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3日星期二

临照文字水上的蝶影(中)

辛金顺【专访】

然而做为一个文学的追梦人,她最早的梦,是建筑在一篇〈十七岁的感情〉上。

17岁,日子正当少女,却寂寂无名,故当时取名寂寂,投稿给麦秀编的《教与学》月刊,而从此开启了一个文学想像的窗口;而麦秀,也成了她第一位认识的作家。那段习作的路程,《教与学》月刊登用了她不少的作品,一直到她高中三毕业,离开槟城,到吉隆坡工作为止。间中,她曾听麦秀谈起了一些人的名字,如:梅淑贞、商晚筠、赖敬文、雅波、思采、苍松,温氏兄弟等,于是她在心中寂寂的想着:“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都知道我吧!”

寂寂到了吉隆坡,厕身为内政部中文书刊检阅员,套她的话说,“好像老鼠掉进了米堆,快乐极了。”在这部门,她一边阅读到国内看不到的一些禁书,一边寻思着如何以文章述怀天下。因此要大刀快马,寂寂(另有笔名:艾枫)遗弃了寂寂的小名,更换为陈蝶,辗转各报文艺副刊和文学刊物,笔如青锋剑,情似水长流,而在此逐渐展开了文学创作的蘸墨之梦与跋涉之旅。

创作最旺盛时期

问及她创作最为旺盛的时期,答曰:“1977年到1983年吧。”那是在吉隆坡,她积极参与了作协的创办、运作和活动。一边却涉及诗与散文的创思,而陈蝶大部分的诗作,也几乎是在这时期完成。情爱的欣逢、转折与顿挫,都可在其诗文之中处处见到履痕与踪迹。从“你是惊鸿∕掠过我烟波激荡的心(〈微醉唱阳关〉)”,到“倚断了雕栏望塌了千山∕顾不得露湿小寒侵∕一心怕残灯影∕她拋弃了莲步小脚∕读厌了断肠篇∕撕毁了声声慢”(〈挂空歌〉)及“破钵容易托钵难∕华严净土何用参∕堕落轮回身已累∕唱错喃呒更辛酸”(〈极乐寺之悟〉)。诗情婉转,细密的私藏着自我的情感与心绪。这时期,她也以〈奔马调〉一诗,夺得天狼星诗奖魁首,此刻的陈蝶,才情并茂,意气勃发,无疑成了马华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星子。

散文方面,她汲汲开发了古典感性的文体。一种熔裁剪接唐诗宋词的断句,增加文意的高华流迈,或将典雅的文字,古诗的意象,衔接于现代散文的语言脉络中,而形成了高古典丽与凄美绝楚的声腔。除此,她擅以一种独白式的书写,内观其心灵的真实,或透过爱情、情思、欲望与回忆等,探索着自我的心理气质与生命历程的体验。如〈英雄半在红尘〉,通过感性与知性的交融,探问着真理的问题来:“你说呢,真理是什么?罗生门的剧场只说真理在各人的嘴里。这是一个罗生门的实验剧场,人人都说他为着正义斗争。如果有得选择,我放弃任何一种斗争。数声鸟啼幽窗外,惊起山僧扫落花。”或〈天长地久〉里谈到对古典传统的追慕,宁愿自囚于中文文字绝美的世界里,而写出:“嘿人坐囹中曰囚,这便是我渴渴念中的传统,象形文字的传统,廿世纪的方便千万不要带走繁体字的灵魂呵!清孤雁远边城暮,暮城边远雁孤清。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感动得要悲泣了,正如那奇异的女子为了美丽灵魂的石头而感动一样。”文字证诸生命,充满着一种想像的延伸,主观而感性的陈述了个人生命与心灵的追索。爱情的内在祭典,实际上也观照了其散文的浪漫风向。所以陈蝶说:“那时候感情上的挣扎什么的,当然也丰富了我的写作生命啦。”实际上,情感的辩证,亦是抒情传统的表述方式之一,那是以语言美感情境∕情怀,展示了生命最真实的声音。

古晋,第二故乡

1984年,陈蝶离开吉隆坡,迁调东马的古晋。创作仍然不辍,唯文风却为之一变,她说年岁增长,生活形态改变了,视野变广,加上常去戒毒所探访更生人,关怀面也比较开阔,对现实的课题,亦多了一分关注。

“毕竟一个人不可能老是活在少女的情怀里边,中年的阶段有中年的感情和思考模式,所以古典的元素也相对变得少了。”因此自我抒情的那个小我没再那么强烈和突显,文章也趋向了现实生活的观照和感受层面,并以幽默、诙谐、微讽,甚至滑稽的表现方式,处理了一些创作的素材。
〈李表哥的震荡〉、〈找寻玛丽〉、〈猫城猫事〉、〈蚊子及其他〉和〈毒龙潭记〉就是在这时期写下的佳作。

这些作品,有的夹叙夹论,抒发了个人对族群的感想;有的借人与物,陈述对社会的现实情境,或情感的变化与消散;也有的通过静观默察,而对生命产生了某种体悟。此刻,感性被压到文字背后里去,理趣却恣肆横生,而且文章写来,词语雅洁凝炼,俊永幽默。

如她写与蚊子斗争的过程,颇能逗人一笑:“话说打蚊子成了高手,几乎双掌一合,便得一只冤死鬼!有时那不知在哪里吸得半肚血的饱蚊居然不知死活地找着我的皮肤来盘算打它一个‘full tank oil’,给我视穿自然是‘地狱无门闯进来’的下场,而那些刚刚在皮肤上‘着陆’的蚊子可不能马上驱赶,好容易等到它那高悬着等待随时紧急起飞的腿徐徐地下降,完全呈现‘free gear’之后,让它抽吸体内沧海一粟之多的血液,正当它的尊体在惬意地一上一下饱食的刹那,平空一记霹雳掌,它的生命便在快感中结束!如此死法,应该没有遗憾吧?”

闲适笔调,诙谐寓感,信笔写来,心随意转,这与一般杂文不能等同而视,因其浸浸然于物外,却寄寓了作者一己的生命情态。其中,〈毒龙潭记〉,则以茨厂街的吐痰现象,写到族群的屈辱,以及个人命运的归向,并戛戛然止于迷离与萧索的情境里。此文后来获得了第三届花踪散文奖佳作。

而在古晋,那被陈蝶视为第二故乡的地方,一呆就14年。她说,那时没有亚航廉价机票,东西马一来回,就花了700、800元,非常昂贵的回乡之旅。因此她宁愿开着青绿色的吉普车,纵横于古晋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月冷砂州,一路的穿越椒山菜田之间奔驰,放任岁月追风而逝。就像她在〈我骑着马儿过草原〉所描绘的,把许多故事写在那片纯朴的土地之上。

然而,穿越了那里的河婆话版图,最终了悟,她也只是那版图上的过客而已。

14年来砂州梦,一觉回首,却已半生。但说起古晋,她还是欢喜的,因为那里有不少很好的朋友,只要一回去,一呼众应,坦坦然的热闹,故不若在吉隆坡的陌异与疏离,人情冷落而淡然。


陈蝶得奖年表
1.1977年建国日报散文奖
2.1978年天狼星诗社诗歌主奖
3.1978年王万才散文奖
4.1978年萧畹香散文奖
5.1980年王万才散文奖
6.1986年砂拉越星诗社散文佳作奖
7.1992年砂拉越星诗社散文佳作奖

8.1995年花踪散文佳作奖

(南洋文艺,3/3/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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