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日星期四

一百年的梦:高行健

一百年的梦:洛杉矶的话题


张永修/报道

(洛杉矶讯)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第四届大会在气温凉爽的洛杉矶举行。不论在座谈会或私下交谈的场景中,今年(2000)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籍中国作家高行健,依旧是众人话题的重心。可以想见,在下一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之前,世界的文学焦点都会集中在中文文学,集中在高行健及其著作上。

司马中原:要有自己说话的权利

以《狂风沙》闻名的台湾作家司马中原认为,高行健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中国人的光荣和安慰。虽然中国大陆认为这一次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发带有政治因素,但这不能否定高行健的文学成就。

司马中原说作家有自己说话的权利,不能因为国家要你说这样你就要这样说,成为国家写作方针的应声虫。作家要有自己的声音,有自己的看法。

中国大陆如果不能承认诺贝尔文学奖,原名吴延枚的司马中原说,他们就应该设立一个世界中文文学奖,撇开他们所说的政治因素,只就文学成就,公平的对待来自不同国家/区域,以中文写作的文学作品。不过,司马中原不以为中国大陆可以办到中立与超然。

王润华教授:激励求新求变的作家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主任王润华教授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机构可以取代诺贝尔文学奖的地位。

他说,诺贝尔文学奖的可贵,在于她超然于政治,并注意到边缘地区,非主流的文学生态,如拉丁美洲、非洲、印度等地。

王润华教授说,好的文学作品不在乎读者的多寡。它可能只有很少的读者,甚至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不受国家认同/欢迎,但不减其文学地位。高行健的《灵山》1990年在台湾联经出版时,卖不到200本。香港的“100强小说”选举,高行健的小说也没有进入100强。今天,高行健就是凭《灵山》这部小说得诺贝尔文学奖。

王润华教授也是一位诗人,著有《患病的太阳》、《橡胶树》等多部著作。他认为,高行健的创作不受五四写作传统的影响,作品作多元的思考,技巧求新求变。

王润华教授认为,由于中国大陆对高行健得奖表示不以为然的态度,高行健得奖的影响,将会在中国以外的地区更易显见;对一些求新求变,处于边缘非主流,离散的作家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鼓励。

赵淑侠:不离开中国就难有成就

近年刚从瑞士迁移到纽约的赵淑侠说,如果高行健不离开中国大陆,他就很难有今天的成就。

高行健的作品在中国大陆受到批判和压制。如果他不出来,赵淑侠说,他就无法自由的创作,不能以更新的技巧去尝试不同的可能。

高行健后来的作品更无顾忌,《一个人的圣经》全书写性与政治,写得开放自如。赵淑侠说,如果他还在中国大陆,这样的作品就不大可能出现。

以小说《翡翠戒指》、《赛金花》等闻名的赵淑侠认为,高行健后来的《一个人的圣经》的艺术成就比《灵山》更高。

赵淑侠说高行健的文字一直往前走,语汇与技巧挥洒自如。他才气高,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实至名归。

葛浩德:文学里头没有谁是冠军

对于高行健得诺贝尔文学奖,德国汉学家葛浩德博士感到非常意外。今年10月诺贝尔文学奖公布时,德国报章由于无法得到高行健资料,只能翻译通讯社的简单履历。

高行健的《灵山》曾翻译成德文,但卖得不好,书很快就从书架上消失了。

曾用两年半在台湾学习中文听与讲的葛浩德博士,能讲一口流利而准确的华语。他说,文学里头不能说谁得奖谁就是冠军,谁没得奖,谁就不好。

他也反对文学以主流/非主流之分。他说大家生活背景不同,就能反映出不同的精神面貌,文学才能百花齐放。

葛浩德博士说,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制度是神秘的,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评审准则,不过根据以往的情形看来,明年诺贝尔文学奖不可能再颁给以中文写作的作家。

目前在母校德国维尔茨堡大学任汉学系讲师的葛浩德博士,有大约50名汉语系学生,并用华语授课。他个人非常欣赏鲁迅与周作人这两兄弟的作品。

王申培:为讨好西方而媚俗

美国波士顿Northeastern 大学王申培教授说,诺贝尔文学奖今年是颁给法国人,不是中国大陆或台湾本土的中国作家。中国人不需要高兴。

王申培教授指出,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除了马悦然懂得中文之外,其他十来位评委只是通过翻译本来阅读《灵山》。他说中文文字的美不容易被翻译出来。他暗示,《灵山》不是因为文字的高明而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相中。

《灵山》和《一个人的圣经》,多处有性爱描绘,这位电脑科学教授批评高行健为讨好西方而媚俗。

胡郁莉:离开中国是机会

胡郁莉是1990年到法国的中国戏剧家,出版过诗集《黑色河流》及4个剧本,明年春天,她的戏剧《燃烧的太阳》将以法语在巴黎上演,导演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总导演林兆华。

胡郁莉很熟悉高行健的作品,与高行健常有往来。她说,高行健写作是先说后写。他先以录音机录音,觉得文句念起来和谐优美,有音乐性,然后才会将它书写成文字。

胡郁莉说,高行健的作品早期具象,后期转内向;常有西化长句,但结构是中国的。他的才华多面,是戏剧的,是小说的,是绘画的。胡郁莉不认同王申培教授的“媚俗”说,她表示,高行健写作并不是为了得奖,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讨好西方。

诺贝尔文学奖公布第二天,即10月13日,胡郁莉去高行健家,看到他一直抽烟,一直流泪。高听到消息,当晚只睡了2个小时。在中国人的期待中一直以来都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诺贝尔文学奖,有一天突然就掉到了自己的家门前,那种心情该何以形容?——那是中国人一百年的梦,最终却是在法国落实了。

有蒙古与匈牙利血统的胡郁莉指出,百年以来中国作家没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这并不表示中国其他作家的作品不好,只是他们缺乏机会,没有被广泛的注意到而已。她说,如果高行健不离开中国大陆,他也同样没有机会让更多外国人读到他的作品。今天,高行健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瑞典文、意大利文、匈牙利文等多种语文。



韩秀:荣誉和成就都归高行健

韩秀是美中混血儿,在中国住了30年,说得一口标准的北京话,出过小说散文集子多本。她是美国公民,但不是美国作家;她用中文写作,却也不是中国作家。她的身分非常尴尬,只能说,她是颇具知名度的中文作家。

1984年,韩秀与丈夫到北京看舞台表演时认识了高行健。听说高行健会说法语,韩秀的美国外交学院教授的丈夫就以法语与高行健交谈。韩秀说高的法语说得很优雅,不是一般的问候吃饭的日常用语。

当时中国戏剧家吴祖光及钟健飞(小说家阿城的父亲)对高行健的剧作都非常欣赏,认为高的作品将传统的话剧和西方的新技巧结合起来。

然而,不久后,高行健的作品却是与批判的文章结集一起成书,作为反面教材来进行批判。

韩秀说,之前很多人不知道高行健,因为他不在副刊写文章。她说,高是寻梦的艺术家,他默默的在戏剧方面从事新的尝试,默默的在小说方面寻找新的写作可能,并以卖水墨画为生,生活过得非常苦。

写过小说《折射》、《生命之歌》的韩秀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之后,美国记者欲采访高行健,却吃了闭门羹;后来通过韩秀帮忙,才争取到两分钟的访问时间。然而,这一访,却足足谈了两个小时。据记者说,高行健的屋子空阔简陋;在受访的过程中,高经常捂住肚子,令记者怀疑他是不是身体有毛病。了解高行健的韩秀表示,高行健生活清贫,在吃方面有一餐没一餐的,可能在接受长达两个小时的访问之前,连早餐和午餐都还没吃呢。她说完不觉哽咽起来,现场很多听众眼圈顿时都红了。

高行健是在政治与经济双重的困境中熬了过来的作家。韩秀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高行健,荣誉是他的,成就也是他的。

(原载南洋商报《新视野》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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