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8日星期一

如果在阿姆斯特丹,一个旅人

运河边的船屋。(照片提供/范俊奇)


范俊奇【一字到天涯】

只要稍微把窗口拉开,顿时就把窗口外的车水马龙都招引进来,兴致高昂地鼓噪着一座由水坝发源的城市所应该有的喧闹与活泼。

离开阿姆斯特丹的前一个晚上,我睡下的时候距离天亮约莫也就只有两个小时罢了。而我打一开始就认定阿姆斯特丹不是个适合太早把床头灯捻熄的城市:它阴沉诡异的恬静,它野性勃发的纯真,还有那微微泛甜的空气,以及比梵谷的午夜蓝还要蓝上那么一两分的天空,其实最适合一个人用走路的方式,在最深的夜晚,即兴去判断这座城市。

迂回的楼中楼
因此和朋友吃过饭之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瓶当地的红酒,打算回到他租回来的小阁楼独酌自饮去——而我其实还真喜欢他投宿的那个地方,虽然楼梯很陡,要是提着个大行李箱是怎么都上不去的,可那楼中楼的迂回感,还有一把门带上就等于把自己完完全全封闭起来的深沉和苍郁,都是我喜欢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的处境设定——因为我太相信,在陌生的环境中把自己绝对的孤立起来,你会把一个全然陌生的你自己给召唤出来。还有就是阁楼上一大片面向闹市的落地玻璃窗,只要稍微把窗口拉开,顿时就把窗口外的车水马龙都招引进来,兴致高昂地鼓噪着一座由水坝发源的城市所应该有的喧闹与活泼。
朋友又重复问了一次,你确定?你确定懂得怎么走回酒店去?我说,不怕呢,阿姆斯特丹怎么说都比巴黎安全。其实我已经盘算好要乘机沿着运河慢步走,让我在苏黎世买下的铁灰色波点围巾,可以陪我安安静静地走上一段路。一条新买回来的围巾,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想方设法将它圈在脖子上陪我一起走一段路,让它先把我走路的节奏和边走边停的癖好习惯下来,之后那条围巾才会跟我跟得牢牢的,不会一转身就丢失了。而这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舍弃不掉的迷信,跟时尚有关的小迷信,就好像麦当娜说的,穿着黑色皮革短裙时,她从来不肯从楼梯底下经过,这背后隐藏的私人暗黑道理,想必是一样的。
自行车成行成列地一辆挨着一辆,是阿姆斯特丹最震撼的一种城市标识。(照片提供/范俊奇)

不羁的青春自行车
而夜色底下,闭起眼睛养神的运河多么安静。我顺着河道一路往下走,经过好几家船屋,停泊在隐蔽的运河边,昏昏然睡了过去,仿佛打算就这样一直睡到春暖草绿才醒来。当中也有好几家的灯还暖烘烘地亮着,船上人影晃动,船屋意态安闲,我实在好奇,住在船屋里头都是些咋样的人呢?纯粹贪图新鲜异国情调而入住的旅客?在闹市里悠然见南山的艺术家?还是实在是穷得没有办法在陆地置间小房子的赤贫户?而夜里的水道,褪去日间的骄气,尽得一河清秀。
倒是白天千军万马般停靠在中央火车站外专属停车坪上的自行车,成行成列地一辆挨着一辆,从来都是阿姆斯特丹最震撼的一种城市标识,夜里竟一辆不留,统统都被主人领了回去。空荡荡的停车坪,看上去就像原本一幅轰然作响的大型装置艺术,突然之间被谁撤了去,投射出一种诡异的不存在的存在——可再怎么说,阿姆斯特丹摆明是一座骑在自行车背上的城市,你人在街道上行走,总还是得时刻警惕着自己别阻碍了自行车道,好让年轻彪悍的孩子们,一代接一代,不羁而霸道地踩着自行车,风一般从游客的身边呼啸而过,留下一路捡拾不完的青春,以及一座城市永远不会崩溃的骄傲蛮横的姿势。

(商余,16/9/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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