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5日星期三

那夜,我们不该

【散文】曾真

天色很暗,沙滩有浪。

绿蠵龟妈妈缓缓上了岸,寻觅一处阴凉。在一棵硕壮的木麻黄不远处,她挖起沙坑,流泪,下着一窝蛋。柔和月光下,龟壳呈现灰蓝深沉的色泽,从大大的体积推断是一只至少30、40岁的龟妈妈。

一下完蛋,“保育人员”便迅速捡蛋,并把蛋颗颗排放好,方便计算。她不知道,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再花时间把沙坑掩埋平整,也无需在别处故意留下痕迹混淆偷蛋者,她的宝宝们早已不在沙坑。

海龟妈妈花了一个多小时不停摆动后脚推拨细砂,却一直没能把坑填妥。许是累了想歇一歇,间中她停顿了好几次,可心里还惦着在坑里的宝宝。本能告诉妈妈:“不行,得继续!”浪花规律地轻拍海岸,月亮滚着滚着,滚上了树梢头。等待,让人群开始不耐。“保育人员”拍了拍龟妈妈的背壳,示意她可以离去,她或许有些诧异,呆着反应不来。又过了一会儿,再拍,她才发觉不对劲,缓缓动了起来。这时,两三个人捉紧时机,急急帮她调转方向,她一看见大海,便快速地找寻起原本上岸的路径,开始往前移动。夜色里,人群夹道送别,龟妈妈如走红毯一般,在圆形的追踪探照灯下,于沙滩留下长长的足迹,慌张地消失在漆黑的深海。

海龟妈妈知不知道,有一群人在看着她下蛋?她应该知道。虽然,人群没大声喧哗,但明显就有悉悉索索的低语,夹杂一两声小孩的欢笑或哭闹;虽然,光没直射进她的眼,但是照明的光束并不微弱。我有些内疚不安,她本来可以安安静静,以自己的速度完成孕育生命的大事,我们的出现却似乎惊扰了她。所以,当工作人员热情地拿起蛋,让人群握在手里体验蛋的温度和重量时,我更是不敢接,仿佛一触碰,就会留下自己也无法预测的恐慌。

蛋宝宝浑圆白皙,是海龟妈妈梦里一个一个幸福的期盼,有人爱心守护它,却也有人贪婪地当它是下肚美餐。你或许会说,别自命清高了,吃鸡蛋不也一样,又不见你伤心难过。我不知该怎么反驳,只知道,当一千只成功孵化的小海龟无惧奔向大海,当中仅有一只能顺利长大。长大的过程,又不知得增加多少误吞塑料而痛苦窒息的亡魂。我明明看见了你生存的不易,却在今夜无心参与了一场满足自己,而惊扰他人的偷窥行动!大自然的严苛加上人类种种的无知,让海龟的生存雪上加霜。如果适者生存是残酷的定律,那么生存下来的我们难道就该冷漠无情或继续保持缄默?小小海龟一出生就奋力执着地向大海奔去,祝福他的方式在生活里有千百种,就不该是今夜这种!

海龟妈妈不会再回来,她应该十分懊悔,不该把宝宝们留在一片气氛诡异的沙滩上。

今夜,每一朵浪,都成了海龟妈妈的泪花。

(南洋文艺,26/7/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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