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2日星期三

出走

马盛辉【散文】


我出走。走过大街小巷,走过公园,走过工厂。走过郊外的豪宅,走过村落的破屋。走过海滩,走过密林,走过山崖。我只带着一大包干粮和一大罐清水。没有车票,没有机票,没有地图,没有手机。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是要不停地走着。

以前常听人家说他们要去哪里哪里旅行,要去哪里哪里流浪。他们都不曾在自己住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过。我不需要什么遥远的国度,我不需要远方。只要离开家门,身无分文,漫无目的,就是远方。他们称自己的出走为自助旅行,称自己为背包客。我,一点也不自助,也没有背包。连牙刷毛巾也没有。就这么走下去。几天下来,干粮吃完了,厚着脸皮跟人家乞讨一片面包一块饼干。我没有哭。我的眼泪从脚底一步一步流出去。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乖乖地走回家去。像小学模范作文中写的那样,“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踏上归途”。

我坐下来,吃着泡面,看着电视上的新闻、球赛,仿佛刚下班回来。温情主义电影到这样的时候,总是会有“经过这次经历,他长大了”的说法。我的身体是回来了,可是我的心已经走了。

我躺下来,把那双脏兮兮的鞋,放在我的胸口。我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我只是把一些尘埃带回家。我依然是三十多年前那个梦游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上的梦幻少年。我仔细量过,从呼仑贝尔大草原到荒凉的西伯利亚,只有3寸多。地图上是这么说的。是的,他总算长大了。他的心走后,那个地方可以容得下整片西伯利亚……所谓远方,就只是一个远远的方。一切距离都是视觉幻象,没有任何意义。

雨后,我再次出走。这回,我只看天,不看地。我留意各种各样的云朵。我拿起手机不断拍它们。雨后的天,蓝得很蓝,因此,云也白得很白。大地已然不堪入目,我只好仰望。我成了云教徒。拍摄云,不必理会什么光圈快门,什么景深视角。它们就是这么平整地挂在天空。它们几乎可以是一切。是书法的草书、行书。是山水画的泼墨。是绵羊是棉花是浪花是白发是叹息……。它们以它们的简单和飘逸,嘲笑着大地的复杂和熙攘。它们有时是我的翅膀,有时是我的棉被,有时是我的行囊。我看着它们,却对大地说“我走了。”仿佛电影的画外音。云教徒的心,被云带走,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的心在云端,所以他们称我为异端。

我终于低下头来,刷着手机中无数的云照片。云教徒的祷文,就是云。

有好一阵子,我都无法写诗和画画。我走在云下,仰望着呼吸。我不再是诗人或画家。我是天文学家。一点也不科学的天文学家。是云带我走的。
从此以后,除了地图,我还有天图。我,不再出走。

(南洋文艺,21/4/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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