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4日星期六

想起宋子衡

想起宋子衡的点点滴滴
菊凡【散文】

初四那天文友在菊凡家聚会,
前排左一为宋子衡,左三为菊凡。
(照片提供/菊凡)
  
宋子衡不幸在新年才开始的第六天凌晨五时左右骤然离别人世,一早被他太太和小女儿子淑发觉,用电话通我时,我感到很震惊,因为那实在是很意外的事啊!

初四那天我约定文友下午两点来我家相聚,宋子衡最先到来。后来者有黄英俊一家人、陈远帆、陈政欣及夫人叶蕾、小黑、海枫与丈夫、谢帝坤(禺零),还有郭诗宁。大家高高兴兴稀里哗啦,无所不谈,宋子衡一如往常静静地听着。一直到下午六点左右,剩下黄英俊和宋子衡,还依依不舍。临走时宋子衡还吩咐我有任何聚会记得通知他。我打趣地说,你在每次聚会上都沉默寡言,没说上几句话,为什么又喜欢参与聚会?他用潮语说:“爽啊!”

我每次找宋子衡喝茶聊天,都是先用潮语后以福建话参杂华语交谈,不管谈论什么话题都一样。过去文友很少相聚,我一有空就抽空去他纸扎店坐坐。以前,当他在“联艺”纸扎店工作时,过年过节或平日假期他都留在店里陪陪朋友搓麻将,而呆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他若一有机会溜开,就会和我到对面老李的咖啡店喝咖啡,一坐就是个把钟头。二十几年如一日。后来他们两三股东各自分开,各做各的纸扎生意,他搬回甘邦巴汝老家邻近,零零星星做点小宗的纸扎工,赚点自用的生活费,日子过得清苦,但他满足极了。这些日子我还是三不离四地去找他喝喝茶。由于失去了集中点,搓麻将的朋友各散西东了,他只好孤零零地窝在仄仄的地方做他的纸扎,写他的小说。

晚年他孩子可以支付他零用钱了,为了要专心写小说,便把纸扎收盘不做了。于是他真的每天都在家写小说,我看他常把写好的小说修改后又重抄,一抄再抄地,两三万字的小说费时抄写后寄给报社,报社却退稿要求他自行用电脑打字,然后“易瞄”给报社。这令电脑盲的宋子衡感到很无奈,好多次掷笔哀叹。我把一台用过的电脑拿给他,教他以两只食指点击键盘,这个老童子竟然在自己摸索中很快就完成了一篇小说,使他信心满满,不停赞叹电脑的方便和奥妙。

宋子衡比人强的地方是他理解力强,思路灵敏,对任何问题都看得深想得远。他可以从一则新闻报道构思出一篇感人肺腑的小说;他也可以根据新闻人物一句话,演绎成一个令人感叹的故事。他的小说题材几乎全都是来自新闻报道。他想象力丰富,触觉敏感,确实令人钦佩,令友辈赞叹。已故作家雨川就曾经以仰慕的口气赞他为天生的小说家。

六十年代开始,他参与当时海天社一起活动,写作不曾停滞,令人刮目。

七十年代中,他对电影有点疯狂,我们时常在周末到槟城几间戏院看戏,有时一连看两场,十足过瘾。他从电影中领会不少写小说的技巧;提升象征、意象的运用;加入电影情节的布局及桥段等等。从那时起,我才领会一篇好的小说就像一部好电影,而他的小说,每一篇都是一部结构严密的电影。

1959年,当时我和朋友合股在武拉必村小学食堂卖冰水,闲暇时间就热衷于福建会馆搞音乐戏剧活动。宋子衡也来参与,我们就在那样的机缘下认识并成了好朋友。那时我们都是不回家的青年。(我是因为家在偏僻的地方,出入不方便,而宋子衡却是因为对家庭缺乏温暖感觉,虽然那时他已结婚成家。)白天他在大山脚南通纸扎店工作,晚上免费住宿在福建会馆。那时我们便开始学习写文章及投稿。他第一篇短文题目是<黄昏>而我的是<月夜>(以前初学习写作最流行的题目),发表在当时星槟日报“学生园地”。1960年当他懂得投稿的方法后,就不停地自行写作和投稿,我则专心读我的师训课程。那两年我们自由自在地过日子,留下了最值得怀念的时光。那种逍遥不羁,每个夜晚在街上溜达,非到半夜十二点、一点不回会馆睡觉的情况,就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吃夜宵、边遛街边聊生活的际遇,大山脚的三街六巷,布满了我们慢拍子的脚印。在晚年言谈中不时都会提起那段独特的日子。那个年头青年男女很时兴互赠照片,宋子衡也不例外,他送一张英俊潇洒的照片给我,相片背后绝对不是流行的“别忘影中人”,“友谊永固”之类,而是:“我们的友谊以坟墓为终点。”(可惜我翻箱倒夹也找不到那张照片了,这才叫我憎恨自己不懂珍惜应该珍惜的东西。)

如今宋子衡真的走进坟墓了,我和他的友谊应该到终点了吧?但他活着时我从来没有把他的样貌留在心中,现在心中却天天都出现他的形影,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到底是他不愿离开我还是我不舍得让他离开?下午两点半后,就习惯性地有去找他喝茶的冲动。朋友一见面就说,“你的好朋友突然就走啦,怎么会这样呢?”我毫不在乎地说:“他是个潇洒的人呀!”

1994年间吧,宋子衡因胆生石开过刀,把胆割除了,所以他常自称没胆量的人。医生亲戚朋友都劝他少吃肥肉,可是他并不放在心上,猪脚三层肉烧猪肉照吃不误。他因牙齿有残缺,而把所有剩余的好牙都拔掉,本打算做套假牙来装门面,哪知碍于经济能力支付不起,而放弃假牙的装置,只好紧抿着嘴巴装酷。但是你别看他一根牙都没有,就以为他吃得少。他那牙床可咬烂你没法嚼碎的食物,如鸭肉、鸡肉甚至羊肉和牛肉。还有古龙牌的肥猪肉罐头是他最爱,开起来连油带肉淋在饭上,就可吃一大盘饭了。

除此,宋子衡也喜爱吃海南鸡饭,大山脚有两档海南鸡饭是常光顾的,可是都给他吃倒了;后来改吃京华咖啡店老叔的炒粿条,老叔年老收档不炒了,他又换口味吃起武拉必某咖啡店一女人煮的鸭腿面,他一定要加料(两只鸭腿的)。他习惯地用潮州话说:“这样吃起来才爽嘛。”

去年,张景云和悄凌来槟岛拜访文友,我陪宋子衡赴会,从头到尾他都嘴巴衔金似地。当大家分手后,悄凌特地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注意到宋子衡看来很消沉,他是不是有心事,叫我多关照他。我说:宋子衡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你放心。后来我把悄凌对他的关怀转告他,他发出温暖的呵呵笑声。

话说回头,在新年前宋子衡因心跳快速进医院检查,我问他医生检验的结果说什么?他只说心律不正常。我猜说会不会是心脏阻塞?他以潮州话说:“嘛唔哉。”我劝他到其他医院重检,他沉下脸说,我不是不珍惜生命,但有时候珍惜也没有办法。当时我并没有去深思他这句话,可现在想起来,应该可以了解他话中的意思吧,但也没用了。唉,反正他都走了,又走得那么潇洒,而且也留下了几部了不起的小说,总算他没有白活啦!文学殿堂里面他应该是坐在前排一号位子上的。

“光佑(我平日只叫他的真实名字),你安息吧!”我心中沉吟。我听到他呵呵的笑声,在蓝天白云的风中回旋。
 
(南洋文艺 28/2/12)
初四那天我约定文友下午两点来我家相聚,宋子衡最先到来。临走时宋子衡还吩咐我有任何聚会记得通知他。我打趣地说,你在每次聚会上都沉默寡言,没说上几句话,为什么又喜欢参与聚会?他用潮语说:“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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