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27日星期四

山谷里的火鹤花

冰谷【人生风景】

冰谷/照片提供

  园主说土地租约满期,地主要收回园地栽培香菰,不肯续约,不得已把花树廉价变卖,能收回多少就多少。

为了追寻花踪,我在白沙罗与双溪毛糯之间穿梭了半年,浇水喷肥剪花之外,就是翻阅与胡姬有关的书籍,希望靠硬啃死背,能于最短的时间内融汇贯通。时间是记忆的死敌,20多年后的今天,胡姬的名堂早遗忘殆尽,唯有火鹤花娇艳的形态依然牢扣我记忆的心窗。
朋友贵为胡姬花公会主席,交游广阔,知道福隆港有个火鹤花种植园要收盘,于是建议我上山去接洽,成交的话要将花圃迁移至双溪毛糯。这个构思不错,每天上山剪花运下来城市,费时费劲,且增加成本。

红掌是花萼
我们经过福隆港的小镇,再往下坡路转了好几处大弯,朋友停车说“到了”,只见一片幽幽森林,满山遍谷都是的火鹤花,在高耸的林荫下生机蓬勃地展示绿叶与红掌,花娇妍婷,红掌边缘冒出一枝花芯,像巨形的指天椒般傲然竖立着。仔细观赏,发现竖立的花芯才是Anthurium的“真花”,红掌不过是花萼,谲异的是,花萼在花艺界却变成了观赏和插花的主角。
火鹤花性喜荫凉,园主选择福隆港种植,意即节省搭棚遮阳的费用。我们开车上山,经过一小时许才找到那片落在山谷里森林边缘的花园。园主是印度人,他说土地租约满期,地主要收回园地栽培香菰,不肯续约,不得已把花树廉价变卖,能收回多少就多少。
火鹤花是插花必配的花类,耐鲜,红艳艳的仿佛要喷出的火焰,熊熊在燃烧,引人注目;插花配以三、五朵,在花丛中显露它们千娇百媚的独特芳华!
我对火鹤花认识有限,平时见到的都是种在花盆里的观赏植物,山谷遍野的火鹤花却是根茎缠结、缘着6、7尺高的木柱攀扶生长,而且有愈长愈高的架势。原来火鹤花分许多品种,有根生和茎生。这山谷里栽种的全为茎生类,称为有茎红鹤芋品种,长高了可以用割切扦插繁植或移栽;留着旁芽,把茎枝剪成每段尺许,插在松泥里,良好栽培约一年就能开花。

带到平原移植
要将习惯荫凉的花种带到平原,首先要架棚搭网,然后黑袋装土,先把茎苗培养在黑袋里,再寻找适合的地点移植。
价钱谈妥后,移交手续签署完毕,我们就霹雳叭啦的在福隆港山谷里挥刀动斧,把缠在木柱上的火鹤花茎拔根抽须、砌枝断茎,用客货车运回双溪毛糯的园地,以扦插法培养在黑袋里等待它们复活——萌芽长叶。
我们于心何忍呢,惊醒山谷里静修的红鹤仙子!但是想到不久之后惊天动地的剷泥机到来,它们的结局遭遇是毁尸灭迹,而我们的劳役带出,传播、繁殖,让它们劫后重生!

(商余,13/4/2017)

一点点苦甜之必要

李宣春【铁厨柔情】

裸裎的海绵蛋糕一般上平平无奇,只有吃起来才会尝到滋味和口感的差别。

无意间在网络上搜到偶像的过去。久远久远以前,当偶像还没成为偶像,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的时候,他感情出轨了。这段感情维持了数年,直到妻子发现,她的心狠狠地被伤透了。他们并没有因此分开,怀着伤痛继续在一起,直到伤口愈合,痛处像酒精一样挥散。
一直以来,我只看到偶像儒雅、用心和专注的那一面。偶像出现的时候,他身上宛如微微绽放着光芒。当我知道原来偶像有那样的一段过去,不禁开始思索:是否我对人性太缺乏信心了?是否我让道德洁癖蒙盖了自己的良善与宽容?是否我越来越害怕受伤,于是变得越来越容易激愤,越来越难去原谅?是否我对别人和自己都太苛刻了?是否有一天我也会无意伤害了别人?是否我也终究要铸成错误,然后祈冀得到饶恕和原谅?
以后,当偶像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光芒还会在吗?你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感情上、道德上、行为上会狠狠地跌个重跤;你必须给自己,也给别人去成长和疗愈的时间和空间。

处理蛋白像处理感情事
在烘焙的过程,我常常觉得处理蛋白,就像处理感情事一样得耗用一点心思。分蛋时,要小心别把蛋黄弄破,油脂或蛋黄一旦混进蛋白里,蛋白就很难打发起来。用打蛋器把蛋白打到碎散发泡,这时候再分次把砂糖加入蛋白里。持续拌打一两分钟,蛋白开始结成霜泡。通常,将蛋白打至湿性或干性发泡之后,加进调理好的面糊里,之后就可以烤成戚风或海绵蛋糕。
蛋白霜总让人误以为自己攫取了天上的云朵。你怎会料得湿漉黏软的蛋液可以打成有如棉絮,泛白发亮?蛋白霜若就这样送进炉子,就会烤成蛋白酥。甜甜的,满足咀嚼的口感。用分蛋法调制的面糊,烤出来的蛋糕也较松软。不会一下就在口中生腻。
关于伤人或自伤,我们无人不是伤痕累累,身上结满疮疤这样一路走过来。何必害怕受伤呢?伤口愈合之后,若有留疤,便会有如身上美丽的刺青图腾。每一道伤口都有它的历史、名字和记忆。它们终将成为养分,滋养你的人生。

吃起来的差别
裸裎的海绵蛋糕一般上平平无奇,只有吃起来才会尝到滋味和口感的差别。当海绵蛋糕抹上了夹心奶油和像穿衣一样用奶油盖满蛋糕体,蛋糕便会完美无瑕地显现得体、华丽的表观相貌。而我们人类的日常啊,不也是这样,我们必须常有自觉、懂得遮瑕,如此守住自我价值,捍卫个人尊严。
经历了许多层层叠叠的伤痛,终会使你更强大,更灵活,更懂得悠游人世。下一次伤心的时候,或许可以烤个蛋糕,然后将巧克力、牛油、糖和一些兰姆酒一起融解,把这巧克力浆抹上蛋糕表层,将之覆盖,微微在蛋糕表面洒一层糖霜。最后,就让一口口的苦甜,敷到伤口上,等待痛楚消停。

(商余,27/4/2017)

抬头看天空

翁菀君【完熟人生】

活过半世的老人总是说,看得太清楚,不如装咙作哑看不清才好。

双眼感染两个星期,从红肿泪眼至血丝满布,这几天看什么更是朦胧一片。视线模糊也不尽然坏,电脑档案字小如蚁,看不清楚了,干脆抬头看看树,看看天空和海洋。小细节看不见了,意外看见了大景致。
活过半世的老人总是说,看得太清楚,不如装咙作哑看不清才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人生有时真如太虚幻境,真的假的有的无的,全赖一双心眼如何看待。我渐渐也害怕真实。人活过了35,真实的命运好像才慢慢显现。35岁以前的人生,怎么想来都是梦幻,年轻的生命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所有喜悦和悲伤都那么地轻盈,似抚面不入骨的风,人生始终未知何谓真正的冰寒。
真正让人心寒的是,原来世上没有永恒。人说“四十不惑”,我还有一年就要40岁了,心里却仍像个孩子,疑惑的时候不比年少时少。若真要说不惑,倒是终于相信永恒并不存在这回事。

见证永恒的消散
数年前,认识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在短短一年内患病、逝世。初时是双脚不能走,然后是连汤匙也握不起,最后连话也无法说了。他本来就瘦,最后筋骨分明地的缩成了一个孩子的形体。我去看过他几次,却没去见他最后一面。也许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逝去,如生命的,如爱情的。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证永恒的消散。
年轻时爱得死去活来,泪流满面地挽回逝去的爱,以近乎渴求的语气换取拥抱。如今回想不竟笑自己曾爱得那么稚嫩。80年代港剧里头不已常问,问世间情为何物?太虚幻境里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愁。在爱的当下一切都是真的,爱情一旦消失,即是那种“无法回到过去”的感觉让人虚空,然后讶异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成为一个绝情的人。

爱你至死
表姐夫癌症去世两年后,表姐带着孩子投入另一段感情,朋友的妻子也一样。知道的人都替她们开心,我也一样。只是爱情至死不渝的期限,原来仅在有生之年。永恒在生命终止之后随风而去。我也曾经不断地问着同样的问题,你会永远爱我吗?年轻时,男孩们像回答没有选择的问题,循着女孩的意思在空格填入“永远爱你”。那是因为彼时大家太年轻。年轻的心眼只愿看见自己塑造的真实,睁大双眼誓要看得清清楚楚。后来年龄稍长,继续问同样的问题,稍有历练的男人就会反问:要是我死了呢?取巧的就在这里——不是不爱,而是我死了该怎样承诺你?所以永恒就在生命终结之时,也可能在之前早已烟消云散,只是我们惧怕着不肯承认而已。
要是你死了,我想我该学习抬头看看天空,想你努力活在当下的倔强,等来生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

(商余,12/4/2017)

2017年4月26日星期三

银河泻下

赖国芳【漫话人间】  文字与摄影

赖国芳/摄影

夜幕渐渐低垂。蒙固王铜像前,大约三十名小学生,依依呜呜为乐器调音。领队的年轻男老师长相端正,态度诚恳。广场上,小孩踢球、老人漫步、情侣谈心。也有专程来看演出的,用手机或相机调焦。
铜像面朝碧武里山上的行宫、佛塔和气象台。蒙固王是拉玛四世,君王雄才大略,传说性喜浪漫。山坡种满鸡蛋花树,小径弯弯,枝叶遮住浮屠。山脚有大群猴子争抢地盘,在电杆线上吱吱晃荡。
窄窄的碧河岸上菜市熙攘,桥通大白寺。在古老的日子里,乡民划小舟兜售丰饶土产。如今,水上市场只留给游客凭吊,菜市和佛寺间的烟火却从未断绝。人们求姻缘、健康、事业、财气,以及一切不能启齿,人间俗世的关怀。庙门外,小水蛇小乌龟装在透明塑袋里,道旁长长两列摊贩摆卖彩票,静待有缘人。早晨,和尚赤脚走出庙门,居民下跪奉上白饭素菜,化的是未了的尘缘。
入夜,凉风把一日的炎热拂去。老师看着小娃们不甚纯熟地演奏暹罗乐曲,有些腼腆。后排有个头发蓬松的尖脸小女生,抓住空隙和同伴聊天,轮到她时,小木槌忽快忽慢,声量忽大忽小,敲错了几个音。过一会,换支现代乐曲,由小电子琴领奏。弹技拙嫩,一节一节跌跌撞撞。旋律是中国曲风,兼带泰国风情。
乐曲在广场上飘扬。蒙固王身后,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我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在这个偏远的城镇,万年的苍穹挂着北斗七星。妻子曾多次指点,我却老是搞不清方向,也参不透李商隐和川端康成的银河。今夜,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银河哗啦一声,向我的心坎上倾泻而下。

(商余,8/4/2017)

来时路

赖国芳【漫话人间】

赖国芳/摄影
周末在吉隆坡见友人,约在陆佑路一间老茶室。某摄影大师的工作室设在此区,师徒数人上午到茨厂街猎影,中午回来呷茶。我到早了,四处走走望望。旧富都总车站在附近,当年眼睛明亮的甘榜男孩到访都城,落脚处鮮花著錦。如今已破败。庙里坐着闲散老人,屋梁垂吊瘪软红灯笼,缅女著艳色筒裙在底下匆匆掠过。我在门外窥探,不忍走进,仿佛拜访一名曾经显赫的舅舅,烈火烹油的日子已远去,只余最后一角的繁华。
翌周,我和绮雯登上槟城的升旗山。人不多,持昂贵套票的游客抢先登上。缆车太快,山顶商店林立,我只认得一台大炮。绮雯曾在美景酒店上班,幻想开着老板的开篷车,系一条丝巾在岛上呼啸而过。酒店还在,花园笼子里孔雀开屏,小青蛇在屋檐的枝蔓间静静盘延。绮雯一有空档就“抽离自己”,拿出纸笔素描。有人凑前看,她露出羞涩的笑容。见到值得惊叹的事物,她轻呼“天啊”,依稀便是当年的“小他”。
周末前,我按约定在槟城市区接爸爸,开车北上扫墓。时间充裕,我们选择乘渡轮。班次稀少,一会才登上“大鹅号”。我们攀上垂直的梯级上楼如厕。楼上仅存的绿色长椅换成直排,局促地夹在两排汽车中间,靠背的棕色木架被锁定,不能再前后调换。大约40年前,我写过一篇小说:一个和世界对抗的少年,从木椅越过长窗跃进海里。那是少年的海呢。温、咸,有白色的水母载浮载沉。
第二天很早就到达高嶺,中华小学的门微微敞开。篮球板很旧了,换过几次?从前,办公室外摆乒乓桌,乒乒乓乓,快乐时光无限。两旁有凹下的泥土地,大树遮阴,学生坐在砖沿晃荡小脚,如今被红砖填平。小草坪停放校长的摩哆车,和后来的小轿车。我曾在这里和同学推挤,被抓进校长室。后面已扩建,原来的地方很小。为什么小时总觉得这个空间很大?
一个转弯,我站在两层课室的楼梯前。
走上去,童年轻盈小碎步。
走下来,泪流回首来时路。

(商余,22/4/2017)

2017年4月25日星期二

生活

黄龙坤【诗】

一、
有些爱意,只能
穿越虚无的电子数据
经过眼睛翻译
来验收一场低调的
网恋

二、
每次把身体让给工作
却没有一次
身体完整地被还回来

三、
写诗就像挖鼻屎
挖掘得越深
总会让自己受伤

四、
如果爱情太过肥胖
穿过线路窄小的通道
言语从听筒挤出
非常油腻

五、
你从来没有醒着
看着自己沉睡
差一点,我们也能成为
不会吸毒的毒瘾者

六、
总有一些迷路的信徒
在废弃的神祗里头
以孤儿的身分,建立
自己的信仰

(南洋文艺,25/4/2017)

如果静寂

黎紫书【诗】

在所有的美德当中,我留下你
无人能发音的名字
我走过的路上所有开过花的树都结了果
盘了蛇
一个糜烂的果实有一个完美的名字
而你不朽而无声
如树一样永恒
刻满声音的纹理与颤抖的层次

我走的路越来越喧嚣,我
未来的路更甚
沿途密布腐败的果子与逐渐死去
一再复活的神
而你,你的坚定是七个宇宙的总和
是水,七次历经七座蓝鲸的心腹
携着亿万水母的沉默
飘落

这些话不是在悲伤中说的
我稍微越过哀愁的年纪
影子已走在前头
摊成别人的地平线,或是其中一具
终将死去的神
我知道了,我等不到石头开花的时候
我知道影子日渐松脱
但孤独年深月久
是一块胎痣

中年以后我毋需抬头
也能用一把钝刀收成
你在我经过的每一棵树上
摇摇欲坠
空气用手语念你的名字
将你如一颗舍利拂入两朵凝固的漩涡
除此以外,所有读音都是错的

(南洋文艺,25/4/2017)

心以声传 ——记电话热线辅导

刘谛【诗】

七十余载
染就一身斑斓
心,是实还空
离色无相
却千色包容。

铃声响起
她,声如风中柳丝
诉爱会怨离
说梦痴烦苦……
我,聆之以心
怀敞若虚。

时空无碍
弹指间,融入案中
感那,一怀愁绪
探那,千古缠结
不住不执
心以声传
析出她怀中各色
为她苍白的心描红
为灰暗的生命涂彩。

一次导染的完成
淡然若虚
空茫中
招一面无阴影的幡
啊!魂…兮…归…来!
她本如赤子,垢去还真
我不染无著,仍容千色。

放下犹在晃动的幡
让红尘沉降
净待
另一次铃声响起
另一位陌生朋友
另一次声心相连。

(南洋文艺,25/4/2017)

争理

无花【诗】

如果公然向犯人掷石
头或截肢
湿婆神会不会
掴我另一边脸

三五不成群的乌合众生
审判日来临前
能不能放下
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南洋文艺,25/4/2017)

野心

黄建华【散文】

当我准备离去时,他说他看得出来,我会是一个开BMW的人。听后让我真的感到几分飘飘然的暗暗窃喜,心想就算他是在骗我,也让我感到很高兴,只是差点没有冲昏了头脑而已。

梦想无障碍的生活蓝图,是当我们可以把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时间缀合,当我们对日益繁复的日常指数已经无所挂碍,当我们可以不必再对所有事情细细交待和担心万一,当我们可以把脚步慢下来很自在地行走,当我们可以在周末假日觉得无所事事,这也可以理解是开始放下多年辛劳的包袱,是用心力交换的合理回报,问心无愧。
于是可以用游客的心情在都市里漫步,可以在繁忙的都会里掇拾物质的光影,可以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坐下来,可以在气味弥漫情色斑斓的橱窗前浏览一幅幅装饰如生活艺术。
可以把从前的梦想都找回来。
所以随意地走进Prada,看看名牌皮包的社会地位,看它不必标价而自豪地展示自己的象征与身分。去Gucci看名牌与价格之间的挣扎心理和名人效应,看高级舶来品如何获取贵妇们寂寞的芳心。去Versace看用条码输入扫描你口袋的实力和心跳的频率,看欲望与现实拔河。去Hermes看明星的品味与架势,充满戏剧性的想象,向不太真实的流动气氛中靠拢。去Bulgari体会上流社会的阔气与炫耀,无所不在的物欲横流。
在顶尖的名牌店,看资本主义对人类潜力的无穷催化与推动,造就了欲望无止尽的发酵与扩展,驱策自己的梦想积极地向前追赶。从消费者的脸上可以丰富阅历经验,对人心与个性的判断,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走进名牌店里,那些漂亮和帅气的售货员一边用客套欢迎一边用眼角打量我们,心底多少有个大概。我们用眼色浏览售货员的脸色和物品的货色,不可随意碰触,心里有数。
一个富裕的朋友常说,人要懂得善待自己,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所以有时要用一些心爱的物质来奖赏自己,让自己开心,让自己过得更好。开心消费,也就是动力,成就向上进取,信不信由你。
经过一家名牌手表专卖店,卡地亚(Cartier)是吸引我的脚步的力量。就我的喜好,卡地亚是继百达菲丽、江诗丹顿之后的第三志愿。卡地亚出名的其实不是手表而是珠宝,但对我的能力来说,手表才是入门票,珠宝遥远得太过虚无缥缈。
直接走到卡地亚的专柜,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的企图。一位穿制服的女店员正在拿出几个不同款式的卡地亚手表给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士观看,同时解说其个别的特点,我看看台面共有6只手表躺在那里,男人一面指着其中的手表,一面说着他想找的理想手表以及他在某处看过这款表的印象等等,女店员准备拿出第7只表。她的专业和他的挑剔,我出现的画面有点不协调。我一面欣赏一面回想为什么喜欢卡地亚,还记得几年前到上海参观卡地亚珠宝展所看到的鬼斧神工与绝世珍藏,可是这里的摆设说真的看起来有点俗气低档,没有卡地亚的贵族气派。女店员继续她的专业,以她职业的嗅觉判断,那个男人才是她的潜在顾客,穿着牛仔裤的我不过是进来店里晃一下的过客。再看看我跟着来的两个孩子,一进店来就老实不客气地倒坐在舒适大沙发里,以他们的年龄对手表的要求还停留在精工星辰卡西欧的层次里,所以对店里的物品没有兴趣,而且也走得累了,这时沙发是最舒适的依靠。所以女店员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更不必说招呼我们。
另一位女店员走过来,问了我的需要,就拿出我所指两个的卡地亚给我看,但坦白说,只是为了看看,只是为了握一握在手里的感觉,因为那并不是我喜欢的款式。
我对手表的要求有三,一是要机械自动表,二是要圆形外壳,三是表面要白色。就我所看到这里的卡地亚,都没有符合我这3个起码要求的条件,我向女店员道谢,她把手表放回原处。
她很有礼貌地向我介绍另一款表,也是瑞士名表,价格稍微比卡地亚便宜一些,我想既来之则看看也无妨,当是学习,也当是开开眼界。
她小心翼翼地从专柜里拿出一个我所提到上述条件要求的表让我欣赏,并让我戴上体验它的质感,感受它优雅的气质,我还真的很喜欢呢。于是我再问她,有没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同牌子男女款式的手表,因为我一直想买一对表当是周年纪念。女店员从容不迫地从另一专柜里拿出一对男女装表让我们欣赏,她甚至还帮妻戴在手上。她当然也一面介绍这手表的特性和其独特之处,还特别提到,这手表的时点都镶上了钻石,所以在灯光下看会闪闪发亮,这点倒真的吸引了我。我问妻喜欢与否,她说喜欢但贵了一些。那就好了,只要喜欢就够了,贵和不贵就是银行的责任,后果就由他们来承担吧。想想只要拉出信用卡,不必拿出一分钱就可以把东西带回家,还不痛快?买手表加送钻石,一次消费,两次开心,还不够爽?

这时我看到先前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正空手步出店外,该女店员正依序把手表逐个逐个放回个别的专柜里,颇费功夫。
在我们看表的同时,有另一年轻的店员拿了矿泉水来招呼我们,后来也领我们去一间类似厢房的展示间观看其它更高价的名表,其中有不少是介于20多万到50万的名表,包括陀飞轮表。可能这位年轻人具有慧眼,看出我是他们未来的潜在顾客。那天有需要的活,就来这里挑一个吧,他用很专业的礼貌和口吻对我说。来购物还提供上了一堂免费课,让我明白消费主义的本质和阶级斗争的矛盾,自己尚需更加努力工作。
这时不由让我想起好几年前,妻由职场退下来回家当个全职的家庭主妇,我们就打算多买一辆车子让她方便进出和接送小孩上下课。于是我驾着那辆开了好几年的本田思域去国产车经销店看新款的国产车,因为它的价格和车款都很有吸引力。到了经销店我刚好把车停放在在其店面门口的停车位,就走进店内想了解有关详情。那时有一位打着领带穿着体面像业务员的人站在店外抽烟,一位貌似经理的人员沉甸甸地坐在店里一张办公桌后面的高背坐椅上,像打瞌睡。我直接上前向他询问有关新车的详情,他有点懒洋洋又爱理不理地指着摆放在店面的两辆展示的新车(他认为我不会买),告诉我有关的说明都很清楚地列明贴在车前的挡风玻璃镜上(他认为我不想买),叫我自己去看看(他认为我没有能力买)。于是我就自个去看看说明,了解车子的基本性能条件和价格之后,回过头和那位看似经理的人打个手势就推门离去,心里有了底。
过了不久,我一样开着那辆中古本田去BMW经销店看最新一款的宝马。宝马毕竟是国际名牌车厂,销售和售后服务及维修都在同一栋大建筑物里,连顾客的停车位看起来都比较高级,还有人帮忙看顾指挥停车。当我把车停好,正走进其展示厅时,就有一个年轻的业务员向我走来,同时把一张有质感的名片递给我,热情地邀我进去看看其展示的几辆不同款式的新车,并逐一介绍其优点、性能、扭力、汽缸容量、速度等等,让我一下对宝马的三、五和七系款的车子都知道个大概,甚至可说是有了相当具体的概念。他还很热情地让我坐上崭新的五系车上(他以为我会买),体验其崇高的地位和高档的品味(他以为我想买),甚至还很详尽地计算购买价格和贷款数额及供款(他以为我有能力买)。他还说可以让我把车子开出去试驾,亲身体验它的性能,就算不买也没有关系,最重要你知道它的特性如何与众不同等等。最后我对他说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当我想买,一定会回来找他,给自己一个开溜的借口。当我准备离去时,他说他看得出来,我会是一个开BMW的人。听后让我真的感到几分飘飘然的暗暗窃喜,心想就算他是在骗我,也让我感到很高兴,只是差点没有冲昏了头脑而已。
消费的能力奠定了社会的地位,已经成为许多人所遵循的规律,更是普罗大众眼光高低的标准。凡人难于免俗,例外者像清教徒。
朋友想去买一个钻石戒指给太太当生日礼物,他看中一个不错的款式,一问之下打折之后还要8万令吉左右,没买过钻石的朋友像受到惊吓一般,咳咳两下,悻悻然地退了出来。朋友说他不是买不起,而是没有必要如此花费,后来再想一想,朋友感叹自己不够有钱,才这般眼高手低,才要如此计较,真不上道。
爽快的实力,原来经济起码要有一定的宽容和厚度。
在都市生活,汽车不但已经取代了脚,还取代了人的头脑。生活越迈向高科技,车子成为我们的生理机能越显重要,更加依靠。所以车子显示了它令人迷恋的高尚地位,集身分、格调、品味、时尚、潮流、性能、速度、智慧、宠爱于一身。因此许多人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汽车的极限,甚至超越了本身的底线,因而成为汽车的俘虏,物质的奴隶。用汽车判断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少人会说不?
我有一个卖进口跑车的朋友多次来电叫我去试驾法拉利和蓝宝坚尼,我知道自己能力有所不及所以多番拒绝了他的好意。朋友说试驾跑车不一定要作出买不买的决定,只是让我体验一下驾驶高级跑车的乐趣,体会速度的刺激感,体会拉风的快感,而且完全免费,让像我这种一般收入的良民也可以穷开心一下。看来有一天真要找个机会,我会去把法拉利或蓝宝坚尼开上高速公路,疾速地像箭一般向北方飙去看看,看看变得越来越好的槟榔屿。
今天,卡地亚和宝马仍然让我的野心继续虚荣,让我明白努力的极限需要一点放纵。

(南洋文艺,25/4/2017)

善终,就是 安静自然的死

游枝【游目四顾】

琼瑶的身后交代,借给自己子女的一封信,直碰数千年世代依从的固定生死观,更挑战既存民法,她有远大的目的,为生命最后的一段,争取尊严与本来就不该侵犯的基本权利。只有民法认定个人有权决定自己的身后处理,活着的人,才不会执着于自私的考虑,不得在一个人死了之后,为办后事发生争执,也不能让活人用自以为孝顺,其实是自私的方式,侮辱着一个再也无从反抗的尸体。

不容活人讨虚荣便宜
以琼瑶的观点,死就要死得自然;自然死就是死得安静,不给亲人友人添麻烦,要家人在事后才告知亲朋戚友。她声明不要铺张举殡,不要什么极尽荣哀。她清楚的提醒自己的子女,在她生命到了极限,该死的时候,就该让她死,是她生命尊严的权利,更是子女的责任。
不要死得热闹又不惊动亲友,琼瑶的措词对既存习惯作出毫不客气的批判。她说,世间所谓的死后荣哀,只是活着的人自己享受的虚荣。怎么铺张,对死去的人,一点意义也没有。
扪心自问,在既存的死后处理中,多数人,都不隐瞒的认为,丧事不能草草了之,总得办得体面一点。说穿了,所谓的体面,不是为死者做的,死人很快就在入土之后腐朽到面目不存,已没体面可言,也不再属于人世的一分子,根本不必再受体面这种人为的世俗束缚。办丧事办到惊天动地又吵又闹的,说体面,全是活着的人的享受。琼瑶直指这是借了一具尸体让活人享受的虚荣。

立法保障死者意愿
没有特定信仰的琼瑶,她讲明死后不可以有任何宗教仪式加诸于她。她说,对没特定信仰的死人用上宗教仪式,管你有十个百个善意的理由,也已经是侵犯了死者的尊严。
我以前有个富家的老妇朋友,她本来跟富裕的儿媳同住,可是她不想死后受儿媳用他们所信仰的宗教处理她的身后事,最后搬去生活清贫的女儿女婿家过晚年,女儿女媳没有特定信仰,也答应不会在她死后硬用宗教方式对待她。
有宗教信仰的人,当然得尊重他以自己所信的宗教处理自己人生最后的终结旅程,那是死者应有的尊严与权利。
同样的,有信仰的活人,尤其在死者在世时已经明文立下不得以宗教形式办后事,即使是子女后人,道德上法律上,都没不顾死者的意愿又搬出大堆“善意藉口”就以自己的信仰去强加于死者身上。
琼瑶的身后交代,她比过去挑战死者权利的人更勇敢,也作出了法律的诉求,她主张台湾正在立法阶段中的关于死的尊严一节,考虑将在生时的“死后交代”以“注记”方式附加入法规中,然后记入保险卡,免了日后的人为争执。
——再探讨生命终结的处理(2)

(商余,14/4/2017)

2017年4月18日星期二

岛上的旗, 那张痛苦扭曲的脸

张锦忠【共沸志】

 如果说《艾薇拉投票记》质疑的是美式或英式的选举与民主制度,〈岛上的旗帜〉则是对美国的新帝国主义的批判与讽刺。
奈波尔著作《岛上的旗帜》


1958年,奈波尔(V. S. Naipaul)出版了中篇小说《艾薇拉投票记》(The Suffrage of Elvira) ,而不是原订出版的短篇集《米格尔大街》(Miguel Street)。而他1967年发表的中篇〈岛上的旗帜〉(A Flag on the Island)其实是另一个版本的《艾薇拉投票记》。如果说《艾薇拉投票记》质疑的是美式或英式的选举与民主制度,〈岛上的旗帜〉则是对美国的新帝国主义的批判与讽刺。
奈波尔在1964年底动笔写这篇小说(其实是为改编成美国电影而写的原著小说,那时他也开始写《学样的人》[Mimic Men]了吧),彼时千里达独立不过3年,离冷战史上有名的“猪湾事件”也还没有太久,而美国人已接手法国介入越战。话说第二次世界战期间美军在千里达驻军,战后顺理成章留下,千里达也成为冷战防线之一,或“南向”的前线,自有其战略地位。千里达人在独立后依然处于英国殖民主义与美国冷战战略的网络之下,面对跨国-殖民-资本主义的入侵毫无抗拒之力,就像小说中人面对来去自如的加勒比海飓风束手无策一样。

《印刻》杂志的奈波尔特辑。

寻找身分认同
〈岛上的旗帜〉分为现在/过去/现在3部,小说叙事结构明晰,一如千里达的殖民/后殖民/新殖民历史脉络。1964年,故事主角法兰克因飓风而重履他过去驻留的岛屿,但见岛上的海关大楼上方旗正飘飘,可是他没有见过那面旗。对他来说,“这岛屿曾经是没有旗帜的”。他问德士佬“米字旗”呢?“他们拿走了,送来这个。”德士佬回答道。但是,在法兰克的记忆里,这个没有旗帜的岛屿“是个漂浮的、在时间里停格、没有依归的地方”。对他或德士佬来说,岛屿已是怀旧的地方了。
不过,对岛上的居民而言,寻找自己的身分认同与文化属性,书写在地的历史也有其困境,法兰克说这个岛要“凭自己的力量崛起”,其实谈何容易。奈波尔一针见血地将小说中的在地作家命名为“布莱克怀特”(Blackwhite),一个长了“一张痛苦扭曲的脸”的土著。“布莱克怀特”当然是“黑白”混杂的意思。

需要自己的语言
讽刺的是,在朝向(跨国)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后殖民社会,这个在地作家写起小说来却仿拟19世纪英国小说的风格,希望得到美国出版社的青睐,结果屡遭退稿。而法兰克建议他书写岛上的人与事,谁知也同样被退,后来他领悟道:“我们需要的是自己的语言,我想用我们自己的语言写东西”,于是搞起方言教学来。经过几许波折之后,布莱克怀特圆了作家美梦, 而他的其中一本书的书名就叫《我恨你:寻找身分的男人》。
显然小说家奈波尔这里是在讽刺过度狭隘的本土化思维,追寻身分认同到头来却追寻到恨,布莱克怀特的小说,或他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就是“资治通鉴”。

(商余,15/4/2017)

清晨报时 ——听见青春的钟声

何启智【散文】  

我就住在离学校直线距离一公里处。在近几月才发现,原来清晨7点正,在我家门口也能听到学校钟楼的报时,让我得以打起精神,一扫清晨上班的倦意。

学生要出班刊啦。
  曾经我也有过满脑子创作的日子,那是2007,我大学二年级,开始选修林春美老师的散文创作课以后。前一批选修这门课的学兄姐出版了一本合集来纪念他们的散文岁月,就叫《周一与周四的散文课》。那本文集质量皆优,精美丰富,让我和同批选修的系友有了向他们看齐的念头,便着手筹备文集,过着重复写稿、催稿、审稿、修稿、校稿的生活。但被催稿的感觉就像是星期一凌晨的闹钟般招人烦厌,而退稿又不是什么罕见的打击,所以渐次有人退出,从一开始的近20人,到最后只剩下5、6人。其时我们的稿件又不足以完成一本文集出版,结果计划搁置下来——正确来说,是胎死腹中。老师念及我们当初筹备文集的辛酸,挑了包括我在内的4个“前辈”,参与下一批学弟妹的文集《青春宛在》——那时我们这些“前辈”已经毕业了,果然青春宛在。
当初《青春宛在》这个书名,是在说说笑笑间迸出来的;而学生的班刊名为《听见钟一声》,本来也是学生各种疯狂命名之中的一句玩笑话。虽说如此,学生会选择这个名字,除了是因为有他们班导名字的谐音,也是因为他们对学校的钟声有着特殊的情感吧。
从2014到2016,我来到这所学校已经有3年,而我就住在离学校直线距离一公里处。在近几月才发现,原来清晨7点正,在我家门口也能听到学校钟楼的报时,让我得以打起精神,一扫清晨上班的倦意。其实学生也是老师的报时钟——我也曾犹豫和懈怠,日复一日地在为了学生的程度和进度而焦虑、为了“犯中二”的迷途羔羊而劳碌、为了空白或倒模的作业而恼怒的日子里;所幸总有学生会在我的滔滔不绝或喋喋不休中,投以热忱的眼神、或是会在讨论某些课题时,提出光芒乍现的新颖观点、也会在作文或者周记里,诚恳地与自己或老师对话——每当遇上了这些情景,我便仿似被“报时”:提醒自己此刻何时,该做何事,莫让疲惫荒废了时间,锈蚀了使命。
教书的时日总是过得匆匆,赶进度、赶备考、赶批阅,周而复始。每每回望半年前,竟有过了一两年的感触。要学生写周记,为生活留下痕迹的我,本来也想过用文字为自己留下些什么,却因生性疏懒、家事繁琐、公务缠身,没几个月就中断了。专心是最难办到的事,但在从前那满脑子创作的日子里,我竟奢侈地耗费一周假期,不回乡,只身留在租屋专心创作——只写了一篇实验动作描写和蒙太奇手法的武侠小说(仅万余字),和我第一篇在报上发表的散文〈学笑〉。创作很美好,能专心创作更美好。
  2016年8月,学生编辑催了几次稿,同学们纷纷交上作品,编委几乎每个星期都开一次会议,讨论稿件的去留与修改,我虽是旁听,有时也不禁参与讨论。没制作班刊,或许我也没机会这么细致地看到学生的创作潜力,及评鉴能力——我在大学时期才接触的事,他们在16岁就已经尝试过了,这多让我羡慕啊。
  9月的一周假期,除去两三天的家庭活动,其余时候我都在翻看他们的文稿。学生的这些作品,亦庄亦谐者有之(赓嬨)、情思敏锐者有之(炜航)、文笔清新者有之(欣彦、舒祺)、情感诚挚者有之(玉敏、昕靖)、笔调风趣者有之(贞宁、荣汉)、结构精巧者有之(自雁、家政)、淡雅从容者有之(婉云、芷君)、构思灵妙者有之(连川)……。有些是自发性写的,回顾一己之过去,或尝试将思索转化为创作;有些是半命题的作文功课,但学生写来也颇有自我剖析的气韵。每个学生擅长的领域都不同,写作苦手也是有的,但他们都尽力交上了最好的作品。纵有稚嫩之处,也是他们珍贵的青春显影。
年轻真好呵。虽然中学生是忙碌的,但我在阅读时所感受到的,他们在投入写作时的诚恳与专注,是多么令人回味与向往。我大概不必再嗟叹“青春宛在”,因为青春不是个人的,是群体的、是绵延的、是无限的。这发现不啻也是另一种报时:提醒我回返初心,重拾创作的需要。
  是的,我听见了。清晨时分,就在我家门前,学校钟楼的报时,是对我这年过而立的人底青春的召唤。

(南洋文艺,18/4/2017)

怀人两首

邢诒旺【诗】

1.死讯

两个月后才读到你的死讯。还好,不是3个月后,也不是4个月前——不灵光的天线使我得以卸去假先知的重担,而且再次明白:舌头随时不属于自己。

语言仿佛带电的水,从脑神经流经牙神经,记忆浮沉,如水中沙石。

不是3个月后——到了那时,我将更加落伍:一个活在未来的古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两个月,恰好足够,让人无话可说:感冒的课题退烧,续杯的酒壶余温,泪水尚未蒸发但开始黏腻,手势升起一半,又放下——我哪有什么好擦拭?虽然汹涌的怀念又把我按在水下,再次化作桌前枯鱼,怀念抽象的水,你孩子般,发笑的水……

我的怀念从何来?我的怀念从不认识的诗人来。读到你的死讯,是因为杂志上有人读你、译你,让翻译过的你来电击我,使我舌头失落如被水推动的石头——两个月后的石头,被两个月前的水,推动……

我的怀念从何来?两个月以来,这么多人在脸书张贴你,我还疑惑他们在热闹什么,还以为又是潮流,不知道那里面有电。我想起这两个月以来我冒失地涉过那些贴在水面的水,不知道生命原来可以一刹那把读过的诗都读得不曾读过那样,一阵晕头转向:所有的熟悉,显得无比陌生。

2.面目

他们害怕他
就像平面镜害怕
照见哈哈镜

尽管他一脸严肃
他们却逼真地
反映:他扭曲了
他们的
面目

他们有可能认同彼此的
面目吗——
平面镜、哈哈镜、透视
镜,当每一面人生都是世界的一片
破碎的经验

(南洋文艺,18/4/2017)


黄文文【极限篇】

有人跳楼!救伤车火速赶抵现场,将伤者送往中央医院。
他原不想跳楼的,只想站在13楼的阳台吹吹风。他除了怕痛,也怕死,去哪里借勇气来跳楼。
刚刚,他现在阳台处喝酒,盘算着该如何清还九叔那笔债务。九叔可不好惹,他是大耳窿。原想欠债不还,远走高飞,但是。这批黑社会肯定会找到他。
他之所以陷入大耳窿陷阱,导致泥足深陷,都是卡债惹的祸。他也真是的,信用卡刷爆一张又一张。总共8张。银行的追债电话逼到他走投无路。
犹记得申请第一张信用卡时。刷卡的滋味的确太美妙了……想呀想的,突然心口发寒,双脚一伸,满脑子一片空白。

(南洋文艺,18/4/2017)

舍弃

刘谛【散文】  

  一种蔟新的生活带给我全然不同的心境,使我虽然处在癌症治疗后遗症的虚弱和不便中,心中却感到了久未曾有的充实和自在。

8年前,我不再拥车。3年前,我把大房子卖掉,搬到45平方公尺的乐龄公寓。今年初,我停掉了所有的银行信用卡。
夕阳映白头,留在世上的岁月是倒着算的了。身体机能日渐衰败虽是自然规律,但如果能把心中的欲望逐一放下,日子反而会过得轻松自在些。真希望在那么的一天,在舍弃我这老旧的臭皮囊之前,留下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虽然谁也不清楚,初生的婴儿究竟会有怎样的想法,但可肯定的是,那必是颗犹未被世情污染的真心,应该还不晓得比较分别。会笑,但不识喜有几重!会哭,却未知悲有多深!
在尘世七十余载了,经历了那许多后,本以为一颗尘深垢厚的心已清理得七七八八,但当我与妻子搬进小公寓时,还是颇有感触的。
我出生在中国的深院大宅,但对当时的我而言,房子的“大”了无意义,婴儿不都窝在奶妈的怀抱里吗?随着岁月,在呵护中不经意地成长,住在那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当是理所当然。直至1949年,中国大陆变色,举家搬到了香港的小楼房,我才感觉到以前那房子怎地那么的大?但一大家人齐住在较小的空间,7岁的我反而更能觉受到那亲情的温馨。然而,随着家境的每况愈下,租赁的房子却愈搬愈小也愈偏僻,陪在父母身边的儿女也愈来愈少了。
我12岁便开始离家投亲、寄宿,在香港住过被港府归类为猪寮的小村屋、贫民窟、难民营。于今回想,也许是认识到能升学已是万幸吧,住屋的环境和大小并未太大地影响我的心境。唯一一次心感委屈的,是投亲的头几晚,与陌生的房东儿子共睡一两尺余的小床,他显得极不友善,使我有寄人篱下之感。
曾是富家少爷,却在逆境中长大,少年时的际遇,使我对环境的变化更有承受的能力,也更能独立处事。这构成了我要努力前行的动力,那是一种类似责任的东西,要对自我负责,要对家庭负责,读书要尽力读好,做事要尽力做好,还有很自觉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责任使母亲和家人的日子过得不要那么困迫!
无论是升学或就业,驱动着我的就是那份自觉的责任,而并不是对物质欲望的追求。但总会想起那交不出学费和伙食费的窘迫,和二姐三哥五妹六妹年少辍学的无奈,而且,还有三个小弟妹在上学呢!金钱,变成了是我的一种欲求,是需要也想要。为了加倍的月薪,我只身来到了新加坡。
为了能给母亲多寄些家用,我结婚前后都极为节俭。在60、70年代,我跟大部分新加坡和香港的受薪人士一样,都是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地过日子,搵食养家已经不容易,不太会想到要拥有自己的汽车和房子。但毕竟年轻,总会想驾着车子风驰电掣在路上奔驰,便考了张驾照,偶而驾驾公司的小“必甲”过瘾。婚后则租住建屋局的三房式组屋,满意得不得了,比香港时好太多了。
随着对工作的负责拼搏,我一步一步的加薪升职,在与兄姐共同的承担下,香港的家也渐渐地过得宽松些。我挤出了一点小钱,买了公司的一部老旧小汽车,在不经意间,超越了“需要”,我那“想要”的欲望开始抬头了!
经济上日渐好转,满足了基本需求后,环顾四周的人、事、物,比较心便油然而生。为了更方便、更舒适、更适合职位身分、更……,这些那些的连自己都觉得虚浮的理由,我相继申领了信用卡、换了新车、有了更好的衣履穿戴。想不到的是,那转变竟然是那么的自然,而且可怕地转变得无愧于心!不自觉中我的真心已然蒙尘。
这些尘俗的虚荣,比较心一经启动,欲望街车便会加速前行,“想要”的东西就愈来愈多。虽然我还是那么努力地要把工作做好,但以前的心态是敬业乐业、要胜任愉快、要尽责从公;比较心起后,则使我变成了工作的奴隶,为的是要比同僚表现得更为出色,想得到更高的升迁、更好的待遇。
姑无论是怎样的心态,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由一个副工程师熬成了总经理、执行董事、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和一张满是头衔和公司的名片。而相应地,我有了更好的物质享受,坐商务仓的机位,住五星级的酒店,夫妻俩住进了1350方尺自有的房子,拥有两辆房车和一辆公务车……。
当然,有所得便必有所失。开始时好像只是失去了私人的时间,但实质上,为了征名逐利,我舍弃了太多更为宝贵的东西。我远离了文学、忽略了灵修、减少了对妻子和家人的沟通关怀,最后,还丢失了健康,年未50便罹患第三期的肠癌。
但祸兮福之所伏,那癌患却是我人生中最为适时的当头棒喝!它使我在对生命深感惶惑时首触佛法,并且渐次感悟到若要心无挂碍,应生无所住心,无人我众生寿者诸相。也逐渐的认识到,真正的慈悲,一定要有平等包容的胸怀、不应有比较分别的意念。20年前,我曾怀着感恩的无量心在佛前默祷:“愿以我的心和行来供奉诸佛菩萨,它清净而慈悲,平等而包容,它源自诸佛菩萨,也源自诸众生。”
自那以后,我学着舍弃、放下,也尝试将慈悲分享,并毅然地下了决心要换一个自已。我戒掉了烟酒等一些不良的嗜好习惯,辞去了高薪要职,只留下一部汽车代步。同时,参加了4份无酬的社会服务,也开始勤读诗书,包括文学和佛教经论。一种蔟新的生活带给我全然不同的心境,使我虽然处在癌症治疗后遗症的虚弱和不便中,心中却感到了久未曾有的充实和自在。
但毕竟是凡夫俗体,习厚垢深,一些欲望的执着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不自觉地随身随意,在生活中随俗浮沉。有时午夜梦回,犹会愧疚汗颜!只希望能在剩余的有限岁月里,再不断地反观自照,殷勤地刷拭心中的积垢,防微杜渐地使它不再染尘埃。
在身口意上,在衣食住行中,我再作了一连串的反省、筛检和调整,生活逐渐地变得简单而静好,坦荡胸怀也少了许多的担忧和亏欠。其间,我得出了一条看似简单却非常有效的程式,那就是把需要的留下,把不需要的舍弃。随着不再拥车和大屋换住小屋,今年初,我连银行信用卡也停掉了。
尘世中的欲望,多源自于分别和比较。舍弃得愈多,便愈能得自在,而最终也是最重要的舍弃,该就是那比较分别心了。

(南洋文艺,18/4/2017)

2017年4月13日星期四

我和我的长头发

庄若【椰子物语】

有一回,有个朋友打电话问我,可以帮忙找个演员扮演画家吗?我当时缺钱也想赚点零用,便问“你看我可以吗?”

上个星期有几个二、三十年未见的老同学,来“椰子屋”找我。忘了有谁说起:“以前你人瘦瘦,头发短短的,哪里知道现在……”大家都笑了,我不由说:“这是你们才知道的,要保密呵。”
1982年我中六毕业,在家无所事事等成绩。记得有一天《学报》主编温维安和阿许来找我(后来还约见了桑羽军、若非和粒贝卡)。我在家里前院,坐在塑胶贝壳椅看书,见到闸口出现两人,忙站起来,一个照面。不晓得是否我敏感,总觉得他俩呆了一呆:因为当年,我就是穿着短裤T恤,瘦瘦的,剪着平头的一个书呆子。

上班服饰须端庄
后来到了《学报》上班,再后来创办《椰子屋》,虽然不常平头,好像也没有真正的长发过。倒是有一个时期,短裤T恤坐摩哆,习以为常。我的工作(在家编辑,送书)并不须要端庄服装。我曾经在某报工作一个月,马上受到警告:不得穿T恤,而且要把衣角塞进裤头(当然我也穿牛仔裤)。我暗里翻了几个白眼。对年轻人来说,编辑部是内部工作,又不必开门揖客,何必那么隆重?不过,既然是上头吩咐下来,就不得不服从。
从报社出来开办《椰子屋》,自己在家上班,就自由得多了。我的头发也渐渐长了。廿年前我常到东南亚花园巴刹,找朋友杜迎明的杂货档口,他档口旁边是一家卖鸡蛋的。卖鸡蛋的安哥衣服端庄(只差没穿大衣)曾经背后对杜迎明说:“你的朋友穿衣那么随便,扺佢一世冇发达。”我听了,暗里又翻了几个白眼。

临时演长发画家
张映坤有一首歌叫《我和我的长头发》,我很喜欢,后来这首歌交给他爱徒关德辉出过唱片。歌词内容是一个男孩从小到大,人们要求剪短头发的心声。
不同的是,我是在“成长”之后,才把头发留长的,我一把头发剪短,就听到这种呼吁了。真正的把头发留得长长的,是十多年前,父亲去世。不懂为什么我有了一种“不再剪头发”的想法。头发长了就束成马尾。有一回,有个朋友打电话问我,可以帮忙找个演员扮演画家吗?我当时缺钱也想赚点零用,便问“你看我可以吗?”“哦,可以呵。”朋友恍然大悟:我只消把马尾解绑,满头乱发就爆炸开来,就是人们眼中的画家模样了。我记得我是背景里扮演两个画家的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孟加拉人扮演)前面演戏的,是名模谢丽萍和温力铭,剧情是谢小姐应征模特儿,画家(一个会说广东话的老伊朗人扮演)要她脱衣,把她吓到脸青青。
后来有一日,我终于把长长的马尾剪了,留过一阵子短发。近几年却没来由地恢复长发,但不想绑马尾。头发虽长,却定期到理发店“修整庭院”,上班前也涂点发胶,如果你觉得乱,一定是我故意的。

(商余,23/3/2017)

2017年4月10日星期一

时来风送滕王阁

锺夏田【满庭芳】
元宵雅集:左一方野,左四碧澄,左七金苗,右二李楠兴。

不知是不是文人雅士多崇尚清谈,文人雅士多了,便有各种集会,统称为雅集。

都门,从来就是文人雅士荟集的地方。虽说“长安居,大不易”,但由于各种文化机构林立,就理所当然的,使都门成了政治、经济中心以外,也成了文化中心。
不知是不是文人雅士多崇尚清谈,文人雅士多了,便有各种集会,统称为雅集。中国古代各朝,这种雅集非常盛行,有些我们不知道,有些则名留千古。随便例举出来,便有“兰亭雅集”和“滕王阁雅集”。这两个盛会,不但留给后人不少可以浮想连翩的风流韵事,也留给我们两份价值连城的文化瑰宝:〈兰亭集序〉和〈滕王阁序〉。

唐太宗“赚兰亭”
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有一次和40多位文友、书友在山阴“兰亭”聚会,大家举杯畅饮,可谓逸兴遄飞。王羲之乘着酒兴,一口气写下了千古传诵的〈兰亭集序〉。这个帖子,不但文章好,书法更是超绝。据说,王羲之酒醒后,重写多遍,却怎样都不是那种味道。
由此又流传另外一段韵事。唐太宗酷爱、并收藏了王羲之好多作品,惟独缺〈兰亭集序〉,他很想一睹真迹,后查得落在辩才和尚手上,于是派遣御史萧翼到浙江永欣寺,设法从辩才手中赚走。但辩才视如性命,轻易不肯示人。萧翼乃以退为进,先不提兰亭帖,只是鉴赏带去的王羲之其他精品,令不仅是收藏家,也是鉴定专家的辩才爱不释手。
这时,萧翼欲擒还纵,先提久闻〈兰亭帖〉大名,却无缘一见,并询问辩才可知去向。辩才咿咿呀呀,终不堪萧翼一再激将,拿出真迹共赏。最后的结局可以想像;这就是著名的历史故事“赚兰亭”。
王勃是千载难得一见的早慧奇才。那年,他14岁,省父路过南昌,碰巧遇到启蒙老师,老师受邀出席阎都督设于滕王阁的盛宴,遂带王勃同往,嘱咐如阎公征文,可应之。果然,当天都督阎公礼貌上邀请出席的文人雅士贡献大作,实则早已内定其婿孟学士,且已宿构成篇。王勃不识趣当仁不让,阎公非常不悦的走入内庭,命人逐段送入供评。当看到开头的“南昌故郡,洪都新府”,轻说不过尔尔;再看几段,默然不语。当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遂拔身而起赞叹为天才,乃释然复出周旋于众宾客之间。
可惜,王勃以27岁之龄,溺水惊吓而死。他在〈滕王阁序〉里的名句,除“落霞”外,还有“关山难越,虽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等。

《风雅颂》诗友雅集
都门雅集,以《风雅颂》诗刊诸君为班底,多数两周一次,有时每周都举行。诗友中有兼酒友的,会带来陈年“白兰地”或“惠诗客”,有时索性拿中国“酒鬼”,酒茶相间,诗话连篇,也鬼话连篇,虽没即席赋诗,偶亦设一主题限时交巻,登于《风雅颂》诗刊。
最盛大的一次雅集,是今年的“元宵节雅集”,共11人与会,包括久违的文友方野。此次盛会,历时3句钟,鸡年话题当然离不开鸡,菜肴亦有一道胜利鸡,但座上没有一个是“鸡人”。举行雅集是好事,至少,离队久矣的作者,都会受雅集气氛感染,而兴起重新执笔的热情。如果马华文学因此多了几篇精品,都是雅集的功劳。

(商余,8/4/2017)

放不下的事

文戈【日子河流】

以103岁高龄还能续写小说,没有多少人能做得到。不管那是不是佛家常说的“放不下”,我想此举与李敖放不下那未出版的45册书的心情是一样的,也无可厚非。

看到李敖的新闻。报道说他患脑癌仅剩3年生命,为了在余生把计划中的一套书出完,每日工作15小时。他的经纪人后来向媒体澄清,说那良性瘤,其实仍在检查中,寿命剩,3年是李敖自己说的。经纪人说李敖“就喜欢这样嚇大家”。
看到新闻的时候,我确实吓了一跳。

文艺冰河的濒危物种
70年代首次接触李敖的作品。当时我哥的独中同学到台湾念农科,回国时给我们捎来李敖的书。先看《传统下的独白》,然后看《独白下的传统》和《上古下今谈》。记得当时看得很入迷。紧接着就看柏杨的杂文,以及柏杨以原名郭衣洞出版的小说,一本不漏。
现在的文艺青年看过李敖的作品或听过郭衣洞这个名字吗?应该不多吧。今日世界上的人与事都紧促得令人害怕,什么事情或人物冒出来一下子就消失了。你看那宝可梦现在还有人提起吗?如今谁知道谁,谁不知道谁;看什么书不看什么书,对很多人来说,有什么关系呢?远的不说,近年来念中文系的学生都是网络时代的人,很多是完全不触摸纸本书的。有时在课上问学生,看过XX的书吗?知道XX是谁吗?学生一脸愕然,我就知道我们这一代已经变成文艺冰河的濒危物种了。
已经久不看李敖的作品了。或者应该这么说:看李敖作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每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都有不同的读物,一类书取代另一类书,如逐浪的波涛。反正后来干别的事去了,李敖、柏杨及同时期的作家统统搁下了。但是看到这些老作家的新闻,总要要留意一下。
报载李敖计划出版的85册书已经出版了40册。哇。像李敖这样的名家,心中放不下那45册未出版的书是可以理解的。突然想到杨绛,钱钟书的夫人。她98岁完成了小说《洗澡》,103岁时又赶写了《洗澡之后》。在《洗澡之后》前言中她解释续写小说的原因,主要是结局的处理。《洗澡》结尾她写姚太太为许彦成和杜丽琳办了送行晚宴,后来就有读者认为姚宓和许彦成必定在姚家偷情了。杨绛害怕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趁还健在把故事写完,安排合理情节让许彦成和姚宓结合。她说,“我把故事结束了,谁也别想再写什么续集了。”

最关切的身前身后事
以103岁高龄还能续写小说,没有多少人能做得到。不管那是不是佛家常说的“放不下”,我想此举与李敖放不下那未出版的45册书的心情是一样的,也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关切的身前身后事,有人放得下,有人放不下;而放下又要比放不下难得多。李敖其实也在干眼前还能做到事,以82岁患病的身躯每日工作15小时,令人凛然。3年寿命之说或许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时间表,何况他曾数度患病。只有病过的人方能理解无常的威力。

(商余,7/4/2017)

美国心创作美国文学

游枝【游目四顾】

后人一再检讨梭罗的《湖滨散记》及他持续写了24年的《记事》中深远用意,找到梭罗的创作用心,是摆脱英国及欧洲文学的束缚,以美国人美国心创作美国国民文学。

梭罗的历史评价,是美国文学的创立者,在他之前,摆脱英国殖民地统治而独立的美国,立国已经七十多年,美国文学界,仍然未能如政治界那样摆脱英国文学及欧洲文学深远渊源影响。虽然是独立后由美国作家写出的美国作品,在思唯内涵方面,依然脱不了殖民地色彩,有浓厚的英国文学及欧洲文学的影子。
后人一再检讨梭罗的《湖滨散记》及他持续写了24年的《记事》中深远用意,找到梭罗的创作用心,是摆脱英国及欧洲文学的束缚,以美国人美国心创作美国国民文学。
美国的建国,是一种新希望的开始,不再是英国的延续,也要脱去欧洲的左右。在文学作者的梭罗看来,政治是独立了,文学还在英国及欧洲的影响下,没有独立得起来,他的作品,处处显示出美国文学的国民性与独立性。

摆脱说教的束缚
文学,到19世纪,工业文明兴旺,思潮汹涌,不过,文学始终摆脱不掉说教的成分。
在梭罗之前,再高评价的作品,都离不开说教的格式,文学作品总在促销一定的主张或好坏善恶的诱劝,只是比较柔情的传达讯息,而且老套的说道理。不过,梭罗的作品,平淡述说,不在字里行间强迫读者接受政治或文学的教条,用平淡的文学,不强烈的语气,说政治、提经济又提出对文明兴盛的批评,说教的意味淡去,梭罗的作品,写经济、论少数意见、说人权及他的人生观,都以自然流露,把一个作家的话说了出来。
在梭罗文学里,人们找到了没有受教条左右的自然文学真髓。
1854年8月《湖滨散记》初版面世,到今天,单是英文版本,就前后有超过200种不同的版本、50种文学的翻译本。
我在上世纪60年代读大学时期,读到华文译本,过了10年,我读到日本翻译家水岛耕一朗在1911年翻译的日文本,比较之下,日文的翻译仔细得多,可以看出比华文本早了半个世纪出版的日文译本,翻译者的专业修养高,出版者的编辑态度也认真。
到最近的今泉吉晴翻译的《湖滨散记》日文本为止,单是日文,梭罗这部作品,就有25个日文版本之多。

期待专业的华文译本
大学时代,正是工业文明兴旺的接近顶点时期,不过,当时的美国及欧洲至正由贫困中走向经济高度境界的日本,流落街头的嬉皮、工人、高收入者到大学生,共同喜爱阅读的一部世界文学是《湖滨散记》,我还发现有浅译版供孩童阅读的绘本《湖滨散记》。
今年,是梭罗诞生200周年,纪念一位世界级作家,真期待有专业翻译的华文版《湖滨散记》面世。
——梭罗文学的再解读(3)

(商余,17/3/2017)

所谓春天

黄建华【诗】

一. 重逢恨晚

二月过去
我才知道等待竟是如此漫长

我不记得的还有很多
譬如我们坐过的第几张椅子
我们倚靠过许多下午的栏杆
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
以及在哪一盏灯下等你

你都一一提醒
我于是回去我们走过的曾经
在春去以前
寻你

回望经年
往事如烟
岁月如昨
不发一言

不要说谁放弃了谁
不要说落了空的约定
原来我们的从前
没说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你一直完好地收藏承诺如当年

在你绝望的时候我终于回来和你相聚
经历太多人世沧桑后的一次翻云覆雨

前路还长
莫说重逢恨晚

二. 时间停格

走在那落满阿勃勒的小径你禁不住惊呼
美,在你脸上开满黄色小花的幸福

多年以后我回来时
你叫我一起去寻回那一场云雨后的最初

你执意带我走过那条看似平坦却是不能随意越过的草坡路
才发现再也没有我们担心的禁忌和分隔

如果时间能够停格
就在你放下我的手走向广场尽头时那次深情的回眸

(南洋文艺,11/4/2017)

伞/设置


马盛辉【诗】

我真的流泪时
你们都向外张望
晴空万里
请相信
伞下也会飘雨



设置
马盛辉【诗】

对准我的鼻尖
点击右键
就会显示众多选项:
轻触   搁浅   指控   点燃
建立新感觉
储存   取消    离开

你绕到我的耳边
长长地叹了一声
我的心遂重新启动
弹出无数的对话框

我一直都不知道
原来我的系统
是声控的

(南洋文艺,11/4/2017)

老派


周天派【散文/摄影】

人,往往是在倏忽之间变老的。
有的人忽然豁达从容,有的人忽然慈眉善目,有的人忽然为老不尊,有的人忽然没了架子,有的人忽然摆起架子,有的人忽然熊心豹胆,有的人忽然求索信仰,有的人忽然一切看开,有的人忽然一切看歪。
过了那个阶段之后的某个瞬间猛然意识到自己变老,此前尽是泾渭分明的过去种种。自此以后,眼前横亘往后想要如何安身度日的情景念头,遂潜移默化于言谈举止,从而铓角刻痕逐渐松动日益趋近,以致形塑难以轻易动摇的风格。
并非所有人都能老得好看,仅少数人老出智慧优雅,多数人历经数遍老的层次演替,老到仿佛初生状态的洪荒境地,才能衍生深邃如大象般敻远的双眼。
每一双眼睛都匿藏时间之神。

(南洋文艺,11/4/2017)

失踪

艾斯【极限篇】

这几晚,他都守在电视机前等候,直到困得在沙发上入睡。3天后,儿子媳妇才牵着尊尼,撵着大包小包回返。
“去哪里?没回来也不通知!”他唠叨。
“旅行。不已留了面包鸡蛋快熟面给你?饿到?”
这种语气!他后悔不信那句名言:“财产要到脚伸直才分,老本就是尊严。”本以为先安排可免争执,可是女儿责怪:儿子分得一半,另一半四个女儿平分,重男轻女!儿媳也不满:嫁出去的既有份,就该一起养他终老!
他决定闹失踪几天,抗议不受尊重。白天儿媳上班,他收拾细软出走。
他在老伴墓园发呆,傍晚才去老友处借宿。老友焦急地说:你的儿子来了好几次电话!他心一暖,接过老友再拨通的手机:“老的!你带尊尼去哪里?它旅行时生病,须看医生,你害我们担心得吃不下饭!”
天!他这才想起尊尼,那贵宾犬趁他开门时也溜出去,他想唤回,但一转头就忘了呢!

(南洋文艺,11/4/2017)

书写的忧患,忧患的书写_2

——访“方修文学奖”散文诗歌双料首奖辛金顺

爱薇【专访】

辛金顺近照(辛金顺/照片提供)


一个破碎的“吉兰丹人“

去了台湾前后20年,也许是离国太久,对国内的政治新闻,虽然还不至于太隔阂,到底还是隔着一片大海(南中国海),对国内的各种政治新闻、丑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反应强烈,倒是对家园,对自己出生的地方,怀念特别深。他说:
“你说你很爱国,你会唱国歌、你会讲国语,可是这些国家意识都是通过特有的机制强加灌输于你,那是很空泛的概念,充满着意识形态的。可是乡土就不同了。
“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你的左邻右居、你听惯的乡音、你熟悉的食物,都是曾经经历过的,是生命中的内涵。即使离开了,也是记忆中的故事。一旦身在海外,你会特别的眷念和怀念。于是,我就写了大约一万字左右的散文:〈吉兰丹人〉。文内主要表达出一个离散者在异乡的认同问题,语言与身分,主体与客体,接受与抵抗,纯正与混杂的种种省思。换句话说,马来西亚华人的身分与认同问题,充满着破碎感;而等到你回国后,你又在自己的国家被视为一个流浪的陌生(异外)人,什么也不是。”
于是,金顺说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有一次,他和一位台湾朋友到北京去,那里的人一听到其朋友所讲的台湾国语,立刻就能从口音中辨别出对方是来自台湾,而他呢?对方猜不出金顺是来自哪里,以为他是南方人(指福建、广东一带)。
“这就是我指的语言与身分的征示。马来西亚华人以能说多种方言和语言为喜,却是肤浅而没有深刻内涵,东一句西一句的,很破碎。因此表现在身分上,也是破碎的。所以你要怎样用具体去认知自我的身分?在这种时候,你会生有一种强烈的漂泊感。
“我原本要写一本家族史,但不是一本书,而是通过各个篇章来表述,例如在《家国之幻》一书里,我用鳖来写我外婆,其实鳖就是别的意思,这是象征我外婆从中国南来后,无法回归的一种失落;另外一篇〈燕子〉,则是写我父亲的一种无奈心情。燕子是一种候鸟,到了某个季节,牠们就会自动离去和回归,可是我父亲南来之后,却无法落叶归根。我主要是要陈述我们的先辈们,南来之后,开荒拓土,却不被这土地所接受,又无法归乡,最后都落得默默无闻的消逝。”

诗文双绝

慧适曾经这样评析辛金顺的作品:“无论他写诗、写散文,文字以醇厚、温润,企图以诗句解构沧桑悲凉的生命,以散文描述悠悠岁月。因此在诗文创作中,常流露出作者对生命与岁月的期待、恋慕、矛盾与迷惘。”
这次他以〈对话〉长诗参加第二届“方修文学奖“诗歌组,结果得到首奖,于是,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请教他:
“有人说,诗写得好,散文也一定能写得好;相反的,散文写得好,诗未必就能写好,而您两样都写得一样出色,不知您对此有什么个人的看法?”
对方谦虚地说:你说我的诗和散文都写得好,这也是很难下定论的,好坏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再过一个时候,或许有人会觉得你写的诗文不是他们那个时期认为好的标准和要求。因为时代变了,诗和散文的语言也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对审美的要求也就不同了。
“当然,从学理上来说,诗写得好,散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其实散文是所有的文学类型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即使你写小说,散文也不能太差。散文写得不好,又如何写诗呢?因为诗的语言是最精炼的,需要进行艺术的处理、转折和变化。散文是一种最基本的语言表述。
诗,就不一样了。诗是需要种种的技艺的加持,语言的变化性很大。它讲求技巧,如戏剧化、音乐感、意象、象征等,还要留些空白让读者去想象,而散文却不需要这些,所以说它是最不具备文学性。在西方文学史里是没有散文这个名词,只有小说、诗歌和戏剧,他们将散文说是一种essay或是prose,可是,对中国来说,散文的传统却是渊源流长。
“散文也需要艺术技巧,但没有诗那样的强烈。更重要的是,散文可直接抒发你的感情生命,或历史记忆等,可以琐碎也可以宏大,且更能打动人心,可是如果刻意对散文做种种技巧,反而隔了,就没办法直接表达生命中的真情实感,散文是不能虚构的,否则就是说谎。当然,散文也可以借小说的技巧、诗歌的象征手法等,只要你用得恰到好处,而不是喧宾夺主,只要纯粹地衬托出表达内在的真实的生命感,一样可以写出感人的文章。
“当你懂得诗的种种技巧之后再来写散文,会让你的散文变得更丰富、更精彩。因此,有人说散文是散步,诗是跳舞,当你在学会跳舞之前,有必要先把路走好;会跳舞的人,走路当然会轻盈自在。所以说诗写得好,散文也可以写得不错。但散文写得好,诗未必写得好,因为诗要用意象、语言节奏,象征手法等等技艺,这不必然存在散文的书写中。不过,这也只是个人的认知,可能别人也有他们不同的看法。”
而提到如何去创作出一篇佳作时,金顺说:“我觉得如果你能写出一篇跨越年代,触到人们共有的内在情感,或引发集体的记忆,即使过了一两百年,依然能让人产生共鸣,这就是一篇成功的作品。”就如心理学家阿特勒所说的集体潜意识,只要诗文触及于此,必能引起大家的认同。
(2,续完)

(南洋文艺,11/4/2017)

2017年4月6日星期四

被遗弃的猫

李忆莙【驻足红尘】

如此爱猫的人,怎么就忍心将一只经历多次生产的母猫给遗弃了呢?

睡梦中听到猫叫,是微弱的小猫的叫声,传自窗外阳台。我立即便意识到,该是那只两度被弃养的母猫又生产了。这是它第几次在我们家的阳台上生小猫?
头一次,大概是两年前吧,总共生了4只。4只小猫各有特色。因此我至今仍印象深刻;一只是纯白色的,两只是棕黑杂色的,毛色深一点的那只双耳有着一圈圈螺旋般的纹;浅色的那只背部有一横横的黑纹,像斑马。另外那只就更特别了,四肢和肚皮全白,白得像雪,可背毛却是纯黑的,是母亲所谓的“乌云踏雪”。
看着这么一窝小猫,我心里好生欢喜。它们昂着头撅着嘴在母猫的怀里钻来钻去,抢着吸吮母猫的奶水。那只“乌云踏雪”尤其覇道,一直企图要挤掉它的兄弟姐妹,好让自己占到个有利的位置,当它达不到目的时则奋力爬上阻碍到它的小猫的背部,死死地圧着使其动弹不得。我很惊讶于眼前的这一幕——小傢伙,多坏的心眼啊,占不到竟也不肯让一下!
母猫是马来邻居所养。经我通知,主人趁母猫走开时赶快将小猫全数带回家。当然了,母猫回来发现小猫不见了,也只好乖乖回家。

前后都有养猫笼子
邻居无疑是一家爱猫人。屋前屋后都置有养猫的铁笼子,其实称之为笼子并不贴切,应该说小屋才对。不但体积大,四面还围着纸皮墙,兼盖有红蓝相间的塑料布,不仅可挡风遮雨,也不怕太阳晒。如此格局,不就是猫屋了吗?怎能称之为笼子呢?那么,马来邻居养有多少只猫呢?我粗略估计一下,没有20只至少也有15只吧。
如此爱猫的人,怎么就忍心将一只经历多次生产的母猫给遗弃了呢?
事情是这样的:邻居搬走了,猫屋却没拆走。我问他家的女佣怎么留下猫屋不搬?她说新居一时间容不下所有的猫,就暂且留下几只,等新的猫屋打造好了再来带它们。现时暂请隔壁的印尼女佣帮忙喂猫。
这期间我不时在楼上看见女佣在后院一边喂猫一边讲手机,见到还会向我挥挥手打招呼。没讲电话时,则安娣安娣地唤我,我便站在阳台上跟她聊几句。不久她告诉我,猫都被接走了。我却看见母猫还在,独自在屋前与屋后以很缓慢的步伐走来走去,很落寞的样子。
问印尼女佣何以母猫没被一起带走?她说不是他们的猫,是以前对面那家人的,他们搬家时一时找不到猫,说会回来,却一直没回来。

两度遭弃养
就这样,母猫被遗弃了,且两度遭弃养,变成我们小区里的“野猫”。四处游荡,把日子消磨在踩着轻轻的脚步,静静的游荡中。有时游荡到我们家门口,出其不意一跃而起,跳上栅门的门墩上,再跳上了屋顶,然后从屋顶跳下阳台的凉棚上。在此一刻,我们的狗狗可紧张了,扑向凉棚的那面墙,蹦呀跳呀不断地用前爪拍打墙壁,狂吠不止。
我家狗儿显然不欢迎它,更不允许越雷池一步。却不知如何的,它竟能在阳台的一隅找到安身之所,并产下小猫。而我的问题是:明天,我该怎么安顿一只历尽世态冷暖的母猫,以及它所带来的小生命呢?

(商余,29/3/2017)

一个工作台之必要

李宣春【铁厨柔情】

渴望一个可以独占的工作台,甚于一个相互依偎取暖的肉身。有了那小小的方块之地,不只可以欢快地揉面团,还可以做挂念了很久但多工的可颂。

一手固定着钢碗,另一手将面粉、酵母、盐、糖、油脂和水搅拌成团。面粉一开始是干躁的粉状,遇湿之后慢慢生出黏性,粘得到处都是。这时候,手的动作继续不能停,翻转或挤压;再过一下就将面团倒出,移到工作台上,然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用掌肉推揉面团的时间。面团越揉就会越生出筋性,直到面团有了弹度,表面光滑,手才停下来。接着,静置面团,约有一小时,等到面团胀成双倍大,就可以把气体压出,将面团切分或直接塑造成自己想要的造型。最后,再让面团二次发酵,跟着才送进烤炉。
初初刚接触面粉的时候,内心总是有股却懦。最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工作台。虽然目前还是一个人生活,但却是与其他人共居。厨房是共用的,一旦要做面包,就得在比小学课室桌子还小的工作台上撒粉、揉面。往往一做起来就耗掉不少时间,更不用说过后要清理的混乱残局。如果地方是自己的倒好,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擀面团也可以擀成比较大的面积,只是在这小小的工作台上真是抓襟见肘,很难伸展自如;也如目前的生活光景,想要自自在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惜容易焦虑的个性使得必须在生活中求安稳,选择与现实周旋、妥协让步,没法任性地说走就走。

揉面团手变温柔

面包做着做着也做了一段时期。那些既郁闷又觉得力气过剩的时候,动不动即从柜子掏出材料,三两下把双手弄得粘呼呼的,开始习惯脏兮兮。更多时候,精神和力气在办公室已消磨殆尽,回到家放下了装备、换上休闲服,只想立马逃到远远的地方找吃的。远远的地方,不会想起工作,不需要见到上司同事的嘴脸,专心一致地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前几天在商场里找吃,时间已经有些迟了,只好选择可以自己搭配肉馅和菜蔬的潜艇堡。嚼下第一口就后悔了,单调乏味,几乎没有口感。滥情哀伤地面对自己的黯淡人生的当儿,也唤起了双手的面包记忆。手会认得面团的湿漉和圆柔,面团揉久了,双手也被训练得温柔起来。手原来也会渴念面团的质感。

开始要实现梦想

渴望一个可以独占的工作台,甚于一个相互依偎取暖的肉身。有了那小小的方块之地,不只可以欢快地揉面团,还可以做挂念了很久但多工的可颂。只是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争得这样的空间?要累积多少成本才能拥有小小一方?渴念揉面团时挥发的力道,渴念手作面包的滋味。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坚持想要实现一个从前未曾想过的梦想,再过个几年或10年之后,成为面包师傅,当个揉面团、做面包、烤面包、卖面包的人。就像过往这些年我所渴望的,只想要为自己觅得安身之处,一个可以慢慢呼吸、散步、眠寐与相爱的地方。

(商余,5/4/2017)

意难忘

庄若【椰子物语】

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记得浸信教会的那个晚上,可能在人生的某些阶段,曾经下定决心要记取什么的,就会留在记忆里吧。

读蔡兴隆写他20岁读刘墉心灵鸡汤的事,令我想起我的18岁,也是在读刘墉,不过比蔡兴隆早了至少有10年吧?而且那时的刘墉还是画家,我只是大略翻了一翻他的画册。80年代初流行的心灵鸡汤是杏林子,我也略读,两者都说不上喜欢。

牧师的个人藏书
再加上比较喜欢的张晓风(另有个写搞笑文章的笔名可叵),不太喜欢的林治平(张晓风的丈夫),与以上的刘墉画册及杏林子,都是在马六甲榴梿老温浸信教会的图书馆看到,或借来的。当年我有个林姓的好朋友(名字都忘了,好像这个“好”字是好极有限。这位朋友在我的印象中名字一向是林平之,可是不好意思,不会是与《笑傲江湖》的悲剧歹角同名同姓吧?),父亲是该教会牧师,性喜阅读,这些文学作品想必都是他的个人藏书。
我也有个自小学到中六的同学吴德华,是个虔诚的教徒。记得两个同学曾经力邀我出席教会周五晚的聚会,大家在草地上围一个圈,唱一些教会歌曲,听一听道理。其实这些圣歌和讲道,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因我是圣大卫中学的学生,圣大卫当年是半教会学校。学校每个周五最后两节课,马来学生去祈祷,其余学生则聚在礼堂,听葡萄牙裔(Serani) 胖胖的教士讲道,坐在前排的可以闻嗅旧道袍泌出的异味,教士的英语撇扭,听得我昏昏欲睡,直至站起来,拿着歌纸唱圣歌,如《Morning Has Broken》(原作者Cat Steven后来成为了回教徒,改名Yusuf Islam)、《老麦有个农场》(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是圣歌,可见我多么缺乏慧根),许多歌我都不会唱,只能人张口我张口,哑声做个样子算了。
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记得浸信教会的那个晚上,可能在人生的某些阶段,曾经下定决心要记取什么的,就会留在记忆里吧。我记得我把摩哆停放在草地边的昏黄街灯下。我记得我留在图书馆内,喜不自禁地翻书,暗中计划要借哪一本回家。我记得围唱圣歌时的靦腆;我从来不能成为一名教徒,虽然接受过那么多的善意和恩惠。

警长遭枪击死亡
中六还未念完,我的林姓好朋友,却要随父亲举家搬回北海才能园传道。《学报》1982年在槟城举行联谊会,我顺便去这朋友北海的家找他。我在巴士上读报纸,刚好那天有个钖克裔警长在才能园遭到枪击死亡。当晚临睡前我问林姓朋友,才能园会不平安吗?我林姓朋友说他可没怕过,很安全。我以为他会说因为他父亲是牧师,有上帝保祐。他却说“我家隔壁住的是黑社会大佬”。哦,那是因为黑社会不会在自己的地盘搞事吗?
十多年之后,因为爱伟的关系(她的老家),我再访才能园。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穿越才能园的住宅区,寻找小吃,参观夜市。同样是不能遗忘,其实更为深刻的往事。那些微笑和甜蜜。

(商余,6/4/2017)

尋找都市里的大魚

冰谷【人生风景】

这时才猛然醒悟,大鱼不是轻易上钩的,必须练就一副好身手,具备良好的钓鱼具。

在一个地方蛰居久了,尤其是静寂的园丘,总有觊觎外边新鲜空气的时候——换个环境挖掘更美好的生活前景吧!我总这么想。人望高处、水向底流是很自然的事,也是永恒不变的心里折射。
于是我便申请辞退,悄悄离开那汗水滴落超过25年的林野,把每天猴啼鸟叫的场景拉上帷幕,一头栽进另一片大森林——水泥打造成的钢骨森林——到繁华的城市去建立新天地,敲叩生意的大门,坚持拋出钩线以垂钓大鱼的决心。

路盲总迷路
呵呵,竟然这只是一个幻觉。走进繁华的街头巷尾才发现,原来匿藏于园丘25年的自己斗志薄弱且头脑迟钝,由伙伴带着出门,穿越八打灵各区,一整月还嘱咐辨别方向的窍门与记下地标的方法——到我独自驾车却找不到顾客的地点,回程又迷失办公厅的方向。首次倒算正常,接连两三天依然如此。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路盲,只适合在园丘里的红泥路上跋涉缓步。
朋友见我几次出门都要人带路回来,便改叫我照顾花园。他在双溪毛糯种植胡姬花,也兼卖花苗与花种。双溪毛糯原本是吉隆坡郊外一个新村,80年代尚未全面发展,还存在许多旧板屋,但已盛行种植胡姬,且成为商业标致,城市妇女涌进新村购买比城市价廉的胡姬品种。

胡姬品种多
对胡姬花的品种和分类,我一无所知,朋友送了我几本专书,叫我览读,辨认各种系列并铭记于心。我翻了两天,发现胡姬品系之繁、名堂之杂,宛如天上繁星,非三几个月就能贯通——不像橡胶树品种,除了国家著名的马来西亚树胶研究院(Rubber Research Institute Of Malaya)品种之外,只有少数的Prang Besar(PB)和BBIG出现在橡胶业市场。总计推介到园丘种植的系列不过近百种,与国际化的胡姬超万计的品种相比,真如小巫见大巫,寡众互见!
这时才猛然醒悟,大鱼不是轻易上钩的,必须练就一副好身手,具备良好的钓鱼具。自己走出校门就躲在橡树林荫下筑巢,在没有波澜、没有兢争的日子中安安逸逸地过日子。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土包子,就像溪涧中悠游的小鱼儿,怎能在大海里冲浪呢?
“不急,慢慢来!”虽然屡次朋友软语安慰我;但是,自己深深感觉到,我不适于城市生活,那些车水马龙的街景与磨肩接踵的人潮叫我望而生畏。高楼大厦的众声喧哗里,大鱼会有的,可惜我绝非熟练的钓手。
油筒只适合装油,熬过3个月的实习期,我知难而退,告别了那些娇艳多彩的胡姬,和步履悾惚的人潮、车声,再度重归北方,聆听胶林橡籽的爆裂。
在我心中,那才是最温柔、最动人的天籁。胶林始终是我安身立命的人生舞台!

(商余,16/3/2017)

2017年4月4日星期二

叙述不即不离

小黑【半张桌面】

在这样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廖克发的公公到底去了哪里?他像那个时代的许多热血青年,憧憬一个遥远的美丽未来,他们静悄悄的离弃家园,投奔莽莽山林。

年轻导演廖克发的纪录片《不即不离》不被允许在国内电影院上映,说开了是预料中的事。虽然心中存有纳闷,政府不是和共产党在1989年12月2日签署和解协约了吗?尽管如此,内政部毕竟没有封堵网络,观众可以在2月至3月间,6天的时间内在网络上一窥廖克发的作品。
      在我们的国家,共产党3个字在某些政党人物的心中还是存有避忌的。有些人更因为自己吓自己,绝口不敢提。哀哉。比较27年前,不得不佩服首相马哈迪的勇敢果断,即使我对他褒贬兼有。

探讨当年的选择
      比较60、70年代,今天,共产党已经是过去的名词。廖克发选择在这个时候探讨如果尚存活人间,已经有90多岁的公公当年的选择与去向,无疑是很正常的,当局并不需要激起一湖春水,张大眼球紧张看待。不相信?去问年轻人,谁想当共产党?他们回答你:“共产党是什么来的?”并不奇怪。他们是低头族,划手机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共产党?手机内如果有共产党打日本鬼子的游戏,或许还会有点兴趣。
      是的,时代在迅速的改变中。30年代因为北方在抗战,这一边的华裔捐躯捐钱为祖国抗战是再正常不过的。紧接着,反殖民地的浪潮席卷世界各地,接受进步思想的青年要驱逐英国人是爱国的表现。日本人来了,英国人被打得一败涂地,人民大失所望。共产思想和资本主义在国际舞台上斗个死去活来,我们的国土上也不可幸免。共产党描绘的美丽远景,甚至在70年代还有强烈的吸引力。时光转移只在一瞬间,回头看,正好应了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憧憬遥远的美丽未来
      在这样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廖克发的公公到底去了哪里?他像那个时代的许多热血青年,憧憬一个遥远的美丽未来,他们静悄悄的离弃家园,投奔莽莽山林。孩子的啼哭、父母的呼唤、妻子的垂泪到天明,都被牙根紧紧咬断了。
      寻找公公的去向,并不只是廖克发一个人的心愿。如果你去调查,哪一个华人家庭在那个年代没有伤心的故事?银幕上,廖克发的家乡不就是霹雳滨海的小城,我曾经居住二十载的实兆远吗?共产党活跃于当地。他们甚至敢于烧毁一座村庄。在那一片平原上,孕育了我几篇以共产党为背景的小说,如《细雨纷纷》、《白水黑山》等。那里可是共产党总书记陈平的家乡,也是应敏钦的诞生地。他们都曾经在我执教的南华中学求学,然后毅然隔绝父母投奔神往的丛林。
      廖克发会寻找到公公吗?其他人也还在寻觅公公的足迹吗?还是一个谜。

(商余,30/3/2017)

可怜的讨爱人

练葵芳【转山】

知识的累积,很可惜无法直接扩张一个人的认知。

众所周知(惨了,好老土的开头),一味放大情绪感受的人都是出名的讨厌鬼,注意力渴求者。缺爱渴爱,不择手段讨爱。
讨爱之可怜可悯,在于你只认得一种或两种自幼惯受的经验。那经验可能非常奇怪,可能透过不停被拒绝而来,可能透过被打成猪头,可能透过被过高的要求、被比较、被嫌弃……。越不择手段去讨爱的人,你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搞的,明明是失败,根本没有人喜欢你,好吗?大家都在杯葛你、冷淡你,你眼角老是留意到有人在交换眼色作不以为然状,反应这么明显的不好,讨爱者干嘛不换策略?
你有所不知,你给予的负面回应,就是讨爱者要的,分毫不差,被唾弃,就是奇异讨爱者从小记取,最熟悉的感受,也许是爸爸的味道,也许是妈妈的味道,没有任何人反应错误,一切都正常/正确无比的运行着。

认知扩张艰难
除非他的认知扩张,有缘体认其他爱的方式。
但认知扩张对人类而言非常艰难,你可以读3万本爱情小说,读5000本研究爱的巨著,知识的累积,很可惜无法直接扩张一个人的认知,渗透力不够,质地不同。知识是油,认知是水,你晃荡晃荡,油得反光,底下不会有改変,更惨的是,你连养鱼娱乐自己都不可能了,鱼都死,被无法内化的知识闷死了。

(商余,22/3/2017)

迷路的梦想

翁菀君【完熟人生】

二十岁的梦想,是活着的依据。三十岁的梦想,让希望仍有迹可寻。四十岁的梦想,像迷路的鱼不知该不该继续游往前方灰蒙的汪洋。

时间一直扑面而来,我唯有不停地向前走。然而,在这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小心也许会变成了一个透明人,被其他人穿透身体,仿佛你根本就不存在。过于轻盈的日子,无重力的人生,反而让人不知该如何寻找立身之地。
透明人。那是日剧《东京白日梦女》里头伦子说的。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子,恋爱和事业双双无着落,迷惘的时候觉得自己之于东京这座马不停蹄的城市犹如空气一般,不被看见、不被需要。尤其当伦子开始怀疑自己的梦想是否仍有追逐的价值时,她的存在变得稀薄,像一只脚不着地的幽灵。有时候,活着活着,我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像一个透明人,或者更贴切地说,像幽灵。
每天早晨,我坐在车子里头看那些与我一样在赶路的人们,觉得作为一名城市人真是可怜。天空将亮未亮,一天之美好就那样断送在漫长的上班途中。然后在抵达办公室之后装上机械机制,用失去灵魂的躯体进行一些可有可无的事务。即便我如今作为一名教师,有时候亦忘了初衷的热诚到底何时遗落了?是第一次被学生无视的时候吗?是学校管理层无理剥削的时候吗?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中不小心掉入黑洞的时候?

难安置悬浮的心
岁月静好着实不易。难的不是生活,而是如何安置一颗悬浮的心。空洞的存在总得由一些重量来填满,例如家庭,例如梦想。有时我会羡慕一名母亲,因为孩子的存在而理所当然地摒弃个人的梦想。啊不,一名母亲的梦想可以落在孩子身上。虽然如此的转换不健康,却让一名女性暂时有了不再为人生使尽力气的理由。而那理由予人予己又完美得让人无法斥责。我羡慕,因为梦想的持续可能无比艰熬,因为我也想要偷懒。
二十岁的梦想,是活着的依据。三十岁的梦想,让希望仍有迹可寻。四十岁的梦想,像迷路的鱼不知该不该继续游往前方灰蒙的汪洋。梦想迷路了,人失去了重量,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每天依旧按时起床、上班、吃想吃的美食、旅行、获得短暂的快乐,然后继续回到永无止境的循环之中,和命运一同永劫回归。
有时候,我试着认真回想并反复问自己。那发着光与热的年轻之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算是实现了那年确立的梦想吗?实现了之后却有无数个“然后”等在后头。那也许是梦想的倦怠期,抑或干脆和人生一起倦怠。面对如此的人生境遇,我其实并不悲伤,只是突然明白这就是人生的真实面貌。以前那些憧憬期待、热泪盈眶,原来就像是手机里头的美图功能,把一切都美化柔焦了,以至从那个时距所瞻望的未来,都是雾中风景。

努力后的啤酒最可口
后来日剧中有个场景,伦子在重拾写剧本的热情并在短片杀青之后大口喝下啤酒,然后露出满足的表情说:还是努力工作后的啤酒最可口!
除去美图功能的梦想,其实并不如想象般伟大和梦幻。重要的也许只是在经历的过程中快乐与否。二十多岁时,我放弃了坚持10年的音乐梦想。如今若再放弃写作的梦想,不就太笨了?然而,梦想的存在也许是为了赋予生命重量,也许只是为了在尽力之后喝下一口心满意足的啤酒,然后爽快地说声:过瘾。

(商余,15/3/2017)

英国的罢工事件

明显芳  【英伦寄简】

坐火车上下班的英国人,辛苦了一天,下班后都急着回家。但近日情况有点不同,下班后他们在寒风冷雨中,还要排长龙进入已经人潮拥挤的车站。更糟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火车。英国火车职员又罢工了!
过去常罢工的是码头工人、汽车工人、煤矿工人。现在他们很少罢工了。随之而来的是交通、护士、实习医生、邮政、救火员等等。英国工人很早就组织了工会,结合工人力量对抗剥削他们的企业家雇主,争取他们的福利。

争取福利
罢工的起因大多是为了加薪、公司裁员、新制度减少工人、改变工作方式。总之,员工多的企业,雇员都不大愿意工作上有调整和改变,因此时时闹罢工。罢工是工人和大企业谈判失败,或是成僵局时最终的手段。为了达到罢工最大的作用,他们往往选在破坏性最大的时候。比如飞机师、空中服务员、航空指挥,选在假期,很多人出国旅行的时候,让旅客造成混乱。铁路和巴士司机选在秋冬寒风雪雨的季节,使乘客受尽折磨,怒气转向公司的行政。
英国有许多的工会,大的有好几百万会员。会员付月费,得到的利益是,如果一个会员和公司有纠纷,工会会替他打官司。罢工必须通过会员投票才算合法。罢工时,并不是每个工人都会罢工,反对的人照常上班,但会受到阻挡进入工作。有时工会也表示一点仁慈,不完全罢工,只是减少值班人数,提供不完整的服务。上面说的乘客挤入火车站后,还不知有没有火车,就是这个原因。

两败俱伤
为了争取传媒和大众的同情和支持,他们往往拿着标语牌子在街上游行,展示他们罢工是合理的。家人大小,亲友也参与。雇主当然不会发薪水给罢工者,工会发的补助金比平常的薪水少得多,因此罢工是两败俱伤,市民被夹在中间受苦的行为,双方都不愿意拖久。
当罢工拖久了,报章对他们激烈批评并刊登市民受苦的照片,一些市民对他们肉体的攻击,警察也忙了。家里缺钱的太太,开始给罢工的先生压力。当他们成为家庭和社会孤立的公敌时,他们开始软化,寻求妥协途径。当然企业公司有时也会因为罢工亏损大笔钱而寻求和解。
对罢工已是司空见惯英国人,养成了一种稀有的忍耐性格,当罢工是一场感冒,无能为力,视为英国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商余,31/3/2017)

10个街头巷尾的故事

张锦忠【共沸志】

《岛上的旗帜》收入10个短篇和一个中篇。这些短篇多诙谐幽默,《艾薇拉投票记》里头所挖苦与讽刺的愚昧、迷信、贪婪、顽固、狡诈等人性恶质,这里也不遑多让。

奈波尔在《米格尔大街》没讲完的街上人事是非,就由《岛上的旗帜》中的说书人继续叙说。不过这本小说集问世,已是《米格尔大街》出版8年后的事了。在两个集子中间,奈波尔出版了两本长篇(包括《史东先生与他的骑士伙伴》)与两部游记。

哀矜而不过度悲戚

《岛上的旗帜》收入10个短篇和一个中篇。这些短篇多诙谐幽默,《艾薇拉投票记》里头所挖苦与讽刺的愚昧、迷信、贪婪、顽固、狡诈等人性恶质,这里也不遑多让。奈波尔的“神秘推拿师”甘尼什在〈我的姑妈金牙〉中再次现身,为迷信的金牙指点迷津。金牙身为兴都教徒却到基督教堂祈祷,祈求自已能够生育。丈夫染病却被喂以甘尼什开的香灰,后来叙说者的祖母把金牙的丈夫关在不透风的暗室养病,于是病人很快就过世了。
这10个短篇中不少是死亡纪事或预知死亡纪事。除了〈我的姑妈金牙〉之外, 〈吊唁的人〉、〈敌人〉、〈小绿和小黄〉都写死亡,〈心脏〉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不过奈波特书写伤逝之请,颇能做到哀矜而不过度悲戚。〈吊唁的人〉里头看过逝者相簿的人“不忍心说看过了”,〈敌人〉里的叙说者儿子描述父亲之死:“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就在我要表演给他看的那个晚上,他死了。”〈小绿和小黄〉中的小绿、小黄和小蓝都是小鹦哥,小蓝因脚受伤而失宠,主人将笼子放到室内不起眼处。反讽的是,备受关爱的小绿与小黄死了,小蓝仍然存活。〈心脏〉里的男孩哈利心脏不好,养了小狗来福后则害怕失去它,然而有一天,他不在家时来福还是发生了意外。

世故而充满趣味

另外3篇故事属于滑稽、讽刺、惹笑类,但世故而充满趣味。〈抽奖〉里的少年叙说者就叫韦蒂亚陀·奈波尔,住在米格尔街,他的小学老师生财之道就是替学生补习与抽奖——奖品是一只只会吃东西的山羊。〈夜班警卫的事件簿〉里的夜班警卫在联络簿上与上司经理言辞交锋,突显了阶级、教育与种族问题。从两人留言的语气与语域,不难看出作者对官僚主义的调侃与批判。〈面包师傅的故事〉可以视为奈波尔的“亚美文学”文本。小说里头那位格瑞那达来的黑人自嘲“黑得跟煤炭一样”,却是西班牙港最有钱的人之一。他靠开面包店发迹,但进入自己的店铺时只能走后门(不过去银行却神气地走大门),所开的面包店也得假装是由华人经营, 后来干脆娶个华裔妻子。
〈完美的房客〉 当然也是奈波尔的反笔。从房东的势利与算计, 房客之间的争宠,到房东与房客之间的尔虞我诈,都很难用“完美”来形容,对人际关系的讽刺尤其深刻,读来别有趣味。另一个短篇〈圣诞故事〉里的兴都教徒改奉基督教,试图改便自己的各种习俗,后来被任命为校长,娶了督学的女儿,老来得子,退休而不甘寂寞,后谋得学校董事一职,但在圣诞佳节来临中对预知的失败深感不安……。最后是典型奈波尔式的讽刺——就在他进退维谷时,小说家安排的“天降神兵”(deus ex machina)替他解决了难题,审计部的督察不来了,但他却无法自我救赎,当个好教徒。〈圣诞故事〉其实是叙说者的“告白录”。
至于中篇〈岛上的旗帜〉,就且待下回分解吧。

(商余,1/4/2017)

琼瑶勇敢喊出 坚持死的权利

游枝【游目四顾】

琼瑶此番勇敢公告自己对生命终结后的权利,也提出还没人敢提的主张,她的严正声明是,死了之后,不要受不是她接受的宗教侵犯,她不要宗教式的葬仪。

欧洲、美国、日本,早就议论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该怎么死。这个严肃的生死观,已经不是异端,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问题。
琼瑶做出了“交代”,向儿子和媳妇作出对自己的“死的要求”。
她是作家,有知名度也有影响力。她为自己最后的一步作出自主的主张,彰显她独自的性格是一回事,她这么有个性的一项生命尊严的主张,是她善用了作家广泛又深入的渗透功能,为大家说出了大家想说可是又怕受到恶意批判误导的一番真心说话。
琼瑶说,到最后时刻,还能作主的话,她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死亡,万一情况已到她不能自主的境地,家人或处理她身后事的人,得依她在健康又正常时的叮嘱,不要作任何勉强的延命措施她这些要求,早就在世间成为一种生命观念,不算什么特别义意。
大家绝对要留意的,也是琼瑶此番勇敢公告自己对生命终结后的权利,也提出还没人敢提的主张,她的严正声明是,死了之后,不要受不是她接受的宗教侵犯,她不要宗教式的葬仪。

死者,不容侵犯

宗教,有善的一面,琼瑶她从未怀疑或批评过,不过,作家锐利的洞察人间世事,她清楚的看到了人为的迷信、私念、面子及无知,很多时候,有意也包括无意的,误用、滥用了宗教的力量,对已经死无对证又哑口无言的死人,凭活着的人自作主张,施用了不符合死者生前意愿的处理。琼瑶用了客气的字句,说她不接受被活着的人硬硬施用她不能接受的宗教侵犯,这话,也许令宗教界不愉快,不过,肯定是很多人的共通不安。
宗教既然充满善意,当然不会也不能强加于人,尤其是死人身上,不能说宗教为你好就在人家成为僵硬死者之后,强行宗教的方式处理一个死人的最终事情。

无信仰也是信仰

琼瑶说无信仰也是一种信仰,这话深具哲理,一是考验宗教的宽容,一是为人争取死时的尊严权利。
在整个向子女交代的观念中,琼瑶的中心思想是珍惜生命和尊重死亡。这样的观念,人人都会说他同意,不过,琼瑶还有一句话,才是她今次公开对自己死亡的处理真正的主张,她死后的处理由她决定,是她享有的生命权利。
提出了一套对死亡及死后的处理主张,琼瑶的目的只有一个,人的生命权利,直到人的终结依然存在。能看到琼瑶生命终结预告中的这一点,才算看到一位文士的高远思想,才分享到她为生命尊严与不可侵犯的生命权利的荣耀,也就不辜负琼瑶不惜把自己的私隐公开议论的一番苦心。
我看琼瑶的告子女书,不是个人家事,是一位有智慧的文士,给大家点出了早就该讨论、可是没有谁敢提的人生重要话题。
——再探讨生命终结的处理(1)

(商余,31/3/2017)

2017年4月3日星期一

烟雨,浮罗山背

林惠洲【诗】

1. 亚答屋
破漏的亚答屋顶飘下偶尔闪亮的黑色雨丝
叮叮咚咚水盆发出欢悦与苦涩的童年的歌声
像母亲的呼唤在孤岛在荒山随那雨声而来

2. 山中榴梿
榴梿香味混含着烟雨在山中徘徊游弋
山背靠海高高垂挂着我多年带刺的想望
在黝黑的暗夜告别了风告别了帆

3. 黑羊
白羊群中显得特别的黑一双长耳垂挂不听风雨
风雨大军压制骚动羊棚那双眼定定看着我
诡谲的牢棚独你是黑独我是雨中流浪的旅人

4. 烟雨
弯曲山路眼看马六甲海峡沦陷在历史的烟海里
那年登陆的舰炮开拓了背面繁华留下面海的烟雨
如此渺渺我站在风的高点瞭望濛濛的海角天涯

5. 杨桃花
那是童年屋旁高高扩散成伞成荫的紫色花海
而后星状累累的水晶果招惹蝇虫飞扑钻营
而后散落满地的风声就预示着多年以后的重逢

(南洋文艺,4/4/2017)

回家的路 ——谈陈建荣先生《岁月的回眸》 _2

 黄锦树

生于1947年的陈建荣先生比我年长20岁,是我母亲那代人中的小弟。相较于我父母,陈先生算是“有念到书的”(即便没机会念大学,也是个知识分子),因此对家族迁徙的条理清楚得多,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这样的写作对同代的“广西子弟”集体记忆之保存,更是功不可没。他们那代人吃的苦、苦中之乐——后代不可能再经历那样贫困而饱满的体验——生活艰苦,但流水丰沛而清澈,鱼大而多而肥;古树浓荫,有烧不完的柴,捉不完的鱼,用不完的时间。对小孩而言那几可说是天堂了,还不必去面对幽暗艰故的成人世界。大路不通,小径千回百转,得多花上许多时间,体力几乎耗尽,方能勉强穿越,抵达彼方。而路一旦开通,那种经验就不易再有了。这种种,都只有曾经身历其境者方能道其仿佛。不是局外人能道出的(最动人的如〈漫漫功名路:回家的路〉)。
《岁月的回眸》中篇幅占最多的是关涉这方面的,童年、青少年生活记趣,辑二、三、四多涉及此。并不止是辑六的“热带雨林历险记”而已。
而这些故事有其严峻的时代背景——这关涉叙事者的“此时此地”。
其时北马各州,是英殖民政府与马共的后期战场。陈先生生于马来亚紧急状态实施的前一年,距二战结束也不过两年,那注定了他的童年、青少年必然在那为剿共而设置的新村渡过,交战的双方都不是抽象的存在。
“这一带军事行动频繁,时有拉大队装甲运兵车来往,以及部队长期进驻扎营。飞机也向可疑森林地区投炸弹;也有时投的不是炸弹,而是传单,或直接低空播音劝降。”(〈枪战〉)
马共的必然在场为本书增添了历史的深度,那也曾经深深影响作者和那一代广西子弟。稍微留意马共在这本书不同辑的配置,会很有意思。

辑一 〈马共与殖民地政府的斗争〉
辑二 〈戒严令下的大曲新村〉、〈新村内外兵抓贼〉、〈枪战〉
辑四  〈马共走进我们家〉

〈马共与殖民地政府的斗争〉总括性的勾勒何以二战结束没多久,抗日显然有功的马共不为殖民政府所容,走上武装抗争一途。两股力量的交战,让华人垦殖民左右为难。身为南迁初代作者的父亲,对共产党在中国的作为有一定的了解,为他几个正当青年易受意识型态诱惑的哥哥做了理性的分析和安排——敬而远之,结果也证明那对个人而言是正确的选择。
〈戒严令下的大曲新村〉是作者幼年的“此时此地”,虽然有战争的阴影,却有不少欢乐的事。但那欢乐,其实又是以铁丝网脆弱的保护着的。〈戒严令下的大曲新村〉只是简略的勾勒了背景。
〈新村内外兵抓贼〉和〈枪战〉都是佳构(注二),运用前景/背景,孩子们“此时此地”的游戏,影射那场进行中的战争。成人们必须选边站,多选择和殖民政府合作,组成自卫队,接受英军的武装训练,以便迎战共产党,园丘内外零星但真实的生死之争。“直至1979 年还发生了一位自卫团团员于霹雳河右岸胶园内死于马共手中。”(〈枪战〉)
辑三虽没专篇涉及马共,但〈梁安先生和他的徒弟〉特别介绍了坐镇广西会馆,有点神秘的梁安先生,作者暗示常鼓励学生留台、和台湾颇有联系,一直为台湾讲好话,精明干练的梁先生是国民党安插在马来亚的“地下党”,帮着大马内政部对付共产党。
辑四 〈马共走进我们家〉却是篇小喜剧,以为家里食物已被几位马共搜括一空,不料对方却留了点钱,表示非偷非抢,而是买。叙述者的母亲虽言“蚀大本啰”,但那语气其实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几乎险遭小马共洗劫,还好对方维持了基本的礼节,而不致成为对峙的敌人。这里可以看出作者对陷于困境的马共的同情。这在系列的第一篇〈马共与殖民地政府的斗争〉结尾亦可看出。那两个几乎暴露身分以致身深险境的生手青年马共,倘不是叙述者父兄的有意庇护,断不可能逃过一劫。那样的与殖民政府之间保持距离,求取平衡,那是因为,毕竟大部分华人所求者,还是安居乐业,过上舒适的生活。在这一点上,《岁月的回眸》背后其实有另一层叙事——古老雨林逐步被消灭,转化为大规模种植园(橡胶、油棕——或规模较小的咖啡、可可、茶叶、烟叶等),这是地方殖民帝国为了聚敛搜括殖民地资源,而沦为“生态地理杀手”,摧毁殖民地的生态和文化体系。而在去殖民过程中,接续的民族国家往往继承了殖民帝国的发展主义,继砍伐、开发,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人移民在这过程中成了殖民者最有用的帮手。等到意识到这一点,多少特有种被伐除、被吃到绝种,一切都来不及了,〈新村里的伐木营〉里那老树的哀鸣告诉我们,那个世界已经彻底的被改变了,谁也回不去了。

(注二)〈花果山的猢狲群〉、〈一家八口一张床和七十二家房客的故事〉、〈漫漫功名路:回家的路〉也都是佳构。〈一家八口〉从标题上就略显沈从文意趣(沈的传奇故事标题上好用字搭配,如〈三个女人和一个迎春节〉)。

(下)

(南洋文艺,4/4/2017)

清明


谢双顺【诗】

仿佛一切没变
家的前面荷花璀璨
那个妊娠着阿花的女人溜达
昨天哪对夫妻吵架
哪家的孩子考第一

无人的草场
艳阳下躺着限量版足球
陪我踢球的表哥阿吉已离去多年
我追风的铁马,懒倦于墙角
老母亲忘记呼吸
躲在草丛下
灶头虽久未开伙
依然留有饭香

云中鸟
淋着清明雨送我回家
母亲往常一样
撑着油伞迎接我
我眼眸的水珠
是雨 , 还是泪

(南洋文艺,4/4/2017)

书写的忧患, 忧患的书写_1

 ——访“方修文学奖”散文诗歌双料首奖辛金顺
爱薇【专访】

辛金顺近照(辛金顺/照片提供)

之前,我曾经读过辛金顺的散文集《江山有待》,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多年过去了,经过创作的一段长时间后,无论在风格、技巧、题材选择等,不知是否会有所变异?

辛金顺在1992年赴台求学,先后于国立成功大学取得学士学位,而后又在国中正大学获得硕士和和博士学位。其学术专业在于中国和台湾现当代文学。毕业后受聘于台湾环球技术学院、吴凤技术学院、南华大学、中山大学、马来西亚拉曼大学等,目前从事学术研究工作。
金顺2016年7月荣获第二届“方修文学奖”的散文和诗歌双料首奖。领奖前一天,我们聚集在新加坡某家酒店,我趁机与这位“缘悭一面”的作家做了一个很随性的访谈。从谈话中,我发觉对方虽然去国多年,但却对国内的经济文化教育文学,不但知之甚详,且还还有不少独到的见解,这倒让我颇感意外。
之前,我曾经读过辛金顺的散文集《江山有待》,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此书曾荣获第一届马来西亚“潮青杰出文艺奖”。多年过去了,我很想知道眼前这位中生代作家,经过创作的一段长时间后,无论在风格、技巧、题材选择等,不知是否会有所变异?对方听了,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地说:他得这个奖时,是在1989年间,那是他离国读书之前,当时的写作正处于摸索期,写作的自我风格还没真正确立。

传统和现代的交织

提到古典文学,我就想起了金顺提及当年年纪小,又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阅读资源有限,加上有关方面对不同族群的不公平待遇,心里有诸多感怀,因而寄情于古典文学,并从中汲取了不少的启示和喜悦,我问他这些因缘是否导致后来选择文学创作?
他的回答很直接。
“刚才我提过,去了台湾这些年,的确是大大地拓展了我的视野、还有文学理论的思考,除此之外,也提升了我的创作手法以及提供很好的创作氛围。这和我出国之前是完全不同的,我几乎全身心浸淫在中文世界里,除了继续研究我的古典诗词外,对于西方思潮和文学理论、先秦思想、宋明理学、传统和现代,都有一定的掌握和相当的研究。所以说,不论是中国文学也好,台湾文学也好,都不是空悬的,而是有根有茎,源远流长的。
“就说五四新文化运动吧,鲁迅、胡适、陈独秀等人倡议要将古籍丢进茅坑里去,可是他们却都是从私塾出身的,他们可说早就完全掌握了这些传统资源。当然,他们之所以这么说,也许有他们的考虑,实际上,从跨传统到现代,他们都是属于中间派的。拉拔于传统与现代之间,但为了现代化,他们中的一些人,只能用激烈的手段,将长久控制中国人思想的四书五经扔弃,而选择西方的精确的科学和开放的民主。
“大家都知道鲁迅到日本去是学医,日本是东亚国家中最早接受西方现代思想和信息的。再说,这些作家小时候深受私塾教育,对四书五经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你看胡适到美国念的是社会学博士,回国后却教文字学、红楼梦;而闻一多在美国修的是美术雕塑,回来却教神话、楚辞、诗经,而且还成了‘神话专家’。
“换句话说,传统文化已经跟他们的内在生命融合在一起,这是有理据的,而马来西亚的情况却不同。
“马来西亚和中国还是有所隔阂的。特别是60年代中,中国发生文化大革命时,很多传统的东西(古典文化)已经被他们大肆破坏,丢弃的差不多了,他们认为这是除旧。倒是台湾在50年代时,却在‘中华文化复兴’名堂下,保留了这些传统的文化。你看白先勇、李永平、王文兴等人的作品,都知道他们的文字独树一帜,都是因为受到传统文化的滋养。
“值得一提的是,马来西亚到台湾去的留学生,一般的传统文学根底还是不错的。”
辛金顺表示,去了台湾之后,无论是对文学的理念、文学的资源,以及对文学的掌握,跟他在未出国之前,的确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文学是生命情感的抒发

金顺此次是以散文集:《家国之幻》参加第二届“方修文学奖”,结果得了首奖,于是,我就此问对方,他这本散文集是否与1989年出版的《江山有待》的书写意识有内在的延续?因为我发现其内容有大部分都是在抒发他对家园和故国的关切之情!
金顺一听,不禁微笑:“你不提起,我还没去想这个问题呢。”
他解释说,《江山有待》是他出版的第一本书,大概写于1985年到1987年左右。在这本书里有34篇散文,其中有一篇散文〈夜征〉,叙述他从吉兰丹坐长途巴士到吉隆坡的漫漫长夜,在每一段路程中,沉思着族群在这国度的命运和政治困厄,教育和文化的衰微等,强烈反映出他当时“忧国忧民”的情怀。〈图腾〉则是以美国印地安人的命运,征示华族的未来,强调无法团结的民族终将亡族的悲剧。而〈江山有待〉则是文化失落的追寻,在先祖的脚印南来,到后辈的忘乎历史和自我文化的处境中,思考根植家国的意义。后来他到了台湾,他将两篇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除了〈夜征〉外,还有一篇〈江山有待〉),参加了台湾大学主办的文学创作比赛,都得到了评审员的青睐,双双获得首奖,辛金顺他将之喻为是“是一种文学生命和悲情的抒发”。
(1,待续)

(南洋文艺,4/4/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