来的幸福女人。若说明星还有什么可为,不过是前继后扑给自己找一个长期饭票而不是寻求什么代表作,因为那不是用心表演就可以的。当然若一个女人有了智慧,那么她的价值必然更高或与众不同(不仅是嫁作商人妇),而是做她随心所欲的自己,而不是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让别人看的都是假象。

《云去云来》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是〈醉舞狂歌数十年〉,那是写给杨凡的,别人眼中的林青霞都很高贵,像个女神,别人写给林青霞的文章都很客气,弃恶扬善,好人好事,只有杨凡才是揭短的朋友,不必奉承,该骂就骂,而且记仇。自从做了文化人,林青霞为了写好文章,时常熬夜,几乎天亮才上床睡觉,迟迟才起身。在杨凡眼中这不是什么写作人的习惯,而是贵妇心态,写作又不是为了赚两口饭吃,写不好也没有人会怪罪!林青霞如此用心,还感谢董桥先生退他的稿,可是杨凡想写就写,也不给林青霞过目,不怕被林青霞责骂。结果《杨凡时间》、《花乐月眠》书出了,里头谁的照片都有,作为好朋友的林青霞的一张照片也没有。这就是林青霞气急败坏,杨凡记仇的地方,可是我却觉得林青霞飞扬跳脱,就因为有杨凡这个贴心的朋友,不必讨好,而是勇于抒发的情怀。他们都是《苹果周刊》“苹果树下”的专栏作者,每个星期的文字约会就是为了倾述那隐藏心中的块垒和嬉笑怒骂。

林青霞最高尚的地方不再是她的明星光环或她的美,而是她这些年的写作人生和文化修养,她可以和这些知名的作家、文化界的朋友(像金庸、董桥、马家辉、白先勇、赖声川、龙应台、章诒和、杨凡、蒋勋等)侃侃而谈,随书附送CD朗诵自己的作品,如果没有自信和蕴涵又怎么能做得到。印象深刻的是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忧伤和痛苦,而是进一步接触这个人性的世界,从关怀出发,努力看书充实自己,好的文字是可为的,就像宋代词人蒋捷的<听雨>,每一段都代表着人生的一个人境界。《云去云来》原本就幻化无穷,一下子云雨一下子空白,这是章诒和给林青霞书名的提示: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书的主题说的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事,只是造诣不同体会有别,林青霞难保不是这一代明星的典范,活过了一个甲子,剩下的不过是皮肉像,重要的是你快乐吗?

(南洋文艺,30/12/2014)

2015年1月6日星期二

2014年《南洋文艺》回顾

文星隐现添悲喜·世事浮沉化沧桑


杜忠全 




(1)
2014年无疑是多事之秋,文艺界或非文艺界的故人离席,乃至举世关注的重大事故,都挤在过去的一年里相继发生,其中既有引人喟叹,也有迄今不得其解的疑团。这些年度大事,在过去一年的文艺园地,都留下了痕迹。

3月5日,诗人陈强华在一场突发事故中离世。此前约半年,黄锦树以一篇〈他在诗里生了病〉(20/8/2013)论定其诗艺,而今诗人走了,纷纷绕绕的公案无论了结或不了结都好,文人、诗友莫不将哀思与感怀形诸文字。在这方面,南洋文艺发表了评论人张光达的〈人生如此:悼诗人陈强华〉一首,而在其他园地,则更为丰富,但已不在本文范围了。

下半年的9月3日,同样来自半岛北端的诗人何乃健弃世。在这之前的上半年及过去的两年多期间,诗人虽在病中,却持续有新作———尤其在南洋文艺持续发表一系列反映诗人病中潜思的小诗,也出版了病榻书写《百颗芥子》(大将,2014),甚至直至8月间犹在半岛北中马多地巡回讲演。然而,9月初就传出诗人骤逝的噩耗。

9月18日,傅承得率先发表了〈笑终:送乃健先生〉;同时发表的,还有王德龙的〈归去来兮:诗悼何乃健老师〉;这之后的连续几期,都有相关的诗或文见报。同一世代而远在台湾的学者兼诗人李有成,也以〈伤悼:怀念何乃健〉一文来写出两人间的长久情谊;此外,因动地吟而与乃健先生同处一个舞台的年轻诗人邢诒旺,则以〈天行健,何乃健〉给前辈送行,与诗人私交甚笃的苏清强,也发表〈风雨诵故人:送何乃健〉一诗。待到重阳节,南洋文艺更推出《重阳节:悼何乃健》特辑,结合了吴薇倪〈遍插茱萸少一人〉、黄琦旺〈我的稻穗比浪涛高:“乐”读何乃健《百颗芥子》〉及吕育陶〈赤道平原上的海棠〉等3篇文论,分别就乃健先生3个人生阶段(少年、中年、晚年)的诗文乃至人情交际,进行了理性论述或感性回忆。

这之外,4月17日,国内政治强人卡巴星车祸去世,草风赋有〈我心中的关云长:悼日落洞之虎卡巴星〉一诗;5月1日,台湾传奇性诗人周梦蝶以90余高龄去世,早年留台的诗人李宗舜,则有〈诗人的孤独国〉一文,叙述诗情与人情。

2014年让举世瞩目的,首推马航在半年内连续发生两起航空事故,尤以3月8日之MH370失联事件,其究竟为何,迄今尚为一大疑团。反映到文艺书写,尤其是诗作方面,可说颇有一定的累积量,如方路〈印度洋不一定适合置放飞机〉、碧澄〈期盼:致MH370航班乘客和机组人员〉、孔方兄的谜题诗〈问君归期未有期〉、黄龙坤〈坠落〉、陈伟哲〈坠落:记MH370班机〉、〈17:纪念坠机〉、李宗舜〈失联的记忆〉、陈奕进〈天使回家〉、黄子扬〈当你飞行而我沉潜〉、戴大伟〈七不成声:MH17〉、甘雨〈不寻常的游戏〉、刘育龙〈雨中的风筝〉、〈七月〉等等,为数颇丰,恐未尽录。

就此方面言之,前者大体含怀人与论事,因而兼有诗与文,后者则在事件之追踪与评述以外,反映的是文字中的潜思,多呈现为诗。诗之与史,固非差之千里的。


(2)
南洋文艺的“甲午年南洋文艺年度文人”特辑,是小说家贺淑芳。贺淑芳即早年《椰子屋》、《青梳小站》时代的“然然”,但她在马华文坛占有一个毋庸置疑的位置,应是2002年以〈别再提起〉获台湾第25届中国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评审奖,自此引起文坛的注意。该特辑邀得她大学校友,也一度为报界同事的周泽南来写2002年“平地一声雷冒起”(特指〈别再提起〉得奖并引起瞩目)之前的小说家,另也有台湾的李有成、黄锦树及本地的杨邦尼分别评述其作品。李有成在文中将她类于〈别再提起〉的作品归为“议题小说”,包括较近期在台湾发表的〈湖面如镜〉在内,李有成指出,“贺淑芳的小说正好印证文学是个事件,由于文学具有指涉性,我们也因此不得不面对,思考,乃至于解决人的生存困境”(李有成〈贺淑芳的议题小说〉)。黄锦树则从文字经营层面认为,贺“写小说近乎苦吟,文字反覆打磨、挖、改、删、削,钉钉补补的,唯恐找不到确切的词语”。黄文按教育背景以论,指出贺“采取的路径也许与温祥英相似,都是艰苦的和语文搏斗,但效果有异有同”,在异方面,贺“却似乎力求一种简洁明净”(黄锦树〈在语言里重生〉)。贺淑芳的作品量不多,这似与前述以社会议题为关怀点的潜思与细节构思不无关系,尤其更与黄所说之文字经营的推敲与苦吟有关吧。

2014年马华文坛的“文学事件”,恐怕还有天狼星诗社之重新现身[年终2014年12月14日,天狼星诗社正式重新立社,并选出新一届理事,温任平为首任社长,此是后话。]。相较于前些年之从回顾层面来谈天狼星诗社,这一年该社是以“重现”的姿态回归文坛的。

6月诗人节的4期诗特辑,“天狼星重现”居半,由温任平组稿并作序,邀得新旧社友计19家交出新作,其中既有停笔30、40年了重新提起诗笔的旧社友,也有新加入而开始写诗的成员[“天狼星重现”也不光在南洋文艺,而是“遍地开花”,国内各大报都陆续辟有专版,此是题外话。]。更值得一提的是,在“重现”之诗特辑外,不少隐迹已久的旧社友,更陆续在文艺版持续发表新作。

6月诗特辑的另半数档期,是去国后长期在台的李有成———即去国前的诗人李苍。“李有成专号”有主编邀得发表李氏写于70年代的“出土旧作”〈祭南海之神〉,以及两首当月的最新诗作。此外,尚有辛金顺按2012年的访谈写下篇幅颇长的专文〈学术与创作的淑世关怀〉,畅谈学术与创作。


(3)
2014年的发表作品,散文方面,前半年颇多“留台散文”,包括王润华〈重返台湾〉、淡莹〈让种子萌芽的土壤〉、李宗舜〈10月凉风〉、施慧敏〈水中月〉、杜忠全〈台北‧华冈‧文化梦〉、谢明成〈漂流书店〉、张锦忠〈福尔摩莎与马来半岛之间那道弧线〉等等。此中相当的一部分文章,即7月正式出版之《我们留台那些年》(有人,2014)一书所收,黄锦树的〈沙上足迹〉就是该书的序文,而高嘉谦写〈宛如青春的“那些年”〉,则是针对该书而追溯半个世纪以来“留台”的谱系了。此外,尚有温祥英的〈出国〉、贺淑芳〈柴薪〉、方路〈时光公路〉等等。小说方面,极限篇与短篇,都有一定的发表量,前者包括勿勿、方路、刘育龙、艾斯、周天派、昆罗尔等等,后者则有黄锦树、菊凡、棋子、梁放、翁迪民等。诗作方面,诗家众多,吕育陶、辛金顺、游以飘、陈伟哲、邢诒旺、沙河、胡坦、张玮栩等等,都持续发表新作,兹不一一罗列了。

这里头,特别值得一说的,是“新人展”之设,包括了在籍大学生黄子扬和中生代之赖国芳,也包括了七字辈的戴大伟。文艺版推出新人展,以近似特辑之规模来突出某个新进作者,对于极具潜力之写手,无疑予以极具分量的肯定,当然也考验了编者之洞见与用心。黄子扬近年来积极参加文学奖,也颇有斩获,“新人展”之后,子扬获台湾怀恩文学奖,让此“新人展”更显意义。赖国芳其实是中生代,惟30年前已停笔,近年开始在网路世界恢复书写。就平面媒介来说,此前已绝迹于任何园地,如今开始冒现,算得上“新”。但是,如将虚拟与平面媒介结合以观,此一“新”则有待辩证,或者它更像一种“穿透”或“过渡”:眼下有人将文字园地转移到虚拟世界,而在平面媒体隐身,也有人从虚拟空间穿透到现实而成其“新”。这,也是颇足玩味的现象。

最后,2014年的文艺园地,黄锦树的“小杂感”专栏自去年延续而来,夹论夹叙,抒情或说理交互出现;温任平的“澡雪精神谈诗”专栏,也在下半年推出,从〈突破诗的惯性思维〉开始,“天狼星重现”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一定的计划与延续性的。

(2014年12月16日完稿)

(南洋文艺,6/1/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