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6日星期一

白垚 纪念特辑

白垚,2011(照片提供/刘镒英)

  刘谛于端午节传来讣告:其兄白垚于美国时间6月19日下午2时逝于美国休斯顿,享年81岁。白垚,原名刘国坚,另署刘戈、林间等,1957年南来,是友联文化事业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其主编之《学生周报》与《蕉风》,及所推动的“学友会”活动,对六、七十年代马华文艺青年影响至深。白垚逝世,马来西亚的友联世代,大概也随之结束了。〈南洋文艺〉特别邀约1969年202期革新号《蕉风》编辑团中硕果仅存的两位编辑——陈瑞献与李有成,追想白垚当年,以及那个时代。得陈瑞献授权刊登的白垚信函,则可让我们窥见时人在推动现代诗方面的坚毅与反叛精神。(编者)






永别白垚
/陈瑞献

我跟白垚见面只有几次,友谊的建立靠书信往还,特别是编《蕉风》5年间,是亲密笔友兼战友。他高个头,声音宏亮,烟瘾跟我一样重,说话时习惯把“是”(shì)拉长,让人听出那不是本地人常发错音的“是”(sì)。
202期《蕉风》改版。203期编辑名字刊出。姚拓是精神领袖,有成和我负责杂志的组稿编辑设计出版工作,白垚总结每期的编刊成果、心得、期望及方向。稿约是他拟的,〈风讯〉我客串几次,其余都由他执笔,而且篇章长,多所发挥,可说是他的“专栏”,读〈风讯〉便知当期的内容,更知编辑团的所思所想。它也是编者与读者间的沟通桥梁,作者与作者间联系的管道。
白垚最精彩的言论都是在这种不署名的情况下发表,像一份报纸的社论,编后话让编辑室的同人认可后共有,才代表全体一致的立场与见解发表,不署名立功,白垚的贡献十分罕见奇特。
白垚于1959年以〈麻河静立〉的发表为马华现代诗之滥觞,才情高感觉敏锐不在话下。少见却可理解,且更值得赏识的是,他的旧学根底好,不但写旧体诗也写得一手好书法,有时为了静下心来,他会用端正的毛笔小楷给我写信,而一行草起来,则章法笔墨均可细观。以这般的修为加上勤于思考,白垚写起理论,常有闪光点,有时实在气不过,非得跟他口中常说的“左仔们”干将起来,也得理不怕伸张,论点每能新人眼目。
这位当年的老友,在姚拓故去后,也离世了。202期的《蕉风》组成的编辑团现在只剩下我和有成。有成在国际学术圈常有活动,每一次外出若能绕个弯到新加坡,他一定会来跟我相会,他还在耳顺阶段,我已进入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时期,作为诗人,他连在我画室已经待了18年的老猫卡卡都心疼难舍,更别说人生的生离死别,会让他和我特怀情思,苦苦要求真知而不可得,只能好好珍惜每一次的难得的相聚。像白垚,你现在多想见他,也永远见不到了。
28.6.2015


白垚致牧羚奴书
(陈瑞献/提供)
白垚书翰(陈瑞献/提供)

牧羚奴:
读了你两封信,这两天想得很多。其中的问题有:㈠现代诗究竟为什么而战;㈡为现代诗的什么而战。㈢如何为现代诗而战。这3个问题中,前二者是目的后者为方法,再加上另一个问题:我们期求战到那一个“役”。如果这些问题事先不作准备,则可能战至美国在越战的状况。我想得很乱,至今仍没有整理出一点思路。我只是想,这些问题,在战前不妨深思。也许我已“衰老”,锐气不够,才如此多虑。
我自问对现代诗的认识不够,相信很多人也是一头雾水,只是在直觉上喜欢那种表现方法(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期在《蕉风》看到XX(人名)一封信说:“诗必需要写现代诗才有生路”云云,在6、7年前,我会为这句话兴奋。可是,你想想,XX(人名)是什么东西,会有资格说这句话,他凭什么说,是否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嫌,是否有附庸现代诗的风雅之嫌。现代诗多的是这些附会的人,我们岂能为这些人而战?我们能期望这些人战出一个名堂来?
说真话,我来马来西亚整10年了,最初2年,凭一股少不更事的锐劲,不顾群众,不顾伙伴,妄想单人匹马展开现代诗运动,写了不少幼稚的文字。好不容易十年了,今日有了一批新的觉醒者(我没有加括号),我必须提醒,我过去的路不能走。我那些幼稚、狂妄、没有根基、不求甚解的态度,只能使现代诗更形混乱,我的傲气不如李苍,故没有日本神风队的自杀行径,但也够痛苦的了。
有一个时期,我对自己是完全绝望的了。如果不是你们几位,我实在不敢再接触这些捞什子现代诗。因我悟性有限,不能自我悟出什么道理也。你不知道,我选诗之页稿件的时候,有时生气得要死,看那一大堆寻章摘句的现代滥调,我真想宣布,不登“现代诗”(这个加括号哩),也不知你看得出没有,好几首我列入小诗试写(这名词不通啦)的,反而有新意。我真需要牧羚奴仁兄给我启示。但我也劝牧羚奴仁兄不要过分重视像YYY(人名)之类(这个之类没有等而下之之意)的人,我实在不欣赏YYY(人名)的诗,有理论,有底子是一件事,但诗写得好不好则又是一回事。有文学博士,没有诗人博士。那天毕洛来看我,说“牧羚奴的椰花酒在台湾也喝不到”。这不是溢美之词,毕洛和我无所不谈,甚至臭话也讲,他不会在我面前说客气话。那天他说,“我认了啦”。
他的诗集两本,随信寄上。
10月中旬,我将离开吉隆坡赴香港一个月,可能在港遇到周唤,到时又可当面讪笑他的诗了,我当面和周唤说过:“周唤,你的现代诗有模子了,再不变一个模子,快完了。”他说:“老刘,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说:“我不写啦,你就没得评,你写下去,我就有得说了。”周唤只好苦笑,一个写诗又写诗论的人就有这种苦恼。必须要有最大的恒久勇气,才可两者兼之。牧仁兄,三思斯言哉,这是文史大事,要献身才行,我说献身,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志士之仁。
英培安很久没写诗给周报,不知何故,你拿到相片后,写不完请分一两张给他及零点零。
伟大之ZZ(人名),久矣不伟大了。他这种态度也配修史,真是笑话,其史将及身而终,或随地盘而终。其修史态度可入文人无行类。
“文艺”如有开放态度,当有可为,只怕受不了“围攻”,包括老板的和同事的,会无疾而终。
你祭旗之作〈健身室〉,白垚先生当期待雅正一册,祝好。
刘戈6/9/1967

(南洋文艺,7/7/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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