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2日星期日

口脚画家

口脚画家林金贵(照片提供/陈美枫)
陈美枫【四海兄弟】

几个社友站在河里,围着林金贵,托着他让他仰浮在水面上。林金贵紧捏双拳,闭着双眼,严重扭曲的嘴巴发出“呵!呵!”的叫声,显然万分兴奋。
他和另外20多人,是我们扶轮社的客人,大清早随同一批社友从吉隆坡火车总站坐几小时火车到居銮,再改乘四轮驱动车进入晏斗云冰国家公园,在那儿度过一个别开生面的长周末。
林金贵是个口脚画家,老家在彭亨州关丹。他说,他十多岁时被家人送去雪兰莪新古毛的“希望之光园”,一住几十年,家人从没去看望他。他只记得小时发高烧,伤及头脑,得了大脑性麻痹,从此四肢不灵活,最终被亲生父母当废物抛弃。幸亏他绝处逢生,居然学到一门绝技,能以脚夹笔作画,成了我国口脚画家协会的会员,定期供应画作给该协会,换取每个月的固定津贴。光阴荏苒,他不知不觉已40多岁了。
陪同林金贵一起来参加我们这个“照亮心灵”社区服务活动的,还有他的朋友叶福财及老师林华娟。叶福财的情形和他一模一样,也是个得了大脑性麻痹症的口脚画家,只是年轻了将近20岁。林华娟是他们的老师,看来也是40来岁的样子。
参加我们这个“照亮心灵”计划的20多个客人当中,要数林金贵和叶福财最无助了。其他居于各种原因坐轮椅的人,虽然双脚不良于行,但还有双手可以灵活操作,唯独金贵和福财连最简单的生活起居技能都没有,完全需要别人代劳。进食时间,只见林华娟坐在金贵和福财之间,很有耐心地喂了这个喂那个。等这两个学生吃饱了,还得让他们喝水,替他们抹嘴,才轮到自己进食。

外人不知从何下手

国家公园给我们提供的宿舍,是两个大房间,各有25个床位,刚好容纳我们这团人。睡眠时间到了,林华娟把林金贵推去宿舍旁的厕所,协助他坐马桶排除体内的废物。幸亏厕所属于对残障人士友善的那种,整个轮椅可推进去。其他细节,从脱裤到坐马桶到抹屁股到穿裤子,全靠华娟代劳。几个男社友想从旁协助,就是不知从何下手。过后轮到叶福财,又得重复同样的步骤。
在宿舍内,我们帮金贵和福财换上睡衣,然后帮他们从轮椅移到床上。他们已经习惯了睡前不喝水,能一觉到天明。即使白天,他们也尽量少喝水,以减少上厕所的次数。
在公园的3天内,我们的客人获得了许多新鲜的经验:第一次乘船游河、第一次走过钢索悬桥、第一次在河里玩水、第一次在瀑布旁野餐、第一次在夜间进入森林……那么多第一次,给他们的生命增添了何其多的色彩,何其多难忘的片段。
另一方面,这个社区服务活动也大大丰富了我的人生经验,给我上了一堂意义重大的课,帮我的心灵开了窍,让我看到了社会上较不幸的一群不为人知的一面。


从晏斗云冰国家公园回来后,我和华娟、金贵及福财成了朋友,和他们保持联络。听说金贵和福财从没看过飞机起飞和降落,我和几个扶轮社的朋友特地把他们连同华娟从新古毛载来吉隆坡火车总站,乘搭机场快铁前往吉隆坡国际机场。他们两人胸前都挂着相机呢!当然还得劳烦别人替他们拍照留念。
有一天,我接到一通林金贵的电话,是他的老师林华娟替他拨通后把电话拿到他耳边让他讲话的。他说:“陈先生,我很寂寞,你可以带我去玩吗?”
我到过新古毛的“希望之光园”,那是个政府于1983年开办的残障人士收容所,环境十分优美,收容了各种生理上或头脑有缺陷的人。林金贵于1986年便被送了进来,称得上是那儿的“老房客”了。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年资够吧,他拥有自己的画室,室内还有一架电视机。此外,他还养了几只“英俊萧洒”的玲珑公鸡。“是要来观赏,不是拿来吃的,”他连忙澄清。
林华娟比金贵早几个月加入“希望之光园”。她曾经被派去日本受训,目前负责物理治疗和作业治疗,即指导病人学习控制身体各部位的肌肉。金贵和福财能用脚作画,全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我和几个朋友去“希望之光园”探望他们时,金贵坐在一架电动轮椅上,以大脚趾控制键钮,行动自如。他在园里的生活起居,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华娟已训练了同宿舍的几个人互相照顾。来自口脚画家协会的每月津贴,给了金贵相当充裕的经济能力。然而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难免让他感到单调乏味。晏斗云冰之旅打开了他的眼界,他开始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沙阿南扶轮社陆续主办了几次类似的社区服务活动,都有邀请金贵、福财和华娟参加,他们都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忙于其他活动,忽略了与华娟保持联络,直到有一天,她摇了个电话来。“阿林最近比较沉默了,”她说。她称金贵为阿林。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
“他说他决定要改信回教。”
“为什么呢?”
“他说只有这样他死后才有人料理后事。”
我一时无言以对。原来林金贵已开始关注自己的身后事,虽然他尚未到知天命之年。无依无靠的他,尽早为自己的身后事打算,实不为过吧?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我只能感叹唏嘘。

(商余,20、21/10/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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