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3日星期三

厚积薄发

李忆莙【驻足红尘】

现实中的得失甘苦,强调“博”与“厚”。伤痕文学再如何洋洋大观,充其量是荒谬年代中的荒唐笔触。

对于“伤痕文学”,我一向兴趣缺缺。
所谓伤痕文学,指的是以文革为题材的小说,书写那个时代的故事。换句话说,伤痕文学为读者重现那个过去的时代,一场十年浩劫不堪回首的噩梦。文革十年,世道很乱,人心惶惶,几乎人人都是精神内伤的。而书写伤痕的那枝笔,感情过于浓烈,志在“揭露”,往往只是让读者知道文革是一件大事,却未必能知道为什么。

伤痕文学
伤痕文学只有政治角度,而没有文学自身的力度。太多的坏人坏事得揭露,忙不过来,又因大前题是谴责,不必分析,只需概念化的归罪。行文沉闷,肤浅而幼稚,令人不忍卒读。因此学界斩钉截铁:文革十年,没有文学艺术。
尔后出现的伤痕文学,继往开来。继承了“往”,所开辟的“来”,却无比沉闷。既无文化心理,更无社会学的视野,难免要让人满怀惆怅……。 令人更难忍受的是作者的心态;那自诩“讲真话”,自诩走过无尽的黑暗,本着知识分子良知,实现做个“瞪眼说真话”的作家。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读者能不肃然起敬吗——这完全是一种炫耀的等人夸奖的姿态。
可我非旦不肃然、不起敬,更不动容,反觉得很可笑。这种感觉就像看清朝宫廷电视剧,也不管是香港的《金枝欲孽》抑或中国大陆的《后宫甄嬛传》 ,不就是坏人做坏事么,观众是请来视查灾场看热闹的。
所以说,文革题材的文学艺术根本没有出现过。
而在现实中,倒是见过一些与文革有过牵扯的人。都是70、80岁的人了,他们之中不乏身边有老伴和儿孙的。要不是他们自己说说,你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们曾离过婚,经历过不如意的婚姻。何谓不如意?并非常态的“性格不合”,或出轨什么的。只因在他们的人生中遭遇了一场浩劫。丈夫被打成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派”,扣了什么帽子的。妻子被逼跟他离婚,带着孩子与他“划清界线”,否则日子就无法过下去了。

苦命鸳鸯
“这种婚姻的不如意,痛苦是一辈子的。”在上海,一位老教授如此对我说。他文革时期跟妻子离婚,再婚亦已二十多年了。现任妻子也是在文革时被迫与丈夫离婚。如今两人相依相伴。儿孙也有了。但内心深处各有各伤痛。老教授不知前妻的下落,亲生子女也没消息。妻子倒是比他幸运,离婚时孩子由她带在身边。生活虽然艰难,却也免了骨肉分离之痛苦。前夫不知去向,或许已不在人世——那种批斗的日子,忍得住肉体的楚痛,也熬不过精神上的折磨。思之自有一番滋味,心情也不难想象。
谈及那个被称之为“精神内伤”的时代,我心不免戚戚。老教授反而安慰我:“我与老伴是同命人,可我们如今不也得享天伦吗。要说苦,就算是一对苦命鸳鸯吧。”
现实中的得失甘苦,强调“博”与“厚”。伤痕文学再如何洋洋大观,充其量是荒谬年代中的荒唐笔触;揭露并非择其精要,而是急于表现。老教授的廖廖数语是厚积而薄发。让我深深体会到人生最堪欣悦的,莫过于懂得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这才是令人肃然起敬。

(商余,13/12/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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