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30日星期一

送别——送年轻社工赴欧深造

刘谛【诗】

汇集自周遭的雨滴
成就一条小河
流动的青春
温柔而灵明
在杂林中迂回流淌,润泽根须
使新苗老树都全仰蓝天
吸纳、施放、光合成长
一片的翠绿葱茏。

那浩渺苍穹,怀拥星辰日月
水总欲提升探索
阳光下
升起
气化成云
怀着一众的依依
驰向西方
欲增添厚度,为了能不畏风雷
盼加染华彩,为了可发放彩虹。

往西再去不还是东方吗?你说
你也说,天涯若比邻!
相,变而灭,故常虚皆妄
动而恒在的,是大爱慈悲!
你,似水如云啊
随顺而无私
潇洒而自在
待吸纳西方的光、能与风后
在东方
以更宽广的视野俯瞰红尘
再化作人间雨。

(南洋文艺,31/10/2017)

离散

张锦忠专栏【远方的目光】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我们的问题是:离乡去国之后离散者的身分是什么?马华文学或我们需要怎样的外部观点?旅台或在台群体是一种马华文学同乡会吗? 

离散或离散论述是一种“空间”或“空间性”转向。离散涉及或带出多重空间的经验,因此就有多重身分与多元认同现象或问题,这也是离散论述吸引人的地方。
“离散”当然可以叫“迁徙”而不叫“离散”。我们今天谈离散,它的对应词是(小写的)diaspora,一个源自希腊文的词汇,意思是“散居”,要译作“花果飘零”也可以,就像唐君毅那本书的题目——《说中华民族之花果飘零》。打从一开始,“离散”就带着背井离乡的悲情,所以有人译成“漂泊离散”、“流离失所”、“流散”等。但是“离散”并非只能是专指大写“头文字D”的 “犹太离散”(Jewish Diaspora) 。
即使作为历史的离散,犹太离散之外,16世纪非洲黑人奴隶贸易形成美洲的非裔离散、近代的中国人与印度人大规模到东南亚与美洲当园丘、采矿、筑路的外劳,也是离散论述所指涉的“离散群体”。众所周知,这些“离散群体”后来分别在美洲、西印度群岛、东南亚洲落地生根,成为当地居民,参与独立建国,在那里衍生下一代、终老。那样的历史离散,早就在现代民族国家成立时终结了。没有终结的是殖民余绪、种族主义、权力与资源分配的问题。
但是历史的吊诡是,尽管建国有其议程,离散的终结却终而未结,完而不了。于是,早在跨国性与全球化论述兴起之前,“再移民”与“再离散”就已是进行式。在马来西亚,1969年之后再离散更早已是常态。
因此,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我们的问题是:离乡去国之后离散者的身分是什么?马华文学或我们需要怎样的外部观点?旅台或在台群体是一种马华文学同乡会吗?
我在“我们的十个普通名词”之三〈在地〉的结尾说,来自远方的目光,未必就因远距而“看不见”马来西亚。反之,这种“旅行跨国性”的目光,正好说明了“离散在地性”的可能,这就是离散的外边思维(或黄锦树说的“外部观点”)所能提供的。
“离散在地性”的可能,正如同“全球在地化”的可能,因为“离散在地性”既离散,又在地,(再)离散者在两地(移居-旅居地/原乡-故国)都是“外边思维”。
在这个时代的马来西亚,离散是个进行式。外劳、客工、移工、外佣、非法移民来来往往,一代又一代的离散族裔东来西往北上南下,总有人在这里落脚定居,成为不同身分的居留者,也总有居留者再移民再离散,继续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管是a home或a house,或一个国家。
旅台或在台的“台马族”(MIT)大概也是这样:(因不同原因)留台求学、毕业就业、成家或未成家、找到a home或a house,入籍或不入籍。入籍者其实是加入“新移民”行列,身分就像越南媳妇或“陆配”及他们的“台湾之子”。
至于一个貌似“马华文学同乡会”的离散文学社群在1990年代以后在台湾冒现,其实是因缘际会,有那么几个人在这座岛屿或创作或论述,吸收文学养分, 让热带的“华语风”文学飘过台湾文学场域,遂有“在台马华文学”之说。不过,随着文学环境位移与氛围转化,李永平、张贵兴、黄锦树等“在台马华”作家可能后继无人,取而代之的论述有可能是“新移民文学”,例如马尼尼为及其作品。

(“我们的十个普通名词”之四)

(南洋文艺,31/10/2017)

李永平最后的 南洋旅程 _下


李永平早期的作品《婆罗洲之子》

【文学对谈】李永平/王润华/许通元


除了〈拉子妇〉和《月河三部曲》,
中间的作品都是失败的

李:后来我到了台湾写〈拉子妇〉,是为了纠正《婆罗洲之子》,我犯上另一个错误。基本上〈拉子妇〉还是写同样的故事,写原住民的妇女受迫害,可是结局安排得比较符合现实。下场是非常悲惨。拉子妇后来死了。〈拉子妇〉为什么会出现,主要是因为我在寻找补救的方法。那是百分之百呈现出来真正的作品。所以,到目前为止,〈拉子妇〉是我生平写过,最感动读者的作品,我体察到真正动人的作品是真诚。在写作上,真诚就是力量。〈拉子妇〉的结构非常简单,用字非常简朴,可是故事本身就有动人力量。因为它是很诚心诚意的在讲原住民妇女的遭遇。
为什么我不喜欢《吉陵春秋》,因为它不是真诚的作品,它缺少的就是真诚的力量。《吉陵春秋》被认为是完美的艺术品,但是它没有真诚的力量,像〈拉子妇〉那么简朴作品的力量。
如果要我回你刚才那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只能说,几乎每一部小说都是为了解决我当时心里的某个结,为这个故事设计出一套语言,让我完成作品。在我看来我的一生作品,除了早期〈拉子妇〉和开窍后晚年写的《月河三部曲》,中间的作品都是失败的,都是为了解开某一些心结才制造出来的东西。不够真诚。我今天真的是有这么一种感觉,如果时间给我重来,一开始就调整我的写作的方向、策略。

李永平早期的作品《拉子妇》

只有《大河湾》与《幽黯国度》值得翻译

许:其实李永平老师非常谦虚,创作小说方面他做了很多的实验,就是不断地想要攀登另一个巅峰。我们知道李永平老师翻译了很多小说,哪些是您主动想翻译的?

李:说来又有一段辛酸史。我在台湾40多年,有段日子……怎么说呢,这打到我心里最痛的地方。我在大学教书,有一段日子过着流浪的生活,为了生活,就开始翻译。我做翻译不是为了伟大的理想或兴趣。我对翻译没兴趣。出版社拿了一些书给我翻译。因为你是职业翻译,出版社要求你翻译什么书,你不能拒绝。那几年我离开大学,为了生活我翻译的书至少有20部。今天我来到南方大学学院马华文学馆,看到我翻译的著作。哎呀,有些我都忘记了。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企业,我最瞧不起的就是生意人,可是我要翻译那一本书叫《探寻企业灵魂》!出版社要我译,我却非得译不可。我对企业是门外汉,还花了很多功夫去找资料。做翻译不能译错。这些书我译了太多。我翻译的那个系列是不堪回首。
在20多册翻译书里头,有几本比较值得译。第一本是《大河湾》,另一本是《幽黯国度》。其中很多都是畅销书,完全不具文学价值,是垃圾书,某书80多刷,我替出版社赚了很多的钱。我翻译时是一面一面在骂啊。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我不用笔名呢?我也向出版社提出用李洞宝的笔名,他们说李永平3个字可以卖钱,是留美博士、是大学教授,又是几本小说的作者。我今天看到那些书,我当初为什么为了五斗米……这是垃圾,都是美国的畅销书,一般老百姓看的东西,没有价值。结果是乖乖的把它译完了。多可怜,你知道吗?大概做了4年多5年,短的10、20万字,长的达30、40万字,光翻译,就有多少。
这次台北文艺奖得奖理由,创作之多,总数达500万字。我自己数一数,我真的创作大概是150万字。那350万字怎么来的,我向国艺会查询,他们说这是当初你翻译的。我说你怎么把这算在我头上。新闻已经发布了,没办法了。在台湾的机关,国家文艺发赏基金会,正式记录里头,李永平一生的著作,500万字。我背了黑锅,无法更正,已进入国家档案。
之后我就到东华大学教书,从此就不再碰翻译,即使台湾出版社双手捧了钞票上门来求我译一本书,我说门都没有。这是我非常惨痛的经历。

王:虽然李永平讲得很心酸,实际上如果大家有时间,又还没有读过他的翻译作品,请大家阅读《大河湾》。就是因为他有热带丛林的婆罗洲经验,本身又是一流的小说家,所以《大河湾》真的是翻译的典范。这本书始终都是我的床头书,我不能睡的时候偶尔会抓起来翻阅几面(笑)。李永平的翻译读起来就像他的小说,非常棒。《幽黯国度》也是非常棒。这两本书都是同一个作者,印度的奈保尔。
李永平早期的作品《海东青》

最想翻译马克吐温的《顽童流浪记》,
但是出版社没有听到

李:关于翻译,补充几句。其实我对翻译非常重视。我对翻译工作者非常的崇敬。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虽然前面讲到我对翻译很多负面的看法,事实上我也有真正想翻译的书,有好几本,最想翻译的是马克吐温的《顽童流浪记》,但是出版社没有听到我的心声。这本小说从小就是我的床头书。在后来我写的那些小说,包括朱鸰在婆罗洲流浪,很多都是受马克吐温浪游小说的影响。我常说啊,朱鸰这个小女生是美国小男孩顽童哈克费恩的灵魂兄妹。我一直想翻译这本书,尤其非常欣赏《顽童流浪记》的文字。
小说的主人翁是一个10岁左右,跟朱鸰年纪差不多大的美国小男孩哈克费恩,在西部乡下长大,没受过什么教育,英文乱七八糟,是美国的高中英文老师认为最坏的一种英文,马克吐温就让这个小男孩用这种乱七八糟的英文来讲他在密西西比河流浪的故事,一讲就是30万字。这个英文已经变成美国文学的经典了。甚至有学者、批评家说马克吐温一手建立了美国的文学语言。我实在羡慕,热爱《顽童流浪记》。
今天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一开始就用马华语言来写一个小女孩在婆罗洲流浪的故事,说不定也可以写出一部马来西亚的《女顽童流浪记》。值得骄傲的文学成就,都有提到这本小说。我已经和台北出版社提过很多次了,但他们对出版这本小说没有兴趣,因为市面上已经有好几个版本。可是相信我,市面上看到的《顽童流浪记》中译本都是很差,因为原著英文不好处理。想想看,一个10岁左右的半文盲的美国小男生,里面有很多美国西部的方言,要把它翻译成中文,需要功力,很大的翻译功力。我相信我有这个功力,可是他们没有听到。

王:我们也很喜欢。我和淡莹特地到马克吐温的故乡,那个刷墙壁的墙壁都还在,我们也去刷了一次,那个山洞我们也去走过。美国把它当作是一种文化。那的确是很值得阅读的一本书。

动笔之前先设计好作品的形式结构

许:《吉陵春秋》12朵莲花般的结构,《大河尽头》的探险小说,比较按照顺序。您在小说中结构的处理方式,经常考量什么?

李: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受西方第一位文学理论大师亚里斯多德《诗学》的影响,结构主义特别注意形式结构。我的恩师颜元叔教授特别推荐我看。他说:你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一定要能够掌握小说结构。他说中国传统小说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结构设计,完整的、有机的形式结构。我后来写《海东青》、《月河三部曲》,动笔之前我会先设计好整个作品的形式结构。我非常重视这一点,所以我的作品有一个基本的特色,那就是有非常鲜明的结构,但是我担心结构设计太明显会伤害到作品的生命力。到晚年,我在写《月河三部曲》的写作,就慢慢淡化这个结构的色彩,到了《朱鸰书》在结构上,比较接近自然。

没书桌,喜欢在街上流浪时写小说

许:您在创作时,或修订时,有过什么样的处理经验,要照顾得比较周到?

李:我这个人写作有一个习惯。我在东华大学办一个期刊时,有一期的主题是“老师的书桌”。他们到我的宿舍一看,没书桌。我基本上真的是个浪子,很喜欢在街上流浪,出门身上只带一个小包包。小包包里头一定会有一本传统的稿纸、笔,在街上晃呀晃,灵感一来就坐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把东西写下来。基本上我的小说初稿是以这种形式完成。我每天在外面游荡,回到家后,我就把在街上的这些涂鸦整理好,用很标准的中文一笔一划写在稿纸上面,这样就完成小说初稿。这是回家整理好的,整部初稿就这样完成。一开始用黑色的笔写,完成后再用红笔修改,再用蓝笔修改,基本上要定稿,要用3种颜色的笔完成。这没什么特别意义,只是我的习惯。我是个浪子,有幽闭恐惧症,在一个房间里我心里会恐慌。所以我没办法在一个书房里面对一个墙壁书写,我一定要在外面,开阔空间里头写。我这样完成了好几十万字。我现在心脏功能仅有一般人的一半,身体情况差得不得了,无法在外面游荡,可以关在小小的书房里头写作了。可是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经验,那幽闭恐惧症还是很不舒服。
(下)

(南洋文艺,31/10/2017)

2017年10月29日星期日

我的父亲母亲(4、5、6)

张永修(应海深)【散文】

去合艾

乡下人说去合艾旅行,好像是件大事情。

父亲和他的麻将友去合艾旅行回来,带回来腰豆和牛皮花生,我看到手信就高兴。父亲吩咐我看店,我满口答应。父亲接着和母亲上楼去。一会儿母亲就下来,到药材店买了些东西又上楼了。

隔壁的风筝闲来无事,喜欢游来荡去的打探消息。

母亲说父亲满身痒。

 “男人都是这样子的。我那个也不是一样?” 风筝带着重伤风似的鼻音,说::“明天去诊疗所拿些消毒的药,没事的。”然后又荡到其他邻居家里传播消息。

过后的几个星期,父亲变得很乖,关了店,就在老木薯树下与纳凉,与邻居谈论中国新闻。身体不痒了,他又去麻将馆报到。

一个去合艾的麻将友阿亮,不久生了怪病,眼睛凸了出来,一张俊脸变了形。幸好父亲没事。


证明

父亲去合艾,不知是否要证明什么。

父亲母亲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三姐弟都是抱来养的。姐姐和哥哥都大我十来岁。

其实父亲对姐姐和我都不怎么用心。他关心的只有哥哥,哥哥是父亲跟他的哥哥过继来的孩子,有血缘之亲。当年领养另外两个孩子,都是母亲的主意。

母亲说,姐姐生性聪明,以我们家的经济情况,绝对有能力供姐姐上中学,但父亲不肯,说女儿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嫁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姐姐只好在小学毕业后到东甲学裁缝。“你呀,有机会就要好好读书,”母亲总是把我当宝贝,将我搂在怀里。“学问读到是你的,别人抢不掉。”

我顺利的上了中学,成绩不错。我要买参考书,父亲总不耐烦的说:“书是读不完的,买那么多书来做什么?”嘴巴虽然这么说,最终他还是会给钱我买书。

父亲常说我不肖。(是因为我小时候打过他吗?)怕我长大不养他。不过我“生性”,是个乖孩子,不像哥哥整天跟人打架,不然就到大港捉鱼游泳或躲到树林里赌博。父亲可能也在赌我是不是可以投资的人。

“你要证明给他看,你是有用的孩子。”


阿六

同是来自中国大埔同乡的国业嫂,第十胎生了个男儿,原本说好给阿六,她事到临头,舍不得把孩子送人,就跟阿六说,生女儿就给你。

4年后,国业嫂的弟媳怀了第九胎,穷得再也养不起,生男生女都要把孩子给人。国业嫂听说了,跟孩子的父亲说好,孩子出世三天后,给一个多年没有生养,叫阿六的女人带走。阿六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一个11岁就随一名道姑,飘洋过海来到南洋谋生的穷家女。那道姑后来成了她在南洋的母亲。

逢年过节,母亲都会把我装扮齐整,搭的士到27英里外的马六甲九楼拜访国业嫂,我的大伯母。遥远的路途总是让我呕吐得七荤八素,昏睡到马六甲。见过我大伯母,然后再乘三轮车去武吉峇鲁,探望伯伯和伯母,也让他们知道这个畏生的小孩长得怎样健康可爱。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我的生父生母。

(2,待续)

路边的小黄花

许有为/亚克力画
许有为【生命之歌】

老板的大女儿很能干,开一间水准很高的补习学院,专门为有钱的洛杉矶家庭服务,让他们的孩子都考到好成绩。她说:“小的时候,我很想开一间孤儿院,因为爸爸是个孤儿。”
今年3月的时候,我的老板跟一群医生、护士和牙医去伊拉克难民营照护难民,看到很多失去父母的孤儿,也看到很多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寡妇,回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因为洛杉矶的富足家庭和伊拉克的难民成为非常强烈的对比;我们经常会为一些小事吵架,他们却家破人亡,连要和家人吵架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家人若不是被杀死了,就是被抓去做奴隶,长得漂亮的女人都被抓去做性奴隶。
      老板的大女儿也决定去,她要去教难民的孩子读英语。难民营里的孩子都没有上学,他们终日无所事事,闲荡度日。去了两个星期,她回来召集朋友,再一同去教英语,还准备很多材料去和孩子们玩游戏。我的同事莎敏娜也跟着去,她回来说:“我在伊拉克交了一个好朋友,名叫“小黄花”。
      “小黄花”15岁,她说她长大要当医生。莎敏娜自己也有个15岁的女儿,她想:“如果我的女儿要当医生,她的确可以实现她的梦想,但是,小黄花没有读过书,连一个字也不会写,当什么医生呢?”
莎敏娜回到美国之后,还经常和“小黄花”保持联络,“小黄花”有一天突然跟她说想去澳洲,要认识澳洲朋友,莎敏娜就问我:“你不是澳洲人吗?你可以不可以和“小黄花”通通电话?”

想嫁老头避灾难
      我拿起电话,“小黄花”就直截了当的说:“听说你还没娶老婆,我长得很美丽,我不愿意被抓去做性奴隶,我嫁给你好吗?莎敏娜说你是个好人……”
      我说:“我已经60岁了,你才15岁!“
      她说:“没关系,我愿意。”
      我没有答应。放下电话,呆了好一阵子。
      我有个好朋友,有一天去游山,在山谷间走得很开心,造物主问他:“你看,漂亮不漂亮?”朋友环顾群山,说:“漂亮啊!”祂说:“不是这些,是你脚前的。” 朋友低头一看,是一朵小黄花。造物主说:“我看着小种子被风吹,吹到这里,落地生根,现在长出花来了,我看了很开心!”
      一朵小黄花,造物主也珍惜,更何况一个15岁的大姑娘?我是不是也应该去伊拉克……?

(商余,28/10/2017)

姓名与称距:地位

 刘放【生活随笔】

在华人社会里,除了传统的亲属称谓外,会影响人际关系和认同的,有姓名添加品;而添加品多源自商界、职场和杏坛。有群居的地方,就有望高处的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是吗?领袖也、老师也。因文化差异,每个社会所采用的添加品也不尽相同。当老师和领袖都冠上姓名添加品时,就有李部长、李工程师、李律师、李会计师、李医生、李经理、李教授、李院长、李主任、李董、李科长等等等,不一而足。这种称谓的好处是,姓李的多如牛毛,把职称和姓名连在一起,一目了然,省时省事。
可是,它亦有令人生厌的一面:称呼和称谓的相距过于荒腔走板。我是公爵,你叫我“喂”,或更有礼貌的“先生”,那就是一种不对板、不对称的情况。反过来,我不是公爵,却偏偏要你称我是,那也是货不对板。这是一种称呼差距,它涉及个人的身分与地位。因称距走样而被疏远,或甚至丢职,或挂冠而去的,时有所闻。
出生时所被赐给的名字,仅是一个代码、符号,没人会认为你会实践名字所标示的寄望,如保国、发财等,而给予敬畏。取名“长胜”的在军队里偶尔或会更快被擢升。
人望高处是一种要命的社会欲望。当在职人士感到它的压力日益加深,而清汤挂面的姓名不足给以抒解时,便期望在原名添加点缀品,好彰显地位,以达至鹤立鸡群的效应。但一般人会给你添加的也仅是“先生”、“女士”而已。此类称呼,实不足以使人对你另眼相看。哪就必须寻找更有效的点缀品了。

有些点缀好看不好吃
点缀品五花八门,穷以应付。有好些虽然比较耀眼,却是好看不好吃,如终身教授、医生、将军、爵士、丹斯里、敦等。我们只谈不好吃的;好吃的自己去找。
那年从清华大学退休下来,在南大的一个附属机构里担任访问研究员。时有孟尝君以电邮问我,请柬到底要称我教授还是博士。原来该大学自有一个员工识别制度:正教授、副教授、助理教授、博士、先生等。这些级别都框在电子邮箱用户上,不能更改,亦无法加盖。在清大的职位是教授兼所长,但担任研究员时我不授课,故不适合称我为教授。教授是一种职业,既已不在其位,就不谋其事,也就不享其誉。不过,被封为“终身教授”的则另当别论,那是杏坛的最高荣誉。不好吃是它寥如晨星,屈指可数。
医生的头衔也一样,行医几乎是个终生职业,且那学位是修读来的,该可伴随终生。其数量虽如过江之鲫,却不好吃,因受专业团体的严厉管制。
受到最严厉管制的,莫如亲情都不能沾的军事头衔。记得读到过蒋介石五星上将第二公子蒋纬国中将的苦涩笑话。有次有朋友问他,他在军队那么久了,没功劳也应有苦劳,总得升一升吧?他好像苦笑一下说:“我比较喜欢喝‘中将汤’,是很提神的饮料,也喝多了。不过,台湾怎不研制出更高级的提神汤?应更好喝。”军队里的准将到上将有多少位,三军总长应了如指掌。军法如山,千万不要染指。
诸如此类,都不适宜做姓名点缀品,因后患会无穷的。

(商余,28/10/2017)

你的寿司很难吃

周若鹏【若智大愚 】

无论企业文化多开放,希望讨好老板和同侪的本性很难改变,还是会尽捡好话来说。

这家餐厅的寿司据说是老板自创,结合美国元素,乳酪下手毫不留情,结果是一口就腻,永远不想再来。老板问我:“好吃吗?”
“不错。”我其实想说的是你的美日杂交寿司彻底破坏了两国关系,说不定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不过我只能勉强挤出叫老板自满的两个字:“不错”。
也许会有其他人告诉老板他的末日寿司将会为他的餐馆带来末日吧?但我猜想永远不会有,为什么?因为人就是不愿意当面批评,说出让对方不舒服的话,反正对方的成败和自己无关。

匿名问卷调查虚实
最近读过一管理个案。老板在会议上建议一项产品计划,征求意见,大家都兴奋地说可行。作者是在场的顾问,在会议后做匿名问卷调查,却发现与会者十之八九其实都不看好,且各有强力的理由。无论企业文化多开放,希望讨好老板和同侪的本性很难改变,还是会尽捡好话来说,如此难免会陷入集体思维(Groupthink)的陷阱。
我自己感受犹深,过去我做过太多失败的案子。开案之初,同事们总唯唯诺诺,很少敢持反对意见。尽管我隐然觉得有人不以为然,但在听不到其他意见的情况下,我也看不到问题,只有孤独地往前冲,后来往往焦头烂额。那么能如何克服呢?

预先假设它失败了
Postmortem是指事后检讨,作者谈Premortem(事前检讨)的管理概念,在项目进行以前预先假设它失败了,然后请大家提出它失败的原因。因为前提是预设失败,与会者就不必为老板留面子,可尽情说出败因。如果要更有效,还可匿名进行,再针对每个败因讨论。这样收集了项目的各种弱点,便可先设防,甚至取消整个项目,就不会浪费资源了。如果我早点学会这个管理技巧,那该多好。
那家寿司店是来不及做Premortem了,但如果老板能放下自尊心聆听顾客反馈,还是有救。最简单的做法当然是做顾客问卷调查,让食客填一张匿名的表格,总有人会告诉他寿司吃了让人感觉会折寿。当然,我和大多人一样,不会主动建议老板做调查。后来再经过那家餐厅,看起来还是冷冷清清,迟早要做Postmortem了。

(商余,28/10/2017)

2017年10月26日星期四

我的父亲母亲(1、2、3)

我的老家(沈君宏/摄影)

张永修(应海深)【散文】


1  弑父

我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就会打父亲。
我一拳一拳用力的打我父亲。父亲不还手,却一拳一拳重重的往母亲身上打下。
母亲倒在地上,无力招架,虽也还手,但总敌不过孔武有力的父亲。
我不知父母为何打架,自我懂事以来,战事总是久不久的发生。
我不喜欢父亲,因为他打母亲。
我护着母亲,因为母亲是疼我的人。
一天夜里尿急,从地板爬起,发现睡在隔壁房的父亲骑在母亲身上,拼命的捏着母亲的颈项,发出如雄猫在对恃时发出的低吼;母亲则在挣扎如一只护幼的母猫。
父亲要杀母亲!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拿枕头底下的手电筒,往父亲头上狠狠的打去,父亲应声倒下,赤身露体。



2  开饭了

我上小学之后,父亲母亲好像都文明起来,不再打架。不过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改善。取而代之的是吵架。吵架,不是大声的对骂,而是以"不讲话"的方式进行。这不讲话的时间很长,可能三天五天,或一个星期。
即使吵架,母亲从来没有罢煮过。
母亲煮好饭菜,叫我唤父亲吃饭。
父亲是做杂洋买卖的,乡下的生意很淡,要到月尾"出粮"的时候,或马来人禁食节期间,生意才比较好。没有顾客的时候,父亲总是躺在帆布床上摇着葵扇打盹。我才不帮忙看店,一个人,呆坐着,看路人的脚跟晃过来晃过去,闷得很。在屋后陪母亲则不同。看母亲准备食物,整理家务,充满香气生气。母亲煮好食物,我问我可以吃吗,母亲就会挑一个给我先尝尝。邻居常问,你喜欢父亲还是母亲,我从不犹豫的回答,我喜欢母亲!
开饭了,我和父亲吃饭,母亲看店。我和父亲吃饭,通常不讲话。我讲话,父亲就说:吃饭时不要讲话。我们吃饱后,母亲才吃剩余的饭菜。我工作之后,家里只剩两人,母亲依然不跟父亲同台吃饭。
后来我交了女朋友,带回家给母亲看,母亲很高兴,煮了好几样过年过节才煮的菜式。"开饭了。"母亲像以往那样平静的宣布开饭,然后继续在厨房做善后工作。"妈,一起吃吧。吃了才洗。"
"你们先吃,你们先吃。"
从碗橱里拿匙羹时发现一碟吃了一角的咸鱼块。平时母亲吃得很节俭,她说:"一个人难煮,随便吃。"
晚上母亲还准备了盐焗鸡。"很容易做的,"母亲对她未来的媳妇说:"把鸡洗干净,将内脏放入鸡的肚里,包层纸,放进装了粗盐的瓮里,再用粗盐将鸡覆盖,用慢火焗一两个小时就可以了。瓮底可以放一个浅盘,焗出来的鸡汁比白兰氏鸡精更好喝。"



3  电头发

每隔一两个月,母亲会到9英里外的东甲电头发。母亲会先到后面杀猪阿吉家买好午餐和晚餐食用的猪肉,然后乘9时抵达的第一趟巴士去东甲。
我家乡新邦木阁,离马六甲市区27英里的乡村,坐落在马六甲州与柔佛州的边境,与柔属的木阁新村隔着我们叫它"大港"的木阁河。当年要去就近的小镇东甲,也挺麻烦的,巴士只停在半英里外的甲-柔边境大港对岸,不能跨州,乘客得走一大段路,来到大港桥边等候那辆红色巴士。阿吉杀猪的地方就在桥边白色的石屋内。听看过杀猪的人说,猪会有感应,被载到这里的猪,都会咿咿呜呜的嗥叫,当屠刀落下时,更是石破天惊,更不要说看到热血飞溅的恐怖情景。我们等车,也都离屠场远远的。若靠近,还能闻到恶心的血腥味。
去东甲的巴士一小时来一趟,中午一点的那趟就停驶休息,最后一趟在下午5点。姐姐到东甲学车衣的时候,每天来回都乘这辆巴士。那瘦瘦年轻的售票员经常漏收姐姐的车票钱,要劳动姐姐亲自把钱交给他。后来那年轻人开口邀姐姐看戏,姐姐拒绝了,从此他不再漏收车票钱;不然,我们全家人搭巴士去东甲,都不必给钱。
早年的木阁桥是木板搭的,后来改建柏油路的桥。木阁桥改建的时候,曾谣传要拿小孩的头来祭桥,父母们都担心,警告孩子不得到林野河边,以免遭遇不测。木阁河是条泥浆河,水深过大人的胸口,常有孩子到隐僻处,脱得精光,跳下游水。到河里游水的人,身体干了会留下泥水印。放学后就不见踪影的哥哥,傍晚回家吃饭,身上的泥水印就会出卖他的行踪,因此他饭前常加料,有"开胃板条"吃。
母亲电头发那天,轮到父亲下厨,他煮的总是猪肉粥。粥滚了,搅一个生鸡蛋,撒些胡椒粉,即食。我后来都不怎么喜欢吃粥,可能与父亲单调的猪肉粥有关。
即使父亲引以为荣的手艺,那是逢年过节我们从来没少过的客家煏猪脚,母亲总是让父亲亲自下厨。父亲煮的煏猪脚,不同于时下一般餐厅的"猪脚酸",其卤汁味咸而不酸,放了辣椒干和蒜头,带辣,黑而浓稠。把熟蛋放入同煮,越久越够味。这道菜,来聚餐的亲戚们都喜欢,我却感觉腻。母亲做的菜才好吃呢。
下午,母亲电了漂亮的发型回来,会顺便打包东甲巴刹的云吞面。云吞虽然干瘪了,面条却还爽口。有时母亲会买些云吞皮,自己做馅打面,再以蒸的方式做染色叉烧,比起买回来的,更新鲜好吃。

(1,待续)

漫步老鼠岛

浮罗池滑数个巴士站的巨型漫画。(照片提供/欧宗敏)

欧宗敏【庇能风情】
行走步伐放慢下来,不急促,无目的地行走,就有漫步味道。

我居住地区,生活功能欠缺(典型住宅区),从小到大到中年,任何生活上需要解决的事务,必须前往另一个社区,浮罗池滑。该社区中文名称是福建音译,马来名称为Pulau Tikus。
Pulau Tikus直译是老鼠岛(其实不是岛屿,是沿海地区,名称来源又是一则故事),不过这个直译名称较少用。浮罗池滑距离我家大约两公里(两公里并不远,偶尔我父亲会走路去处理事务),那里生活功能完善,各类商店林立,小商店和大商场、咖啡店和咖啡馆、餐馆和快餐店、杂货店和便利店,不同类型顾客都能找到符合自己消费的商店。社区商业活动活跃,崭新与传统的行业并存,这个特点难得(也是优势)。
浮罗池滑有一排战前双层老房子。(照片提供/欧宗敏)

周围生机蓬勃
40年以来,浮罗池滑面貌变化甚大。时代发展步伐,明显留下痕迹。一些洋楼陆续拆除,公寓商场拔地而起,社区面貌渐渐改变,人口逐渐增加,这一切的转变,显示社区与时俱进,它没有僵化、老化,犹如活水源源流入池塘,周围生机蓬勃。
浮罗池滑有一排战前双层老房子,房子底层是商店,几十年过去了,有些商店歇业,有些开张,有些则由第二代延续经营,居民也继续支持。商店前面是五角基,也是熟悉的长长行人走道,更有童年至今的足迹。物转星移,小店改变许多,生意也多样,有时在柱子上看到残留一些铸造文字,再看看店面,才依稀记起多年前小店曾经存在的面貌。或者聊天时提到某间歇业小店,有时大家的记忆都无法共同拼凑出它的地点,无法确定它曾经在一排店屋的那一间。当记不起那家小店或者小店地址时,恍然发觉社区集体回忆少了一小块。
近来浮罗池滑建设新设施,让社区的公共空间增添新意。浮罗池滑的数个巴士站已经画上巨型漫画,绘画主题是该社区不同社群的生活方式,并设立社群的历史文化资料说明,方便民众理解。该社区的社群除了三大民族之外,还有欧亚混血后裔、泰裔和缅甸裔等社群,是典型多元文化的社区(社区有泰国睡佛寺和缅甸佛寺著名旅游景点),巴士站的绘画让这个特点展现在居民的日常生活中,比起一般安装广告板有趣多了。

行人道遮荫多了
浮罗池滑的其中两条马路,路边有高耸大树,崭新行人道已经竣工,树下阴凉,适合行走,最近行人道旁有设立歇息桌椅、秋千、牛车雕像等,颇有休闲空间、闹中取静之势。我有在社区行走的习惯,因此特别注意遮荫路线,如商店五角基、树下行人道,以避开炎热阳光。行走多了,总会发现遮荫路线好像也多了。
行走步伐放慢下来,不急促,无目的地行走,就有漫步味道。漫步是发觉社区起了变化的管道,也是贴近社区居民生活风貌的方法,更是细细回味社区多年以来与自己的回忆,或者说是自己与社区的私语。

(商余,27/10/2017)

称谓与称呼

 刘放【生活小品】

人各有名,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是一门大学问,是家族大佬和算命大师很关注的事。人类有异于其他的动物,除了姓名或称谓之外,他们会因其名被呼而有所反应。人类的名字之具有建立交流功能,是毋庸置疑的。
宠物虽无姓,也有名字,可惜名字不具社会性。如不相信,试试到动物园去找一群猴子,再喊喊那些已被冠名的明星猴子。它们会以为你有神经病。家养的狗狗就不一样,这类宠物不但有名,还会回应。可惜这仅是一种所谓的帕夫洛夫的效应。
当然,若你不喜欢某个大人物,就以其名命狗,生气时候,教训它一顿;或以狗屁不通的名字来骂狗,以泄心头恨。还好,它不会以它的血来淋你的头。人类就不太一样了。没有人会容忍别人胡乱呼叫他名字的。志名“太平”的,你叫他“永平”,这类善意还可容忍。若名为“鸟语”,你呼“鸟话”,前者只有五口言,后者则有千口言。百口已莫辩了,千口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一定会被骂到狗血淋头。
因此,大名以及和它相连的称谓,怎样被称呼,包括书写、口呼方式,是值得深耕的。这称呼差距,或称距,已不是大佬和大师的专科了。

(商余,27/10/2017)

飘摇的芦苇,在风中


夏绍华【字迹光影】

家乡的屋子坐落在一座年纪将近45岁的老住宅区,名叫英丹园。
我依稀记得起初搬过去的时候,整个地区非常偏僻,可能路旁的地皮昂贵,发展商只好把屋子建在离大马路还有一段距离的稻田中央。当时周围人烟稀少,只晓得住宅区的后面有一座马来甘榜,零零落落的高脚屋挺立在广袤的禾浪之中。45年过去了,许多高脚屋也拆了或改建成半木板半水泥的现代化屋子,稻田的面积逐渐收缩,一座又一座的住宅区自平地崛起,排列着一间间刻板冷酷的水泥洋房。
本来明媚纯朴的甘榜风光,如一幅又一幅的油画从墙上卸下来,我每次回去都只好骑着父亲的老爷电单车驾到更远的地点,Kampung Gerigis,我想,应该是那一带最后一座马来乡村了。最后一幅偏郊的大地之画,岌岌可危的悬挂在哪儿,也不知何时会被发展的魔爪撕破下来。
我喜欢在傍晚时刻去到那边,绿油油的稻田在红泥路的两旁伸展,还有一条灌溉河道蜿蜒地沿着泥路穿行,河岸长着茂密的芦苇,尖细的叶子,直立的茎杆,扶持着毛茸茸恰似猫尾巴的芦苇花。金黄色的圆锥花序结满细密的花穗,每当微风刮起,整片芦苇丛随着风的旋律柔软摇曳,形成一涛涛金黄色的波浪。
在风中,凝视着飘摇的芦苇,内心觉得我们何尝就不是这些芦苇吗?父母在此植根,自己切像芦苇的花籽一样,随风飘去远离了故乡,坠落在他境开始萌芽、茁长;然后结婚生子,孩子长大了又变成芦苇的花籽一样,重复着自己曾经的叛离又随风飘去,飘向未知,飘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商余,27/10/2017)

声影游戏

庄若【椰子物语】

那时候,一个星期只写一篇专栏,平时没有别的事做,日思夜想,就只是想怎样写好这一篇稿。

有一回跟老友(当年的小朋友)孙德俊和张吉安聊天,孙德俊说起从前我以“早安”为笔名,在《南洋》写的“声影游戏”他很喜欢,我说“声影游戏”不只写电影,既然以“声影”为名,也就是一个星期写电影,一个星期写音乐。

想怎样写好这一篇稿
“那时候,”我对他们说:“一个星期只写一篇专栏,平时没有别的事做,日思夜想,就只是想怎样写好这一篇稿。”
那时有点放肆,也不理读者能否理解(当年的读者水准颇高的),总是玩花样,有时是颇文艺的。记得有一回写电影《爱人同志》,我的题目是〈十万个为什么〉,也不写别的,就是每一句都“为什么……”作为开头,一直从开始问到结束,此戏不合情理之处甚多,问完也足以完成一篇稿了。
我还记得写过电影《雷声与蝉鸣》(U2:Rattle and Hum,中译名我套用也斯的诗集名字),说我和“变态柎”(如今是某大蛋糕连锁店集团的老板了。)到八打灵“豪华戏院”看这部电影。戏院内观众不多,多数观众是马来仔,大概是配合电影的摇滚风格,我旁边的马来仔跷起脚来抽烟。一见势头这样,我和“变态柎”也掏出香烟来抽(刚好那是我短暂抽烟的时期),银幕上U2摆出一连串“有型”摇滚姿态,台下香烟袅袅,蔚为奇观。这种奇景,可说“可一不可再”,百年难得一遇。
最为配合“摇滚”情怀的,是戏完走出戏院的时候,门口蜷曲睡着一个瘦削的印度老妇。大家纷纷围观,表现出“摇滚精神”,有人探鼻息,说她活着,大概是喝醉酒吧?我和“变态柎”摇摇头,笑着走开。
后来都把这些写入“影话”里面。你说,这跟电影有什么关系?是,没有关系,我只是写“摇滚乐迷如何扮野”罢了,进而暗示U2在电影之中,也只是“摆出一种摇滚的姿态”罢了,同样是“扮野”。
那时候的文化界从香港传过来一个名词“反思”,而且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影响,凡事都可以“反思”或“去中心”——也就是偏移原点的意义。

早安就够了
当年写“声影游戏”本来要玩得更大的。我打算早上写的文章,笔名就叫“早安”,午间就是“午安”,晚上则是“晚安”。刚说出这个概念,就给编辑推却了。原因大概是难排版烦死人了?
虽然不用本来的笔名,但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是我。还记得“声影游戏”第一篇,我写推船过山的名片《Fitzcarraldo》,晚报刚登出来,我在“电影学会”看电影散场遇到早慧,她马上笑说“一看就知道是你。”大概也就因为当时敢敢把影话写得那么文艺,有可能的也只是我吧?

(商余,26/10/2017)

追思林

年轻生命匆匆地流逝,愿它曾经历过的悲愁哀伤,曾令另一颗心灵激起过几许的悸动。(摄影/高玉梅)

高玉梅【听音观心】

林子深处的一棵树,黄缎带是刚系上的;就在当天的上午,这里才刚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植树追思仪式。

入秋了,天气渐凉,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浓郁香气。幽阴的下午,我走到大学教学楼旁的小林子去。
这片林子靠湖种了十来棵针叶树,另一处是稀落的乔木灌树,有一小片木芙蓉,还有樱花树、红豆杉、香樟、香椽、银杏、铁冬青、青岗栎、守望树。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树名,是因为大多数树下都插着小牌子,它们是毕业学生致意予母校的。牌子上以中英文印着感恩颂赞的句子,比如:钟灵毓秀,博雅明德,含英咀华,厚积薄发。

死因多为自杀
而其中,有好几棵树,树干上系着黄色、粉红或紫色的缎带,树下的小碑子写着的却是:“纪念2014年至2015年就读于某学院的某某同学:她是宁诺大学精神风貌的生动化身”,又或者是:“怀念某某同学,他的坚强、温暖和爱会一直陪伴我们”。这些,是悼念在校期间逝世的学生的悼念树;这些年纪大概都约莫20岁。如此早逝,原因也似乎都是自杀。
林子深处的一棵树,黄缎带是刚系上的;就在当天的上午,这里才刚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植树追思仪式。这位同学,在数日前的开学第一天,就从刚启用的22层宿舍楼上跃下,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而不远处,另有两棵悼念树,缎带的色彩仍然鲜亮新颖。那是4、5个月前的上学期末,宿舍高楼才刚建竣时,两名据知曾经是情侣的男女学生,先后从楼顶跃下,寻求生命的解脱。
我在林子里转了一圈,看了每一棵树的寄语。最早一棵悼念树,应是在6年前。其后,几乎每隔一两年,都有一棵新的悼念树。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年轻人一般家境不错,他们或不堪家庭的高度期许,或饱受考试压力,又或者为情所困,以死了结。每当有学生自尽,不知道大家是否惊魂未定,功课又压过来,根本来不及感伤。同学们和校方现在似乎就是同一个流程,数日内在小林子里选种一棵树,系上缎带,订制一个黑色小牌碑,写上像“追忆某某同学,你的勤奋、笑容和风采,让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个短句。完成了追思仪式,大家又转过身去,继续各自的日子。

追思后匆匆转身
一年一年过去,也许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年轻生命逝去,我们也在一棵又一棵树前追思;然后,我们也匆匆转身。
天气依然幽阴。这一棵棵的追悼树,是否终有一天会变成了一大片的追思林。路过人间匆匆20年的生命,在流逝之前,是否曾与谁的心有过真心的交集?他们的离去,留下一片越来越大的追思林,不知又会给多少心灵激起了如何的悸动?

(商余,25/10/2017)


“不着一字”的导师

邢诒旺【百字专栏】

我在1999年第一次在《南洋商报》发表诗作,算起来,与张永修认识将近18年。透过投稿,你可以察觉哪些写作被接受,哪一些不,进而反省。由此而言,即使永修没有出声指导,他也是一个“不着一字”的导师了。因为那些练习曲被接纳,所以我才比较敢继续写。写写下,几分之几的人生也就过去了。套用但丁的典故,人生能有几个维吉尔(Virgil)。

(商余,26/10/2017)

想想很可怕

李继林【小块文章】

一天偶然看到一个娱乐节目。 节目中,两个主持人为3个漂亮的女孩子出了一个游戏。主持人拿出5个画有动物图案的牌子,上面分别是狮子、兔子、牛、马。
主持人说,在一个战乱的年代,你要逃亡,只好把这5个动物丢掉。请你排一下次序,你最先丢什么?最后丢什么?
3个女孩子分别把5个动物的遗弃次序排了一遍,前4个都有差异,只有第5个动物,3个女孩子是完全相同的选择,就是留下了马。
每个女孩子都陈述了自己丢弃的理由。在谈到最后为何留下马的时候,女孩子们一致地说:因为马跑得比较快,可以带着我逃跑。

知道答案后选择同样
在她们选择完后,主持人才说:这是个小测验,每个动物都有一种寓意。当然主持人也特别强调了这只是游戏。然后,他们翻开了牌子背后的内容。这5个动物代表的是父母、朋友、爱人、自尊和事业。
具体的哪个动物代表哪一样,我记不得了,记得的只是:马代表着事业。这样一来,3个女孩子,有的最先扔掉的是父母;有的最先扔掉的是自尊;有的最先扔掉的是爱情;而最后留下的都是事业。
倘若说这仅仅是游戏,女孩子根据自己的喜好,先扔和后扔动物,完全不足介意,因为这只是为了博人一笑。
但主持人此刻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让你知道动物背后的内容,你还这样选择吗?女孩子们这时候的回答,就不是游戏了。
令人惊愕令人可怕令人心寒令人齿冷令人遗憾的是,女孩子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还是这样选择!这就是说,她们的事业比自尊比亲情比友谊甚至比父母都重要得多!

强化打拼、争夺
我们无法批评这3个女孩子,就是她们和我们都身处在一个强调自我;强调科学;强调竞争;强调独立的时代,正是这些冰冷而强硬的东西,使我们坚强,使我们高瞻远瞩,或许也使我们人生不败。但它们却渐渐地挤走了我们内心中最温暖最人情最感动的东西,它强化了我们打拼、争夺甚至复仇的意识,却淡化了我们不忘恩情、看重情意以及滴水之恩当湧泉相报的义气,而这些东西正是区分一个有生命的人和一个机器人的界线。
我们悲伤的是我们人性的感觉越来越少,而机器人的感觉却越来越浓。3个女孩子的选择代表着决不仅仅是她们个体,而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风气;代表着一代人的观念。这让每一个行将老去的人仔细想想,真觉得有点可怕。

(商余,25/10/2017)

2017年10月23日星期一

不愈的伤痕


许有为/亚克力画

许有为 【生命之歌】

和朋友见面的时候,大家都是笑脸迎人,关起门来私底下细谈,却有难禁的眼泪。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的愤怒,有太多不能解释的痛苦。
       我的工作,有很多时候,就是和人闭门谈心,真正的谈心,就是拿心剖出来详谈。
       狄波拉下个礼拜就要作新娘了,还有很多未干的眼泪。小的时候在湖南,爸爸妈妈开小食店,整天都在忙,没时间管孩子,有一次她在外头得罪了一个恶霸,恶霸到她家店里砸碎了很多碗碟和座椅,她今天想起来还害怕得抖索哭泣。少女时期有一天半夜,有个陌生男人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她睡眼迷糊跟着他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突然觉醒拔足狂奔,终于逃回家里。这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到今天还模糊不清。
为了躲避父母的责骂,她随随便便的嫁了一个丈夫,两个月后就逃离夫家,因为受不了家婆的欺凌。那时她已怀了孩子,17年来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为了让儿子有更好的前途便带着他来美国读书,结果耽误了回程,成为黑民。为了得到美国身分,有人介绍她嫁给“咖喱”。
“咖喱”是从马来西亚来美国的,老老实实在银行打一份工,几年前和老婆吵架离婚了,现在有一个在读大学的女儿。“咖喱”不会说华语,现在拼命学,也能说上两句。我问狄波拉:“你为什么要选咖喱呢?”狄波拉说:“因为他好欺负。”
       嫁个男人,除了要搞身分,还要能被母老虎欺负的,我很替“咖喱”感到委屈。但是,狄波拉很漂亮,“咖喱”喜欢美女,可惜美女整天发脾气,皱眉头嘟起嘴也美不到哪里去。我问“咖喱”准备得怎样,还有一个星期就要作新郎了!“咖喱”说:”我很想放弃这婚事,但是我们已注册成夫妻,连结婚照片都拍好了,还能不结婚吗?”
我教“咖喱”一忍、二忍、三忍,“咖喱”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英俊潇洒的“咖喱”变成泪眼汪汪的青蛙,希望美女的亲吻能把青蛙变回王子。
       受伤的狄波拉,被人欺凌的狄波拉,她现在忍不住要去欺凌别人,不愈的伤痕,变成伤害别人的武器。狄波拉说我一辈子没有被爱过,我要“咖喱”来爱我!受伤的青蛙,来爱我!
狄波拉是我舞蹈班里的学生,有时“咖喱”会坐在角落看狄波拉翩翩起舞,狄波拉跳得很美丽,我瞄一眼“咖喱”的眼神,还像中学男生那么纯情!等待吧,“咖喱”,耐心的等待,有一天狄波拉会被治愈,那时,才有俊男美女童话般的美好结局。

(商余,30/9/2017)

断弦一响后的无限空洞 ——初读<涿州客店>

邢诒旺【文学观点】


1 因为追悔,所以没有时间后悔

在〈涿州客店〉,赶路的白女侠流了一夜红血,不是杀人,而是分娩。旧的是剑锈,新的是婴孩。皇帝老儿暴死的大新闻,彷佛隐伏着一首断了弦走了音的复仇曲(敌人消失在永恒中)。断弦一响后的无尽空洞,也许正应了李永平的武侠音色。赶路的武侠,生杀一体的武侠,母系的武侠,没有时间后悔的武侠。喜鹊般的李鹊,怎么不是热情而强制冷静观看、把急速的时间一一放慢成空间,摄影机般转动眼珠子的少年李永平。所谓亢龙有悔,也许李永平的一个写作魄力就来自追"悔"。"悔"(恨意,憾意,歉意)的内容是什么,有待细读,难以明说。至于"追"的历程,也许就构成了他小说生命的整体形式(长篇的追溯)。追者,从也。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因为追悔,所以没有时间后悔。

2 比马来西亚年长的那一辈

1957年,马来亚独立。李永平10岁,隔着南中国海的马来亚,对童年的李永平及婆罗洲,有何感情上的意义和联系?1963年,马来西亚成立,李永平16岁,16岁时才认识的亲人(如果那竟是白女侠),那是什么样的感觉?1965年,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李永平18岁,事件多少和种族课题有关,好像刚刚和一个亲人相认又因为家庭利益而被推开,如果这是你的18岁,如果你隔海看着这场比小说还小说的现实,那是怎样的冲击、困惑和失落。同一时段发生的还有印尼排华,稍后有五一三。少年李永平之于马来西亚,是根本还未亲近就被推开了。他之所以潜入内心与文字世界,依恋台湾数十年的滋养,憧憬完美情节般的中国意象,后又以大河尽头暗暗呼应了康拉德和奈波尔这两位大河浪子,故乡无法是故乡,没有一处是故乡,李鹊追着白姐姐(和白素贞有关吗?白毛女?这个伊,这个老母,这个母系意象,不就回应了某种始终无法长大的悔意),甚至一度拒绝被归类为马华作家,其中的爱恨,其中的无法释怀,恐怕是难以势利或不忠来责备或嘲笑的。难啊。英雄在小说中闯关追寻,却被人指着背影说他对家国薄情,虽然残念,却也不稀奇。其实,李永平比马来西亚年长16岁,这个小他16岁的弟弟在两年后就把另一个象征意味浓厚的手足新加坡推开。要李永平"回来"马来西亚,或者要一个哥哥效忠一个推开哥哥的弟弟,这可能有一个时间和情感上的尴尬。西马人实在不能不顾及这一份空间及时间上所造成的观念差异,以"马来西亚华人"来套李永平的头,套不住的。我们若讥讽李永平,我们有几个比李永平对小说(文学)付出更多?老虎不必嘲笑老鹰(如果你是老虎),大鹏据说也曾经是鱼。

3 把水撒在水面上

李永平的骨灰撒在水上,我觉得是贴切不过的安排了,把浪子还给浪,把水撒在水面上。他无从葬身中国,他的中国是形而上的中国,肉身难至,李鹊早已预知要被白女侠遗弃。他如何葬身台湾,台湾的哪一个土地把他生出来?他要是葬身婆罗洲,那他这一生的流浪又情何以堪,那份回不去的时空,那故乡。那个追随白女侠一路北上,然后被遗弃的,小浪子李鹊。他有骄傲吗,你看看他的化身:吱吱喳喳自得其乐的喜鹊。他可没有自称李鹏(咦)。

4 收拾身心的包袱

也许,少年李鹊是羡慕白姐姐的婴孩的,羡慕婴孩和白姐姐切不断的联系(尽管脐带要断,奶也要断),但又不能钻进母体再被生一次(请参考圣经故事)。白衣女孩变成了母亲,从受辱自尽的少妇(吉陵春秋)化作带子上路的侠女,追悔的器具从棺材变成了剑。而李鹊终究是要被白色母亲遗弃的,且在被遗弃后获得了故事,收拾身心的包袱,转身看看人间这曾经的故乡。
11/10/2017

(南洋文艺,24/10/2017)

李永平最后的南洋旅程_上

李永平在华裔馆前。(照片提供/王润华)

  2016年12月2日(星期五)晚上7点半至9点半,著名小说家李永平在淡莹的护送下,跨越新马边界,从(新加坡)南大到士古来的南方大学学院4A大讲堂,我与通元及南方大学学院师生进行一场文学对谈:“从婆罗洲到北台湾——李永平的文学行旅”。然我亲自开车在黑夜中送他回返热带雨林里的南大宿舍。这次与李永平的两次相聚,对热带的眷念、激动神情与大胆反省的语言,我预感到这是他最后的重返大马的人生旅程了,虽然不敢对任何人透露。果然一转过头,他在就9月22日就离开人世间。下面的对话,很漫长,我只选录几段,纪念这位杰出的作家逝世。(王润华)

【文学对谈】李永平/王润华/许通元

王润华(简称王):李永平教授把终生的智慧都放在他的著作里。他平常不太说话,所以你们能够听他多说半个小时就很了不起了,即使在台湾也很难听到他做户外的演讲,今天非常的珍贵。因为我们是老朋友,他才肯受邀做今晚的对谈会。
李永平这张照片非常的帅,同时意义非凡,因为那背后是新加坡在南洋理工大学校园设立的华裔馆。平常大家都说你不只是马大作家、台湾的作家,也不只是中国大陆的所谓中文作家,你是世界华人或华文作家,现在大家正在如此讨论您的的定位。等下我们再详细谈。先请你给我们解释,这张照片,你背着华裔馆,又向前了望,意义很不寻常,请你稍微解释有什么感想。

在南洋大学华裔馆前瞭望婆罗洲

李永平(简称李):各位乡亲(笑),大家好。我这位老游子回家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我在文坛上做了50年的逃兵,一直躲在海外。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回到出生长大的故乡,马来西亚。我看到各位老师同学在马来西亚在为华教努力,我特别感到惭愧。逃兵、游子李永平向你们致敬,也向大家道歉。
这个照片各位仔细看看,是我吗?有那么年轻吗?(笑)我刚刚说了,我逃兵就做了50年,我什么时候开始做逃兵?我19岁高中毕业到台湾读大学,从此就滞留国外,各位算算看,我今年(按:指2016年)高寿几何?70啦。我今年9月在南洋理工大学度过70岁大寿,不敢和我的同事讲,怕他们不相信。我喜欢这张照片,因为背景是旧南洋大学图书馆。旧南洋大学和我有一段特别的缘。旧南洋大学是1953年成立,那时我在砂拉越古晋读小学二年级,我亲眼看到古晋的侨社们发起捐献运动支持南洋大学的成立,那个场面让我小小的心灵受到很大的震撼。我亲眼看到码头的苦力掏出一日所得,把薄薄的一张钞票丢进捐献箱,我也看到风尘女子把卖肉钱捐献出来。
南洋大学是东南亚华人共同集资建的学校,是东南亚华人最高学府。我现在人不在新加坡,我在马来西亚,所以我可以说了,这个大学后来被李光耀接收,改成英文大学,这是我心里很大的痛,因为我在小学目睹了如火如荼的捐献运动。那时候我有一个念头,我高中毕业了要到南洋大学深造,成为南大的学生。后来我没去南大,我去了台湾大学。我对南大有一份非常特殊的情感,所以今年初现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游俊豪老师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到南洋大学当驻校作家,我就一口答应了。他们要办一个李永平展览,需要一张照片,找摄影师来拍,我特别要求在旧南大图书馆,也就是今天的华裔馆拍照,这是我要求的,而且我手上拿着一本书。各位请注意看,那本书是我刻意准备好的,那是我的代表作《吉陵春秋》的英译本。本来是中文大学的,你们改成英文大学了,所以现在我只能拿《吉陵春秋》的英译本坐在旧南大的图书馆门口表达我的抗议。我今天一定要说这个话,因为在新加坡我不能说这个话(笑)。

王:年轻的朋友不太了解这个建筑。当时林语堂,第一任校长,他连建筑师都是从美国带来的,他们建了这栋图书馆,但是后来改用行政大楼。从美国回来我的办公室在三楼,当时我担任人文与社会科学研究所的所长,所以这栋建筑和我的缘分也非常的深。这栋建筑物的前面是云南园,就是大学的花园。南洋大学变成南洋理工以后,有两个地方政府不敢改变,一是这栋建筑物,不敢把它拆掉,其他全部拆光,还有前面的云南园。云南园是原来华人的橡胶园,橡胶园是华人开拓南洋的象征,也是华人传统文化的堡垒,所以大家称南洋大学叫云南园。

3位母亲的身分认同与南洋华语

王:最近很多关于你的访问,焦点都说你的小说延伸认同婆罗洲还是大马,或台湾、中国大陆,都从政治认同来解读你的作品,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你全面的小说艺术。你有什么看法?

李:我接受访问总会遇到这种问题,要回答几遍大家才能放过我呢?身分认同问题困扰我一辈子,我到了这个年纪,应该认识一点:你是哪里人,人家怎么标签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的想法。我现在这么认为(一直这么认为,但大家不听我的想法),事实上我对婆罗洲、台湾、中国唐山都有同样的情感,把他们看成是3个母亲,谁像我那么幸福有3个母亲?3个母亲在我心中常常吵架,在我的小说中也不时发生冲突,可是这没有办法,我已经看开了。这3个母亲的纠葛在我的作品里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这就形成评论家认为的“离散”“漂泊”、身分的追寻。不是我喜欢写这个题材,我是无奈,我提起笔来写小说,这3个母亲会在我的笔下吵架。所以我说有时候是题材选择作家,不是作家选择题材。身分认同、离散、追寻是我一辈子的苦恼,今天我也渐渐地觉悟,不要去管那么多,现在开始要写一部我从小就想写的武侠小说,各位祝福我吧。

《月河三部曲》:用适合婆罗洲的语言

我有一年的时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整个人就像幽魂一样,到处在台北乱逛。后来终于开脱了,突然间觉悟了,我决定回到我的童年,写婆罗洲的故事,回到〈拉子妇〉,回到《婆罗洲之子》。我开始整理童年生活。我细思量,童年经验够我写3篇小说,第一部写我的童年;第二部写我的少年;第三部写砂拉越,但还没决定写什么,是计划写三部曲。那用什么文字呢?我就把这一生用的各种不同的文字仔细检讨了一下,然后糅合,折中出一种适合国情,适合我写婆罗洲故事的语言。在语言上我已经不能回到〈拉子妇〉和《婆罗洲之子》了,因为已经历过《海东青》、《吉陵春秋》,见山又是山。关键在这个“又”字,我已经不可能见山是山了。文字找到后,我的婆罗洲故事,一部《雨雪霏霏》写童年的生活经验;一部比较长,分成上下两卷出版——《大河尽头》,上卷是《溯流》,下卷是《山》;第三本是《朱鸰书》,我写一个台北12岁的小女生到婆罗洲冒险一年,再回到台北。

如果重来,坚持用具马华风味的华文书写

这3本书构成婆罗洲三部曲,取名《月河三部曲》。为什么叫月河呢?婆罗洲最大一条河,叫卡布雅思河(Kapuas),在印尼加里曼丹,是1000公里的大河。这部小说情节环绕这条大河进行。原住民把卡布雅斯河称为月亮之河,Sungai Tuang在马来文就是月亮之河。在婆罗洲部分原住民心目中,月亮代表母亲,所以我以母亲河称呼这部描写婆罗洲生活的小说,可见我对婆罗洲的情感。作为一个小说家,我已经尽到了该尽的责任。我也取悦了一些人,可以真的是随心所欲。谁的话我都不听,我现在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当初在台湾开始写作之旅,我会不会听从颜元叔老师的劝告,用所谓比较纯正的中文来写《吉陵春秋》?我想我会坚持用我那个“怪怪”,具有马华风味的中文来写我的婆罗洲故事,来写我的南洋生活经验。我可以做到这一点,那就是在〈拉子妇〉、《婆罗洲之子》在语言的基础上把马华的故事提升为文学的语言。这样我对马华文学就会有一点点贡献。我获得台湾国家文学奖、星云文学奖,台湾承认我的文学成就,引以自豪。我没有很真诚的对待写作,所以我在南洋理工大学教一门创作课,我一天到晚在告诫我的学生,不要犯跟我同样的错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的中文怪怪的,你就用你的新加坡华语写作,如果为了讨好一些文学读者、评论者,刻意模仿王安忆、朱天心,我就把你当掉。

王: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是小笨珍长大的,就用小笨珍的语言写你的小说,写你的诗。刚才听到非常兴奋的就是,李永平因为他文学上的成就,他把我们的文学提升为世界的华语文学语言。鲁迅为什么这么伟大,当时胡适提倡文学的国语时,大家都说要用普通话,鲁迅根本就不学这些人的语言,他用他的绍兴话来写,所以鲁迅成功了。胡适自己就失败了。胡适不管他写诗,写小说等都不行,只有他的论文还行,因为论文是可以用普通话写。今天非常精彩。现在我们请通元继续“拷问”李永平。

《婆罗洲之子》:第一次在文学上出卖我自己

许通元(简称许):创作时你最重要的考量点是什么?尤其是创作短篇小说、长篇小说,通常会做什么准备?与你翻译小说时有何不同?

李:每个人写作习惯不一样。我无法用一部小说概括,因为每一部小说都不太一样。像《婆罗洲之子》为了那位老师要我弄出一个故事表现出来,后来形成了今天看到的《婆罗洲之子》。写〈拉子妇〉比较特别一点,像我刚说,在文学上出卖,写虚假的世界,我出卖我的良知3次。第一次是写《婆罗洲之子》。《婆罗洲之子》是为了参加婆罗洲文化局的比赛。婆罗洲文化局是一个机构,比赛有一个主题,那年比赛的主题是促进社会和谐,加强民族团结。《婆罗洲之子》这个故事,本来的构想是一个悲剧。你想想,一个华裔少年流落在长屋,他母亲是原住民,因为他父亲另娶唐山女子,他就放虎归山,这样的故事下场肯定是悲惨。可我是为了配合政府规定的主题,硬把这个小说的结局,悲剧改成喜剧。我安排一场大洪水,洪水里头,这个华裔少年救了这个长屋屋长的女儿,化解了这场恩怨。屋长屋长把女儿嫁给这个华裔少年,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笑)。作为一个小说家,这是我第一次在文学上出卖我自己,因为我需要这笔钱。
(上)

(南洋文艺,24/10/2017)

真实与幻像


夏绍华【字迹光影】

喜欢摄影的人都知道,如果能抓住一天的黄金时段拍摄,照片的光线会比较柔软温和,这将间接地让照片看起来比较美丽。所谓的“黄金时段”就是日出和日落时刻,除外,在日出之前与日落之后也是拍摄的完美时机,这段时辰的光线通常呈露浅蓝色,尤其是在多云笼罩的清晨或黄昏,它会显得更蓝更长,摄影人把它称为“蓝时光”(Blue Hour)。
这张照片就是在一个阴霾多云的清早拍摄的,天空布满了密实的云层,日出不见踪影,所有的灿烂早霞都在云层背后上演。就这样的天地溢满一种粉蓝的颜彩,连所有的事物都被渲染成一片稀薄的灰蓝。当时云静风轻,海面被微风的发丝拨开缜密的波纹,迂缓滚动的涟漪,凌乱无序地切割那些高楼的倒影,呈现了一场有点迷离及诡异的光影演出。
想想,呵,活着何尝又不是这个样子呢?
活着所面对的实事与所想像的,常常都会有某程度的落差,甚至往往彻底迥异,尤其是对某种事物的期待与想像,很多时候都会事与愿违,最终的结果都不是自己朝思暮想所盼望成真的那样。重大如职场里某个交易的决定;关切如对孩子未来的寄望;琐碎如想阅读的一本书或想观看的一场电影,最终一切发生在现实生活的实事,就如照片里的那些矗立于眼前的高楼,而那一切自己所期盼或想像的幻像就是那些水面上的高楼倒影,不论两者有多么的相似,切肯定会有一些叫人遗憾的差距,因为,活着,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商余,29/9/2017)

岛上咖啡馆风情


欧宗敏【庇能风情】

最初乔治市古迹区是咖啡馆的主要据点或者一级战区,
老房子是咖啡馆的特色优势,人潮川流不息也是重要考量。

近年来游客前来槟岛游玩,除了品尝小食之外(似乎是例行公事),安排时间去几间咖啡馆坐坐,已经成为全新旅游体验之一。网络上早有许多“槟岛十大特色咖啡馆”之类的文章和报道,让他们按图索骥前往体验与感受。
岛上咖啡馆风潮方兴未艾,据说约有200间散布在各个角落。这股崭新创业热潮是搭上槟城火红旅游顺风车(尤其是年轻人创业),在短短几年内,这些以风格、气氛与餐点见称的咖啡馆,犹如雨后春笋,陆续开张(关闭与转手也不少),每一间都独一无二,与国际著名连锁咖啡馆提供的统一标准服务区别甚大。
最初乔治市古迹区是咖啡馆的主要据点或者一级战区,老房子是咖啡馆的特色优势,人潮川流不息也是重要考量,不过现在远离古迹区的其他地带也开始出现它们的踪迹,换句话说,咖啡馆逐渐渗入岛上居民的饮食与休闲生活(客源不单纯依靠游客)。

与城市关系密切
咖啡馆与城市的关系密切,几乎大城市的各个角落都有咖啡馆的身影,也有咖啡馆的传奇(如欧洲城市的百年咖啡馆)。出门旅游,在咖啡馆歇息,品尝咖啡、享用糕点、闲看路人、观赏街景,仿佛是理解一座城市的生活的其中一种方式。我们与朋友分享旅途的欢乐,发现往往都不谈特定景点的壮观,反而回味旅途上的所见的行人、咖啡馆、建筑物,这些在歇息中看见的吉光片羽,才是回味旅行的滋味呵。
咖啡馆的滋味与传统咖啡店的味道确实有别。虽然一般人单单以两者的消费高低来作分别,认为前者是高档、后者是庶民,甚至担忧咖啡店的庶民文化将无法保留,可是却忽略了咖啡馆与传统咖啡店是分别提供两种不同的饮食选择与服务,在不同的需求上满足顾客的需要,两者的相同之处是都具备吸引顾客的优势(餐点是最大的分别)。


记忆城市的“地标”
喜爱咖啡馆的朋友应该都看过这段关于咖啡馆的句子:我不在咖啡馆,就是在前往咖啡馆的途中。这句话原文是德文,是一位奥地利作家Peter Altenberg的名言,他常年光顾位于维也纳的一间咖啡馆,Café Central。前几年去维也纳旅行,在该咖啡馆内看见这位作家的塑像在他最喜爱的坐位上,他的塑像与名言与咖啡馆永远在一起。
岛上咖啡馆何其多(传统咖啡店也是),虽然无法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是常去的咖啡馆也不多。常去咖啡馆的人都有私房咖啡馆名单,都说是私房了,当然不做公开。詹宏志写了一段关于咖啡馆的文字,喜爱咖啡与咖啡馆的朋友应该有共鸣,他写道:“一个人一旦开始爱喝咖啡,不只是他住家或公司旁的某家咖啡店对他有意义,好像全世界的咖啡店也都开始对他而言有一种意义,他会不自觉地关心起旅行过的各个城市所邂逅的咖啡店;或者更准确地说,咖啡店有点像是他记忆城市的一个‘地标’。”

(商余,29/9/2017)

2017年10月22日星期日

萍水相逢

张毅全 【人在江湖】

国外返回,抵达机场,联络德士司机后,在机场选个角落静候。机场人来人往,正是高峰期。时间充裕,低头翻资讯,抬头一望,发现一人貌似印尼工人在角落蹲着,他在吃果冻,有好几罐之多。早上吃果冻不多见的,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
“你早,怎么大清早吃这个啊?”我问道。
他抬起头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肚子饿……。”眼色有一丝落寞,悲伤和哀愁。
他拿起了一罐对我说:“你要不要吃?请你吃一罐。”
他的举动让我感到惊讶,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起了恻隐之心。取过冰冷的果冻,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
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我从口袋取出10元对他说:“好的我收下了,来,现在我请客,你到底层哪吃顿热早餐。”
他犹豫一阵,心里可能琢磨着,怎么这个陌生人会请客吧?无论如何,他最后收下,眼神充满感激之色。
我对他说:“没事,我请客,你快去吃。”
他收起果冻,转过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思量着,阮囊羞涩,几罐果冻可能就是他唯一的食物,已经不足以裹腹,可是却主动把仅有的早餐与我分享,如此胸襟让我佩服。
返国后即让我碰上这一桩事,受惠的是我。
今早与他的际遇,看来就是所谓的萍水相逢。
步出机场,倍觉朝阳灿烂。

(商余,20/10/2017)

口脚画家

口脚画家林金贵(照片提供/陈美枫)
陈美枫【四海兄弟】

几个社友站在河里,围着林金贵,托着他让他仰浮在水面上。林金贵紧捏双拳,闭着双眼,严重扭曲的嘴巴发出“呵!呵!”的叫声,显然万分兴奋。
他和另外20多人,是我们扶轮社的客人,大清早随同一批社友从吉隆坡火车总站坐几小时火车到居銮,再改乘四轮驱动车进入晏斗云冰国家公园,在那儿度过一个别开生面的长周末。
林金贵是个口脚画家,老家在彭亨州关丹。他说,他十多岁时被家人送去雪兰莪新古毛的“希望之光园”,一住几十年,家人从没去看望他。他只记得小时发高烧,伤及头脑,得了大脑性麻痹,从此四肢不灵活,最终被亲生父母当废物抛弃。幸亏他绝处逢生,居然学到一门绝技,能以脚夹笔作画,成了我国口脚画家协会的会员,定期供应画作给该协会,换取每个月的固定津贴。光阴荏苒,他不知不觉已40多岁了。
陪同林金贵一起来参加我们这个“照亮心灵”社区服务活动的,还有他的朋友叶福财及老师林华娟。叶福财的情形和他一模一样,也是个得了大脑性麻痹症的口脚画家,只是年轻了将近20岁。林华娟是他们的老师,看来也是40来岁的样子。
参加我们这个“照亮心灵”计划的20多个客人当中,要数林金贵和叶福财最无助了。其他居于各种原因坐轮椅的人,虽然双脚不良于行,但还有双手可以灵活操作,唯独金贵和福财连最简单的生活起居技能都没有,完全需要别人代劳。进食时间,只见林华娟坐在金贵和福财之间,很有耐心地喂了这个喂那个。等这两个学生吃饱了,还得让他们喝水,替他们抹嘴,才轮到自己进食。

外人不知从何下手

国家公园给我们提供的宿舍,是两个大房间,各有25个床位,刚好容纳我们这团人。睡眠时间到了,林华娟把林金贵推去宿舍旁的厕所,协助他坐马桶排除体内的废物。幸亏厕所属于对残障人士友善的那种,整个轮椅可推进去。其他细节,从脱裤到坐马桶到抹屁股到穿裤子,全靠华娟代劳。几个男社友想从旁协助,就是不知从何下手。过后轮到叶福财,又得重复同样的步骤。
在宿舍内,我们帮金贵和福财换上睡衣,然后帮他们从轮椅移到床上。他们已经习惯了睡前不喝水,能一觉到天明。即使白天,他们也尽量少喝水,以减少上厕所的次数。
在公园的3天内,我们的客人获得了许多新鲜的经验:第一次乘船游河、第一次走过钢索悬桥、第一次在河里玩水、第一次在瀑布旁野餐、第一次在夜间进入森林……那么多第一次,给他们的生命增添了何其多的色彩,何其多难忘的片段。
另一方面,这个社区服务活动也大大丰富了我的人生经验,给我上了一堂意义重大的课,帮我的心灵开了窍,让我看到了社会上较不幸的一群不为人知的一面。


从晏斗云冰国家公园回来后,我和华娟、金贵及福财成了朋友,和他们保持联络。听说金贵和福财从没看过飞机起飞和降落,我和几个扶轮社的朋友特地把他们连同华娟从新古毛载来吉隆坡火车总站,乘搭机场快铁前往吉隆坡国际机场。他们两人胸前都挂着相机呢!当然还得劳烦别人替他们拍照留念。
有一天,我接到一通林金贵的电话,是他的老师林华娟替他拨通后把电话拿到他耳边让他讲话的。他说:“陈先生,我很寂寞,你可以带我去玩吗?”
我到过新古毛的“希望之光园”,那是个政府于1983年开办的残障人士收容所,环境十分优美,收容了各种生理上或头脑有缺陷的人。林金贵于1986年便被送了进来,称得上是那儿的“老房客”了。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年资够吧,他拥有自己的画室,室内还有一架电视机。此外,他还养了几只“英俊萧洒”的玲珑公鸡。“是要来观赏,不是拿来吃的,”他连忙澄清。
林华娟比金贵早几个月加入“希望之光园”。她曾经被派去日本受训,目前负责物理治疗和作业治疗,即指导病人学习控制身体各部位的肌肉。金贵和福财能用脚作画,全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我和几个朋友去“希望之光园”探望他们时,金贵坐在一架电动轮椅上,以大脚趾控制键钮,行动自如。他在园里的生活起居,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华娟已训练了同宿舍的几个人互相照顾。来自口脚画家协会的每月津贴,给了金贵相当充裕的经济能力。然而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难免让他感到单调乏味。晏斗云冰之旅打开了他的眼界,他开始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沙阿南扶轮社陆续主办了几次类似的社区服务活动,都有邀请金贵、福财和华娟参加,他们都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忙于其他活动,忽略了与华娟保持联络,直到有一天,她摇了个电话来。“阿林最近比较沉默了,”她说。她称金贵为阿林。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
“他说他决定要改信回教。”
“为什么呢?”
“他说只有这样他死后才有人料理后事。”
我一时无言以对。原来林金贵已开始关注自己的身后事,虽然他尚未到知天命之年。无依无靠的他,尽早为自己的身后事打算,实不为过吧?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我只能感叹唏嘘。

(商余,20、21/10/2017)

和山水, 相忘于江湖


范俊奇【一字到天涯】
真正吸引我的,
是难得可以一个人,挨着陌生的城墙,
专心一致地,当一个举目无亲的旅人。

一半是因为周日的缘故吧。小镇出奇的静,静得像一张搁在书桌上,迟迟还没有被寄出的明信片。而寄件的那个人其实一点都不着急,并且暗地里做了个决定,等到有哪一天心血来潮准备把明信片投寄出去,还故意把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名字双双留空,像制造一宗悬案那样,存心给这张明信片设下一个伏笔:未完,待续。
而火车临到站的时候,火车上的检票员友善地趋前来提了一句:因特拉肯不大,就那么几条街,从西走到东,也耗不完你一个下午的时间,走完了回到车站,我掌的这班车相信还赶得及把你送回苏黎世——我站起来,望着车厢外春色渐近,河面上晃动着碧涛流光,回过头对他说,“好,你等我。”

安静里头体会安静
偏偏当日气温骤然回降,风吹过来,犹如一层冰凉的膜,紧紧地咬在脸上,是认认真真,一点也不马虎的冷。我越过路口,走下河堤,站在潺潺流动着的清秀而敦厚的河边,任围巾啪啪地翻飞,任思绪慌慌地乱舞,多么难得可以这么专注地让自己在安静里头体会安静,在冰冷当中记认冰冷。
至于散步,每当我回到瑞士,从来都是比榛果巧克力和起司火锅还要重要的事。我特别喜欢在散步的时候钻进当地居民的屋村,久久地凝视他们的窗口和门把的设计,想像着屋子里住着的这些人和这些人蔚蓝色的眼珠底下,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有着最寻常的喜悦与烦忧?也很喜欢靠近因为小朋友们都随着父母骑自行车到郊处溜达去了而丢空的游乐园,悄悄坐上他们的秋千,希望可以偷回一时半刻我没有机会享受过的无边无尽地快乐着的童年,然后一边看河面上的落单的天鹅,若无其事地用喙浇洗它骄傲的羽毛,一边听着几只白鸟啁啾着低低地从我头上,各自拍打着翅膀飚游而过,它们谁也没有答应将来还想要再遇见谁。
是的我当然知道,即便这只是短短半天预支回来的安静,终归还是很快就要填补回去的。但我实在贪恋这长途跋涉之后的反朴和归真,贪恋在一座又一座的湖边散步,贪恋在一条又一条的河口伫立,更加贪恋和看穿人世实在不外如是的自己,在陌生的小城小镇,一次又一次,悲喜交集地拥抱和相遇。

越美丽,越让人惆怅
这世界本来就有太多太多看不完的美丽风景,越美丽的,越是让人惆怅。特别是当你在也许将来都不会再倒回来的某个海角和天涯,遇见一条有点忧愁有点执拗有点灵通的河,或是遇见一棵慈悲的浑身漫开来都是阅历都是沧桑都是故事的树,你也终究只能深深刻刻的看一眼,然后转身,然后离开,然后让原来的通通归还给原来。
就好像每一次的起飞与降落,每一次在火车站听着拉响的汽笛,真正吸引我的,是难得可以一个人,挨着陌生的城墙,专心一致地,当一个举目无亲的旅人:没有国籍。没有过去。也没有打算在过境的任何一座城市刻意播种未来或存心制造牵绊自己的际遇。
尤其是,世界明明这么空旷,偏偏方寸却这么纷乱。所以我每一次将自己从常序当中挣脱出来,真正最在乎的,是如何与另一个自己在全然陌生的街道上相濡以沫——不断行走,偶尔停靠,时而昂首,间中垂眉,然后喝完一杯咖啡之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一次又一次,与山水相逢过的风景不留牵挂地相忘于江湖。

(商余,14/10/2017)

在贝松最爱的 南法古城吃烤鸡!


陈伟贤【旅情人生】

族群混杂的马赛,对于旅人来说,还是拥有她独特魅力的!这可是我极欣赏的法国导演吕克贝松最喜欢的法国城市呐!

初秋的马赛(Marseille)阳光正好。起了个早,原想搭火车到罗马帝国时期留下的另一个南法(法国南部)古城尼姆(Nimes)逛逛,哪知道一到火车站却被告知今日所有火车航班因为“恐袭威胁”而全面取消!站内还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军警人员。

遇恐袭威胁滞留
在西欧,这样的消息真的已经见怪不怪。站内其他本地搭客好像也习惯了这种突发状况似的,都不显着急。反而三三两两细声谈论,站着喝咖啡,或忙着打电话另行安排。好吧,既然那些赶着去上班或出差的白领们都不急,我们这些旅人又有什么好投诉的?
马赛除了是地中海最大的商业港口,她还是法国回教徒最多的第二大城市。在这里,北非移民回教徒的比例是40%!我当然不是说恐袭一定与特定族群有关。只是,回顾近年法国恐袭大事件,真的就让人无法不与特定族群联想在一起啊!这些天来,走在马赛街头,我常常却有置身北非地中海区域某地的错觉——或许是我多心了?
无论如何,族群混杂的马赛,对于旅人来说,还是拥有她独特魅力的!这可是我极欣赏的法国导演吕克贝松(Luc Besson)最喜欢的法国城市呐!吕克贝松的《出租车》(Taxi)系列电影就是在马赛取景的。我们当然没有忘记《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与《真爱至上》(Love Actually)里的马赛风情!
其实,马赛还是60%的法国电影最爱的外景拍摄地——无论是动作片、爱情电影、家庭伦理片,都有马赛的身影。因为导演与摄影师们最想要找的外景,从沿海公路、港口、现代化楼宇、老旧的欧式建筑、到乡村景观,在马赛都可以轻易被找到!这座于公元前600年被古希腊人作为一个贸易港而兴建的港口城市,犹如一个经验老道的演员,真的可以适应任何剧情,而且游刃有余!这,就是她独特的灵魂了!
不去尼姆了,调整心态,不失望,以其把今天当着一张日历撕掉,倒不如把今天当着另一本新书的扉页,好好去发现惊喜!我们信步走过农民市集,看见烤得正香的法式烤鸡,就买了一只,然后在小超市再买了几瓶酒,漫步往“守护圣母大教堂”的方向走去。沿途是上坡路,我笑着对旅伴说:幸苦点没啥关系,待会烤鸡就是我们的奖赏咯!建于150米高山丘上的这座圣殿,上方拥有一座金色的镀金圣母像,你几乎在马赛的任何角度都可看到这尊闪闪发光的圣母像,大教堂也因此而成为马赛的标志。
马赛街景(陈伟贤/照片提供)

去教堂藏烤鸡
先把烤鸡与酒藏在包包里,进入教堂参观,然后坐在教堂长凳上静思片刻。我喜欢教堂里肃穆的氛围与平静人心的魔力。但此时此刻,最让人按捺不住的,反而是包包里飘出来的烤鸡香气!唉凡人如我们,最终还是敌不过凡间美食的诱惑!为免肚皮发出的抗议声影响那些正在虔诚祷告的信徒们,我们快步离座走出教堂!时近中午,我们就坐在教堂广场外围的山丘上,风极大,吹着让人舒坦!我们就着一片马赛港口的美景,手撕烤鸡配红酒—— 这何尝不也是今日计划之外的欢愉时刻呢?
想着待会还可以走去马赛旧港的沿海餐厅坐下来好好静心地品尝马赛鱼汤,心里就充满期待!
旅行的奇妙就在于,我们可以计划,但我们却永远无法预知下一步会带来什么转变——而这个转变带来的是失望与挫折感?仰或心弦的美丽颤动?其实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商余,20/10/2017)

美事发生9月9


孙春美【正好美事】

9月9吉隆坡的艺文采波,肯定掩盖过
所有购物商场的橱窗色彩!

9月9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对喜欢数字谐音意涵的华人来说,9月9代表长长久久,天长地久,是一个适宜婚嫁、充满好预兆的日子。但记得面对SPM的青葱年代,自己特别敏感于9,因为9代表不及格,考坏了;尤其特别害怕马来文遇见9,那就连一张文凭都带不回家。年轻日子渐久远,忘记了的9的忌讳,也选择了9月9作为自己一个特别的纪念日。

吉隆坡多艺文活动
2017年9月9,如果你人在吉隆坡,如果你特别喜欢在周末参加各种艺文活动,你将面对众多的选择。首先是最近人气很夯的长颈鹿故事舘欢庆6岁生日,以及新馆开张大吉;剧场才子高俊耀和吴思锋主持的“剧本创作与剧评书写”一整天的工作坊;“哲学茶席”讲座,由台湾监察院孙大川副院长主讲“台湾给世界的礼物——一个原住民的观点”;创价协会文化中心有一场结合台湾云林科技大学文化资产维护系与马来西亚文史工作者共同进行一整天的“文化资产的维护保存与传承”之研讨会;罗国文导演、陈泽相总监音乐、乡音考古张吉安、南国之莺友弟充满南洋风味的《摩登大酒店》,一场多元多语的讲古演唱会等等等,真是不计其数(南向新政策让吉隆坡受益良多)。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9月9吉隆坡的艺文采波,肯定掩盖过所有购物商场的橱窗色彩!

航向外面真实的世界
而我,9月9从古老浪漫的水城码头登上船,一直向地中海航去,航过9月9,航向深海,航向无尽的蓝,有时像丝绸一般的蓝;有时在阳光照射下,粼光闪动耀眼的宝蓝……
在船上,无事一身蓝,写了一首词〈故乡和梦想〉,期许未来创作一出戏剧,鼓励孩子们勇敢想象、栽种梦想:

很小很小的时候/老师教我背唐诗/记得有个李白是诗仙/记得有片月光在床前
从来没有离开过温暖的家/不知道什么叫思念/从来没有离开过爸妈/不知道哪里是故乡/世界这么大/李白教我不要怕/要在心田种梦想
后来梦想越长越大/世界变得好小好小/小得可以握在我手掌/小得失去梦想的方向
为了创造思念为了怀想故乡/长大后我要走出家门去流浪/航向外面真实的世界/航向梦想遥远的方向/即使航途摇摇又晃晃/我会记得/床前的月光是故乡/故乡的远方是梦想

完稿于地中海

(商余,13/10/2017)

村上不缺 这座诺贝尔

村上春树

李宣春 【铁厨柔情】
你的创作所要达成的目标或成就是阶段性的。
你散发的光辉是一刹那一刹那的,
文学之星不只你一个,天上还有好多星。
你虽独一无二,但总有人会涌前来递补你的位置。

最近有感的文学大事有3:一是李永平老师的离世,二是台湾小说家赖香吟《翻译者》的版权争议事件,三是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当把3位小说家并排陈列,其意义不在于评比各自的地位成就,而是不禁要慨叹:你身为一名小小的现代中文读者,倚仗着所处地理位置、文学译本的生产以及跨文本再现或再创作,使你个人的阅读版图因此得以拓展开来。
像你这样的读者,肯定说不上用功,但总深切感受到活在当下,有太多俗务要分心,渐渐的不再把文学放到过于崇高地位。中文系的第一堂课,老师就叫你们思考什么是“文学”:只要是“创作”就可称之为文学吗?在台湾补上“台湾文学”课的时候,老师问你们该怎么定义台湾文学,一定要是台湾人写的才叫台湾文学吗?……你们总是从诸如此类的看似简单的问题出发,而后步上满是崎岖弯折的旅程。

觉得越来越微不足道
这些问题都是陷阱。一把问题发问出来,便知道并没有标准答案,而且允许各种答案,甚至会出现“今日的我打倒昨日的我”的情况。昨天你以为肯定是这样没错,今天你又轻轻松松推翻了昨天的完美论证。
假若你刚好也是个创作者,你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微不足道。是的,你没必要为了文学卖命,你的创作所要达成的目标或成就是阶段性的。你散发的光辉是一刹那一刹那的,文学之星不只你一个,天上还有好多星。你虽独一无二,但总有人会涌前来递补你的位置。
你不在了,有人会再延续你;书收掉了,你会写新的,出版社会再制作出版新的;一年过后又会有另一位创作者得到肯定。
石黑一雄

辜负作家的著作
会写了这些,或许,只是想记下那晚守着网络直播公布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心情。听着公告的时候,你在那一长串的瑞典文中听到有点熟悉的日文名,你的心底有座小火山爆开来了。你谨慎地先谷歌确定自己接收的讯息,然后才跟着全世界的消息一起爆开来。“媚俗”二字如果用在这里会否显得老套过时了?不,他并非你最钟爱的小说家,他一直都在你一长串的阅读清单上,只是你把他晾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这些作家的书就在你的书架上书堆里。有时感觉像托孤:“请好好照顾他”;有时感觉像托付信物:“我将生命一部分馈赠予你”;有时感觉像撒种:“请栽进你的心底”……。时常也不免觉得自己好像辜负这些作家和他们的著作了。在开始谈论之前,总得好好要读完才能把关于书本的话题给聊下去,如今时常让时间给赶着跑,还没把文本读透就心虚地道出种种文学意见。
穷得只剩下书。那时我只剩下我的书。我想念我的书。你多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终生只为书服务的公务员。

(19/10/2017)

1990年主干山脉 东北北山弦(NNE)开辟实录

甘苍林先生(左四)及其学员。摄于1994年。

朱海波 【群山博物】

至于“东北北路线”的开辟,手头无详尽记录,只能回忆甘苍林先生的口头讲述(若有人发现叙述有错误,亦请告知,我尚能作更正)。
时间莫约是1990年,随着政府及马共双方的议和,山区戒严令也已经解除,主干山脉北部群山大部分重新开放,入山许可证不再是问题,扬压峰也能顺利登顶了。
甘苍林先生偕同友人黄世豪医生,陈宝仪先生(Botak Chin)及其他不复追忆的友人(不知有无包括阿布巴卡),计划从扬压峰出发,准备翻越布布6474峰、桌椅6249峰、6046峰、直趋6850峰,想要打通主干山脉东北段落山弦,形成一条包含扬压峰、扬巴峰、加永峰、哥木峰在内的山脊纵走路线。
计划过程最初顺利,然而登上扬压峰后,却下起连绵大雨,而且一连9日不停歇。
西北北山弦和东北北山弦。

连绵大雨被困9日

也就是在这9日间,甘苍林先生几人终于成功的穿越重重障碍,翻越群山,劈开灌丛,风雨中抵达了6850峰,由于9日间受尽风雨折磨,大伙一肚闷气,队员间棱棱角角摩擦不断,那天终于在6850峰上为了小小营地位置而爆发,黄氏和甘氏大动肝火,互相对骂大吵,先生事后提及,记忆犹新。
然而9天大雨终于停歇了,队伍们沿山脊路线继续前往哥木峰,期待尽早下撤,然而就在经历了11天荒野奔驰的此时,黄世豪等人也陷入营养失衡,体力不支的困境,在下撤至先奴依河的伐木道上颓倒下。而甘先生(他自己说的),由于吃素及科学的登山粮食规划,在这最终时刻显尽了优势,身体无恙,能在最后一天独自一人沿着伐木道,前往遥远的伐木公司寻找友人陈氏前来营救。
伐木公司经理陈氏悉闻此事马上出发,于是四驱车轰轰进入山区,把一众登山探险队员通通营救出来。
开辟作业全程历时13天,经此一役,主干山脉“东北北山弦”终于成功开通,神秘的半岛山脉屋脊也在该年完全呈现在世人眼前。

(商余,12/10/2017)

梁家的兄弟们

锺夏田【满庭芳】

实际上,小说人物梁盛的原型,
就是我的大表哥。但遭遇是不同的。

梁家兄弟,其实是我的表兄弟。我不知道怎样形容他一家的命运,因为到今天,梁家5个兄弟外加一个姐姐,只剩下2人而已。

小说《小城恨事》人物原型
我们一家,跟随父亲的教职,从江沙迁到玲珑,就住在梁家租的排屋。这事在小说《小城恨事》里已有相当详细的描述。实际上,小说人物梁盛的原型,就是我的大表哥。但遭遇是不同的,梁盛可说是一个英雄人物,而我的大表哥却是一个悲剧人物。我们到玲珑时,他大概读五年级,是一个好静、勤奋的孩子。后来他跟随姑丈去芭地种烟,不幸的,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女子,受不住打击,神经错乱了,从此便失去生产力。
姑丈原本的职业是鞋匠,从江沙搬到玲珑后,做鞋找不到吃,便改行做农夫,在霹雳河岸边据地开垦种烟。那时,玲珑是烟草的盛产地,也因为烟草,使到地方市面很是繁荣。但种烟也是一种辛苦工作,姑丈赚到一点钱后,便想重操旧业。于是请了两个头手,买了一些应用工具,便把住所改为小型的制鞋作坊。
我姑姑是个典型的四会妇女,勤劳能干,可惜与姑丈好像不大和谐,常生龃龉。姑姑生了4男1女,在生第六胎时,不幸难产而逝。我还记得姑姑的灵柩从怡保运回到玲珑时,只见大表哥最为伤心,这也预伏了他神经错乱后,有一次失了踪,最后在他母亲的墓前找到他的后事,令人唏嘘不已。
我们表兄弟间,开始时很是投缘,大家玩在一起,尤其是加入邻家的众多小朋友们,更是玩到喧哗翻天。但久了就有争执,甚至常会互相扭打,不过关系还是融洽的。后来我兄弟与梁家老三到怡保念中学,同住一屋檐,有浓重的兄弟情。多年后,他和我同在一家报馆服务,但分隔两地,只偶通音讯。不想多年前得悉他已因心脏问题故去。
和我打架最多的是老四,时常打到哭声震天,但奇怪,哭了之后,又破涕为笑,嬉耍如故。梁家老四最不幸,他驾旅游巴士为生,川行怡保新加坡,却在事业最火红的时候,患上脑膜炎,去世时医生说,他的脑子,已经给病毒吃得光光了,可怜才四十多岁。他太太我见过几次,有几个孩子,现况如何,已非我所知。

回忆只更伤神
梁家老二是女儿,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在《小城恨事》里也有提及。她远嫁实兆远,也于多年前故去。大表哥一直由老三照顾起居,十多年前我曾回玲珑一趟,见到他时,一直对我傻笑。老三去世后,听母亲说,顿失所依的大表哥,晚境凄凉,死前所受痛苦,闻者泪为之崩。
梁家所剩的兄弟,只有老五和老六,老六是庶出。实际上,姑丈最疼爱的,就是老五、老六两人。老五生性老实,做人处事,循规蹈矩。多年前他为我怡保老家修葺屋顶,虽是常挂笑容,而一脸风霜,尽是岁月痕迹。老六毕业后,学得一门修车绝活,现在吉打开车厂,事业如日中天。
往事如烟,回忆只更伤神。我怀念梁家,我怀念梁家的兄弟们。

(商余,12/10/2017)

我的父亲母亲

李忆莙【驻足红尘】

回想以往的一切,竟然没有怅惘,也不觉遗憾。只有更明白了,母亲的话是我脚前的灯,路上的光。

那天与朋友茶聚,谈到承欢膝下,有人不禁感慨:父母亲都不在了,我真的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啊!听着感受甚深,是一种无奈的伤感。
想起我的父母亲,他们离世很久了,留下的却是无尽的回忆。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却觉得时间过去越久,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如昨日。也许是如今已知人间味,记忆似灯,传下来的何止是温暖,那是人生的阴晴圆缺啊。

父亲关注女儿文章
一直以来,父亲对我的舞文弄墨还是蛮捧场的,经常架起老花眼镜细读。因此也限制了我的文思,不敢太放恣。
18岁那年,开始学人写文章,在《学生周报》发表了一篇强说愁的东西。父亲说:“文章里有这样的想法,不好。”语气淡淡的却教我当场脸红耳赤,仿佛是奸情让人当众逮住了,羞愧到无地自容。
父亲对我的嗜书成狂颇有微词。故此深夜看书都得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父亲偶尔经过房门会把灯按亮,说:“把灯开了吧,眼睛会坏的。”对此非常感动,觉得父亲是爱我的。虽然从不去为我拜“文昌公”,不对我的文才寄以厚望,只看重儿子,把光家族门楣的重任寄托在两个儿子的身上,却也不对我的舞文弄墨加以阻挠。不时还会提出意见,诸如:“这篇文章的主题,我认为不是很正确。”“不要乱套形容词,还有,成语怎能倒转来用?明明是手舞足蹈,怎么可以写成足蹈手舞?这是乱乱来!”
由此可见,父亲对我还是看重的,不能让我任意“乱乱来”;挑剔不是找茬而是为我好,做事要有条有理,尤其是写文章,更要以文载道。
父亲没能看到我今天的文章,否则一定很有意见。因为没了他那双监视的眼睛,我很容易就任意胡为,放恣了。

●母亲

别以为干坏事没人看见,就神不知鬼不觉。不是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有神明,所以,不论你做了什么,神都在你的头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母亲常说的话。她是一个基督徒。她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换句话说,是主与你同在。
遗憾的是,她的儿女都是心“神”不定的,都无法做到像她那样——深信不疑。
信仰这回事,要嘛,就信到十足,不允许有丝毫的怀疑。而人之所以不快乐,也是因不信任,人与人之间总是有猜疑,对许多事物放不下。
所以,我母亲是幸福的。得以天长地久与主同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
有空时,我喜欢到母亲的墓上去看看,觉得那里真是个平静安稳的地方。回想以往的一切,竟然没有怅惘,也不觉遗憾。只有更明白了,她的话是我脚前的灯,路上的光。举头三尺有神明,当然,这并不是源于她,但经她转述,于我,道理就更清楚了。
其实母亲的神并没有主宰到我们什么。神施恩于人,人却又忘恩负义。所以就有了洪水和诺亚方舟。人类的历史到了今天,主宰人心还会是举头三尺的神明吗?反之,马克思的唯物论则更加没有市场。
但是,我母亲是幸福的。因为她信——回忆起母亲,就会联想到“水清石自见,石见何磊磊”,而我,则是“春风谁主宰,客梦自清安。”让记忆的留存时间一直得以延长。

(商余,11/10/2017)

不敢害怕

 邢诒旺【绘本诗】5首


1 不敢害怕

一直是起点
就不敢害怕
失去方向了



2 待读
——怀李永平先生

今天,我们一起读到一颗星星
异样的光芒
尽管,那光芒已经
不是今天的事

我们读到它的过去
并且,我们可能读到我们
对时间的误解

是什么距离
使我们以为
自己站在未来

今天,我们读到了多少
身边,或近或远的
那些体温,那些隔着茶杯般
暗暗散发的光芒



3 点滴

总有一些点点滴滴
我不避开
也避不开

当我迎向这些点点滴滴
这些点点滴滴反而避开
和我融为一体

总是这样的
我在何处,何处就会破开
一小片空洞
容纳我

彷佛这小片空洞
在我离去以后,就能填上
与我无关的
点点滴滴


4 何止

月即将圆了
圆了又缺

月有圆缺吗
看起来有

看起来有的
又何止是月



5 目的——2017中秋

那高空中的亮光
是我们的目的吗
它是蚌里的珍珠
还是隧道的出口

我们的眼睛抵达过许多地方
我们的脚印好像残落的羽毛
或月光,一步一步
铺成翅膀的形状

(南洋文艺,17/10/2017)

《新侠女图》楔子 涿州客店(下)

龚万辉/插画
李永平遗作【武侠小说】

“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跟随娘奔波,逃避仇家追杀!”少年暗自摇头。
这会儿乍然看见一个年纪约莫22、23岁、头上插一枝白钗、铺盖里藏两把剑的单身女客,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咿呀一声,打开东厢房的门走出来。

她从炕上抱起还在甜睡中的孩子,放进怀中,一侧身,背向少年伸出左手,解开胸前的衣襟。她脸上突然露出迟疑的神色,瞧瞧她那春笋般白嫩、杀过无数人的左手,踌躇一会,收回左手,改用右手伸进衣襟内,掏出一只精白滚圆的奶子来,抖两下,把乳头塞入娃娃嘴巴。孩子使劲吮吸,腮帮上绽出两朵笑涡。
喂奶的过程中,白玉钗一径低垂着眼皮,凝起眼睛,怔怔地,瞅着男娃儿那张小弥勒佛样肥嘟嘟的脸庞。久久她盘足坐在炕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眉宇间一股凌厉的杀气,如今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追随她18个月,一路朝夕相处,却从不曾在她脸上见过的、属于女子的柔情。炕上喂奶的一刻,万万看不出她是杀人如麻,让运河沿岸,南北大驿道上,24家帮众闻名丧胆的女魔头。
“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跟随娘奔波,逃避仇家追杀!”少年暗自摇头。
这一顿奶足足喂了两刻钟。挤空了左乳房,换右奶子。直等到太阳升上庭院那株银杏树梢头,墙上的油灯倏地熄灭,她才叹口气,从腋下抽出手帕,把孩子嘴巴抹干净,随即拿起那条花色小被褥,将孩子周身包裹住,抱进怀中,然后拿来一根拇指粗的草绳,在自己上半身绕5、6圈,把孩子牢牢绑在她心口,打个死结。将孩子安顿好,可以乘马旅行,她终于准备出门。她转过身子面对房门口,下了炕,双手扶住膝头,撑起产后还没来得及调养的身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咬着牙,稳住脚跟,把一件宽大的猩红斗篷披上肩,扣上领口,密密匝匝包住母子两个的身子。打理停当,她打开房门走出屋。
在门口,她回过头来,凝起两只杏眼,深深看了那兀自杵在房中的少年一眼,咧开一口皎洁的好白牙,柔声唤道:“李鹊,小兄弟,不送你的玉钗姐姐吗?”
少年拎起搁在炕头的两捆行李卷,闷声不响,跟随在后。
衣包中,白森森露出两支骨制的剑柄,一路上互相撞击,嗑嗑价响。
客栈后院十来间上房,住的全都是进京的缙绅、富贾和家眷们。人人已经起身了,只因为驿道封路,无法动身,正在院子里活动,差遣家丁打探消息,这会儿乍然看见一个年纪约莫22、23岁、头上插一枝白钗、铺盖里藏两把剑的单身女客,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咿呀一声,打开东厢房的门走出来。大伙登时愣住了。脸色一变,人人好似撞见凶神恶煞,纷纷挪脚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宽广的通路。少妇只管昂着头,大剌剌,鼓起两只浑圆的乳房,从人群中间直直迈过去,穿过前后院之间的月洞门,走进客栈大堂。
前院大通铺的散客,这春寒天,大半还窝在被子里呢,这时骤然闻到一股血腥气,夹着一波胭脂水粉香,迎面袭来,彷佛梦中梦到可意的人儿,纷纷睁开眼睛,从炕上挺起上身,向路过的少妇行注目礼。百来只眼眸血丝斑斓,灼灼地,闪烁在辰牌时分从破纸窗隙射进的晨光中,宛如一盏盏鬼火。白玉钗抱着她的孩子,不瞅不睬,众目睽睽之下,径自穿过长长两排铺位,走进门下的帐房,和掌柜先生结算住店7日的租金。
开发了店钱,趁着大雪初晴准备出门上路。年高七十的店东亲自送客。老人家不住陪笑致歉:“怠慢怠慢!小店招待不周,万望白女侠海涵哪。”一路哈腰导引客人来到马厩下,唤来店伙,吩咐给女侠的坐骑喂饱肚子,蓄足气力以便在雪地上长途赶路。他特别叮咛:“草里多拌些好料,别给脏水喝!”
少妇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盯着。少年双手提着两卷行李,侍立她身旁。他转过脖子,只顾抬头望她。白花花的朝阳一把泼来。天光下只见她那张产后失血、纸样苍白的鹅蛋脸膛,出门前,腮帮上特地涂抹两团胭脂,红渍渍好像两坨新鲜的猪血。少年心如刀割,猛然摔开脸去,悄悄伸手拭去眼角冒出的一滴泪。雪后的太阳,灿烂得好不扎人眼睛哪!
给马吃足了草料,店伙慢吞吞开始备马。少妇嫌他笨手笨脚,走上前一把抢过来自己做:套辔头、勒马鞍、绑行李、举左脚踩马镫、抱着孩子一手扳鞍上马——5个连续动作一气呵成,比那生产前的身手还要干净利索哩。少年破涕为笑,鼓掌喝声彩。
上了马,少妇拉起身上那件大红斗篷的风帽,密密实实,盖在头顶上,罩住她那枚新扎的大圆髻,遮住她那枝鬼见愁的白骨簪,随即扣起斗篷领口,把孩子暖暖地藏在她心窝中,准备策马上路了。马背上一回头,她瞅住了那孤伶伶站立马下、一径仰脸望她的少年。霎时间,她脸上那匕首一般冰冷锐利的两只杏眼,变柔了。
“小兄弟,我这就走啦。”

“玉钗姐姐自己独闯京城吗?”
“不去京城了。我要带孩子回家。咱们姐弟俩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好。祝白女侠您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到达岭南琼岛。”
“萍水相逢,有缘相识一场,承蒙兄弟你一路上多次舍命相助,多谢!”她举缰猛一调转马头,深深看了兀自侍立马下的少年两眼:“李鹊珍重!”随即伸出拳头使劲捶打马胯,一摔头,泼剌泼剌策马直出店门,踏上店前那条空荡荡的官道,背向京城,迎着阳光朝向东南方驰去了。母子单骑,孤独行走雪原上。马背上铺盖卷中,露出一双雌雄铁剑的白骨柄,一路敲击白铜马镫,叮当叮当价响,煞是好听。驿道旁满树乌鸦惊起,背上驮着昨夜飘落下的一坨一坨雪花,湿漉漉地满天里乱飞:剐——剐——。
不消片刻工夫,那一团猩红的身影,便旋风也似隐没在白茫茫的涿州田野里。
“白女侠一路好走哇!”店东站在屋檐下笑咪咪打一躬,回身走进店里。
少年拱着宽大的老羊皮袄,缩着瘦小的身子,吸着两条鼻涕,独自守在客店门口。好久好久他只管伸长颈脖,眺望原野中两行笔直、孤单的马蹄迹,舍不得收回目光。他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顺着雪地上这条黑线一路搜寻下去,直到马蹄消失的地方才止住。在那儿,天际,他看见一座古老雄伟的城楼嵬嵬耸立。涿州城。门洞两旁的城墙兀自覆着昨夜的积雪,朝阳照射下,发出万丈光芒,宛如两条金龙面对面盘踞在地平线上。那女儿墙上的雉堞,好像两排银白的锯齿,森森然,排列在宝蓝色的一穹庐天空下。这时已是辰时末刻,城门早就打开了。争相进城出城的人,黑鸦鸦的一群,从北城门洞口钻入钻出,从客店这儿,隔着一片田野眺望过去,煞似长长两纵队面对面行进的蚂蚁。
涿州城背后,直隶省大平原上,宽阔平坦的驿道直直朝向大明帝国南境延伸,一路穿州过府,经过一座又一座城池,抵达黄河岸,渡河进入中原大地,沿着古运河继续南下……白玉钗女侠当初便是凭仗着一骑双剑,孤身从那里来,如今带着初生的孩子,又乘着那匹忠心耿耿的胭脂马,沿着原路回去。
“玉钗姐姐,走好喔!望你们母子两个一路顺利走下去,无灾无难平平安安,直到家门口。”
少年一径跂着脚跟伸着颈脖,望着雪上单骑的背影,直眺得两只眼皮都发疼。
18个月前,他便是沿着这条路线,从粤北的南雄府出发,萍水相逢,追随身负血海奇冤、长大学成后北上复仇的女子白玉钗。一大一小两个陌生男女,姐弟相称结伴同行,跨南岭,入江西,来到赣水源头,乘木筏顺流而下,抵达那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鄱阳湖口,渡长江,攀登采石矶,踏上京杭大运河旁的官道。一路只管杀人,又结下无数新仇家,终于来到了南北大驿道的最后一个歇脚处——北直隶的涿州驿,距离京师仅仅一百里了。
四千里江湖路,以客栈野店为家的五百多个日子。
这会子,一个春寒料峭的北方早晨,站在客店门口,回想路途上经历的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和那江湖儿女的爱恨恩怨,少年的一颗心,霎时间不由得痴啦。一个13岁的小南蛮子(离家一年半,即将满15岁了),从银杏花开四季如夏的南雄府,一路走到初春三月白雪暟暟的涿州城,从他那单调无奇的生活,猛一头,栽入一个陌生、绚烂、带着恶梦色彩的新世界。莫不是,他李鹊正在做一场离奇荒诞、旷古未有的梦?如今,大雪天流落在北地一间客栈,被困在天子脚下,进退不得,他禁不住思念起广东老家的阿爷——他那位年近七十,膝下只有一个单传的香火种,孙子离家出走后,凄凉地守着一间老店的祖父。
“阿爷现在不知怎么了?”少年喃喃自语。“他老人家想必每天起早,站在凤津村,古渡口,望着对岸五岭山下的南雄府城,盼着他那个前年秋天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孙子,早日归来。他家‘鹊官’,跟随一名身穿青衣、乘马带剑、头发上插一支白骨簪的路过年轻女子,悄悄走了。如今在外头游荡得累,该回家吧!”
鼻头一酸,少年眼圈红了。他举手狠狠抹掉脸颊上那潸潸流下的两条泪水,一摔头,揉揉眼皮,朝客店对面的京南驿站望去。早晨巳牌时分,日头爬上树梢,路上积雪开始融化了。驿丞躬身送走最后一批身戴重孝,匆匆经过的钦差,和那一队队鲜衣怒马、乌筒帽上别着一朵白绒花、嘚嘚踏雪奔驰的锦衣卫缇骑,转身入内,咿呀一声,阖上那两扇挂着白幡的朱红驿门。馆内静荡荡,只听得声声马嘶,叫春也似地从皇家马厩中传出来。
少年转身,正待回到屋内,一眼暼见客店大门旁白粉墙上,用红漆画着12个大圆圈,圆圈内,用黑漆写着12个楷体大字:
京南涿州万祥老店安寓客商
他杵在客店门口,回头眺望雪后田野上那一穹窿分外湛蓝、辽阔的北地天空,蓦地心中一片孤寂。“玉钗姐姐狠心走了,头也不回。她再一次丢弃我,像只破草鞋那样,把我孤伶伶留在半路上的一间客栈。观音老母!这回我该上哪儿去呢?”想到这点,少年禁不住仰天浩叹一声:“李鹊啊李鹊,你这个南方小乡巴佬,怎会鬼迷心窍,一路跟随杀人魔头女罗刹白玉钗,来到京师这个鬼地方?”转念又想,心中有了个主意,忍不住格格笑将起来:“我的经历着实可惊可叹,可喜可悲,等我回到了凤津村,得亲口讲给老家那起没见过世面、不曾进入中原花花世界一逛的乡巴佬听。”心意已定,少年李鹊转身一迈步跨过门槛,进入万祥客栈收拾行囊去了。
(下)

(南洋文艺,17/10/2017)

2017年10月13日星期五

始终有山

山都以不同面貌出现。(苏菲/摄影)

苏菲【异乡游志】

火车抵达博普拉德(Poprad)时,就看到了耸立在一列公寓背后的上塔特拉山脉,心里突然就被这样的巨大存在触动。
而原来山脈是这座城市的背景,在开阔的天际线下随处可见。在房屋之间,在路的前面或后面,总那样连绵不绝地存在那里。
抵达后,我总是怀着虔敬的心情迎接每一天,想着又可看到远处那沉稳的存在,心里会想着今天山脉又会以什么面貌与我见面。我只需要走出门,去到路口,转身,就能够看到山在那里。不移不变。一切变得可测,而又不可预知,因为山都以不同面貌出现。
欧洲的生活品质
行山时,我遇到太多乐龄人士,有些夫妇同行,有些则是与朋友结伴而来。也遇见年轻父母手牵着两三岁的小孩,或者前抱后揹,带着小孩行山。也遇过孩子与父母同游的。我看着咀嚼着这样的相遇,想着这些孩子以后的生命里就有山,有大自然,有活跃的生活形态,觉得很好。
来到欧洲的这段日子,虽然几乎都只在布达佩斯,我目睹许多父母都花时间陪小孩在户外玩,其实也不过是去附近的公园玩乐,或者在周末时到公园野餐,玩抛接飞碟,或者去行山,但这些亲子时刻真的叫我这个旁人看了感觉愉悦。孩子原本就是得奔跑在绿色的草地上。我想这是不是百货商场不会人挤人,或只在礼拜天营业到晚上8点的原因,每逢周末,在户外遇见家庭和狗的机率还比较高。这就是所谓欧洲的生活品质吧。
我在上塔特拉行山时,还遇过一群年纪若中学生的青年,由成年人带领着,也遇过一群小学生由老师带领着去行山。看着他们到站后下车,鱼贯地往起跑点走去,我不禁微笑。想着这些成长在这里的小孩,生命里处处可见可及的山脉就在面前,如此笃定、壮阔而美丽,无论他们日后是否确认山脉对他们生命的意义,他们的生命中始终有山。

(商余,27/9/2017)

我的志愿

黄建华【峰高云清】

在现实中,很多人后来的职业往往不是自己原来的志愿,工作也大多数和自己的兴趣无关。

念小学时的作文课一定有一个题目是每一个人都写过的:我的志愿。
那时候,小小的心灵能够装得下什么自愿,回想起来都感觉有点好奇复好笑。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我的志愿是什么,我想一定是离不开老师、警察、军人、消防员等这些形象高大得让人尊敬表面上又威严得让人敬畏的职业,其实是天马行空的自我幻想。

不是理想而是现实
长大之后发现,志愿不是理想而是现实。
在我们念书的年代,资讯流通并不十分发达,对很多事情了解得并不透彻,甚至无从获得。
在高中毕业后要升学时也不知道要选什么科系,没有人给我们辅导或提供意见。有老师和学长告诉我们要选读自己有兴趣的科系,但那时候的我们连自己真正的兴趣是什么都还是一片茫茫然。
父亲是建筑承包商,所以选择念土木工程应该是最适合了,子承父业,理所当然。其实当时父亲所经营的只是一家很小的二手承包公司,只足以糊口,还不到可以继承的规模。
念书的时候我认为所谓的土木工程是跨海大桥、海底隧道、港口码头,高速公路,海上钻油塔等这些宏伟的工程,可是在职场30年,我做最多的只是盖房屋,其次是高楼住宅、购物商场和工厂,再其次是建马路、排水沟、排污下水道、自来水涵管等不算太大规模的工程,从土木工程来说并不是什么复杂结构或重大建设。
往好的方面想,就是工作顺遂平稳,没有经历太多风浪和风险。反过来说其实是没有学以致用,没有真正从事过大型结构的土木工程,没有挑战性和标杆性,在职业生涯历程上来说,算是有些遗憾的。

只能爱我所择
在现实中,很多人后来的职业往往不是自己原来的志愿,工作也大多数和自己的兴趣无关。但现实并没有太多选择,只能爱我所择,一往前行。
毕竟是自己选择,所以敬业乐业的态度还是必需的,专业的精神也是必要的。即使在处理一项很简单微小的工作都有所要求做到最安全最好,安守本分,以责任之心敬重工作的意义。
在职场数十年让我理解到,工作的最终目的不只是为了满足生理和民生的需要,在过程中遇见的人事,经历过的曲折,每一里程的风景,都足以成为人生彩色斑斓的篇章,谱写成一首命运交响曲。
我的工作也许并不伟大也不高尚,不怎么值得一书,但那是真实的人生经验,也是我倾所有努力完成生活最实在的证明。
“我的志愿”在现实中是一种生存的方式,当然也有自我实现self-actualized的价值。

(商余,27/9/2017)

2017年10月9日星期一

《新侠女图》楔子 涿州客店 (上)

龚万辉/插画

 李永平遗作【武侠小说】

这一路北上京师,他们给白女侠添了不知多少麻烦。今日皇帝大行,锦衣卫缇骑又大举出动。冤家路窄,道上相逢,势必有一场恶杀。

正德十六年(西元1521年)三月十三日,大明皇帝朱厚照殡天,暴卒于紫禁城西苑那座神秘旖旎的豹房,终年31岁,无子嗣。
翌日大早,北京城南空阔的大驿道上,骤雨般绽响起一波一波嘚、嘚马蹄声。
少年闻声步出客店大门。春寒中,他蜷缩起瘦弱的身子,拱着身上那件宽大的老羊皮袄,双手抱住膝头,蹲到路旁屋檐下,边吸鼻涕边探头,观看眼前这条笔直地从京师通往南直隶的官道。路心,大簇大簇雪泥飞溅。少年使劲揉揉睡眼,只见一乘一乘皇家快马首尾相衔,从北方疾驰而来。高高的马背上,翘起臀子,趴伏着那乌帽红衣,手擎黄旗,背负黑色皮制圆筒信匣的官差。黄旗上绣着5个大字──八百里加急──闪亮在五更时分田野上初现的曙光中。马队一抵达官道旁的涿州驿站,信差们便纷纷勒住马,纵身跳下鞍来,只一个箭步,就跃上驿馆门口早已伫候着的一纵队刚吃饱草料、喝足水、蓄势待发的健马上。一换马,双腿一夹马肚,那马便嘶叫着奔驰而去。马上乘客连一盅热茶也没工夫喝完呢!
少年伸长脖子,直看到最后一名皇家信使的背影,红艳艳的一团,隐没在官道另一头的茫茫雪地中,这才伸手捏住鼻子,呼天抢地打出了个大喷嚏来。他摔掉两把鼻涕,扭转脖子,朝向一里外,地平线上的涿州城眺望。晓风中鸾铃叮当乱响,黄旗猎猎飞荡,马队穿过紧急开启的城门,直直驰过北大街和南大街,从另一头的城门洞钻出。在城南,信差们分道扬镳,分5路,将皇帝龙驭上宾的讣告,发布到大明帝国普天下的州府。
少年睁着两只血丝眼,蹲在客栈门口,怔怔望了半天。这些皇差,和他往常在官道上,时不时遇见的那一个个挥舞旗帜,马不停蹄,旋风也似穿州过府,把各省紧急文书送往京师的官差,装束穿扮并无不同,只是这天早晨,在黑帽上加扎一条白麻布。瞧,正德十六年初春,大驿道出现的这群报丧客,一纵队36名,拖着36幅5尺长的白布孝巾,一路迎风飘荡,从客栈门口望去,好似一条百丈白蛇游弋在原野中,煞是好看。少年险些儿得意忘形,鼓起掌喝起彩来。
“观音老母!正德爷可真的死了。”
少年幽幽叹息一声。他抬头看那天色。今冬最后一场雪,从初鼓时分起密密匝匝下了一整夜,天亮时停歇了。这会儿从客店门口了望:好个雪晴的日子!宝蓝色的天空下,只见一群群乌鸦抖着浑身的雪屑,劈剥劈剥,鼓着翅膀,从路旁光秃秃两排枝桠间窜起,剐剐叫嚷着四下飞转,争相晒太阳。一轮朝日从田野中冒出,染红大地上铺着的一层半尺厚的白雪。京师大驿道上,浑不见人的足印,只有长长两行黑色的马蹄迹,直直朝向南省延伸。
一名身穿皂袍、腰缠孝巾的白发老驿卒,拿根扫帚步出驿馆,朝向庭院中聒噪的乌鸦便一轮乱打:“呸呸呸!去去去!万岁爷今儿晏驾了,你们这起扁毛畜牲,哭号个什么劲嘛?谁要你们一早满城报讯,扰人清梦哇?”
“要不要把皇帝老儿死掉的消息,告诉白女侠呢?”少年喃喃自语:“她不知醒来没?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会儿该让她好好休息将养。我现在去看看她吧。”站起身来正待走进店里,却瞥见屋檐下,那一排裹着冬衣站着晒太阳的客人,个个肃立,扭头,齐齐将眼睛投向北方。少年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只见驿道那一头,迎着朝阳出现一支绯红的马队。300匹各色骏马,大跨步,迈开脚下钉着的一颗颗金亮亮的蹄铁,哒哒,踩着积雪走来,路上溅起一簇簇半天高的雪泥。涿州驿站大门口,驿丞穿着蓝色九品官袍,腰上系着5尺孝巾,率领两名黑衣驿卒伫立阶下,弯身恭候。少年知道这是锦衣卫缇骑──大明最精锐、最标致、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武装力量。他这一路沿着驿道北来,道上迎面相遇时,总是让他,一个来自广东的小乡巴佬、南蛮子,感到无比的好奇。他偷偷乜起眼睛,多看几眼他们身上的行头:高耸的黑色圆桶帽、笔挺的红色直身彩绣飞鱼服、雪亮的白色长筒靴。圣上亲赐的一把绣春刀,弯弯三尺,悬在腰口。今晨出现的300个锦衣卫,齐齐扳起腰杆子,端坐在那高颈长腿、细毛肥膘的西域雄马上。行进间,人人腰下挂着的绿鲨鱼皮刀鞘,不住晃荡,鞘尖只管撞击那白铜打造、擦得豁亮的马蹬,一路叮叮价响,好不佻达。
少年这回可又看呆了啦。
驿吏3人,躬身行礼。
马上乘客不瞅不睬,双目注视正前方,径自扬鞭策马走过去了。300顶黑桶帽上,各缀着一朵碗大的、给大行皇帝戴孝用的绒布花,白皎皎,飘忽在早晨的阳光下,涿州城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观音老母,这起阴魂不散的家伙,这会子又冒出来了。这一路北上京师,他们给白女侠添了不知多少麻烦。今日皇帝大行,锦衣卫缇骑又大举出动。冤家路窄,道上相逢,势必有一场恶杀。我得劝白女侠今天慢走,在客栈多待一日。”
主意已定,少年转身走进店里。他穿过前院的大通铺,举足跨过那白日挺尸般、横七竖八、兀自躺着的五、六十个散客,钻过月洞门,进入后院,在东厢一扇紧闭的门下站住了。他伫足片刻,咳嗽两下清了清喉咙,轻声唤声:“今早白女侠可睡得安稳么?”
“外面发生什么事?”门内传出一个年轻清亮的女声,娇柔中,冷森森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大清早便听到阵阵马蹄声,打雷似的把孩子吓哭。”
“正德爷,昨夜殡天了。”
“皇帝老儿死了?”声音猛一顿,噎住了。那说话的女子仿佛骤然被人灌了两口烧刀子,一时间只管呛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又开腔:“你说皇上驾崩了?”
“客店中已经传了好几天,说皇上得了怪病,病情不妙,没想昨夜里真的龙驭上天啦。还下了一夜的大雪。”
房内的女声,又停住了。
少年清清喉咙又道:“今天大早,东厂的鹰爪子布满驿道上。白女侠是不是暂避个风头,今天不走了,在客店多待一天……”
“不行,今早就得走。”
少年噤声了。
过了一会,门内的声音才又传出:“李鹊你进来。”
名字叫“鹊”的少年答应一声,伸手推开房门,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反手将门轻轻掩上,以免惊醒睡眠中的孩子。
晨早卯牌时分了,炕下依旧烧着煤球。一房子烟火气夹着浓浓一股血腥味,照面扑来。少年退缩半步,呛两下,举手擦了擦泪蒙蒙的眼睛,一看。炕头墙上挂的一盏油灯,点了整夜,油将烧尽,用棉线搓成的灯拈毕毕剥剥价响,爆出朵朵灯花来。拇指般大的最后一点黄色火光,兀自一闪一闪摇曳着。灯下,只见炕上盘足坐着那梳妆的少妇。她身旁那张草荐上,躺着一个男娃娃,身上盖着一条小花被。这孩子是昨夜子时末刻,大雪纷飞之际,出的娘胎。降生后,胡乱洗了个热水澡,这会儿浑身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胎血呢。

“外边雪停了?”少妇凝着双眸,面对安放在炕上的梳妆匣子,揽镜自照,只顾梳头,眼皮也没抬一下。
“天亮时,雪停了啦。”少年将两只冻僵的手拢进羊皮袄袖口,边揉搓掌心边打牙战。“可天气冷煞人哪!路面上积雪足足半尺厚,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皇帝大行,京南驿道今天准会封路。”
少妇不答腔,继续梳她的妆。一梳子接一梳子,不停篦着她那一头长及腰间的秀发。万绺乌丝,在墙上一盏油灯洒照下,熠熠发亮。少年站在炕前,将两只眼睛定定望住她那握梳的、皓白如玉的手腕子,一时间竟看得痴了。她是左撇子,惯常左手持剑发招。那只手每回杀人后,就从襟口抽出一块红绸帕,娴娴地擦拭剑身的血迹,这才收回鞘中。江湖上的人曾目睹她用这只左腕子,无情地了结上百好手的生命,可几时看见过她,披着一肩头发,慵懒地盘足坐在炕上摆着的梳头匣前,使用同样的手梳妆,像个闺中少妇那样呢?
过了整整一盏茶工夫,少妇才梳完妆,把梳子收进匣子里,随即凑上眼睛,细细端详镜中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她蹙起眉心,沉沉发出两声叹息,伸出左手小指,用指甲往脂粉缸中挑出一坨胭脂,搽在自己那两片苍白的腮帮上。白玉钗又是那个白玉钗,刹那间脸上又布满杀气。她满意了,砰的阖上梳妆匣,反手挽起肩后那把发丝,盘在头顶,编成一个碗大的髻。接着,她拔下咬在嘴里的一枝7寸长、形状奇特,乍看像一根削尖的人骨,在江湖道上曾令人望而生畏的白簪子,打横插在髻中央。
装扮停当,可以上路了。
“李鹊,我走啦。”她第一次抬眼看那杵在房门口,一径磨蹭着两只脚皮,低头沉默不语的少年。
少年望着炕沿上搁着的两捆行李。其中最显眼的一捆,是一件绿地白花布面的棉被,卷成圆筒状,包裹着几套衣服,用一根麻绳绑得牢牢地。乍看像一颗巨大的、长条型的湖州粽子。被子的一头,露出雌雄两把铁剑的剑柄,墙上灯光照射下,清清楚楚看得到剑的矩形护手,猩红斑斑,也不知是铁锈还是陈年血迹。
少年趑趄好半天,才嗫嗫嚅嚅开口:“白女侠,玉钗姐姐──”
“你敢叫我‘姐姐’?”少妇霍地挑起眼皮:“我白玉钗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你不怕么?”
“白女侠,江湖上人人看到你头发上那支白骨簪,就像见到鬼魅一样。单我李鹊不怕。我心里一直叫你‘姐姐’。从岭南老家追随你到京师,像个小跟班似的。一路任由你打骂,三番五次被你丢弃,可我不曾离你而去。你是我李鹊心中永远的长姐。”少年禁不住感到心中委屈,鼻子一酸差点放声大哭。哽噎半晌,他举起老羊皮袄袖子,狠狠擦掉腮帮上的泪痕,使劲吸干鼻涕,才继续言道:“玉钗姐姐今天真的要走吗?你刚生产完,还没坐月子,大冷天怎能带着孩子,在雪地上独个乘马赶路呢?东厂的鹰爪子和你的几十家仇人,阴魂不散,轮番守在官道口,一路等着你和你的孩子。”
“不怕。我今天就得走。”目光蓦地一柔,少妇低头瞧瞧自己胸前两只胀鼓鼓、蓄满奶水的乳房,脸上露出凄苦的笑容:“上路前,得喂饱这个小孽障。”
(上)

(南洋文艺,10/10/2017)

冰逝/ 死鱼与活鱼

无花 / 棋子【一图二文系列】摄影/无花



冰逝
无花【诗】

往湖心凿洞
挖掘一湖结霜的秘密
我没来得及出手
任风在睫毛上堆雪
冰地上垂钓
等待自己和寂寞上钩
记忆在凝冷湖中泅渡
有一些险遭冰封
记得当时没来得及出手
制止白茫茫的天色染红
目送你渐渐入冬
那是一个很抱歉的独旅


死鱼与活鱼
棋子【极限篇】

渔夫将捕获的活鱼,割肉放血堆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她不忍卒睹,向导游说心头郁闷,想回车上休息。导游点点头,叫她好好歇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导游踯躅一阵;原本是带团来选购新鲜的鱼,以备晚餐一起享用,没料到看见一颗他从没看过的心。
其他旅客催他过来跟渔夫杀价。然而他可以追向前搀扶她,问冷吗,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
导游驻足原地:一边是每回做过的事,一边是从没做过的事。

(南洋文艺,10/10/2017)


上课/安静

上课
 红尾箭【极限篇】

今天的华文课有些不一样。学生们抛开平日恹恹无活气的上课态度,一直举手询问老师不少历史人物的事迹。他们从热门的关羽问到大诗人李白,又从冷门的芈月问到西方的马可波罗,幸好这都难不倒学识渊博的老师。正当老师沾沾自喜的当儿,后面传来轻轻的一句:“嗯,老师没骗我们,果然和游戏中所说的一样……”

安静
 红尾箭【极限篇】

课室里的气氛格外诡异,常老师们投诉为菜市场的班今天却安静得不自然。平时像大闹天宫的几个小孙悟空,个个都低下头静坐,但是嘴角却露出神秘的笑容,这让班主任张老师为之好奇。
此时,班长走到张老师身旁,轻声轻语地说:“老师,这个星期是英文周;若是谁讲了其他语言的话,会被罚款。”

(南洋文艺,10/10/2017)

2017年10月8日星期日

关于猫狗的二三事


赖国芳【漫话人间】

周日清晨,在吉隆坡斑鸠草场附近,跑完一场山路崎岖的半马拉松,越过默迪卡广场返回酒店。休息一会后,到中央市场取车,准备到文冬。刚踏出市场,我的脚被美丽的方砖图案吸引,忘记了疲惫呢。
文冬原来就在都城脚下,穿越一个隧道,翻过几个山头就到。〈我的太太和她的跛脚猫〉(〈商余〉,20/5/17)刊出后,反应热烈,网上有很多留言,以及猫狗的可爱小图。一位读者发来的照片却很另类,都是瘸腿的狗、瞎眼的猫、血肉模糊的动物。我们在网上交换资讯,得知文冬有一个民间流浪猫狗收容所。今天,我开动导航程序,便寻到山城来。
几位女子视救助流浪猫狗为己任,除了每日喂食,也疗伤和找人领养。其中一位租下毗连空地的房子,建造隔栏,辟作临时收容所。食物和医疗所費不貲,她们四处寻找赞助,用自己的薪资来补贴。
这样的义工,并不是人人都赞许。有居民投诉猫狗潜入屋中偷吃便溺,认为喂食吸引更多流浪动物前来。有人来电指示她们清除附近游荡的动物,或直接把猫狗装在纸箱载到门口。更甚者,亲自下手毒杀。不大不小一个文冬,担子可不轻呀。当时间财力已经捉衿见肘,再送来一只受伤的动物,她们该如何应付?“它既来到我眼前,我便尽力。”
商谈后,我们决定专注国际公认的“捕捉、绝育、放养”计划:捕捉流浪猫狗,施于绝育手术,再放回原区给予有纪律的喂养(不留下残余食物)。比起射杀,此计划更为人道,因为射杀造成真空状态,吸引新一波流浪猫狗进驻,徒增杀戮,问题却无法根除。绝育后的猫狗性情温驯,不会叫春、厮斗、繁殖,为社区带来可持续的好处。
我将利用读者平台,收集并发布各地区“捕绝养”的资源和资讯,让义工可以联络互助,把种子从文冬散播出去。
谈完这事,我和这几位新朋友告别,到市区游荡。我看了几幅文冬姜和榴梿壁画,了解附近的新村历史。黄昏时分,我驶入长周末返回都门的车龙。苍茫的暮色里,车尾红灯明明灭灭的闪烁 ——几个小时前,我的脚还踏在中央市场美丽的地砖上呢。真是:恍若隔世。

(商余,7/10/2017)

小题大作

木羊【香江寄简】

世界各地大城市都有非法摆卖的情况。怎样管理往往给市政府带来难题。在中国内地,所谓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城管)人员因为执法手段粗劣,有时还闹出人命,所以恶名远播。
在外国,一些莫名奇妙的事件也不时发生。不久前的新闻报道,在英国的一个城市,一对父女在家附近摆卖柠檬冰给市政府的小贩管理队逮着,还给俩人开了罚票。女儿只是5岁,被吓得大哭,以为自己做了坏事。这个爸爸把整件事贴上网,引起热议。大多数网友都谴责市政府不近人情,因为这个爸爸,一个大学讲师,只是想让女儿从中学习,不是为了赚钱而摆卖。况且女孩只有5岁,怎能负起刑事责任呢?结果在公众的压力下,市政府只好取消罚票,并公开道歉了事。
在原则上,小贩管理队没错,只是依法办事,但手法过于僵化。全世界的市政管理执法者或多或少都患有这个毛病,香港当然不会例外。以下两个例子,说明小市民面对僵化执法者的无奈。
几个月前,一位在街上拾纸箱的老妇人,因为把几个纸箱卖给菲律宾女人,而被小贩管理队逮捕,并以无牌贩卖,告上法庭。老妇人向议员求助,议员写信向法庭求情,并公开此事。事件爆光后,社会哗然。因为那些纸箱只卖得港币一元(约0.54令吉),而老妇人没有向政府拿援助金,只是靠拾荒为生。
一般的舆论都同情老妇人,认为管理队凉血并僵化。为了这个芝麻绿豆的问题,为了一块钱而闹上法庭,浪费了宝贵的社会资源,因为上法庭的时间成本最少也要20、30万元。结果,政府撤消告票,以息民愤。
另一桩多年前发生,一个男人掉了一串钥匙而被控乱抛垃圾。
钥匙是垃圾吗?当管理队发现有人掉了钥匙,通知那个人拾起来不就完事了吗?干吗要大费周章把那人告上法庭?
以上3个例子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执法者,不论中外,都拥有一点权力。但他们都僵化不堪,缺乏人情味和常理。他们所对付的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有人说他们只会欺善怕恶。也许这些执法者也有他们的苦衷。但假如在执法时能多一点同情心,就能改变执法者给大家的印象。

(商余,6/10/2017)

意大利周末

意大利罗马竞技场外游人如鲫,在等待入场。(文戈/照片提供)

【日子河流】
意大利人示威是等闲事,周末不上班,上街。聚合后安排就绪,大家手持标语板块或游走或呐喊,或有警员在远处静观。示威完毕众人散开各自干自个儿的事去。

去威尼斯那天我们大清早出发到码头乘船。一路上不断看到人群朝同一个方向疾走,都是青年男女。我们的领队说,如果你忘记今天是星期几,看到路上这些人就知道一定是周末了,他们准是到码头示威游行。果然。意大利人示威是等闲事,周末不上班,上街。存在的意义在此。就好象我们星期日去野餐那样,聚合后安排就绪,大家手持标语板块或游走或呐喊,或有警员在远处静观。示威完毕众人散开各自干自个儿的事去。

午休不关门会被罚款
很多人说意大利人性格浪漫开朗,甚至有些饶舌。其实意人的国民性,我们作为短暂的游客是看不透的。领队带团30几年,是个意大利通,很多好玩的事与我们分享。她不停地强调意人工作时间短休息时间长这回事。午休是必须的,某些城市商店午休时间若不关门会被罚款。记得去年曾有个意大利议员建议打工族应该一周干4天以便打击失业率,后来也没下文。意大利男士嗓门偏高,在路上行走我们就多次看到:两辆车因交通事故在路中间停下,司机下车互相指手划脚高声对骂一番,然后各自把车开走。有时两辆车主相遇,也会停下车子谈话,后面的车子耐心等他们叙完旧,按喇叭也没用。
意大利盛产艺术家,随便抛出来几个名字都可以砸死人:诗人但丁、达文西、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还没提科学家伽利略。说个近些的吧,喜欢听意大利歌剧的人能不知道帕瓦罗蒂吗?虽然我自己比较喜欢盲人波伽利(Andrea Bocelli),他的歌声令人回肠荡气。


意大利城市到处都有米开朗基罗的塑像,人们到此都得进博物馆看看米氏的杰作。

看真迹得付钱
意大利城市到处都有米开朗基罗的塑像,人们到此都得进博物馆看看米氏的杰作。不想买票进博物馆的话,很多市中心广场都有著名塑像供免费观赏,曰“露天博物院”。欧洲就是广场多,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大广场,广场就是地标,很多重要建筑如博物院、美术馆、市政厅什么的就绕着广场滋长。当然露天塑像都是仿制的,你想看真品你就得付钱。是的看什么都得付钱。即便是庞贝或罗马竞技场这样的户外景点,他们有办法圈围起来,让游客持票扫描从窄小的旋转口进入。其实很多国家也一样,想看稀奇的都得买票。谁让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呢?我们的票都是预先订购的团票,计算人头就可进入。每次到这些人山人海的景区,我想如果自由行还得自己排队买票我是打死不进的。刚巧最近(21/6/2017)意大利文化及旅游部长就宣布要限制著名景点的人流量。多年前威尼斯市长也说过,水乡古迹不断老化破败的迹象,对遗产保护单位来说是个极其棘手的问题,尤其是在旅游业发达的今天。
再说意大利的周末,虽然车子得以通行无阻,但所有景区都是人挤人的。别忘了,除了国外游客,意大利公民也是周末出游的。

(商余,6/10/2017)

2017年10月6日星期五

古物出土

照片提供/庄若

【椰子物语】

米高当年还是大学生,读的是“博物院学”和“殖民地学”。

找到一份“荷兰殖民马六甲时期”的研究报告。几番辛苦,转换成可读的pdf模式。原版是Pagemaker文件,由荷兰研究生米高坐在马六甲“椰子屋”楼上,使用我的G4苹果电脑完成的——没有用过Pagemaker的不知道转换之苦:其一,Pagemaker被Adobe买去转成Indesign,新版Indesign已经不能输入Pagemaker(旧版可输入但乱码)。其二,字型问题,当年我们买来使用的汉仪字型,如今Indesign不能配对,要另寻对策。其三,Pagemaker是放在苹果Classic虚拟环境。如今新版苹果机早已放弃Classic环境,不能用了。
转换“荷兰殖民马六甲时期”这个文件,就像古物出土。

拥有“殖民地学”学系的国家
米高当年还是大学生,读的是“博物院学”和“殖民地学”。根据他的说法,荷兰是全世界最多博物院,也是唯一拥有“殖民地学”学系的国家。他来马六甲做研究,首先申请去甲博物院做实习,然后在古迹区逛荡,终于来到当年位于荷兰街的“椰子屋”,天天来吃披萨,我们成为朋友。同时他也认识了一名作风洋化的马来建筑系学生丹尼尔。两人“跑进跑出”,一起为在马六甲博物院做“荷兰殖民马六甲时期”展而努力。
每每工作到打烊,我、爱伟、米高和丹尼尔4人,便到河口大树下的马来档口吃Asam Pedas。这个档口的老板是一名身裁高壮的老妇,她的儿女也都高大健美,替妈妈看顾档口之余,是业余的模特儿。看到马六甲这些土生马来人,不由想像从前在马六甲的种族结构是怎样的。那一年,马六甲的“物物交换”码头还在,每一天,从印尼来的舢舨运来红木,交换鸡蛋等其他一些农作物回去。
也因为荷兰人米高,我才省起,由葡萄牙到英国,马六甲历经450年被殖民的历史,为什么本国人知道的那么少?葡萄牙时期最早,也许纸张还未那么流行,而且是战败才交出政权;不像荷兰是和英国人和平交换(印尼明都鲁和马六甲)殖民——所以,已经有文字记录的荷兰和英国,理应不乏历史记录。

荷兰电影说马六甲故事
米高在荷兰找到马六甲时期的官方记录;例如市议会(如今的红屋, Stadthuys意即“市议会”)记录的各族奴隶比例。也找到当年的民间日记,例如当年有一个总督,号称“清洁先生”,每当他的马车驰过,市民争相回避,因为一被捉到环境不卫生便若上麻烦了。
十多年前,荷兰也有一部电影,根据市议会的档案,说马六甲时期一个妇女谋杀亲夫的法庭案件。这些文件都是荷兰文,只有深谙荷兰文的荷兰人,才得以明白。吉隆坡当年有一位马来学者,曾经远赴荷兰学习。可是当米高上门求教的时候,这名学者却拒绝会面。根据米高猜想,大概是因为痛恨殖民者的缘故吧?

(商余,28/9/2017)


陈美枫【四海兄弟】

自然界的不二生存法则是:找吃和避免被吃。
吃是为了生存,避免被吃也是为了生存。
天亮了,日间活动的虫儿从泥土里或树木枝缝间钻出来找吃,它一方面要努力寻找适合口味的食物,另一方面又得保持十二分警惕,以免被早起的鸟儿发现而成了对方的早餐。早起的鸟儿固然是虫儿的克星,它也同样得时时提防被潜在敌人发现。即使位居食物链顶尖的万兽之王狮子,日子也并不好过,经常得挨饿,因为它的猎物都各有专长,必要时加以施展以逃避被猎杀的厄运。譬如疣猪能钻地洞,牛羚和斑马跑得快,野牛有粗大尖锐的角……。狮群往往得分工合作,各伺岗位,声东击西,群策群力,才能出奇制胜,捕得猎物以果腹。即使这样,狮群出动狩猎10次,总有6、7次铩羽而归。
不仅动物得各出奇招自保及制服猎物,连不会走动的植物也有法宝保护自己,避免走上灭绝的舛途。有些植物的叶子或果实含有剧毒或味道奇差,动物避之则吉;有些植物长得特别粗壮高大,使叶食动物如长颈鹿和大象也望叶兴叹;有些植物繁殖得特别快,些少牺牲不足为虑;有些植物则长满又粗又长又尖的刺,使动物望而生畏……。林林总总,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为自保,以顺利完成传宗接代的天赋使命。
图中这棵主干枝丫全是刺的树,当我在葡萄牙看到它时,感到十分惊讶,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么难看的树,就像首次看到全身皮肤尽是刺青的怪人一样,害得我心坎也起疙瘩。刺猬遇到敌人时把身体卷缩成一团,就像粒榴梿,使敌人无从下手;同样的,这么一棵全身是刺的树,相信连猴子和松鼠看了也摇摇头绝尘而去,只有蚂蚁之流能在众多小小“山丘”之间溜窜吧!
在人类社会,一样有大吃小、强凌弱的现象,一般人最好的自卫术,或许就是韜光养晦,避免成为坏人注目的焦点。与人相处方面,一个口不择言,动辄伤人自尊的人,就像这棵全身是刺的树,一般人都不愿与之为伍,宁可退避三舍。有些人老爱占别人便宜,久而久之,朋友都走光了。拥有难闻的口臭或体臭,也使人不敢接近。一种米养百种人,有人人见人爱,有人满身是刺。如何磨掉自身的刺,是一门大学问。

(商余,28/9/2017)

2017年10月5日星期四

大花紫薇添浪漫


黄福地【贴近自然】
五至七月又是大花紫薇盛開的季節,在一些道路和公園,可以看到滿樹姹紫嫣紅的花朵,隨風搖曳,有浪漫風情,引人入盛。
大花紫薇(學名Lagerstroemia speciosa),又名洋紫薇,舊名為大葉紫薇,屬於落葉喬木。它有六片花瓣,花瓣呈蝴蝶狀,邊緣皺曲如皺紋,花形大、花數多,有桃紅、紫紅、淺紫色,黃色花蕊。花開之後結成串串的翠綠的果實,成熟時為轉褐色。

我曾在住家前面種了幾棵大花紫薇,我所以選擇它是因為它的花色艷麗,花期長久,高可達十餘公尺,樹幹通直堅硬,性抗污染,枝葉繁多,是很好能遮陰的庭園樹及行道樹。
大花紫薇原產於印度、中國及澳洲,其樹莖質地堅硬,耐腐性強,在原產地被取作傢俱、橋樑、枕木及建築用材,受歡迎的程度媲美柚木,是優良的經濟樹種。
      大花紫薇的果實是圓球形木質蒴果,初為綠色,成熟時轉為暗褐色。熟果裂成六片,彈出種子後,果殼通常會留在枝頭。帶翅的種子呈不規則形狀,一個蒴果內含種子幾近百粒,這是它傳宗接代的方式。其樹皮及葉可作瀉藥,種子具有麻醉性,根含單寧,可作收斂劑。




(商余,15/6/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