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日星期三

从个人以英文写作之源起谈开:郑秋霞

从个人以英文写作之源起谈开

(原文为英文,题为 On Writing in English )


文◎郑秋霞
译◎林育心


我的儿时记忆里总是塞满了人,塞满了这些人各自不同的语言和口音:我的家人以华语和福建话交谈,儿时玩伴中有说广东话、客家话、潮州话和海南话的,而邻居当中也有马来人;同时,每天傍晚在我家对面椰花酒馆喝得醉醺醺的印度人,若有余钱都会来我父亲的档口买一块山猪肉。

对一个小孩来说,这多种不同的语言共同的存在,显得如此自然。年岁渐长以后,我开始注意到这些语言如何交集(intertwined),如何创造出不同语言中所共享的新的字眼和词汇,譬如说,“苦力”(kuli)一字,源自马来文的“kuli”,意味着劳工。另外,“巴刹”一字,菜市场,则是源自马来文的字“pasar”。

多年以后,我发现到这种融合已不再是仅只关于语言,而是关系到文化。因为希望被他人理解也同时能够了解别人,也因为希望这样的一种(他解与了解的)需求被承认,加上更重要的,文化相互补助的自然动力,不仅只形成了一套新的词汇,也塑造了一种新的文化和生活。这项发现,埋下了我往后进行语言实验的种子。

儿时初学的中国文字让我深感迷惑。一撇,然后在中间接上一捺,成了一个“人”字,加上一横就变成一个“大”字—— 一个人张开双手。这些撇捺和线以及它们的组合,提供我极大的想象空间,让我沉醉其中。

我渐渐了解到中国文字源于自然——天、河(水)、木、山等,这些都在象形文字中显现出来。从小学时开始学习的中国文学,以风景和物件迂回地呈现出哲学思想、人类的情感和苦难。这种呈现方式反映了道学和孔学的教诲,而这种教诲,形塑了华人保守和不拘言笑的个性。受了这些作品的影响,我的中文书写也采用这种借物咏情的方式。

我是否也能够采用同样的技巧以英文写作?到苏格兰求学之后,因为接触外语多了,这个问题开始冒现。对于一个东方人来说,英文不只是文字,它也代表着西方的文化。接触这个语言越多,我越深感好奇,想知道是否能够在英文写作中融合中文诗意散文书写风格,采用风景为媒介。我说媒介,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语言不再限于书面上的文字,而文本中的物件和风景才是语言符号。

童年的经验让我了解到,语言的发展与岁月的变迁息息相关,它因为情势需要而改变。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去了解他人和希望被了解的渴望变得越来越急迫,而且涉及较广。当跨文化沟通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跨语言”书写也同样无可避免。观察来自不同文化和语言的文学风格如何融合在一起颇为有趣,以同样采用第三语言书写的康拉德(Joseph Conrad)为例,因受波兰文学的影响,他在作品中采用了三重对句法(triple parallelism),无独有偶,我在中文写作中也沿用了这方式,同时,可想而知,我在《Little Hut of Leaping Fishes 》中也实验了这种风格。

据我观察,相较于母语写作者,使用外语写作者或许因为不像前者般过于受文法所约束,而得以随意地进行实验,因而得以较伸缩性地去创造新的词汇和句子,阿兰达迪洛伊(Arundhati Roy)在《微物之神》(The God of Small Things)的魔幻语言令读者如醉如痴。作者漠视了传统构造词汇和句子的方式,而创作出一些怪异有趣的文句来取而代之,这使阅读更有趣也令人难忘。洛伊的Antly King 和 Antly Queen以及他们无数的Antly草民悄悄地、轻快地潜入我的脑海中,促我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身为作家,我有幸懂得多种语言,让我有更宽阔的空间去释放我的创意。


(南洋文艺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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