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修,另有笔名艺青、柯云。 编著:《失传》(散文集,1987),《给现代写诗》(诗集,1994),《寻虎》(小说集,2023),《成长中的6字辈》(合集,主编,1986),《辣味马华文学——90年代马华文学论争性课题文选》(与张光达、林春美联合主编,2002),《我的文学路》(与林春美联合主编,2005)等。 曾任星洲日报《星云》版主编、南洋商报《南洋文艺》版主编、文学杂志《季风带》主编。目前为枫林文丛主编。 曾先后获得八届(即1995,1996,1997,1998,2000,2002,2009,2012年度)马来西亚编辑人协会黄纪达新闻奖之副刊编辑奖。
2009年8月24日星期一
寻虎(6)
◎柯云【小说潮/短篇】
茉莉的味道让富贵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哪里闻过那么动人心弦的味道?以前也搭过挂茉莉的的士,不过没有特别留意。
后来,他终于发现了。香味不来自花。
那此欢爱之后,床单沁湿了一片。有一股香。
6.
有一次乘坐印度司机的的士,一上车就有一股浓厚的花香,不是芳香剂的人造味道,是生花的自然香芬。富贵问印度司机那挂在望后镜的白花是什么花,答:茉莉花。就是那芬芳美丽满枝桠的茉莉花。
茉莉的味道让富贵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哪里闻过那么动人心弦的味道?以前也搭过挂茉莉的的士,不过没有特别留意,知道是花香,但怎样的香法,与其他花香有什么差别,有什么特点,又与女人喷的香水、房东太太每天早上拜天公烧的香味道有何不同,他没有尝试去分辩过。他的嗅觉系统不灵光,大概臭味是怎样的他都很难具体的分辩出,因为要进厕所上大号,他先点起香烟,袅袅的烟草焚烧的浓味把其他的味道都盖掉了。即使不抽烟,他的口腔也已经在常年累月,一天两包香烟的焗熏下,变得一开口,就有浓烈的烟味冒出来,让人要离台三尺,远远的避开他的口臭。
除了嗅觉系统出了问题,他的感觉系统也处于麻木的状态。很多外在的东西对于他,好像在一次次的约会失败后变得无趣而毫无意义。电台一天到晚轮流轰炸的流行歌曲,在他听来就像往来不绝的车流声响,就是吵。他喜欢静态的活动,看晴天慢慢幻化的云朵、光影在绿色草坡的游移,还有白纸黑字百看不厌的书,无声的叙述一个个惊天动地的故事。
现实中的变化,虽不惊天动地,也算是划时代的大转变。20世纪80年代,报章文字从直排改成横排,让人看了直摇头。字体从繁变简,版面黑白换彩色。标题从三行题简化成两行,长句变短句,每行字数从十余字减到少过10个字。读者再没有耐心看长文,新闻开始走精写精编的路线。报纸的价格却随生活指数攀升。
富贵呢,像云朵般在静态无声中随时间渐渐改变,比较明显的是头上黑云变白云。不易入睡的他,一旦入眠,就有一个梦不断重复出现。
四周漆黑一片,他亮着手电筒,随着动物的足印前进。
进到山洞,空无一物,转身,一头如火焰般老虎矗立眼前,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吼叫声把惊叫声压了下去。
他被吓醒,魂飞魄散。
等他回过神,一个念头闪过:是不是漏了新闻?
改版的工作,让他越来越神经质。
他像猎人那样,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按时来回在几个地点巡逻守候。几个外国通讯社的新闻,在打印机上滴滴答答,三几分就打印出如布匹般的新闻。筛选新闻和照片时,哪些重要,哪些次要,哪些可有可无,都要凭经验和直觉。若判断错误,第二天独漏要闻,或处理得不比敌报来得好,自己将坠入惩戒的陷阱。火焰般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他失足。
每晚,富贵重复将筛选出来的要闻译成中文,将相关照片交柯式部印成麦纸。然后等待打字部用手摇机将译稿打成文字片。打好的标题,让植字部川崎机植出来。若标题出得慢,还得计算尺寸留版位。接下来他就要将较不重要的新闻去除掉,依新闻的重要性重新划版,指示排版员排版。
有时他还得传抄外坡记者紧急报来的电话新闻。那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有时几件重要新闻要同时处理,工作紧张,不过富贵的样子从来都是悠闲的,他脸部表情永远是静态的云朵。
下班时间一到,他收拾好红笔剪刀浆糊等用具,关灯,锁门,拒绝同事吃宵夜的邀约,拖着凉鞋步行回离公司不远的住处。虽然每天手不离笔,但他笔下的风流潇洒已经在改稿、打标题、写工作报告中变得平淡黯痖。异想联翩的小说没了。灵光乍现的诗歌没了。真情流露的散文也没了。很久很久,他不再创作。
幸好他不写政治评论,一位也是南大毕业的学长因为在社论中批评种族主义,被关了两年,释放出来后,再也回不了报界。
其实,每个新闻工作者身后,都有一只猛兽,虎视眈眈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富贵刚进入报社时,创作力鼎盛,文艺版经常有富贵的作品。不过好景不长,一天他收到编者的信,说上头表示文艺版是开放给读者的园地,不宜多用本报职员的稿件,因此不再刊用他的文稿,请他见谅。他无奈,把目标转到外报。不久他收到另外一封信,上头要他解释为何在敌报发表文章。
“其实你头家不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排版的大佬说:“因为他写不来,又不想看到他的手下名字经常见报。”
“你注意到吗,你们这些大学生,有哪个是当主管的?”打字的客家帮马上自我纠正说:“哦有,最近调来的夜班主管,哦你以为他是头家的人?得宠的哪会做夜班?”
“你知道你头家为么不喜欢大学生吗?”大佬歪过头问:“因为当年他考不进大学。”
“你别以为大学生很了不起,”客家帮说:“没有权力,你还是得做牛做马,任人摆布。”
富贵不管报社的人事斗争,只和打字和排版的夜班同事交往。与没有权位的人相处,通常彼此较单纯,是非少。他把份内的工作做好,其他的都不理。
回到楼上厕所旁10乘8方尺的单人房,富贵还要看几回的小说才可能入睡。他点燃一根薄荷烟,突然想起的士上的花香,他马上捻熄香烟。烟草味让他记忆混淆。那香味他哪儿闻过呢?菜市场吗?他没下厨也不去菜市场。当年约会佳人也不曾浪漫的去花店。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他记起初到白云的宿舍,她用她唯一的白瓷杯泡了一杯中国茶给他。热气腾腾的茶冒着花香。“是什么茶?”白云答:茉莉花茶。他开始注意到茉莉的味道。不过,还有一种香,曾经感觉熟悉的味道,哪里闻过,他一直想不起。
后来,他终于发现了。香味不来自花。
那此欢爱之后,床单沁湿了一片。有一股香。
“你用什么香水?”
“我没用香水。”富贵凑近,白云耳后、颈项还沁着汗珠,一股香——茉莉香!富贵举起白云的手,又一股浓烈的茉莉香。
“你做什么?弄得人家痒痒的。”
“你身体有股花香味。”
“是吗?”白云笑了,“看来我是用不着买香水了。”
从此,富贵喜欢上茉莉。一个不识情趣的富贵突然跑到花圃,挑了一盆茉莉,种在中国蓝花瓷盆里。晚上搁在床头小几上,天亮起床后,就搬到露台晒太阳。买来的茉莉花蕾一串串,晚上开花,第二天凋落。此谢彼开,常年有花。晚上,他就像睡在白云身边。
(2,待续)
南洋文艺25/8/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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