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2日星期三

春晓不凋 伴苏堤


【散文】露凡

早就听识途老马说过,认认真真绕湖一圈,须花好多时间,所以千万不可晏起。清晨,把面包、水果和矿泉水塞进背包里,全副运动装备,风风火火的早早出门。步出旅馆,细细丝丝的雨正飘着,幸好无论任何时候,雨伞肯定在包包里头。冷风流窜,寒意顿生。信步走到柳浪闻莺(注),地上铺了一大片水渍,路面滑溜。柳树被雨水清洗过,绿莹莹的,真想摩挲一番。垂下来的柳枝,新新青青,愈觉清丽柔婉。树下草叶润湿,铺满晶晶的大大小小水珠,什么都亮汪汪,清清爽爽的。植物特有的淡淡绿草味,似有似无,疑幻疑真。

柳林幽雅清静,可能因为下雨,或是时间尚早,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偶尔,传来零零星星的鸟鸣声。虽然下着雨,路不好走,心里却莫名其妙的轻松起来。忽然,几只鸟雀冒雨噗噗掠起,互相追逐,在雨中作乐,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动它们。倘若天气好,找个角落,一卷在手,这里不失为一个沉醉书香的忘我之境。再不然,撑起画架,挥毫捕捉稍纵即逝的光和影。这片流动的青青柳色引人注目,然则,却不是我的向往所在。

前一个晚上,仔细研读了折痕深深的地图。西湖十景的柳浪闻莺最靠近下榻的旅馆,由柳浪闻莺往北走可达断桥残雪,若南下可抵雷峰夕照。《白蛇传》几段重要故事情节就在这两个地方衍生流传。白素贞与许仙相识在断桥残雪,借伞定情。雷峰塔则是白蛇被法海和尚镇压,柔肠寸断的地方。文学因素产生的移情作用,不断涌现,眼前的草木和山水已非一般的草木和山水。

花港观鱼左看右看无甚特点,兴趣阙如,但是这里却有密密麻麻的人群。红红的鲤鱼很讨喜,鱼塘的存在好像纯为讨好游客似的。这样的说法,恐怕会招人责骂。再如平湖秋月、南屏晚钟、双峰插云、三潭印月,走马看花,脚步不徐不疾,也没特意逗留。来到曲院风荷,因为喜爱花草,故停步留下,吸吸荷香。意想不到,竟然得见风穿越荷塘,把晶莹的水珠从一片一片倾斜的荷叶顺势滴落下方的叶面上。没料到,这时一大群的游客涌过来,导游说了些大概每日都必须重复的话,最后丢下一句:“大家要捉紧时间拍照,别耽误下一个景点。”

我从不请导游。想知道的资料,网络上简繁皆有。胆大心细,通常不会出现问题。有个导游,固然可以避免走冤枉路,但有时走错路,反而会误打误撞进入一个意想不到的美好境界。每个地方匆匆忙忙瞧一瞧,拍几张相片就离去,日后回忆,模糊一片。难得出来走走,想在什么地方逗留,依照自己的心意,那才爽快!至于拍照,也可以很随性。雨天阴暗,很难拍出好相片,何况我的是功能简单的相机,只好把美景都收藏在脑海里。不是有人说过吗, 拍照容易令人遗忘。我抓怕的是永不褪色的cerebral snapshots.

其实,除了粼粼波光,召唤我来西湖,则是苏轼构建的堤坝,它激发的文学与历史的联想跨越时空,牢不可破。

曾经读过一些旧文学,特别醉心苏轼的诗文。从此,开始留意这位北宋文学家。在课堂里,低吟高颂他的诗词,读了他的《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记忆里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等句子。可惜当时年轻,人生经历浅薄,无从体会苏轼的感时忧世,也无法感受他对所谓永恒的迷惑和不安。

打从中学迄今,《水调歌头》里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时在耳边萦绕。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成了千古绝响,被后人引用了何止千千万万次。邓丽君录了这首歌,连不知晓苏轼的人也深爱唱,除了小邓柔美的歌声,当然也因为诗词所创造直捣人心的深刻意境。

东坡居士在杭州主政时,写下不少诗词。任期中,他用葑草湖泥给西湖堆筑堤坝,沿堤遍植杨柳、碧桃等观赏树木及大量花草。这工程,让西湖的山水有了结构,一道妩媚迤逦的风景线从此让人流连不去。如今,看到的柳树、桃树及花草,不知是否还是当年的花草树木,或重植的?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踏步苏堤,微风依样骀荡,柳丝飘拂,鸟雀和鸣,一如几百年前。当然,你必须读好苏轼的诗词,洞悉他起落的人生,深知他敏锐的感情和旷达的胸怀,否则苏堤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堤岸。一个地域,因为文学而产生不一样的意义。

子瞻是幸运的,他的思考方式,留下了具体的痕迹。我们是幸运的,沿着这痕迹,发现我们的可能。

涟漪荡漾的湖面上,或是柳树下,或是堤坝上,无处不是东波居士的身影,仿佛有人在朗诵一首一首的诗词,声音若隐若现,时近时远……。

注:西湖十景为柳浪闻莺、断桥残雪、雷峰夕照、花港观鱼、平湖秋月、南屏晚钟、双峰插云、三潭印月、曲院风荷以及苏堤春晓。

(南洋文艺,13/9/2018)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