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31日星期二

八丁燕带

唐林【诗】

八丁燕带,怎能忘记
共度那一段青春岁月
和你周遭的宁静村落——
双溪那迈、武吉罗丹、依约
兰道班让、铁船、双溪丁宜
那些勤劳热情善良
永远坚持梦想的人民
仿佛水冷暗夜的温暖
让我忘却他乡异地的孤寂

八丁燕带,可还记得
1957年中某个夜晚凌晨
依约东面丛林里一阵枪声㈠
使到这山村到处沸沸腾腾
紧急法令的巨大黑影
又一次鬼魅般淹涌过来
我这个来自黑区的孩子
白天还天真的教学生朗唱
老歌《昆明湖》新歌《九九艳阳天》㈡
夜晚在宿舍和同事共赏
小提琴独奏的马思聪的《思乡曲》
美丽的太阳月亮星星
只有希望,没有伤悲

八丁燕带,该怎么说呢
四周望不到边的绿色园林
附近缓缓西流的雪兰莪河
那些烟雾轻飘鸟啼不断的早晨
那些洒遍银光枭鸟呼唤的月夜
从此东南西北各自走
我更似飞鸿到处栖行
刹那永恒仅仅是诗人梦
昨天到今天又过了近60年
如果重逢,谁还认得谁?

注㈠据报道当晚在依约和煤炭山交界的丛林里,军警和马共武装成员交火,马共折损2名成员。
注㈡《昆明湖》是中国抗日战争初期——30年代的流亡歌曲;《九九艳阳天》是1956年北京出版《诗刊》上介绍的电影插曲。

(南洋文艺,31/3/2015)

巡游在河海之间

黄锦树专栏小杂感
黄锦树《鱼》

忘了是2012年尾还是2013年初,一时松口答应江一鲤说,也许可以给印刻一本小说集。但得排在联经、麦田、有人出版社之后,有人等不及改为自选集,这本就提前给印刻了。
收在《鱼》这里的12个短篇,最短的5000字左右,最长的不过1万3000,几乎都在早年此间文学奖短篇小说的字数限制范围内,这字数也可说是“鲁迅字数”,鲁迅的小说大致也在这范围内。
除了〈火与雾〉的初稿是写于2012年10月之外(但也补了3000字。2013年某出版社的编辑有意把它收入年度散文选,我直白的告诉她这是小说不是散文。说也奇怪,多年来我的散文入选台湾年度文选的远比小说多),其他小说均写于这两年间,也就是与《犹见扶余》(麦田,2014年8月)同时但稍后,最早的是2013年7、8月间的〈隐遁者〉、〈在港墘〉;最晚的是完稿于2014年2月的〈祝福〉和〈欠缺〉。其他诸篇大概是以每个月一篇的速度,“一步一脚印”的写完。
半数是“马共小说”的延续与变奏,如〈山路〉、〈隐遁者〉、〈在港墘〉、〈泥沼上的足迹〉、〈祝福〉这5篇,5篇中除〈隐遁者〉外,都是我为自己的马共小说写的“收尾”(〈隐遁者〉其实也有终结感)。《犹见扶余》里的〈最后的家土〉是第一篇,也即是第一度——换言之,我曾5度为它写下收尾。
而〈山路〉(的另一个版本)、〈隐遁者〉、〈在港墘〉这3篇都曾收入2014年7月由大马有人出版社出版的,我的“马共小说选”《火,与危险事物》。
词汇论述与小说的字母会
这两年也同时参与了由骆以军、杨凯麟组织的字母会——由杨从A至Z各立词汇、各写一篇短的论述——简言之,杨撰写词条,余人以小说回应。但我并不是个守规则的参与者,一开始就迟到;之后往往杨的论述还没写出来,我就先偷跑了,也不怎么遵守顺序、字数、发表园地等限制,甚至会偷换或移置词汇、移易字母,好像在玩着跳房子。他们手边都有长篇在写,有大楼要盖,因此进度似乎稍稍慢些。但我反正就在写短篇,在草原上挖洞,在树上筑巢。而似乎一切都可搬进“字母”里——就好比一切都可以引入马共,一切都可以是我的马华文学。
但他们又好像在跑着马拉松,偶尔过来热热身、拉拉筋而已。我们的跑道并不同。写作毕竟是寂寞的游戏,我也一直自居台湾文学的局外人,也差不多是字母会的局外人,写作不过是聊以自娱而已。
写这些小说时,常常是脑中先浮起一个画面——有时是一张遗照,有时是美丽的少女的脸,一尾巡游的鱼,老虎金黄的背脊,一张想像的长长的旧照,一尾鲸鱼、一道伤疤、一地的烟蒂、木板上W型的裸女标记、防风林里悬吊的玻璃瓶——那先于文字,先于故事。“意义”是更远端的事了。故事在文字中渐渐形成,我自己也不知道故事会走向哪里、怎么闭合。文字总是会流向那画面,包裹它,或让它挺立。就好像水满了总会自己找到出路。但有些年,状态不好时,混浊的水陷在小小的洼里,渐渐干涸,接着连池底的泥都龟裂了,还长出草来。
但有时是被某则引文(〈螃蟹〉里的那只手臂)或笑话触动——如〈在港墘〉是由最后那则据说是鲁迅讲的笑话回溯性的建构起来的。2013年7月返马出门前,偶然在一本选集里读到它。有的题目本身对我就有诱惑力(如〈凄惨的无言的嘴〉、〈婆罗洲来的人〉,Pulau Belakang Mati——但好像都与本书无关),有的还没能写出来。但有时确实是从某些想法、某种情感状态出发,去调度文字、画面、故事——当然不一定照这样的顺序,某一个要素可以召唤其他要素,也不乏有“意念先行”的时候。
多年来反覆被问的老问题
两篇附录都来自2014年5月的几场对谈,收入的,当然只是我自己谈话的部分。感谢这些与谈人。有的问题多年来反覆被问,说真的,很烦。附在这里的用意当然是,希望那些想问老问题的人自己来翻翻。
之前不曾参加那么频繁的“对谈”,大概因为去年再度出小说集的缘故吧。与王安忆(5月4日)、与黎紫书的(5月8日、9日),都像是独白。《印刻》上的对谈稍微好些。6月《联合报》副刊“驻版”上收到的提问,几乎都是外行人语。剪除后剩下的这部分,是“征募”来的。北艺大的部分源于5月19日杨凯麟邀我参与“关渡讲座”时,学生提问的一部分。其他来自新加坡,也许是5月17日在草根书屋读书会后整理出来的问题。一连串的对谈给我的感想是,台湾读者对我们的作品并不感兴趣,即便是专业的读者。这一点,30年来没多大改变,这10年随着本土化的进一步深化,状况更糟。他们也一向不在乎我们对台湾文学的提问。这也许是台湾文学自身的盆栽境遇了——在民国灰颓、多孔洞的屋顶下。
〈父亲的笑〉中的《一掬泥土》是房慧真介绍给我读的,读的时候就想把那核心搬进自己的小说里;〈祝福〉中的甲骨文的脚印得到同事陈美兰的协助。河南我还没去过,但我的小说人物来自那里。这部分得到一位中国大陆交换生的帮助。谨向这些朋友致以谢意。

(南洋文艺,31/3/2015)

影子逃走了

邱伟扬【小说】

在夜店待了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感到目眩。两个拉着我来的男女朋友们都跑到舞池里去了,他们像回到水里的鱼一样在里头活了起来,而我却站在吧台边无所事事。不点饮料、也不理会搭讪。最后那聒噪的舞曲像漩涡一样把人们全吸进去,我却死里逃生般离开了。
从夜店后门窜出来透透气。后巷黑漆漆地往夜的深处延伸,只剩一盏昏黄的灯亮着。男人身着一套橄榄色短夹克,站在后巷一隅,靠着墙吸着烟。他见我往那儿走去,便掏出一包烟递给我,我接过了。他给我点上,然后我们就那样站在光晕底下缓缓地吐着烟圈。
一阵冗长的寂静之后,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着拈熄了那火光。我注意到当他的帆布鞋摁在地面时,那鞋就像腾空踩在一个不显著的平面上,坦白说,它没有影子。昏黄的光照射在地面,就像穿透了他般的使他在那光的投射中不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男人没有影子,看起来就像从另一本杂志上切下拼贴一样地被嵌在剪贴簿里,那么不实质而陌生的存在。我顿时感到害怕,便移开了身子。
男人见我的反应,然后盯着地面一阵子,才嗤笑:“这个吗?”他指着他那缺乏影子的地面说。
我安静地看着没有影子的男人,他饶富兴致地瞥了一眼脚下,然后回头对我说:“它逃走了。”
“逃走了?”
“对啊,影子逃走了。径自从我的脚下离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烟盒里抽出另一枝。
“什么时候逃走的?”
他想了想之后说:“不知道,可能在黑暗的时候吧。”
我身在夜店的后巷里,跟一个没有影子的男人说话。有一小段时间我怀疑那是酒精作祟,但脑袋的另一端却十分肯定眼前的并非幻觉。男人点上另一根烟,眯细了眼睑吸着,慢慢地吐出烟雾。乍看之下男人并没有令人感到异常的地方,甚至十分娴熟地融合到现实之中,只不过那扑朔迷离的影子的事令人费解。
男人一面抽着烟一面向我解释那影子出逃的事。他说影子其实并不是与我们相联的东西,它们是能够独立思考、判断并行事的个体,“与我们活在现实虚幻建立的三维世界中不同,影子们就活在光与影构成的二维世界中。”
“它们就和我们一样,会吃东西、会呼吸、会四处走动做各种事情。”
“可为什么你的影子却逃走了呢?”我问。
“可能他对我腻了,”他打趣地开着玩笑,“我这人挺无聊吧哈哈。”
发现影子能独立行动,男人说,是他在8岁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晰,那个阳光明媚的热天里,他正和一堆朋友们玩着捉迷藏。他躲在一棵树后边,静静地等着。听得见蝉鸣以及和缓的风在枝叶间碰撞出淅淅的声音。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趁着残破的树影摇晃而模糊了光影的界线的时候,挣脱了他。他清楚的看见了影子将自己从他身上扯开。但他并没有上前阻止,只蹲在树的背后注视着他的影子离开了他,若无其事地从树影之间窜了出去,然后走入阳光之中消失了。
“可我的脚下还是会有影子的,”他说,“别人的影子。”
“怎么说呢?”
“影子能自由活动,也能选择性的跟一个人连在一起。在我失去了影子之后的几十年里,我想我已经换过了几百具影子了。”他指着我脚下的影子说:“你的影子也可能是别人的。”
我转头凝视自己的影子,影子却像是回望着我一样。那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摊开双手不屑地说道:“反正拥有或失去影子并没什么,所以我也不在意。可能正因如此影子才会渐渐离我而去吧。”
他把第二个烟头扔到地面拈熄,然后他说:“不过没准明天我又会得到一具新的影子喔,而且不知道会跟着我多久。”男人在昏黄的光晕下一边叼着新的烟,一边嘿嘿地笑着。眼角和颧骨上的皱纹全挤到一起。
“你自己的影子呢?”
“我8岁时失去的那具吗?”我点点头。
“天知道它去了哪儿,就算它出现了我也未必认得出嘿嘿。”
后来我回到夜店里,反复斟酌着男人说的话。男人离开的时候,往后巷的一头走去,慢慢隐没在黑暗中。我看不见他脚底有任何影子,但他却那样被周遭的暗影吞没。我无法确定他所说的是否属实,或者男人纯粹是我脑子无中生有的一个幻象,就连那段影子的故事不过是我在酒精的作用下产生的无意识的臆想。
当我瞧着舞池里的人们的时候,我索性地注意他们的影子。那些影子在迪斯科灿灿的灯光下舞动着、摇摆着。似乎已经脱离了人们,自由的在光影的世界中翱翔。而一些影子孤独的站着、蹲着。它们互换着位置,不知是连上另一个人,抑或依然跟随着它所联系的人移动。
然后我回头检视我自己的影子,它就那样不动地、乖巧地贴在我的脚边。影子的轮廓是依着我的形态而构成的,而影子的中心——是纯粹的、无垠的黑暗。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表情、没有脸谱、没有思考、没有心。
越是凝视得久了,越是觉得影子正回视着自己。那没有情绪空洞的回望,比起照镜子,更令人不寒而栗。
好几天下来我不间断地留意自己的脚下,因为要是不盯紧那儿,说不定就会失去什么。而且夜晚的时候我尽量不走入黑暗的地方,黑暗中我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我不知道它是否会趁着那黑暗而悄悄离我而去。睡觉的时候也让枕边的台灯亮着。
虽然我也搞不明白为何如此害怕失去影子,或是看见自己的影子挣脱自己。那就像被长久以来信任的朋友无缘无故忽然间地拋弃了一样。就那样我一直捉着自己的影子,深怕它跑了。
夜晚沉睡的时候,戛然被什么唤醒。我睁开眼睛环顾房间四周,却只看见墙角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影。我撑起身子检查我的影子是否还在。很庆幸地影子还安然无恙地躺在我背后的褥子上。但我眼前的,站在墙角的那个人影,很显然是一具影子。它正往这儿望过来。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影子,也不知道它出现在我的房里是为了什么,但那深沉的凝望刺着我的脊髓,感到冰冷。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好几个小时,我们一直互相对望着。我并不认为这样能使我们沟通,生活在二维空间的影子和三维空间里的我是无法沟通的。我们只是单纯的对望着,像是要从中榨取什么。一直到那影子缓缓的、悄然无息地退到黑暗之中消失。
我站了起来,到厨房去泡了一杯咖啡。然后慎慎地望着窗外的夜晚。夜晚的城市灯火阑珊,有好多好多影子在光与影构成的空间里行走。它们拖曳着像老人般沉重的身躯缓缓地移动,它们互不打交道、自顾自的走着。我看着那些在远处生存着的影子们,然后我瞥了一眼脚下。
那里已经没了影子,只剩下一片空白。
(稿于2015年2月)

(南洋文艺,31/3/2015)

2015年3月24日星期二

一条蜿蜒的河川

陈琳/油画


辛金顺【诗】、陈琳【油画】

水岸上停靠的舟只有暗流潜伏
迂回于生活的步伐之间
梦退步向后,日子却不断寻找
一条河川往前蜿蜒的秘密

赤脚写在土地上的字,如农耕的
种籽,等待细雨,唤醒
生命勃发的讯息

而村子在体内持续老去,万物/都在秩序里各自
成长,在日与月的偏旁
时光洒落了一些故事,等待旅人
路过拾起

而旭阳从后面急急赶来,拨开
水花,有明有暗
落在尚未书写的一首诗里

回眸,婴儿搂抱的腰
水一样,温柔/流成了
一条河川往前蜿蜒的秘密

(商余,25/3/2015)

拔牙记


方路【极限篇】

老牙医出国参加研讨会,中年牙医暂时掌门,一名未登记时间的病人前来问诊,是名步入中年,但仍充满朝气的女子。中年牙医看到病人后,故作镇定,让病人平躺手术台,对着一盏强光灯。女子长智慧牙,需动手术,牙医问了一句:“这几年过得好吗?”女子未能开口回应,在手术台上,牙医用固定叉拉开口腔,注射麻醉药,拔除后,在伤口上还用小钳子拨弄,血水不断流出口角。中年牙医背向女子,在洗脸盆清洗双手,他这次用很少麻醉药,他知道,女子正品尝他当年被拒绝时痛不欲生的滋味。

人头照
方路【极限篇】

她在旧照片上的人头,画了一个圈,照片有8个人,已画了7个。照片中,她穿件华人传统旗袍,周围都是笑容可掬的家人,不过照片久远,已褪色发黄。她从小给人领养,是一个负责军营伙食的马来厨师,后来搬回马来村,她就没有和家人见面。重新回到家乡和亲家人聚会时,都是出席葬礼,48年来,回家送了7个亲人,剩下一个,她自己,不知有谁会替她在旧照片的人头,画上最后一个圈。

(南洋文艺,24/3/2015)

形象

洛深【极限篇】
             
年纪已经不小了,将近三十啦。可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也不是没有男朋友,可是每次带回家来的总是不同的人。
做父母的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摇头叹息,同时不断为她着急。
这天,她和另一个男的出去,回来的时候,她母亲忍不住皱着眉头说:“女儿呀,这么下去,没个结局,不行哪。你……”
“你们以为我不着急吗?可是他的形象总得过得了我自己这关呀。”
“什么?”父母同时睁大眼睛,脑海在琢磨“形象”这词儿的含义。
“花了不少钱吔,虽然他家里有的是钱,他又是个独生子。”她解释。
“你是说……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经过造型师改造了形象?”父亲见闻较广,较快领悟其中的道理。母亲反应较慢,稍后也明白了个中原委。
“当初也是我的意思——原本是说着玩的。”她继续说:“没想到他竟当真,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意思?”父母不约而同地问。
“他竟然把形象与行为配合。我觉得他的形象越新潮,行为就越轻浮。”
“那……”
“现在我发现还是原本的他最好,最可爱……”她说着,似乎坠入沉思之中。

(南洋文艺,24/3/2015)

S

郑羽伦【诗】

一到夜晚便开始寻找钥匙
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角落阅读
自己的心事。可能没有
足够的光,没有足够的想像
我依旧不敢走入心房最柔软的部分

S,我们都曾在时光里徘徊
学习如何放手如何成长
长成一棵树,学习坚定不移
你是樱花自有众人懂得欣赏懂得
呵护而我
不愿看见你的坠落

每一个夜晚,都会在面子书寻找
你的消息,一页页一分分
温习拼凑的对白
我们可能,都在废话连篇里连接
连接成一个期待明早
收到你留言的线路

你或许不知道等待是我为你写诗的
一种形式,一种不知该用
何种行径
何种言语
的一种艺术。如果我的诗句
意象清晰,你是否在对话框的一端
不理会雨如何地下,只告诉我
你的呼吸,是如何律动

然而生活有太多的突兀
我们都是趁着夜晚暂且逃脱的眼睛
不必雪亮不必忧伤……

S,那些繁杂的隐喻就由我独自猜想
我没那资格让你孤独成
一朵失眠的花

(南洋文艺,24/3/2015)

天空

邱伟扬

邱伟扬个人简历
1997年生于雪兰莪州中学毕业于斯里英达国中
嗜好:看电影与各类音乐获奖
获奖记录:
第6届海鸥文学奖小说组评审奖
第13届花踪新秀小说奖首奖


邱伟扬【小说】 

1.
最初发现屋子的剧变,大概是4月的事情了。

那个下午她正好在更换匮乏阳光的房间里那些潮湿发臭的床单。她凝视枕头套子上干涸着洗不掉的血迹,从发红发紫逐渐熏成褐红色的花边。它们深深的凝固在套子上的花朵里,褐红色的花蕊。她有些怀念这些味道,但是下午的阳光总是进不来,害的套子都是潮湿的霉味儿,懊恼着为何当初装修时不装上窗户,现在只在空荡的墙壁上挂着深红的窗帘掩饰不存在的窗户。

把单子从床褥挪开时,屋子忽然摇晃得很厉害,当时她吓着了,赶快躲到床边的桌子底下。

现在不会了,她还偷偷藏了几张相片,是关于带些褐色的天空。

摇晃持续了大概5分钟便停了下来,她还抱着被单。她试图寻找摇晃的原因,跑到墙边正想打开窗户她才发现,这房里根本就没扇窗。如果她能够早些知道这虚构的窗户带来的后果,她也不会在窗帘下放了台抽屉,和一盆浅褐色的玫瑰花。玫瑰经过摇晃,花枝撒了一地、花瓣也接近掉光了。

这些时候,她一般会在客厅里翻着过期杂志,或是在思索着是否应该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重头洗一遍。阳光不那么刺眼的时候,大概是上边有片云,她出去把晾着的衣服都了收进来。

抱着床单她奔出门外,然后停下。倾倒在她视网膜前的,院子外边只剩下4月幽蓝的天空。

不。她隐约还能看见教堂的楼顶,邻居的屋顶,还有一些歇在电杆上的乌鸦。它们都一排排地被放置在地平线上,顺着屋子的旋转慢慢移动。她穿越院子,站在篱笆边。她朝脚底下望去,是一种从高处俯视的感觉。像是个翻阅地理杂志时,看见卫星地图里拍摄到的人们,他们穿越大街小巷、停下来、聊天或买东西。他们拐入某些商店,或是边走边拿着手机。她看见邻居的屋顶破了个小洞口,对面的商店顶楼的招牌摇摇欲坠的。

想起来还真是令人有些惊讶,她不曾这么仔细地看过这世界。俯瞰的感觉真让人有丝丝的快乐与畏惧。静静地从遥远的距离观看这微妙的大地,没有噪音的隔绝,各种她对这个世界片面的印象顿时在风中碎裂。多年以前她曾经为这件事挣扎了许久,但多年以后屋子的起飞也已经理所当然。她想她终于可以接近不属于任何人的天空。

沉思中她发现这屋子的起飞,并不能说是连根拔起的。她抓着院子边缘的根须,伏下身子来慢慢爬向边缘,伸出头看下边。屋子离开地面不算太高,至少有10米左右。屋子原本屹立的那片土地只剩下空洞的眼神。目睹一直纠缠不放的屋子飞去,黄泥地却流露出了一些黯然。人们没有注意到这升空的屋子,屋子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从上面望下去,她很清楚自己在哪一个位置。

越来越逼近天空了。

2.
她啜着茶的时候留意到这一点。不管是兴奋抑或是恐惧,但离开地面从来不是她的梦想,也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脚下熟悉的土地和空气。或者这样会让她抽离,她能够渐渐忘却过去。

可能是他留给她的某段记忆,逐渐转变成构想出来的经历。开车的时候他忽然间问她。

“你有没有向往过天空?”

她若无其事的翻阅大腿上的旅游地图,沙漠的阳光刺眼的照射到车子里。大概是没有回答,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些细节的问答,她悠悠记得自己好像很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声“嗯。”但事实上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念头。天空?她不由得从车窗内望向蓝色的天空,荒原上空没有一片云,蓝得吓人。她继续翻阅那些地图和抽象的位置与景点。他转头看了看右边,一路上都是无边无际的空荡,天空与地面只留下一条耐人寻味的交界线。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依然相互依赖,或早已分离。

车子在沙漠里行驶40分钟后忽然停了下来,抛锚了。听说车子是他从他爸那儿借来的,都好几十年的旧款式了,忽然失去生命也是没办法的事。车子像是几十年没洗没抹干净,被沙漠的灰尘弄得乌黑一片。他从车尾箱里拿出两张凳子,让她坐在车子旁,接着弯下腰去看看车子里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3.
再次望向天空,她手里拿着地图。这阵燥热的风带着一股来自沙漠的召唤。僵硬的,固体般的蓝色天空,仿若要铺天盖地的塌下,把沙漠里的二人淹没,卷入深层的暗流中。

离开沙漠的那一天,他就发作了。他在城里住上了3天的医院,医生说那是热射病,她没多问些什么。她坐在病床边的木椅子上,盯着他掩蔽在眼皮底的瞳孔,幻想它们可能不规则的悬挂在眼球的两脚。椅子的中间由几枝带点浑圆的光滑支柱架起,木椅子的右上角边缘看起来有些朽坏,可能是阁在角落旁每天往墙壁磨擦的原因。

医生盯着她不吭一声,思索了一会儿,就扔下护士一人。戴着白色长帽的护士直叫人看不太顺眼,她把椅子往后退,在地面擦出轻轻的呻吟。

护士略略检查了一下,留下了报告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她拉开窗帘,望向外头。这里的天空很空洞。就像只不过在画布上泼上一桶无色的漆。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这蓝色背后居然还有更多、更深奥的黑色。当初她对这城市的渴望和疑惑逐渐演化成了一股将她推向这片远离归属的土地。她乘坐几天几小时飞机,来到曾经让她以为只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的沙漠。而这泥块般色调的城市让她惊讶。如今她必须坐在这儿守望着这片天空,才发现原来城市繁华的上空显得无比沉默。

入院后的星期五,她帮他办了出院手续。早上到街上买了茶和稀粥给他,他坐在白色的床单上,墙壁漆着浅浅的薄荷色,像是要在这被阳光曝晒得蒸发的泥黄中硬生生地憋出什么清凉的感觉。冷气所释放出来的寒气是很不实在的,是被一层冰霜裹上的热空气。她坐在椅子上写一封信给他的家人,偶尔抬起头飘忽地瞟他一眼。他将食物一勺勺递入口中,轻轻烫伤了嘴唇,赶快将手拿开,舌头在嘴唇上下敷伤。她并没有做好准备。一切实在来得过于忽然。她不敢告诉他,那些关于这几天认真观察过天空之后。

信寄出去后,她便订了回国的夜班机票。

4.
云朵显得特别愚蠢,特别造作。回国之后她换了电话号码,找了份文书工作,一个人搬出来住。后来的日子里,她试着不再去回溯那段沙漠中的旅行。而那些记忆却随着肺部气管污秽的血块一起吐出。
所以飞屋不断盘旋,在天空上下浮动,不再停止。像不曾停止的谴责。梦的夜里,天空不断的包袱她的身躯,穿过手臂之间,盖过脸上、鼻尖、嘴唇凹凸的轮廓。漩涡般的,蓝色与白色卷走了她的面容。她惊醒过来,发丝上的汗珠滴下,掉在床单上过后蒸发。她走到厨房倒了杯咖啡,靠在窗口。那天夜晚太过寒冷,他们躲在车子里,挨着对方的体温。他吐出的气,在寒冷之中奋力地钻出一丝温暖。但压迫的黑暗逐渐吞没两人。最后什么也忘记。甚至曾以为自己消失了。

修剪院子里的杂草,她认真的将根部挖出来,丢到桶子里。感谢阳光,温柔得令人疲惫。
喉咙咳出一堆血,像是血块,凝固在草皮上。

她来到院子,6月的院子。这屋子要怎么降落呢?她的眼皮盖上,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选择,很快乐可以飞行。曾经她的梦想,曾经试过绕着地球。却没过这种感觉。被蓝色止住而无法释放。不论她怎么尝试,这种不停看见美丽的日子让她喘不过气。

5.
屋子的影子在天台上缩成一颗小点,有人往天空望。显然没注意到。因为太过遥远,它接近凝固。没有人太过振奋想着那是什么,是天空中的一颗小点,是大气层的某个记号。但恒久的物质总是被忘却。逐渐去忘记却也需要训练。

她往超市走,有点不习惯。这些日子一个人在某些地方做了什么。她打了通电话回家,说她会动手术的,母亲有点哽咽的声音拼命地回收泪水。她告诉爸爸说她想搬回去住,爸爸没意见。

推了辆手推车,她走了进去。城市的上空很蔚蓝。某天在报纸上看见一则新闻,有艘船在太平洋捞上一间屋子。

但天空始终在头顶上,甩不掉的。飞行的屋子没有降落的地点。

(稿于2011年) 

(南洋文艺,24/3/2015)

2015年3月20日星期五

风雨中的岁月

刘谛【大哥白垚】
5兄弟的合照,中间的大哥时年约19岁。(刘谛照片提供)


1953年,大哥高中毕业后,以第一志愿考进了台湾大学的历史系。那时的家境表面看来还有个架子,但实际上已日渐衰落,且食口众多,又先后增添了八弟和九妹,母亲开始典卖她的珠宝首饰了。当时有一位经营西餐馆的远房堂叔,曾经受过父亲经济上的大力扶持,知道大哥要赴台升读大学后,主动地要提供助学费用。

我依稀还记得,当年堂叔用私家车把大哥送到西环的三角码头去登船赴台,那股兴致勃勃的劲儿,热心得使人感动。但世事难料,只不过半年,堂叔便中止了承诺,也不再与我家往来。个中原因不得而知,有人说是误会,也有人说是借意疏远,也许该是世态炎凉,锦上添花众,雪中送炭稀吧!

被断了经援后,大哥还是自己设法半工读地撑过来了,而且把4年的大学生活过得非常的多彩多姿。他继续努力地写作投稿,同时也与当时已颇有文名的同窗挚友逯耀东合编《台大思潮》。这些努力不但为他毕业后的就业铺平了道路,也为他后来在文坛上的成就打下了基础。而尤为重要的是,虽然是阮囊羞涩,他与一位外文系学妹谈了一场最终开花结果且又天长地久的恋爱,那优雅而美丽的女孩,后来成了我们贤淑的大嫂,她为他生了两男一女,迄今已有7个男孙2个女孙了!他俩现都已白发苍苍,但仍是恩爱如恒。

家中变化大

大哥在台那4年,家中变化很大,经济每况愈下,二姐和五妹被迫辍学;三哥被寄养到澳门的堂伯娘家,但不久即阴差阳错地被遣回当了童工;只有我幸运地寄养在大表哥家能继续初中学业。父母亲为了节省屋租,也先后大屋搬小屋的搬了3次家,最后搬到了鲤鱼门,一个无水电供应交通隔涉的小村落,地处香港的出海峡口。我和兄姐都不在家,家中就只有11岁的五妹帮母亲做家务和带领3个年幼的弟妹,同时还要到水井去挑水。老祖母默默地过着日子,落泊失意的父亲则日渐消瘦,也愈显得沉默寡欢了,常独自或蹲或坐地在海边看海!

当时家中的收入来源,就只有打临时工的二姐和当打杂童工的三哥,能拿回家的加起来也不过40、50元,而且并不固定。家里能典卖的也都已典卖殆尽,父母亲可以盼望的,就该是大哥的毕业就业了。盼着盼着的,在1957年的7月,一艘轮船驶过了鲤鱼门的海峡,载着大哥丶载着我们家的希望,回抵了香港!

十二口之家的顶梁柱

当年的香港,人浮于事,留台回来的毕业生谋职甚是不易,尤其是读文科的。但大哥回港后,马上就有了工作,加入了“友联社”属下的《中国学生周报》当编辑,那是他读书时常投稿的报社。因他还有过编《台大思潮》的经验,早已为主事者所赏识。他的起薪只有两百港元,但大部分都给了母亲做家用,成了我们这十二口之家的顶梁柱。而我之所以能幸运地到调景岭升读高中,也是因为他的适时就业。

(商余,20/3/2015)

画中自有新天地

许有为【生命之歌】
亚克力画/许有为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我常对人说画画是我的第一语言,我还没学会说话,就先学画画。长大之后不爱多言,就喜欢躲在角落默默画图画。

我的爸爸很会画,也写一手好字。小的时候常常站在桌边看爸爸画,他画山水,画老鹰,画西游记,也为邻居写春联。当时我就想,我长大之后,是不是也能这么画画呢?

念美术之梦

中学毕业后去吉隆坡,很想进南洋美术学院,可惜没进成。周末在精武体育馆学中国画,老师说:“你的画风很豪放,最好去学西洋画。”

我很想能到巴黎去学画,但没胆量一个人到处闯,有朋友要到澳洲去,我就结伴一起去了,结果考进了悉尼历史最悠久的国家美术学院。

3年美术训练,天天在画布上涂颜色,可惜颜料不能当饭吃,美术学院毕业之后,也就结束了我艺术家的生涯!往后的日子,就做一些“更实际、更重要”的事,只偶尔到美术馆看画,看到毕卡索和印象派名家的原作品,只能低头兴叹,与画画似乎难再结缘了。

古代没有照相机,看到美景若想画下来,自己不会画就请名家画。名家不想做机器,就尝试以自己独特的眼光来画,所画出来的风格各异,看起来另有韵味,令欣赏者羡叹不已。

做艺术家之梦远去

现在大家都能照相,电脑网络也能提供大量的图片,名师作品也都印制成低价格的复制品,艺术家成为极其小数的风雅之士,和我一起同读美术学院的,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做艺术家之梦越离越遥远,逐渐模糊,慢慢消失。

3年前来到美国加州北部的一个小镇,住在牧场上一对美国夫妇的家里。妇人的爸爸生前是个画家,画的是水彩画。美国人庆祝感恩节,她的弟弟来访,向我要一副画,我才重新拿起画笔,画一幅老树挨清溪。

现在画画,不再要求个人内心情感的表达,也不去尝试临摹名家感人的作品,而是用颜料和画布打开一个窗户,把人引入窗内的世界,这世界不能用眼睛看见,只能用心灵来领受,画里是一个新的天地,在这新的天地里,我灵得到安息。
也许,我应该多画,天天画!

(寄自美国)

(商余,21/3/2015)

2015年3月17日星期二

Pak Samad 心目中的红色

——为Pak Samad 《黑与红》个展而作
Pak Samad 

曾荣盛

Pak Samad 眼中的红色是夺目的颜色、鲜明的颜色,与黑色同为最突出的颜色。
他在出世的6个月后,随家人离开翠绿的甘榜,迁居新加坡。在这五光十色的繁华都市长大。从日军侵占到英殖民统治时期,残暴的血腥事件,沥沥在目,印象深刻。不可抹去的红色,影响他的人生观和艺术创作。

唱歌克服口吃

他从小口吃, 养成内向和寡言。长大后,他拜师学唱歌,虽然无法挤上他渴望的电台歌星宝座, 但口吃逐渐改善了。他又拜师习画, 通过绘画以表达内心世界的动向。他也结识了马来作家,走上写作的道路,为文反映社会现实,显露其写作才华。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 远远超越在歌艺与绘画的作为。

于1950年代马来文艺界掀起“为社会而艺术”与“和艺术而艺术”不同文艺路线的论争。当时他是“50年代行列” 后期的作家代表人物,遵循“为社会而艺术”的理念,追随乌斯曼阿旺,格利士玛斯等进步的马来作家,为捍卫社会正义和争取国家独立而写作。

“50年代行列”的文艺思潮影响他一生的文学创作,包括绘画在内。

A. Samad Said 自投身文坛后,坚持创作,从未停笔,文学著作丰富,扬名文坛,终于在1985年荣获国家文学奖,表彰他对文学的贡献。当局在颁奖时,也认同他是位杰出的作家,也是具有才华的画家。

Pak Samad 于1950 年代初期开始习画,拜在当年新加坡著名的马来画家C.Mahat 的门下,从素描到写生,用铅笔和水彩, 都有一定的水平。他还记得1953/54年间马来杂志《Hiburan》曾刊登他的画作。

较后他将重点放在写作,渐渐疏远了绘画。他在文学上的非凡成就,让许多人不知道他也是位画家和喜欢绘画。

直到进入千禧年不久后,他又开始动笔作画。一般上他的画是倾向书法之作( lukisan mirip kaligrafi),为他创作的诗歌而画,诗歌赋予画的灵感,画则增添诗歌的视觉美感,相映成辉。身为文人画家的Pak Samad 知悉中国画有“诗中有画”和“画中有诗”的境界意象,这与他的艺术创作具有异曲同工之美妙。

极投身社会运动

随着他的画作的展出,在民间的流传,在报刊的介绍,以及画册的出版,这位画家的作品日益受到注目,收藏者也大有人在。他的签名犹如其画风,象征着他人生经历的不同过程,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Pak Samad 晚年积极投身社会运动,立场鲜明,形象突出,与时俱进。他的艺术创作思考也有了新意,他的诗和画也就非同一般了。

这位蓄满白发长须和一身白服的老艺术家,在画纸上仍以红色为重。 他一再强调红色是表达勇敢、愤怒、忧患和信心的颜色。

Pak Samad 心中的红色是鲜明的颜色、美丽的颜色,与黑色同为最突出的颜色。

(商余,14/3/2015)

甲午岁末

黄锦树专栏【小杂感】

很多该做的事都没做,当然如果都不做,把问题留给下一代,日子也是一样过,一样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一样会走进坟墓。

这几天校对两本书,一是拟于3月在台北出版的马华文学论文集(或曰专书)《华文小文学的马来西亚个案》(麦田,2015);一是拟在吉隆坡出版的马华文学短论集《注释南方》(有人,2015),两本书所收文章的时间跨度都很长,都有十多年。重读旧文,时光痕迹历历。十多年来,人事变迁;年近知命,不免感慨。两本书都由张锦忠写序,朋友、友谊、告别都是序中关键词,我想他和我一样感慨。张锦忠的短论《时光如此遥远》也差不多同时整理出来了(有人,2015,排版中),他的专书还在蜗步整理。

如果从1990的〈马华文学全称刍议〉算起,我投身马华文学的解释-再解释迄今也有25年了。25年里只结集了两三本书,当然不算多——相较于中国大陆相关领域学者,有的两三年就可以搞出一本厚厚的书出来,我们当然是自叹不如,但那些书对我没什么参考价值。锦忠比我多11年的资历,3本书当然更不算多。但不论短论还是专书,对我们而言,原该是3个写作者而不是两个。某个我们迄今不明了的理由,让某君忽尔选择退席,选择沉默,选择没有,甚至选择攻击。个中缘由,百思不解。对马华文学而言,当然是一大损失,真正有论述天赋的人并不多见。这真是“一个都不能少”的,但我们也莫奈他何。也许他太聪明,早就看穿我们努力的一切在数十年后都将是浮沤泡沫。

80年代末当我以论述介入马华文学时,正值《蕉风》主编王祖安慨叹“文学评论之匮乏”。那时并不知道这慨叹50年代就有了。也许那种杀草剂似的杂文,不止给文学带来伤害,也给文学批评带来毁灭性的打击(那些代表人物的浮泡般的名字我都不想再提起)。但文学评论的孱弱,目前好像也没改善多少。虽然马华文学多年来已被建制化进大马在地的中文系里,中文系也从马大独家一变为4、5家,但很多基本的史料整理都未见开展。

香港文学工作做得更好

而多年来,一向认为被商业功利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香港文学,其学术建制已远远走在前面了。最近赴港开会,买了几本梁秉钧、黄淑娴主编的“1950年代香港文学与文化丛书”,诸如《50年代香港诗选》、《力匡短篇小说选》,这类工作,大马早就该有人做了,但一直没有;即便有了文学馆,也没有看到相应的整理计划。而香港文学资料的分段选集(如郑树森、黄继持、卢玮銮编《国共内战时期香港本地与南来文人作品选》[天地图书,1999]之类的),也早就整理出来了。个人的文学评论集,也新锐踵继,未曾中断。更别说体制宏大、兼容并蓄的《香港文学大系》正陆续出版中。马华文学不是没有大系,但那种编纂方式没有学术依据,对我而言,也只有不得已时才勉强参考一下。

也斯在某篇论文中曾言:“有见识的评论家比小说家更难找”(那是用来称赞小说家刘以鬯的,‘有见识的评论家’的‘评论’,指的是文学评论,而不是别的什么评论,见其〈现代小说家刘以鬯先生〉。收入也斯《香港文化空间与文学》青文书屋,1996:140;或也斯,《城与人》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56。这句话更严密的表述应做‘有见识的评论家比好的小说家还难找’,因为平庸的小说家并不难找。)在马华文坛,两者一样难找;但如果要比较何者更难一些,还是评论家。

在60年代,赵戎算是个有心人,《论马华作家与作品》(新加坡:青年书局,1967)、《赵戎文艺批评集》(新加坡:教育出版社,1975)二书所收论文也算用心之作,但却很难说是“有见识的评论”,那些论文的见解相当一般,文学思辨的训练太差;方北方《马华文学及其他》(三联书店香港分店/新加坡文学书屋,1987)第3辑的文章谈了20多位同代人的著作,但和赵戎一样,都只能复述现实主义的教条;常说某些作品“很反映现实”,但看不到什么更具体的论点;现代主义世代较具文学的反思性,比较有文本细读的能力,如温任平的《文学观察》(天狼星诗社,1980;及温任平主编的他的弟子们的论文集,《愤怒的回顾》,同年,同出版社;及刚刚出版的《马华文学板块观察》台北:酿出版,2015);温祥英《半闲文艺》(蕉风,1990)既点评同代人如陈政欣、黄戈二、丁云、菊凡、雨川等的作品,也自我批评,算是比较有鉴赏力的,对文学的技术也比较内行。但二氏都没能尝试从一个更广泛的视野来看马华文学,只怕也无力于此。

致力于马华文学论述的不多

那么多年的旅台人,有心又有能力致力于马华文学论述的并不多,因为它看来没什么学术价值。马华文学也不是那么有趣,泰半读来甚至会觉得痛苦(写这篇短文的间隙里,我试图重读韦晕的《都门抄》——那纯粹出于偶然,与本文要谈的问题无关。那书的初版本装祯挺可爱的,书架上刚好又瞥见),觉得阅读神经被刮伤,当然也学不到东西(譬如:灵感和技艺——而从大师之作往往可以学到不止一点什么)。某君一开始是有心的,也有能力——有鉴赏力,也有论述能力。虽然时而好做理论的夸张演绎,但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对某些问题的把握,有时甚至比我们还敏锐;早年商榷疑义时,他对问题刨根究柢的热情,甚至还在锦忠之上。这当然很可惜,但却是不可原谅的,有天赋而未尽责,犹如遇溺而袖手。很多该做的事都没做,当然如果都不做,把问题留给下一代,日子也是一样过,一样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一样会走进坟墓。一如我们上一代聪明世故的同乡学人,连持续的马华文学小评论都不肯写。忙于升等什么的都是籍口,吃饭应酬的时间不是多得很吗?

这当然是个严肃的伦理问题。

因此我希望以后可以不必再提起这名字。

2015/2/18大年除夕初稿

和淡水河一起,等你

戴大伟【诗/摄影】
戴大伟/摄影


Samantha, 你要的书我买到了
我的晴天呢?
我以为可以和命运交换名片,和一些云
这条河太多烟霾
一些强国抢购气质的口号混在里边
我可不可以向他们买些水月
虽然那些虚荣宰杀诗体

你要的另类我也买到了
就不知还会不会肥沃你的兰花
约好的下午茶,我先喝了
温热的味道不能等,你该了解
死神喜欢任意搭配任何一人的灵魂

Samantha, 如果这个下午你在
可能我们可以一起逛街
你会惊讶夕阳的任性
河畔会很高兴
让影子踩着时间碎碎的醋意
你要的原谅我买了,你要的时间
不多,就足够我自己
我们的希腊,怕给不到你……

(南洋文艺,17/3/2015)

喜悦无处不在无处不有

胡坦【诗】

他看见他卷起床褥翻起身来折迭,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刷牙洗脸剃头排泄沐浴,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小小一方镜子中的裸体和精光的头颅,充满喜悦
他看见寒冷的风嗖嗖窜过门帏缝隙,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穿衣着裤温暖包裹轻简收拾推开门帷,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吸取门外清冷的第一口气,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对着钟鼓楼皑皑积雪微笑,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远眺赵州古佛舍利塔作揖,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拖开行李嘟噜的轮痕辗过嗒嗒的鞋印,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转出禅院侧门口等车,充满喜悦

他看见烤番薯的老妇黑垢垢的脸,充满喜悦
他看见路上车子有一辆没一辆流来流去,充满喜悦
他看见他跳进一辆老旧公交车呼噜打啦,充满喜悦
他看见车门一合保卫温暖的重要,充满喜悦
他看见抽烟的汉子畏缩的孩子大剌剌说话的女子,充满喜悦

大雪厚厚覆盖大地的那一个早晨
他看见每一爿屋瓦每一截砖墙每一道路径每一棵枝丫每一张废弃的纸每一支玻璃瓶每
一节声音每一绺光每一瓣影他看见每一个眼跳每一个手引每一个头动每一个身倾每一
个呼每一个吸
他看见喜悦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喜悦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喜悦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充满喜悦

(南洋文艺,17/3/2015)

永珍随笔

赖国芳【散文】

在早晨的凉风中,到访此行最后一座庙。大堂里,十几个老妇围坐吃早饭,大扁竹笼里装着多个小竹筒。一名无指的肮脏女子咿咿呀呀向我伸手,我掏出小钞,她却掉头溜走。

从年尾开始,便一直忙着融资的后续工作,并策划新年度财政预算,调度欧亚非10个办事处的人事布局。一月尾,一切敲定,是非对错,在签下众多文件后,已经驷马难追。于是,抓住父亲白内障手术前的3天空档,临时决定到永珍透透气。这几年,东南亚九国都已走过多遍,独有寮国,不论公事度假,好像都没有足够理由前去。

从曼谷,可以乘廉航到乌东,再转小巴,由友谊桥跨湄公河到永珍。我时间不多,选择直飞,省下两小时陆路通关。中午,从小机场出来,计程车不用一刻钟,就已抵达市中心。小旅馆外立一看版,欢迎两名当日入住的旅客,上有我的名字。旅馆只有九间客房,干净明亮,地点适中——我对旅馆的要求也就是如此。寮国经理说,老板是大马人,度假去了。
接下来两天,我在街上漫步,骑单车。之前,我在网上参考过几个景点,现在把它们“忘”了,兴之所至,脚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停留。我在古庙里和懒猫套交情,在路旁喝云南大妈手制豆奶,坐在湄公河滩上等待夕阳消失,静观红尘流逝。这些年,我学会一样功夫:对待旅游手册,像张三丰传授张无忌太极剑一样,融会贯通后须忘得一干二净。景点如招式,拘泥死记,便成心中牵绊。

寮国很穷。寒酸的“大”市场里看不到丰饶土产,不如一个泰国小镇的菜市场。国庙的木门彩绘,斑斑剥落,佛像残破。国宝玉佛,300年前已被暹罗人虏去,如今供奉在曼谷。总统府前,万象大道直指寮国凯旋门,遥记当年万象帝国的赫赫神威。此门在60年代兴建,仿巴黎香榭大道的格局,比法国原装高,想是要向前殖民地主子示威。可惜,画虎不成,弄成山寨版,不见精致拿破仑浮雕,只有粗糙水泥佛教雕塑。连寮国人自己写的英文告示,也这样说:本国国运坎坷,经费缺缺,此门近看更不可观,类似一垂直水泥怪物。

凯旋门广场上,停着多辆大巴,带来泰国东北的一日游客。当年万象帝国版图广大,横跨湄公河两岸,直逼暹罗湾。如今,湄公西岸土地,早被暹罗人悉数夺去。泰国人把那一大片地方,取名Isaan,在泰语里是东北的意思,以此昭示当地居民:这里是泰国的东北,你们是泰国的子民。统治者变更文字,改用泰文符号书写,至今,泰国东北方言与寮语发音同出一源,文字却不相通。东北人在曼谷被视为乡巴佬,驾德士做按摩,到这里反而变成经济强势者,应该没有认祖归源的意愿吧?他们一团一团地来,嘻嘻哈哈,用自拍杆照相。

在法属印支,寮国地小民稀,远不如越南。有人说,法国人经营殖民地,不及英国人老谋深算,只想享受异域风情。印支革命爆发,法国人铁腕镇压,却节节败退。60年代,越战延烧,越共取道寮境“胡志明小道”,运输战略物资至南越。美国空军轰炸越共,殃及池鱼,在寮国境内投下200万吨炸药,三分之一未引爆,落在森林里,田庄中。这些残弹潜伏地里,一遇撞击或热力便可能爆发。至今,农民耕田,村民生火,孩童在原野游荡,被炸死或终生残废的,每年仍有数百人。

市郊,有一个西方人出资的志愿组织,致力清除遗留地里的炸弹,并为贫苦寮人装置义肢。小展示馆里,挂着云雾弹艺术品,地上摆满义肢。一排排冰冷的塑制腿臂,将套在活生生的截截断肢上。是谁赋予了谁生命?

缅甸也穷。但缅甸有5000万人口,几近寮国10倍,地处中印两大国之间,物产丰富。仰光大金顶寺,黄光璀璨。昂山素姬光芒四射,是荒野中优雅的白玫瑰,国际上的政治明星。寮国的土地千疮百孔,总理是谁?在马新街上随便抓100个人来问,恐怕没有一个说得出。阴暗的野庙里,香烟弥漫,烛光摇曳,永珍的泥菩萨是寂寞的。

夕阳落在湄公河对岸,泰国村庄的炊烟里。我跟在一群寮国少年人身后,回头走过旱季裸露的泥沙滩。10分钟前,他们还在踢球、聊天、自拍。我爬上梯级,越过柏油路,拨掉鞋里的沙,在夜市地摊明灭的灯光里,认出中国庙前牌匾上“风调雨顺”4字。在餐厅里,我叫一客湄公河鱼汤,一瓶老挝金啤。那名窈窕寮国女侍,够得上“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身后,有人在弹琴。我付完账,发现琴凳空了,便坐下,弹奏《风的颜色》、《偏偏喜欢你》。心中,想起一名早逝的女子,还有一位早夭的歌者。回头,有人作鼓掌状。她又忆起了谁?
第3日清晨,我被鸡啼叫醒,迷糊又睡去,反反复复做一个无法了断的梦。吃完法式早餐,我足踩单车,在早晨的凉风中,到访此行最后一座庙。大堂里,十几个老妇围坐吃早饭,大扁竹笼里装着多个小竹筒。一名无指的肮脏女子咿咿呀呀向我伸手,我掏出小钞,她却掉头溜走。癞皮狗瘫在梯级上。两名年轻和尚,在一排菩萨前走过,手指夹烟,袈裟掩盖不了刺青。

(南洋文艺,17/3/2015)

王昌龄写出战场实况

游枝【游目四顾】

盛唐的王昌龄,他本来就是出身边境的汉人。当官之后,在战乱及汉民族与异族共居的边境任职。他在30多岁的几年间,在玉门关居住时,写下不少边塞诗。

古代中国,外敌来自东西南北四方,东有东夷、西有西戎、南称南蛮、北叫北狄。
汉代,中国与边界上的异族战事频频,更早以前,秦朝兴建长城,目的就是抵挡异族。不过,长城的功效不够周全,秦之后到汉,汉到唐,跟夷、戎、蛮、狄异族的战争打个不停,战事也越打越大。

在唐这一边,外族是侵略者,所以,中国历史甚至虚构的武侠小说,提到异族就不是善良之辈,是入侵而来的蛮族。

汉民族与边疆民族的战事,是一种无可避免的宿命。

唐诗的绝句

特别西北一带,汉民族居住地是适宜农耕的地方,生活定着在一个地方,粮食及生活物品上较丰富。少数民族只能在沙漠或不适宜农耕的荒野地带骑马狩猎。少数民族一再想进入汉族居住地带,寻求较好的生活。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为农粮土地之争,数个世纪时间,一直处于战争状态。

边境多战事,早在诗经之中,就已经有边塞诗。汉、魏、六朝时期,<出塞>、<从军行>、<关山月>多首边塞诗歌正是以汉族与异族战争和共处为背景的名曲。

盛唐的王昌龄,他本来就是出身边境的汉人。当官之后,在战乱及汉民族与异族共居的边境任职。他在30多岁的几年间,在玉门关居住时,写下不少边塞诗,其中评价最高的,是<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他随军出征关外,在征旅途中写下这首诗。前两句,成为后人赞为唐诗之中难得的绝句。头一句,用:5个浅白的字,就把唐代之前的秦、汉两个朝代与边境少数民族的连年战事跨越过时代阻隔,跟他所处的唐代相连起来。第二句,写他作为一名远征者那份思乡的心情因为战争任务未达成,还不能返乡。

苦战中士气高昂

不过,后两句,王昌龄毫不隐瞒强大唐朝武力无法如愿击败少数民族的事实。他的诗说,要是有个如前汉名将飞将军李广那样威武的大将带领汉民族大军,才不到异族胡人的骑兵敢越过阴山山脉到来挑战。要期待古代名将领兵,意味着他所属的唐朝征旅处于苦战状态。
王昌龄在另一首边塞诗<从军行七首>的第四首四行之中的后两行这样写: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边塞>坦白的写出唐朝的远征军苦战的实情。<从军行>一诗,他用两句诗10个字又坦白的道出远征军对小国楼兰之战,已经打到盔甲护身衣都破了,士气依然高昂,誓要灭掉异族才甘心的汉民族战意。

~唐诗风情“边塞”(2)

(商余,13/3/2015)

仓皇去国 弃家赴港

刘谛【大哥白垚】

1949年,国民政府的军队节节溃退,9月时广东的局势已趋动荡飘摇,但父亲仍让大哥继续留穗就学,可见他对儿子学业前途的重视和期待的殷切。
到了11月初,除了他父子俩和被留在外婆身边的六妹外,其余的家中眷属已分两次先后迁移香港。

火车票一票难求

一到12月,国民政府败象难逆,大陆已全面弃守,父亲无奈下紧急安排让大哥直接从广州搭火车赴港,自己则与几位亲信部属匆匆乘船沿水路逃港,却不料船只在珠江口遇险沉没,父亲经日夜漂流后,在香港水域幸遇渔船获救。而大哥,则因所托之人的延误和火车票的一票难求,他迟了多天才得以与家人团聚,令父母亲担忧不已!那年才15岁的他,对当时广州火车站内外那万人攒动丶人人焦虑惶惶的情境,直到如今,仍记忆犹新。

2009年底我写了篇<1949>,文中对当年的变迁有较详细的描述,大哥读后从美国来电,感慨地说:“60年了,如今想来,往事堪惊啊!如果当年父亲遇难,我又逃不出来,那又会怎样呢?”。的确,无论对个人,或对整个家,都是不堪设想了!

15岁的大哥,已是个翩翩少年。一家人在香港团聚后,我才对他有较多的接触和认识。以前在家乡,我年纪小,对大哥的印象实在很模糊,一方面是我懂事后他多在广州;另一方面,三哥只比我长一岁多,无论学习或玩乐,我都是跟着他,记忆中的童年梦里,他都是主角。到了香港后,房子小多了,一家人反而显得更亲蜜些,大哥对弟妹们很亲切,没架子,但毕竟年龄差了一大截,我对他还是尊敬多于接触交流,想是带些儿敬畏吧!

文武双全

在香港,大哥停学半年,1950年,入九龙的培正中学续学。那时,他是高中生了;随着成长发育,他长得越发俊朗挺拔。我们家从上环搬到湾仔后,父母亲特别为他间隔出一个小房间,床头前的小书桌朝着“骑楼”向光,记忆中那书桌上除了教科书外,总会放着些文艺书刊,而在床底下则必滚着一两个篮球。写作与打篮球正是他的文武爱好,他很早便已开始向报刊投稿并获得刊登了;打球方面,也知道他在高三时曾代表“杰志”球会打过甲组篮球联赛。当时我大约9岁,做为弟弟,对他的文武双全,很自然地产生了钦佩且崇拜的心理,也隐隐地感到自豪。

我在小学时读书并不专心,平时多是由二姐督导着做作业,大哥则会适时地纠正我的一些言行,有一次家中的椅子被弄坏了,母亲问我是谁干的,我并不知道但却回答说:“不是我,可能是谁谁谁吧!”大哥听到了对我说:“细佬,你不知道就只能说不是你,不应指‘可能是谁’,那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说法。”这句话从此常在我心,使我受用一生!当然还有许多的言传身教,令我在成长中获益良多。

(商余,13/3/2015)

2015年3月11日星期三

蕉叶饭

李有成【深夜食堂】
蕉叶饭/李有成摄影

蕉叶饭显然并非小道,其历史演进容或已不可考,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庶民美食恐非为某一种族所有。

友人方路在脸书贴文:“夜晚吃蕉叶饭,饭铺叶上,用手抓饭,印度小贩竟赤脚招待。啊,彷佛一切回归荒野。”

读方路贴文,我想起几年前黄俊麟请吃蕉叶饭的事。当时我到布城(Putrajaya)办事,事后,俊麟开车载我到《星洲日报》总社,在员工餐厅与早慧丶方路丶曾翎龙丶梁靖芬等见面。早慧为旧识,40多年前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一方人物的报社总编辑。方路等都是初次见面,但他们的创作多少读过,因此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方路原名李成友,与我的姓名只差一字,其家乡又与我老家距离不远,故尤感亲切。

重访旧日办事处

俊麟后来带我重访旧日《蕉风》与《学生周报》编辑部。只见编辑部旧址正在大兴土木,靖芬说是为了兴建汽车展示中心。再过一丶两年后,此地景象不难想像。旧址为八打灵再也217路10号。路旁之树木甚为高大,这些树木40几年前即已存在,如今树龄当在一甲子以上。当年编辑部与马来亚印刷厂在同址办公,印刷厂员工甚多,上午10时半有30分钟早茶时间,我们多会光顾树下的流动餐饮摊贩。

离开编辑部旧址后,俊麟请我和靖芬吃中餐。我们就在相思树下享用蕉叶饭。餐厅叫那裕(Raju),老板是印度人,大部分服务人员也是。相思树高耸而优雅,枝繁叶茂,颇有年岁,想来餐厅在此应该时日不短,树虽看似老迈,却是生机盎然。树下置大型遮阳伞,可以防晒,又不妨碍通风,在这种环境用餐,别有情趣。

混杂文化

天热,我们喝椰子汁,整颗椰子,肉嫩汁多,为消暑极品。我们共点了4样主菜,除仁当鸡(rendang ayam)外,其余都是海鲜,鱼丶虾丶乌贼俱全。小菜则有黄秋葵(俗称羊角豆)丶黄瓜丶蕃茄等。不论主菜或小菜,皆甚下饭。我们弃汤匙与叉子,以手抓饭,备增野趣。当日蕉叶饭的食客不分种族,也不分信仰,我们3人都吃得非常尽兴。

蕉叶饭显然并非小道,其历史演进容或已不可考,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庶民美食恐非为某一种族所有,其混杂性所反映的无非是一个多元种族社会的文化现实。当政者若无视这样的混杂文化,只想独尊某单一文化,恐怕只是脱离现实,徒然让人觉得视野狭隘丶气度褊小而已。

(商余,23/2/2015)

炸酱面与烙饼

李有成【深夜食堂】
  • 右起: 炸酱面与烙饼。摄影/李有成

夏日周末我常到台北市立图书馆看书写稿。图书馆距我的住处不远,骑车约需10分钟。今天我又在市图待了一个白天。去市图前,我带巧巧外出散步。今天稍有节制,只在住家旁的小公园来回走动。巧巧老往她的朋友奇奇(一只吉娃娃)家门口走,见奇奇在门里头焦急,巧巧痴痴守在门外,就是不愿走开。最后还是我狠下心来把她抱走。

我将巧巧清洗梳理后,自己也洗了个澡,换上简单的外出服,就骑车到市图去。这天台北市高温摄氏34度,市图阅览室的选位系统发生故障,因此由使用者自由选位。六楼的阅览室使用者比昨天多,不过还有若干空位。我行经100号的位子,见位子空着,就选定这个座位,随即埋头工作。
忙了一个早上,中午12时我到图书馆附近用餐。看了几家餐厅,决定到图书馆旁的小笼汤包面店吃炸酱面。店面约十多坪,扣除厨房(在店面以玻璃隔间,可见厨师工作情形,仿如鼎泰丰),只能摆上大约10张小餐桌。厨房里有两位厨师在忙碌,服务生倒有两男一女3人。我找到最后一个座位,点了一碗炸酱面,另加一张烙饼。

酱味恰到好处

这家面店的炸酱面果真不错。面采扁粗面,若手工制造,耐咬,却又不硬。除炸酱外,配料有小方块豆干、红萝卜丝、黄瓜切丝及葱花。炸酱份量刚好,搅拌均匀,吃起来酱味恰到好处。
烙饼如一般夜市所见之手抓饼,脆而有咬劲,略沾面店自制的辣椒酱料,吃得令人心花怒放。

老实说,这炸酱面和烙饼真的不输若干著名餐厅的产品,但价格相当平民。我的邻桌坐了一位中年妇女,她点了一碗油豆腐冬粉,边吃边说分量不够,还喃喃自语,想加点烙饼或是葱油饼,只是一时无法决定。她问我烙饼味道如何,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就分了三分之一张的烙饼让她尝尝。只不过到我离桌付账时,她显然仍无法在烙饼与葱油饼之间做个决断。

人生困境处处

人生困境甚多,处处都是存在的难题,这位女士仿佛面对汉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或佛洛斯特诗中所描述的the road not taken。

餐后心满意足,我在全家便利商店买了一瓶新出的运动饮料,回市图继续工作,到下午5点钟闭馆时才骑车回家。

(商余,9/3/2015)

凉州词——反映出征士兵的生死挣扎

游枝

唐诗之中,以西北以外异族之地异国文化而写的边塞诗,数量上不及写长安、洛阳、江南的那么丰富,却因为是汉民族与边疆多个少数民族长年战争求生存的苦痛史实,不少文才非凡的文士,受命远赴西域边境地带参战或当地方官,也有随军的行旅文人,他们在异族地体验战争和担任被唐帝国征服的边境地方公务员,以亲身经历和感受写下与边境生活的诗作。
当时,只是有感之作,却成为唐诗当中十分贵重,又反映唐朝的征战以换取一个强大帝国的存在,而付出的沉重代价。

汉民族历朝帝国都与边疆异族有战事。

汉民族是农耕民族,边塞异族是骑马游牧民族。农耕民世代守土生存,有固定财物及比较富裕的物资与文化。骑马民族善于流动生活适应易地生存。

汉民族虽然人数占多,战争中却要付出更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命牺牲去应付边塞异族。在唐之前,汉代已经在西北地带连年征战,唐朝更攻下广大西域,把战线移到异族生存地带,文人官员受派到边塞去任官,留下了边塞诗。

王翰的叹息

边塞诗最令人感受当时唐人的塞外征战那份伤感与苦难的,是分别由王翰、王之涣、张籍写的3首<凉州词>。
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凉州是今天甘肃省的武威县,以当时的长安来看,这地方已经是个遥远的异地,汉人不多,出征西域去打异族的唐朝兵将,经过凉州之后就进荒凉大漠又面对死亡威胁的异族之地。王翰用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汉民族文物对异族的乐器,反映被自己唐帝国强拉去当兵又处于边远塞外的士兵恐惧的心境,所以用上如果我在沙场没有英勇奋战,你别取笑,来到这个边塞参战的士兵,哪有几个活命回去的?

没有指望的边塞绝境

另一位诗人王之涣也写了一首<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他先由汉人的境地黄河看千重山万重岭之外的关外西域异地,再以出战士兵身处的边塞环境,听不见自己故国声音,只有倍感凄凉的异族笛声,王之涣用了最悲伤的诗句说玉门关这地方是春天不到的,没有春的极地绝境。

汉、唐时代,由河西走廊到西域必经这处玉门关,在今天甘肃省敦煌县西北,是汉民族与边境异族一再激战之地。大量被唐国强征入伍的汉族壮丁都没命返回故乡妻儿身边。
王之涣存留的诗只有6首,就凭这一首<凉州词>,他得到了后世高度评价。

——唐诗风情“边塞”(1)

(商余,6/3/2015)

临照文字水上的蝶影(下)

辛金顺【专访】

1998年回到吉隆坡后,移居沙登,每日往返布城,在忙碌的生活之暇,偶尔回顾文学,仍有书写冲动。但她说,现在写文章,是贵精不贵多,贵质不贵量了。“慢工出细货吧”,文学创作又不是工厂中流水线上的产品,或肚脐里的琐碎作文,它总是需要顾及到技艺和美学上的蕴酿,而非随意任之。是以,检点陈蝶这时期的作品有〈剪‧刀‧诗‧仇‧怖〉、〈如果你有女儿在营里〉、〈大选的神鬼传奇〉、〈二胡索引〉、〈烟波江上死人头〉、〈胶风叶雨鬼为邻〉、及〈一缕孤烟漠外烧〉等,从这些文章中,可以窥见陈蝶逐渐将其写作的触角伸向了更广阔的题材,她说她一直想写有关于大选、政治和社会的现象:“像乔治‧欧威尔(GeorgeOrwell)当年写《一九八四》那样,带着政治的预测性,想像国家的未来状态,那应该很有趣。除此,也很想写一些跟人性有关的作品。至少写个三五篇吧!”

可是从某方面而言,陈蝶仍不忘古典诗的雅致与典丽,且幽默的将它改写成充满诙谐感的标题,如〈烟波江上死人头〉之类,由此可见其独出机杼的一面。她说,对古典的意象,还是喜欢,但却也不在于主情的部分。此一阶段对她而言,已是进入《传灯录》中第三层次“见山又是山”的人生境界了。对人生的观照如此,对文学的创作亦复如是。一如她在〈烟波江上死人头〉中所书写的,岁月残暴如瘟疫,所过之处,青丝尽成白发,朋辈半为新鬼,因此“日暮乡关”之处,百年过客心事,也就了然于胸了。

她并不讳言,中国情怀依旧占了他成长史的一大部分,即使到今天,古典元素仍然在心中蕴酿着,并未远离。如最近她所着手的一篇散文,正是借助宋人高菊卿的七律“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做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写清明时节对父母的追思。而山南山北,阴阳两隔,面对父母的骨灰坛时,陈蝶说,她总是会想到死亡的问题。唯死亡在古典中,将会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呢?地老天荒,苍茫无涯,古来恒常不变的问题,在陈蝶那充满着古典心灵的笔下,将会幻化成怎么样的体悟与感思呢?

然而,我发现陈蝶这时期的散文,有些作品往往喜以借物起兴,以物附比的技艺手法呈现出其文中意旨,如〈二胡索引〉里,通过4个音调ABCD,附比各种花类,并由此带出了4份不同的情感与人事来。这样的写作手法,与她在砂州作客时,所写的〈云作憧憬树作别〉一文,颇为类似。那篇文章乃借由各种花树,像卡利撒(Carissa)、鸡蛋花、麻加利树、桃金娘、香樟、山布惊、凤凰花、野牡丹等等,叙述了她每阶段成长过程中的际遇和故事,这与直接说理,或任意赋文,更能炼结意涵与结构内质,由此,文学性亦相对提高。

坦克与蝴蝶

所以大致而言,陈蝶的散文在此一阶段,可分成两种类型。即一方面想以机讽和戏谑式的批评,介入现实社会的政治与文化现象;一方面却仍以抒情的笔意,抒发个人心灵与情感的追索。
其所表现的,宛若坦克与蝴蝶,狮子与玫瑰,敏锐而细腻的展现了一个写作者在书写中所呈现的两种情态。入世与出世的,冷眼尘世,热心笔砚,静水流深而凑泊成了她书写生命的风景。
我问她写作了40多年,出版两本著作,会不会单薄了些?她笑了笑:“从1992年出版了《父女图》之后,虽发表了不少作品,但一直都没有结集成册的念头。许多朋友都催我出书,我开玩笑说好,要出,就出一本线装书!”其实陈蝶言下之意,是说不会滥出书册,文学的书,至少要顾及美学特质,套句她的话说:“至少,要有文采。”不然著作等身,却一无可观,也就未免可惜了。
当然,我知道陈蝶之前写了不少小说,其中如〈山中流水几时还〉,曾与丁云、商晚筠、宋子衡等人一起得过1981年“通报小说奖”,也有的如〈落马坛烽烟录〉被选入许通元编的《马华同志小说选》之中,更有的发表了未剪存而散逸(如在原上草编的刊物所发表连载十数篇的〈天堂鸟〉),算一算,总有十来篇吧?“10篇8篇是有的”,只是出版小说集,仍然在等待着一个机缘的到来。“或许以后,可以回去再写小说。”依着天边夕阳的斜照,她静静的说。

做为一个述梦人,一个下午,40多年的文学回溯,亦是年华逝水的一种追忆,如传统抒情的内在观照,生命里赋比兴的起伏和陈述,流泄着一个写作人诚挚的追索,诗与美学的探寻。人生,自然不只是一行波特莱尔,生活处处烟火,但却也是充满着可悲可喜可亲可哀的人间。是以,坚毅有之,懦弱有之,悲愤有之,欣然有之,而能够留下的,或许都是那些以生命记录下来的文字吧。


故从陈蝶的文字里,回顾过去,往昔那些海风野火,幻丽与炫魅的修辞,到如今,随着岁月的淘洗,已沉淀再沉淀为理性和感性浑圆的故事了。这些文章,可赏可玩,可亲可近,述说的,正是一个述梦人在漫长跋涉中的梦境。对陈蝶而言,梦境尚未结束,文学的旅程,也将继续向前而行。因此,在仍可以扩大的梦之版图上,陈蝶的名字,将会随着她的文字,让人有着更加殷切的期待与期许。

(南洋文艺,10/3/2015)

陈蝶近作:书展淘宝行

陈蝶【单口相声】

各位扫搭拉、扫搭理,我国不流行称呼同志们,开口闭口“端端和不安不安”又过于拘束,而女士先于先生,则有违儒家思想。为了配合我国国情,扫搭拉和扫搭理,最能表达鱼水情,兄弟爱!至于扫搭理是否可以念作少搭理,也不是问题,反正对别人的问题少搭理,也是咱们的保身哲学之一。今天要告诉各位,本人去年度书展的淘宝大事!

现在人家去书展,都是拉着主办当局的拖篮,一副罗通扫北之势给自家书库进货。可是不行呀,怎么啦?有人回来后慢慢点货,才发现买回了同名作者却不同人的书,有校订资料不靠谱的,有中英对照却与原文不符的。这买书人也太囧途了吧?怎不是呢,没做功课呀,买书可不能像逛超市那样随意取货往篮里丢。您听我的没错,凡有免费在线阅读的,您就下载备读,必须极尽虎狼之正能量!但凡伟人传记、强人主张、弹世评论,精彩文选、进而各地日报、名家专栏、电台视频、波罗的海生态,终于使自己荣幸地变成网络狂迷之后,您就容易事先确定不会犯错。下了网,您还是要走入书店,因为实体的书籍还是得买,不然市场真会萎靡崩溃呀!可是老板,咱们要如何救市嘛,强国的网购平台已经乘着隐形穿梭机杀到来南洋!呃呃,这问题对我暂不存在,因为我老是疑心还没到手的东西。

我也老被一个新的论调打倒而不信任旧有的那个,我才默默认同了陶杰在网上对萧红的欣赏,什么一个胸无城府的东北才女,什么社会需要传记电影,咦那边厢迈克却吐槽质疑萧红不会管理自己身体的自由性爱,我说呀,女性们碰到爱情就奋不顾身!然而对萧红我到底要抱着怜悯还是漠然的态度呢,这个有点烦。烦归烦,告诉你,上网买书我曾经吃了暗亏!买了一本某资深银行家的管理学著作,又看中他谈三国管理学,不承想,他在网上被呛三国人物岁数搞不清,怎么敢敢提出司马懿是三国人物里最长寿的?是呀,这个咱们得附和,七十多就最长寿,那么八十好几的丁奉算老几,九十四五的吴岱又干嘛去了?小小失误,造成大大影响,您教我怎样不去怀疑他的管理法呀?扫搭拉扫搭理,请别怪我死心眼,蠢脑筋,我一旦怀疑起人家,心里就那个不踏实!
话说我要去书展挖掘好书,而各家书店接听了我的电话询问,纷纷表示一时没有订到,有劳我自己去书展巡视!我说嘛,那些老时代的好书什么“古宅杂忆”你们不进口就罢了,我只好网购去,可这最新最夯的“辞职学”居然没有卖,倒是令我意外。不是说书店业者要贴近市场需要吗?春秋汉代时,官员犯错后,罢免、请辞、赐死、自刎不绝于途!可是今天还遵守封建遗风的亚细亚,不获支持的领导不肯辞职哪!理由是啥呢?不放心交棒呀!支持你的人数比人家少也不辞吗?他们说列祖列宗要我撑下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决不能辞!

扫搭拉扫搭理,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阳间有书房,阴间有城隍。我说嘛,天龙八部有丐帮,马来西亚有仙王!如今才发现大马多的是硬骨、硬头、硬夫郎,难怪“辞职学”人人当外行,书店也不商量!尽管如此我还对书展抱着无穷的希望!听说有本书叫《龟兔螳螂优生学新发现》在海外书展大卖满堂彩。听书名嘛,不用问都知道是关于小学科普知识教材之类!大家以为这样就肯定进入搜寻误区,包管找它不着。

你道是什么书呢?问我?我还没看,我怎么知道嘛?

但是因为本人网上功夫了得,几经搜寻,发现作者有着比君王论作者,那个马基亚维利更高远的洞察力和探索能耐。其中一项研究成果,是惊叹逾千年前进行过一次赛跑的龟兔后代竟然齐齐在亚洲某个半岛西南海口边上繁衍生息直到现在!喂喂是真是假你别胡说!是真的就不是假的我敢胡说吗?多久以来江湖传言兔子后代经过祖上惨输打击,它们都不敢慢下脚步,所以都一直保持着快跑姿势。然而真正情况并非如此!大家听清楚了,原来当时饱受传言困扰的兔子们指天誓日拍胸扣脑地声明,假如乌龟后代会快过它们,那是天方夜谭!我的天哪,你不打死我我都不相信,天方夜谭真的发生了,在乌龟基因突变后代的身上!如今那个半岛西南海口边上,不分昼夜来往着勤快的,步速惊人的乌龟们,密密麻麻将兔子村一路来的行业干成了乌龟村的行业!
关于这个盛事,还听说海外团体络绎不绝前来考察观赏蔚为大观!大家说说看,这样的书不能错过吧?

这本奇书还发表了螳螂经过优生学洗礼后的变化。都说螳螂家族本来在昆虫世界一直抬不起头,为啥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臂挡车这两件糗事水洗不清,它们后代痛定思痛,居然意志力改变了基因,如今在远东一处孤岛上,作者亲自发现一种头部能够呈360度旋转的螳螂,眼睛可以像变色龙那样全方位看清敌人来路!同时叫他大大吃惊到要昏倒的是,该螳螂的前臂,经测试可以发出180马力的冲劲,别说它老祖所面对的马车,即便是亚洲任何国产车,要压倒它也会很吃力!扫搭拉扫搭理,为了尽快赶到书展去把好书买到手,说到这里先打住咯……

(南洋文艺,10/3/2015)

2015年3月10日星期二

陈蝶近作:天色将暮君何往

2015乙未年文人: 陈蝶特辑3

陈蝶
陈蝶【散文】 

当纪录片展现刚果森林深处,扁桃树开满簇簇成串的花,猿猴上下攀爬寻找果实以裹腹,接着折迭枝叶营造睡窝;我同时也看到天云盖地,水随叶滴,涓流生波,继而水向低聚,大江东去,百川归海。我未曾开声,你却问起我来:万物各有所归,你往哪里去呢?

不论风晴雨雪,夜来鸟都栖枝树上;是否饱足饿肚,兽皆居于穴里。不论国之不国,家之不家,我们不是都必须赶去一处灯之所在吗?呵鸟兽与人类最大区别在于我们擅将白日延长,将黑暗扩大!而问到“去”字,这是我青年强愁的寻思,中年苦涩的自审,老年到临的忖度。是啊这长久以来的路上摸索、追逐、甚至狂奔,跟我森林里的的远祖们什么两样?我清楚地看见,这“去”字一拆:土的下方,一个厶字,厶为吾之意,那是我们百年归尘之所在呵。我们毕生寻觅的终结,就不过这一个处境罢了。然而你说:错了,“去”字,中间一枝擎天柱,直向云霄万里冲!

如此,“去”字顿时变作“云”字,人的归宿不在土下,而在云中。妙绝妙绝,土下层层地壳可以直达火心,果然是炼狱之境,何如青空万里,此去必可登仙。

我恍然若悟,看到自己也如猿猴般迂回地游走攀爬,乘风飙雨,跨星越日,我也已经从一个智人逐渐进化成:一个以耶稣出生年份,作为一个断代历法为生存于世有所依据的现代人种。千千万万年来生命体无穷无尽,我等了这许久的人就是你吧?人海飘萍,总与各路仁者不期而遇,毕竟隆中难垂钓,有缘未必姜太公。若干年前,我等待的只是一个“能饮一杯无”的人间俊秀。你果然像一个智者,看穿了宇宙中的三体,平衡了视野中的三维,洞悉了人心中的三界。那“去”字的所在,是暗示一处天堂吧?我问。

宇宙是盲目的,你说。无尽的爆炸,无穷的膨胀,衍生与毁灭相互交替,仅此而已。没有主导,谈何主谋。我黯然地想,我是否又将要告别一个仁者?我已经不停地告别地上的不同道者,我执著的其实不是一个去处,而是一个人间。我是一个个团体的异别之人,我与彼等的磁极识别能力已经发生逆转突变,以致无法正常运作沟通!我偏执了别人,人也偏执了我!这也正是我之所求,我泅游到达海外孤山,变成一个单一之国。看哪,世间人都聚饮联欢,都兴兴轰轰隆隆烈烈地做堆做社,都在螳臂挡车飞蛾扑火,为他们的阵营呐喊,为他们的胜利豪笑,为他们的偶像忘我,为他们的味蕾呻吟!我彻彻底底地投降了,完完全全地边沿了,惶惶恐恐地隐躲了,我开设了一个独自拥有的面书,没有任何社交的东方不白天不亮!

你早就看出了吧,我不再执著寻找大河,因为如今人生无需坐标。我只需要一条水管,将不到100公里外的水源引来延续生命。我蜗居于世,亲族关系几近疏离,我久经伧俗,饱览病变混蒙世象。我即将告别于你,在暮色渐浓之前回望我森林深处的行迹,继续在“去”字与“云”

字之间作天地之间的抉择……

(南洋文艺,10/3/2015)

2015年3月5日星期四

陌生的后墙

刘谛【大哥白垚】

站在那犹能辨识的狭长后巷里,他拍打着一幢陌生楼房的墙,向随着他回乡的弟妹们说:“母亲的房间就在这后面的位置,我是在那里出世的。”

他,是我们的大哥,那是4年前的事了,时年77岁,白发如银,但精神矍烁丶腰挺步健。那份特有的从容洒脱,几十年来总使我对他的尊敬和感激中藏着几许羡慕。离开出生地已经62年了,这是他首次回乡。他在著作里常自比飘云,也数次引用好友燕归来的名句:“云,一旦飘离它的成长地,再也回不去了!”更写过“夜来幽梦忽还乡,梦到的不是南方的巷陌,却是……。”

再也回不去了

但毕竟拢聚成云的水气也有来处丶亦有个源头,他在一众弟妹的簇拥下,还是回到故里了。只是,岁月不单使人事已非,而景物亦然!昔日偌大的宅院己被完全推倒重建,旧址的前半部与大门前的小巷扩建为数条车道的“新兴路”,后半部则建成了三层的大商场。都认不出来了,变化不大的只有那原来的后巷,一边还是那些一层的砖瓦民房,长巷的尽头就是沿着河岸的“兴隆街”。大哥在后巷里拍打着那堵墙,也拍醒了沉睡了几十年的往事!

大哥出生于1934年,那时父亲已是有田有地丶有饷有权的国民政府地方官员,在广东东江水乡一带算是富贵人家了。作为家中长子,想必是集一众宠爱于一身,听二姑妈说过,他长得非常伶俐可爱,满月时的欢庆,热闹而张扬!

家乡最后的中秋节

我比大哥小8岁,当我在4岁开始能留下记忆时,他已到广州寄宿读中学了。大哥在家乡完成小学教育后,父亲望子成龙,为了使儿子能受高素质的教育,虽然家乡也有初中,还是把他送到广州培正中学就读。在母亲的牵心挂肚下,一个受惯关怀服侍的少爷,才12岁就离家出外独自寄宿求学了。广州的3年,相信对大哥性格的成长至关重要,自信丶独立丶开朗而从容等良好的品质,在那个时候便已渐渐地养成。

当年家乡与广州间仍没公路,只靠水路的“人船拖带花尾渡”往来,大哥只会在大的节日和假期才会回家。1949年的中秋,他回家过节,节后离乡返穗时,怎样也不会想到,自那一别,从此都在异乡过中秋了!

(商余,6/3/2015)

2015年3月3日星期二

才女

李忆莙
薛涛像

这次去成都,在没有计划之下造访了望江楼公园。

望江楼是成都人为纪念一个女诗人的而建的园林。当然,最初建成的望江楼是什么模样,今天的人是看不到了。

可她的诗,却源远流长。

1000多年过去了,她的名字在诗的领域有若繁星灿烂,闪烁着永恒的光芒。她,就是唐朝女诗人薛涛。

20年了,我对望江楼园林里的景物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当年的纪念馆没有壁画,这次看到的却是60米长的壁画,而且是浮雕,彩色鲜艳,非常气派。分别以“泪别长安”、“才女望春”、“芳菲世界”、“边楼壮歌”、“众望所归”、“诗魂长存”等6个主题反映薛涛传奇的一生。当然,穿插薛涛的诗是必然的。

诗才出众

薛涛是长安人,幼年随父亲流寓成都。

14岁丧父,迫于生活,16岁堕入乐籍,从此开始了“官妓”生涯,在官场男人堆里侍酒弹唱,赋诗娱宾。由于诗才出众,从“诗妓”转籍为“校书”。

经常与当时的著名诗人如白居易、杜牧、刘禹锡、元稹等20多位唱和。诗名与艳名齐飞。与诗人也有过几段没结果的感情,尤其是元稹的始乱终弃,让她痴痴等待,以致终身未嫁,孤独终老。
成都有望江楼,说明成都人思想开明,胸襟广阔。不仅不歧视这被称作“尤物”或“文妓”的女子,对她更是敬重有加,衷心以她为荣。

薛涛爱竹

成都很繁华,是个喧嚣的城市。但望江楼却很安静,静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就是成都人的厉害了。他们在周围广植竹子,把望江楼打造成一个公园,在满园的竹林里,管你外面的市声是如何的喧闹,里面却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公园。鉴于薛涛爱竹,竹当然是为薛涛而植。而望江楼呢,望的是锦江。其实根本不用望,江就在楼的下面流淌。锦江之水伴着岸边的垂柳,你以为他们是一体的,其实各有各的记忆。

20年了,这20年来,我来去成都多次,就是没想过要重访望江楼。因为那年的第一次,尤其美好,就想让它成为永远的唯一。

那年作协组团去长江三峡,我们一行20多人,游罢长江三峡,在重庆上岸,然后去成都。望江楼公园是指定的景点。翠园(彭士驎校长)是我们的才女作家,能写字作画,那一手瘦金体尤其秀妙。还能赋诗弹古筝,来到望江公园,她可兴奋了,拉着我到处逛。薛涛井、薛涛墓、吟诗楼,都一一游遍了,还拍了许多照留念。

在纪念馆里,她买了笔墨和砚台。

当然,还有各种颜色的薛涛笺,硬要送我粉红和杏红的两款。我说我要了也没用,我不会写书法。她说不一定得用来写书法的,写信也是可以,我说那就更加用不上了,因为我不写信,即便写,也不会用到这么讲究和漂亮的薛涛笺来写(写给谁呢?)但彭校长她可不管,选了最美丽典雅的给我,上面画着几笔纤秀的竹子,另外还有石榴和梅花,淡淡的,透着一种水样的细腻和华美。彭校长就说了,这是水的灵魂,用浣花溪的水做的。

这么好的薛涛笺

回去后,她从怡保给我来信,用薛涛笺写的。另有一页是书法,是纤秀的瘦金体,抄了《天工开物》中记载薛涛笺制作的一段:“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

怎么会不在质料?用芙蓉皮和芙蓉花做的呀,有花的精气。这么美这么好的薛涛笺,我怎舍得用?其实也无处可用。直到今天,我仍珍藏着,藏在樟木箱子里与书画为伴。而翠园,走过她八十多载的云和路,回去了。想起她,最撩人的是她的闺秀气韵,毕竟是才女,像薛涛。
 (商余,10/2/2015)

临照文字水上的蝶影(中)

辛金顺【专访】

然而做为一个文学的追梦人,她最早的梦,是建筑在一篇〈十七岁的感情〉上。

17岁,日子正当少女,却寂寂无名,故当时取名寂寂,投稿给麦秀编的《教与学》月刊,而从此开启了一个文学想像的窗口;而麦秀,也成了她第一位认识的作家。那段习作的路程,《教与学》月刊登用了她不少的作品,一直到她高中三毕业,离开槟城,到吉隆坡工作为止。间中,她曾听麦秀谈起了一些人的名字,如:梅淑贞、商晚筠、赖敬文、雅波、思采、苍松,温氏兄弟等,于是她在心中寂寂的想着:“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都知道我吧!”

寂寂到了吉隆坡,厕身为内政部中文书刊检阅员,套她的话说,“好像老鼠掉进了米堆,快乐极了。”在这部门,她一边阅读到国内看不到的一些禁书,一边寻思着如何以文章述怀天下。因此要大刀快马,寂寂(另有笔名:艾枫)遗弃了寂寂的小名,更换为陈蝶,辗转各报文艺副刊和文学刊物,笔如青锋剑,情似水长流,而在此逐渐展开了文学创作的蘸墨之梦与跋涉之旅。

创作最旺盛时期

问及她创作最为旺盛的时期,答曰:“1977年到1983年吧。”那是在吉隆坡,她积极参与了作协的创办、运作和活动。一边却涉及诗与散文的创思,而陈蝶大部分的诗作,也几乎是在这时期完成。情爱的欣逢、转折与顿挫,都可在其诗文之中处处见到履痕与踪迹。从“你是惊鸿∕掠过我烟波激荡的心(〈微醉唱阳关〉)”,到“倚断了雕栏望塌了千山∕顾不得露湿小寒侵∕一心怕残灯影∕她拋弃了莲步小脚∕读厌了断肠篇∕撕毁了声声慢”(〈挂空歌〉)及“破钵容易托钵难∕华严净土何用参∕堕落轮回身已累∕唱错喃呒更辛酸”(〈极乐寺之悟〉)。诗情婉转,细密的私藏着自我的情感与心绪。这时期,她也以〈奔马调〉一诗,夺得天狼星诗奖魁首,此刻的陈蝶,才情并茂,意气勃发,无疑成了马华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星子。

散文方面,她汲汲开发了古典感性的文体。一种熔裁剪接唐诗宋词的断句,增加文意的高华流迈,或将典雅的文字,古诗的意象,衔接于现代散文的语言脉络中,而形成了高古典丽与凄美绝楚的声腔。除此,她擅以一种独白式的书写,内观其心灵的真实,或透过爱情、情思、欲望与回忆等,探索着自我的心理气质与生命历程的体验。如〈英雄半在红尘〉,通过感性与知性的交融,探问着真理的问题来:“你说呢,真理是什么?罗生门的剧场只说真理在各人的嘴里。这是一个罗生门的实验剧场,人人都说他为着正义斗争。如果有得选择,我放弃任何一种斗争。数声鸟啼幽窗外,惊起山僧扫落花。”或〈天长地久〉里谈到对古典传统的追慕,宁愿自囚于中文文字绝美的世界里,而写出:“嘿人坐囹中曰囚,这便是我渴渴念中的传统,象形文字的传统,廿世纪的方便千万不要带走繁体字的灵魂呵!清孤雁远边城暮,暮城边远雁孤清。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感动得要悲泣了,正如那奇异的女子为了美丽灵魂的石头而感动一样。”文字证诸生命,充满着一种想像的延伸,主观而感性的陈述了个人生命与心灵的追索。爱情的内在祭典,实际上也观照了其散文的浪漫风向。所以陈蝶说:“那时候感情上的挣扎什么的,当然也丰富了我的写作生命啦。”实际上,情感的辩证,亦是抒情传统的表述方式之一,那是以语言美感情境∕情怀,展示了生命最真实的声音。

古晋,第二故乡

1984年,陈蝶离开吉隆坡,迁调东马的古晋。创作仍然不辍,唯文风却为之一变,她说年岁增长,生活形态改变了,视野变广,加上常去戒毒所探访更生人,关怀面也比较开阔,对现实的课题,亦多了一分关注。

“毕竟一个人不可能老是活在少女的情怀里边,中年的阶段有中年的感情和思考模式,所以古典的元素也相对变得少了。”因此自我抒情的那个小我没再那么强烈和突显,文章也趋向了现实生活的观照和感受层面,并以幽默、诙谐、微讽,甚至滑稽的表现方式,处理了一些创作的素材。
〈李表哥的震荡〉、〈找寻玛丽〉、〈猫城猫事〉、〈蚊子及其他〉和〈毒龙潭记〉就是在这时期写下的佳作。

这些作品,有的夹叙夹论,抒发了个人对族群的感想;有的借人与物,陈述对社会的现实情境,或情感的变化与消散;也有的通过静观默察,而对生命产生了某种体悟。此刻,感性被压到文字背后里去,理趣却恣肆横生,而且文章写来,词语雅洁凝炼,俊永幽默。

如她写与蚊子斗争的过程,颇能逗人一笑:“话说打蚊子成了高手,几乎双掌一合,便得一只冤死鬼!有时那不知在哪里吸得半肚血的饱蚊居然不知死活地找着我的皮肤来盘算打它一个‘full tank oil’,给我视穿自然是‘地狱无门闯进来’的下场,而那些刚刚在皮肤上‘着陆’的蚊子可不能马上驱赶,好容易等到它那高悬着等待随时紧急起飞的腿徐徐地下降,完全呈现‘free gear’之后,让它抽吸体内沧海一粟之多的血液,正当它的尊体在惬意地一上一下饱食的刹那,平空一记霹雳掌,它的生命便在快感中结束!如此死法,应该没有遗憾吧?”

闲适笔调,诙谐寓感,信笔写来,心随意转,这与一般杂文不能等同而视,因其浸浸然于物外,却寄寓了作者一己的生命情态。其中,〈毒龙潭记〉,则以茨厂街的吐痰现象,写到族群的屈辱,以及个人命运的归向,并戛戛然止于迷离与萧索的情境里。此文后来获得了第三届花踪散文奖佳作。

而在古晋,那被陈蝶视为第二故乡的地方,一呆就14年。她说,那时没有亚航廉价机票,东西马一来回,就花了700、800元,非常昂贵的回乡之旅。因此她宁愿开着青绿色的吉普车,纵横于古晋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月冷砂州,一路的穿越椒山菜田之间奔驰,放任岁月追风而逝。就像她在〈我骑着马儿过草原〉所描绘的,把许多故事写在那片纯朴的土地之上。

然而,穿越了那里的河婆话版图,最终了悟,她也只是那版图上的过客而已。

14年来砂州梦,一觉回首,却已半生。但说起古晋,她还是欢喜的,因为那里有不少很好的朋友,只要一回去,一呼众应,坦坦然的热闹,故不若在吉隆坡的陌异与疏离,人情冷落而淡然。


陈蝶得奖年表
1.1977年建国日报散文奖
2.1978年天狼星诗社诗歌主奖
3.1978年王万才散文奖
4.1978年萧畹香散文奖
5.1980年王万才散文奖
6.1986年砂拉越星诗社散文佳作奖
7.1992年砂拉越星诗社散文佳作奖

8.1995年花踪散文佳作奖

(南洋文艺,3/3/2015)

2015乙未年文人陈蝶特辑2:陈蝶印象b

与陈蝶相识相知
林玉蓉【印象记】

与陈蝶交往,屈指一算应该有40年以上了。虽然没有经常见面,但我们的交往没有中断过,偶尔会通电话互相问候。她曾经在古晋住了10多年,我也曾在猫城约她见面,甚至借宿她的家。我们可以说从认识到如今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和陈蝶认识,应该追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中。那时,一批文友积极筹组马来西亚华文写作人协会。我与锦宗有时参加他们的聚会。见面多了,大家就熟络了。

陈蝶比我小一岁。我们的共同处是:高中毕业就懵懵懂懂地申请到公务员的工作,不足20岁就离乡背井从北马来到五花八门的首都,投身于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工作,从天真、清纯、无邪、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女,做到年华老去直到退休为止,一生奉献给政府部门。我们虽然在不同的部门,工作性质也不一样,但我们的职称却是相同的,直到退休也是升级到同等的职位。

陈蝶除了喜欢文学,也爱好音乐。她说,她走上文学之路,是从父亲的北国故事和舅父的大箱《儿童乐园》得到启发。她的写作风格比较倾向现代派,但她也擅长写明讽暗嘲的文章,去批判文坛的一些现象。虽然她只出版2本著作,但她曾得过不少奖项,包括建国日报、王万才和黄畹香散文奖以及天狼星诗社诗歌主奖等。刚来吉隆坡时,除了写作,工余时间就收听电台的节目,尤其是华乐和丝竹音乐。记得她曾拜托我在电台的录音档案挖宝找一首歌曲《今宵回首》。她记得她高中时,晚上做完功课听电台,一句一句学会唱那首旋律优美词句婉约的歌:青山依旧斜阳树,可怜红尘多变故,十载情谊,何堪那翠楼饯行处,提起往事无从数,转眼化作烟雨雾……今宵回首,叹明朝芳草天涯路……。陈蝶笑说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往事,就是那些文学的意境和能量,深深成就了她生命的养分!可惜我找不到这首歌的录音。当年还没有网络,为了填补工余的时间,她曾参与嘉应会馆的青年活动,而且还学拉二胡和针灸。

陈蝶在工作期间,天天与书籍、杂志和报纸,甚至是我们看不到的禁书为伍,使爱好文学的她得益不少。有时也替锦宗收存不少各种报纸的副刊,尤其是砂拉越州的文艺版。她也会把通过审查的儿童读物留给我的孩子。

退休后,陈蝶以合约方式被聘请在内政部担任电影审查局的局员,从审查书报到电影,虽然看的东西不同,但她在应用国语写报告方面是绰绰有余的。做了两年,她觉得退休后还这么劳碌和面对压力,太没意思了。于是,她去年2014拒绝再续约,留在家里做自己爱做的事,尤其是写作与阅读。二度退休后,她成为“宅女”,没事就不愿意出门,猛刨日本推理小说和重读整套金庸。
她除了重新提笔给报章投稿之外,也积极打理住宅区的组屋管理工作。她因为2008年起就与雪兰莪梳邦市议会辖下的建筑委员会(COB)打交道,协助解决社区所面对的各种环境卫生问题,因此,她去年开始全职担任起居民管理委员会的执行秘书。

为了这个躲不开的任务,陈蝶说好朋友看不下去,多次催她推辞而把精力放在写作上。她无奈地说,朋友爱才,怕我没时间了,然而事情不是说走就能走……不过,她现在培养年轻的居民,只要他们能胜任了,她就会功成身退。这也是忠实、善良、负责任的陈蝶的另一面!
(南洋文艺,3/3/2015)

2015乙未年文人陈蝶特辑2:陈蝶印象a

走过风华正茂
陈蝶

锺可斯【印象记】

已经有很多前辈作家走在我们前头,走过风华正茂,提供我们学习好文字的典范。战后的马华文学也一直在开拓劈荒,走过写实与现代的模拟和锤炼,走向后现代风格与一片通俗文学的潮流声中。

印象中马华男作家要比女作家深耕,但能够脱颖而出的女作家却自有天赋和对文字的敏感,书写体栽和作品风格倒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仰望呼吸,在她们笔下可以刚柔并重,也可以喋喋不休,而陈蝶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我印象中的马华女作家没有归类,写什么不写什么,反正写到最后都是历练和当下的气候。那些年与我们这一代作者有过接触或擦身而过的女作家有悄凌、梅淑贞、商晚筠、陈蝶、李忆莙、方娥真、叶蕾、朵拉、爱薇、永乐多斯、戴小华、叶宁等等。她们都在报界文化杂志与读者做过文字上的交流以及贡献,那时候我们还有八大报章(南洋、星洲、新明、建国、通报、中国报、星槟、光华)支撑着文化文学文艺的一片天,《蕉风》、《学报》、《文道》、《写作人季刊》也打着文学的旗号吸引有志创作的年轻一辈,马华文化协会出版的作家文丛(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是唯一概括战前战后文学作品的大部头,里头就收录了温瑞安的《龙哭千里》和陈蝶的《杯传千盏》长篇散文作品。我在这两篇作品里阅读到了马华文学与中国文化的承传。

我相信我们这一代的写作者再也不会写出如此浓郁,思绪澎湃有气势的作品,即使有也只是出于历史的使命而不是情感的爱慕。

陈蝶始终是马华文学的守望者,当年在内政部审查报章杂志书籍广泛涉猎造就了文字作品的通识,马华当代作家作品的风格走向成了她笔下的论证,尖锐而不挑拨,公正但内敛。我记得她在通报发表的马华作家直捣方块阵的评点(“专栏专烂”吗?)最能涵盖她的治学和认真,一点都不怕引起作家们的非议,因为那是她的直白剖析,未尝不是作家的当头棒喝!

在悄凌口中,姐儿论尽才子佳人文坛轶事的陈蝶,最能点石成金,听起来舒畅胸怀简直大快人心,因为没有隐藏的遮掩、熟悉和不熟悉的顾忌。在年轻写作者的阵群,他们最能亲近和得到文字上的共鸣。虽然现在可能有人会批评老气,但文字的苏醒和内在涵养不是一般写作者可以比拟的,她给青年作者杨川、辛金顺、杜忠全、许通元写过序,在我看来很通透,不仅仅是评点,还有告述读者什么是文化的历练。

也许大江南北有人早就遗忘了陈蝶作为槟城人的写作身分,难得她还在书写她的文字大观园。我认识陈蝶吗?我见过陈蝶吗?这一点也不重要。我们时常会在文学文艺讲座会上擦身而过,就像悄凌和陈蝶、陈蝶和梁放的老友记伴着文字岁月的长青,一直一直是我们这一代写作人的一盏明亮灯火。印象中的陈蝶睿智,快人快语,有着大文化的风韵,走过风华正茂,也走过潇潇江湖的夜雨。祝福您,陈蝶!
(南洋文艺,3/3/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