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修,另有笔名艺青、柯云。 编著:《失传》(散文集,1987),《给现代写诗》(诗集,1994),《寻虎》(小说集,2023),《成长中的6字辈》(合集,主编,1986),《辣味马华文学——90年代马华文学论争性课题文选》(与张光达、林春美联合主编,2002),《我的文学路》(与林春美联合主编,2005)等。 曾任星洲日报《星云》版主编、南洋商报《南洋文艺》版主编、文学杂志《季风带》主编。目前为枫林文丛主编。 曾先后获得八届(即1995,1996,1997,1998,2000,2002,2009,2012年度)马来西亚编辑人协会黄纪达新闻奖之副刊编辑奖。
2025年8月19日星期二
辣椒的滋味
/张永修
给你吃辣椒,就是给你辣,让你难受。
我以前有个朋友,孩子不乖时,不能打,就用辣椒惩罚。孩子咬着红辣椒,眼泪直流。辣椒的滋味,不是味觉,是不见痕迹的痛苦。后来孩子长大了,都成了辣椒王,每餐无辣不欢。
小时怕辣,仅吃用糖醋腌制的青辣椒,配云吞面吃,少了就有所欠缺。
高中会考前,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家租房,包伙食,他妈煮。一天他妹妹问他妈,为什么不放辣椒?他妈用福建话答,那夭寿不吃辣,回头看到在厨房一角倒水喝的房客,不再作声。不吃辣遭人厌,甚至遭到短命诅咒,脸都感觉炽辣。
家乡对面阿甘咖啡店娶媳妇,新娘是我中学数学老师的姐姐,夜晚我妈在门口乘凉,她常过来聊天。她是海南人,海南人的鸡饭好吃,妈向她请教做海南鸡饭的秘诀。她说将烫熟的鸡泡冷水,鸡肉遇热遇冷数次,肉质会变得滑嫩松软。我请教一位海南籍作家,她说海南鸡饭好吃,在于辣椒:“海南鸡饭辣椒”,那独特的辣椒有别于其他辣椒,要放姜蒜和酸柑,颜色鲜澄,质感带水,味道有层次。说得容易,分量多少,agak-agak靠感觉,制作起来,就感觉不对,这要靠经验,秘诀其实是经验。我岳母做的,可以媲美卖家。
妻子在海鲜专卖店买鱼,无意间发现虾滑,便兴起制作青椒酿虾滑的念头,转去超市买了一包青椒。一般的青椒都没有红辣椒那么辣,大概还没成熟的缘故。那包青椒比普通辣椒肥美,约有一个巴掌长,颜色鲜嫩,不知产自何处。我提醒妻,可能辣。她倒认为应该类似红黄橙色的长形灯笼椒,属甜椒,不辣。
妻先用小苏打浸泡青椒,去除农药,如往常那样几次换水洗净,去头剖开去籽,再将装入圆锥形的虾滑挤入辣椒里,整条下锅,馅朝下,煎至焦黄,再翻面煎青椒。过后加上豆瓣酱等调味料焖煮三分钟,即可上桌。在忙碌间,妻的手指即感觉疼痛,以为是被暴跳的热油溅到,扭开水龙头让流动的水降温止痛。后来又感觉多处有被割伤的刺痛感,我想大概是被热油伤到,便从冰箱里取出专治烫伤的“保肤灵”给妻敷上。
酿青椒是晚餐其中一道菜,妻第一次做,上桌时还热腾腾,并冒发咸辣味,看起来好吃,当然是先尝为快。我夹了一条放入口里,轻快咀嚼,香辣鲜美汇满整个口腔,真的好吃。妻子比较斯文,切了小半截细细咀嚼,说太辣了。这时我感到胸口热辣在扩散,是青椒的后劲。不要吃青椒了,实在太辣,妻说,净吃虾滑就好。即使净吃虾滑,虾滑因上下左右几乎都被辣椒包裹,辣味已渗透其中,而且辣的程度,是渐进式的,时间越久越辣,辣到我胸口要冒烟,可见其威力。我怕过辣引起腹泻,便喝牛奶中和辣度。
这时,妻连饭都吃不下了。她双手的手指仿佛被火焰舔舐,逐渐发热、发胀,一阵阵如细针般的刺痛扎入皮肤,顺着指尖蔓延至掌心。她这才猛然想起,刚才清洗辣椒和剖椒去籽时徒手操作,没戴手套。辣椒的辣素早已悄然渗透进她的皮肤,像旱季潜伏的地火,慢慢燃烧。起初,她还试图忍耐,可那灼热感却愈演愈烈。妻年轻时在老家也曾徒手摏过辣椒,那种每一根神经都尖叫的疼痛感瞬间回来。当时,双手泡冰水,打救了她。
于是我倒了半桶冰水,让她将双手浸入。冰水的凉意瞬间包裹住她的手指,灼烧的皮肤获得降温,然后冻到麻木,不再感觉到痛。然而,当她抽出双手,那股灼热感便如野火复燃,迅速卷土重来。她只得再泡冰水。如此反复,冰水的冷冽与辣椒的灼热在她的双手间交战。这样的折腾持续近四个小时,直到临睡前,那股灼热感才稍稍退去,手指的红肿才得到缓解。
最后,而那盘青椒酿虾滑,只能无奈地倒进了垃圾桶,成为这场战役的牺牲品。
而那狠角青椒,有个名,叫Hot Charleston。
人不可貌相,椒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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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2025完稿
20/8/2025 《星洲日报.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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