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8日星期五

年红:儿童寓言的真理之路

儿童寓言的真理之路


——访儿童文学家年红   问◎廖冰凌  答◎年红     寓言(fable)是众文学样式的一种,它的篇幅短小,结构紧凑,文字简炼,主要借由一个虚构的、生动有趣的小故事来寄寓某些教训、道理,阐发人生哲理和道德训诫。常见的表现手法有比喻、拟人、夸张等等,并以人或动物为描写对象,将要阐明的事理以高度概括的方式体现出来。由于寓言对语言文字的精练要求,以及富有积极的道德意味,这使它成为儿童语文教育中的重要文学体裁。

  年红在马华儿童文学界耕耘了50多个年头,其作品包括儿童小说、散文、婴幼儿歌、儿童寓言、童话、儿童剧本等等,成果丰富多元,而且至今仍在创作方面不断寻求自我突破。更重要的是,年红是马华文坛上少有的寓言持续写作人,他对马华儿童寓言的发展状况之观点,将有助于我们了解和审视寓言此一特殊的文学样式,如何在本地发挥其可能产生的多种功能。

  以下是笔者与年红先生的访谈纪录。     问:您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已超过半个世纪,几乎尝试过各种不同的文类创作,而且很受欢迎。可以针对马华儿童寓言谈谈您的看法吗?

答:寓言就是“真理的化身”,它已经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这种短小的故事可以带出人间的真理,对儿童很有启迪的作用。可惜马华文坛在这方面有所经营的人不多,早期还有一些作家在写,如60年代的草莽,我自己也写有《黄瓜公主》。但后来渐渐就不“流行”了……这主要是因为很多人觉得写寓言过时了,也有人觉得寓言不容易写好,越短的寓言越难写,例如百字寓言之类的,文字运用要求非常精简,看起来很简单,其实要写得好很考功夫。一般来说,作家们并不太乐意尝试写这种小文体,觉得不值得花太多精力在写这种小东西。我为《南洋商报》写“百字寓言”专栏时,花了我不少心血和时间,写得很认真。我很感谢他们给我非常自由的创作空间,让我写出这一系列的“百字寓言”来。



问:我读过您的寓言集,如:《礼物》和《会唱歌的乌鸦》,觉得部分内容颇有政治意味,不知您是怎样看待自己的这些寓言作品呢?

答: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我在讽刺马来西亚社会的某些现象,特别是政治现象,还有些政治人物因此而质问过我。其实,寓言本来就具备嘲讽时弊、揭示世态人情的特质,其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传达一些人生哲理、处世道理,这并不是针对哪一个国家或哪一个人而发出的。不应该将某些人、事,来和我的寓言对号入座……。此外,寓言本身就是“双解”的,不能讲得太清楚。例如有个寓言说有两只狗在互相吠叫,后来主人出来叫它们安静,它们便不吵了。有人说我在映射某政党的内部关系,但你也可以用一般的道理、用宏观的角度来解释这个寓言呀。还有另一个寓言,说马陆遇到事情就会自己卷成一团,以为这样便圆满了事,其实不然,这也是“双解”的呀,读者可把这则寓言放到宏观的社会、生活或人性方面来解读呀!



问:如果说,您的部分寓言创作所流露出来的政治意味,是泛指古今中外各种世界性的政治现象,也即是一种广意的、强调普世性价值的寓言书写,而非狭意的、特别以马来西亚的状况为书写对象,这样的说法您同意吗?

答:非常同意!但我还是要强调,我在写这些寓言时,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启发孩童的智慧,以传达一些健康正确的价值观给下一代,并非纯粹为了针砭政治或社会问题。在电子信息爆炸的时代里,我曾一度怀疑自己投入儿童教育与写作事业的方针是否出了偏差,因为现在都流行多媒体,有人认为儿童文学也应该配合时代而转向,要讲究娱乐化、休闲化,传统的儿童文学与教育结合的观念,还适用吗?后来我在韩国首尔参加一场研讨会,那里的各国学者专家都强调儿童文学必须要有教育性,儿童文学如果没有教育性,那就会死亡。因为若一味强调娱乐休闲的话,何不去买电子游戏机呢?所以说,那次交流使我更加坚信儿童文学的教育性是很重要的!

问:由于读者们的审美标准和阅读喜好各异,您会否介意与您本意不同,甚至是相违的解读?还是说您对于读者的各种反应是持开放的态度?


答:我当然欢迎读者们各种不同的反应,因为一篇作品出来之后,不应该只有单向式的解读,那只会限制作品意义的丰富性,尤其是寓言。比方说,由于我为佛光山普门文学奖审稿,觉诚法师读了我的寓言后,对于作品中蕴含的佛理感到欣喜,还派人与我约谈,希望将我的“百字寓言”出版成书,这位大师就是从宗教哲理的角度来解读我的寓言。虽然我不希望作品被定位为宗教寓言,因为定位就如同把自己固定在一个框框里,那作品的生命力就会变弱,但我还是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寓言能引起这么不同的反响,这对我而言是别具一番意义的。像著名的《百喻经》就是非常出色的寓言杰作,在寓言史上举足轻重。里头没讲半点佛理,全都是些不变的真理、智慧,就连极度反对迷信和宗教思想的鲁迅也很推崇《百喻经》。所以说,如果把我的寓言定位为佛理寓言的话,那其它宗教信仰者可能就会感到排斥……寓言应该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行得通。例如我有一则寓言写大笨象和驯象师,你可以从孩子,或者老师,或者父母家长等多个角度来看待它,这样的寓言就可以产生多重的意义。



问:您觉得一篇成功的、理想的寓言作品应该具备什么条件?

答:我认为一篇寓言,尤其是儿童寓言,以200至300字的篇幅最为理想,因为这样的篇幅才能把事情说清楚。百字寓言比较不适合儿童,百字篇幅留下太大的思考空间,儿童的人生经验有限,不容易体会其中的主题思想。但又不能太长,太长就变成童话了。在内容题材上,要尽量开放多元,并且必须与生活相结合,尤其是儿童寓言,更应该特别注意与儿童心智发展的密切关系,要与儿童的认知能力相符。例如要取材于孩童熟悉的动、植物,用拟人法表达,以融入他们的生活。

我们知道,广义的“儿童”是指从0岁到18岁的孩子,仔细根据孩童的身心发展特色,又可以分为很多阶段,包括婴幼儿期、幼儿期、儿童期、少年期、青少年期,等等。若要以儿童为对象来写一篇寓言,那文字上要稍微浅白一些。但总体而言,一般的寓言本身并不太受限于这些分期,因为成功的寓言应该是从3岁至80岁都适合阅读的。而且不同年龄层、不同族群、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读后都各有感悟,这种没有任何界限,也猜不出作者是谁的寓言是最成功的!甚至可以这么说,没有界限是所有寓言的特色,就像《伊索寓言》里的故事,各种读者群都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启发,故事中所寄寓的哲理也是终身受用的,并不会因为年龄或文化背景不同而改变真理。所以说,寓言走的是经得起考验的“真理之路”!



问:您认为马华儿童文学界目前的寓言创作面临什么困境?该如何突破?

答:马华文坛自80年代开始便少有作家进行寓言创作,寓言可说是被马华作家们遗忘了。报刊上出现的寓言多转载自国外,本地作家的发表园地非常有限。即使偶尔有些本地作品,也因为量少且良莠不齐,产生不了太大影响。有些作者甚至在不了解什么是儿童文学、什么是寓言的情况下进行创作。其实儿童文学理论非常重要,那是儿童文学创作的基础,可惜很多作者都忽略了这点。我常常劝我的学生们不要妄想建空中楼阁,不学点理论作基础,单靠一些教学经验是很难写出好作品的。目前,我尝试从师训学院入手,并应邀到国内外作演讲,努力把我对儿童文学理论和创作方面的知识经验讲授出来,希望可以培育出一批儿童文学作者,为马华儿童教育、儿童文学界尽一分力。



问:在创作手法、写作技巧和内容题材方面,您觉得要注意些什么呢?

答:其实寓言创作最难突破的地方是破旧立新,我们知道寓言写起来常常会与狐狸狗猫等动物有关,而且故事内容也容易有雷同之处,只是主角改变一下而已,如狐狸换成狼啦,兔子换成小白羊啦,要写出原创性极高的寓言是目前文坛所缺乏的。此外,还要顾及文学性、儿童性、本土性、世界性、现代性、思想性等等,这都是我们还要努力追求实践的目标。最重要的是,不能脱离以一个短小故事带出人间的真理这一宗旨。比方我的一篇作品〈小虎的梦境〉,传达环保和关怀动物栖息地的讯息,很受国内外读者的喜爱,甚至有学者专为这篇童话寓言写评论,而且也被列为我国师训学院儿童文学课程的必读作品。因此,我相信,只要马华作家愿意参与耕耘,我们的寓言创作一定会达到更好的水平,得到别人的肯定的。



问:我知道您对马来儿童文坛的情况也很熟悉,可以谈谈马来儿童寓言吗?

答:现代马来儿童文学作家多写少年小说和新诗,童书方面改写的情况较多,以前则有不少民间故事,但有不少的寓言传说是外来的,而且受印度寓言影响很深,只是后来本土化了,也没人去考证或追溯,所以也就全归类为马来寓言。这种本土化的情形在全世界都很常见。例如我小学时曾上过一课鳄鱼和猴子的故事,其实来自《悉达多寓言》,后来传到这里便本土化了。又如甘吉儿的故事,也是综合了佛经里的故事。70年代时,政府针对马来文坛的儿童文学发展缓慢问题作出改善工作,举办了多项不同文类的儿童文学写作比赛,造就了一批优秀的作家和作品,但在寓言方面的创作成果并不丰富。倒是有个马来作家巴哈·金(Baha Zain),利用动物寓言来映射社会现状,比较偏向政治寓言、成人寓言,我觉得写得很好。其实我和他有这样的同感,在言论并非完全自由的时刻,寓言的模糊性和双解特质正好可以扮演“真理的化身”和“诗人的女神”,向世人传达永恒的哲理。有关他的资料可以参考我在《爱心相连》一书中的〈拜动物为师〉。



问:您觉得马来文坛举办儿童文学研讨会和创作比赛等活动,是否可以用在马华儿童文学的发展上呢?

答:办研讨会和文学奖固然重要,但不能为了急于栽培新秀而胡乱颁奖,质量还是很重要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当评审的情愿让奖项悬空也不能马虎草率,误导作者和读者。如:马华儿童小说奖得奖作品集《七彩世界》就得到马来文学界肯定,认为里头的很多作品具有超越马来儿童文学的潜能,这说明了这个文学奖的水平。我觉得儿童文学的发展应该要有计划、有系统的推动,这样才能有效地培养出优秀的儿童文学作者,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所以说,不管是寓言也好,整个马华儿童文学也好,我很希望各界人士能够给予真正的关怀与支持,好让我国的华文儿童文学得以蓬勃发展,迈向更美好的未来。


(南洋文艺 2009年1月13日)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