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9日星期四

我的父亲母亲 3(8-10)

8 速速骑

中学毕业后,我在马六甲市区一家电子厂找到工作,骑一辆友人废弃的旧摩多上下班。那摩多有个特点,会越走越快,不停的加速;要它停止前进,只能关掉引擎,非常危险。父亲知道后,给我买了一辆全新的"速速骑"。我的工作需要轮值夜班,夜班从晚上11时做到第二天上午7时。每一次夜班周结束之后,我有3天的休息日,便会骑着摩多回家。回家,每次都走新路。所谓新路,是从当年还很荒僻的爱极乐的一个岔口,通到离前首相嘉化�Q�Q的选区野新5英里的小镇望万,新开辟的柏油路。由于路新,穿行的车辆少,对摩多骑士来说即安全好行。我的速速骑以我自己的速度,不徐不急的从马六甲�Q都安南工业区,迎着晨风,跨斜坡,穿过浓密的胶林和不知名的马来甘榜,直奔家乡,车程约一个小时。吃过母亲准备的早餐,倒头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将我那辆满是黄泥和油污的速速骑,擦洗得发亮。
后来我到八打灵再也工作,我的速速骑也随我走两百多里路,从野新到吉山,经芙蓉,到吉隆坡,再转八打灵再也,过后就再没有回到马六甲,以及我的故乡新邦木阁。速速骑因鲜少清理,不久就藏垢陈旧了。
一天我遇车祸,手脚断折,当场昏迷。速速骑毁不成形。母亲闻讯,马上从乡下赶到巴生医院。我不知道在中国只念过3年小学的母亲,如何能在不曾到过的复杂都市里找到我。我骨折难愈合,拖了4个月,母亲在逼促的房间照顾我,陪我从住处莎阿南搭迷你巴士到巴生医院去复诊及做复健。漫长的4个月,让母亲明显的消瘦。当我行动自如,开始上班,母亲才放心的返回乡下。那时父亲已经过世,我叫母亲搬上来和我一起住,她总不肯。她说乡下有她熟悉的环境和人事。


9 骄傲

我找到报馆新闻助编的工作,父亲骄傲的跟邻居说:"阿雅在报馆工作!"在报馆工作,对父亲来说,是一个蛮高尚的行业,虽然当年的薪水只有区区380元。
一个吉隆坡远亲的孩子结婚,父亲老远的从马六甲的一个乡下赶上吉隆坡,要我一同出席婚礼。他比新人还要高兴,见到每一个亲戚都跟我宣传。"阿雅现在在报馆当编辑!"
第二天,父亲就要返回乡下,我们在车站附近用了早点,小贩前来结帐,父亲看我没有动静,马上结了帐。我顿时感觉惭愧。我已经开始有收入,请父亲吃东西是应该的,但我没有。我还停留在习惯等待父亲付钱的阶段。上车前,父亲嘱咐我工作要放心机,还将一叠钞票放在我掌心。


10 等待的眼睛

姐姐打电话通知我,我才知道父亲进了医院。
赶到东甲医院不久,姐姐也从新加坡赶到。哥哥因工作去了汶莱,短时间内还回不来。
殖民时期留下的东甲医院,病房像我的小学教室,单层分成好几栋,建在绿色草坡上。病房5英尺板墙上方是一大片方形铁丝网的窗户,风自由穿梭其间,炎热的天气,让窗外的九重葛开得格外艳丽。
父亲因糖尿病恶化,双脚发肿,原本壮大的身体剩下一把骨架,眼睛没有神采,说话有气无力。
我们在医院陪父亲一阵子,母亲便叫我们姐弟先回家休息,她自己留下。"改天你们回去上班了,也还是要我来看顾他的。"说真的,我们的确帮不上什么,便在附近商店买一把塑胶藤躺椅,让母亲累了躺下休息。
母亲每天乘最后一趟巴士,从东甲回返新邦木阁,第二天赶最早一轮的巴士,带上炖汤给父亲。
我新的工作,每两个星期便有连着两天的休息日,比姐姐和哥哥方便回家,便在休假的时候一早从住处莎阿南,搭大概半小时到45分钟来一趟的巴士,到混杂闷热的吉隆坡富都车站,乘长途巴士到马六甲,再从马六甲车站截的士到18英里外的野新,换的士再走9英里回到新邦木阁。有时回迟了,没有的士要到偏僻的地方,只能用较高的价钱包的士回家。有时梦里,还会停留在转暗的野新车站,焦急不安的等候的士。从新邦木阁到东甲,连的士服务都没有,只得靠一小时一趟的巴士。东甲医院,在另一头9英里外,是离家最靠近的医院。第二天,我从相反的方向,打同样的路,回返莎阿南。
父亲病逝的时候,眼睛微张,可能是等着他迟归的孩子。路途遥远啊,以后,父亲与我隔得更远,而且永远再也无法见面。我轻轻的合上父亲的双眼。那是我第一次那么亲密的抚摸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没爷哩(大埔话,指父亲)的子女像根草。"母亲说:"爷哩样般无好,有他在,就没人敢欺负你。"父亲之于母亲,大概也是如此吧?

(3,待续)


作者:张永修 / 应海深
原载:南洋商报*南洋文艺,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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