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8日星期三

居得其所 ——我住进了乐龄公寓(下)

照片提供/刘谛
【散文】刘谛(新加坡)


大屋搬小屋,该丢该舍的不少,也好,舍弃得越多就越有空间,也越能得自在啊!新居面积小,旧屋的家具显得太大,也已相当陈旧,除了那张按摩椅,大都要重新购置了。我亲自为那“一厅”作出了三合一的设计,要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兼含客厅+饭厅+书房。我们选购了最不占空间的桌椅、书架、和可上供佛菩萨的摆设柜,大多是从IKEA买回的半成品,然后在两位内侄儿的协助下,依着墙壁自行装配嵌合的,省钱且又能随己意。完成后再把旧有的书画挂上,看着郑板桥的那幅墨竹,吟哦着他的名联:“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志得意满!妻子则笑着给我比了3个“赞”。斯是陋室,能待客、能用膳、能读书写作、能静坐能礼佛,何陋之有?我又夫复何求?

不觉间,搬进新居已逾5载,当年新栽的树木也都早已绿叶成荫。我76岁了,日子过得平顺而充实,仍作息如前。而最令我深心欢喜的,是妻子生活上的转变。她开始时还会显得不大习惯偶有怨言,但不久后,屋区附设的乐龄中心开张了,她参加了其间的活动,且很快便将身心都投入其中。来中心的老人年龄多偏高,有些还是行动不便或是残障者,妻子虽也有些老人病,但还算是康健灵活,中心的社工少,很自然她就帮上忙了。她本性随和亲切,很容易便与老人们融合且成为好友,领着陪着大伙儿每天做运动、玩游戏、听讲座,也不时烹带食物到中心分享,像个大家庭。中心还会偶而组织大伙到各处参观游览,和到老人疗养院去表演歌舞。无论在内在外,她对行动不便的都特别的关怀照顾,大家都说她人好,有事多喜欢找她。我和亲友开玩笑说:“她是中心的红牌阿姑啦。”

同时,她行有余力,还当上了居委会的义工。虽然忙些,她却乐在其中,但对我的照顾、家务的处理、和对亲人的关怀,都未曾稍懈。

新的环境,使妻子的生活添加了新的价值。她本来就善良勤奋,四十多年来,陪着我在人生的奋斗和起落中相扶相守,无怨无悔。但因长期以来皆以家为重心,生活面毕竟偏窄,她潜在的能力和大爱并未能开放施展。意料之外地,换了个新环境,在新的土地上,老树开花了,不单只为自己的生命增彩,也为别人黯淡的日子添色!对老人来说,无论施或受,分享是生命的一种动力,而且还能冲淡人际间和生活上的嗔怨,使垂暮的心灵得到滋润,安宁但却并不孤单。

妻子生活上的转变,是我始料所不及的,也是换住乐龄公寓最大的收获。选购时她64岁,今年已72,但却变得更为爽朗也更显健康,再不会说8年前那种“4年后都不知有没有命去住啦”的丧气话了。

然而,生活无论怎样的喜乐如意,病痛总无常啊!当年欲换住乐龄公寓的导因,正是因为妻子腹痛晕倒在浴室,而我在客厅却因房子太大而懵然不知,差点儿遗憾终生。今年初,妻子又是在浴室出事了,晚上她突感腹痛难耐兼且反胃,服了药却并不见效,蹲在马桶前断续地呕吐。我马上拿了张椅子给她坐着,并给她擦风油,但她仍极为辛苦地不停作呕,按着肚子虚软地靠着我说要晕。我环抱着她但有点手足无措,要去拿手机叫救护车,却挪不出身子,也扶不起她那完全无力又软又重的身躯,只能在她的人中穴位猛抹风油。说着说着要晕果真就昏过去了,而且紧咬牙关翻白了眼,我心慌意乱间,大声喊她的名字,并拼命地用手掰开她的牙齿,天可怜见,她哇一声吐了我一身,算是醒了!但却全身虚脱地迷糊,我仍抱着她不敢放手,怕一放便会摔倒受伤。慌乱间,猛然看到了墙边有乐龄公寓特有的求助警铃拉绳,我伸手便拉,随即听到门外铃声大作,接着,拥有我家门匙的邻家老太便进来协助了。她扶着我妻子并熟练地涂抹风油,我抽身出来,拿到了手机急电995。

救护车很快便赶到,并把妻子送到最近的邱德拔医院。初步诊断为食物中毒,经紧急施救和服药输液后,医生说已无大碍,但需留院至翌晨才能出院。时已深夜,妻子希望我能留下,说有我在她便不会害怕,但紧急病房不能留客,我只能坐在室外走廊的椅子上,每小时要求入内探望,第一次进去时,她已安详入睡了。

一个人坐在外面,夜阑人静,仰望繁星点点,想得特多。与妻子是千里姻缘,结褵已近50载,风雨同舟相厮相守,是白头偕老了。老年有老年人的需要,9年前动了迁居乐龄公寓的念头,从申请、选购到建成,经过了4年的等待与盼望,不觉间,也已入住了5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如意,处处证明那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其中也包括妻子这次突发事故的得以平安度过。所有那些适合和方便老人的设计与设备,都在当初我的考量之中,而出乎我衡量之外的,是人际间最为可贵的心意和互动!有和睦而互相信赖的好邻居,警铃才发挥了它的效用;有爱心和关怀的分享,乐龄中心才能使老人们感受到大家庭般的温暖。而最令我深心欢喜并感恩无量的,是妻子的老树开花,为他人也为自己添色增彩!

一整夜在9年之间思前想后,且担心妻子的病情变化,竟毫无睡意。翌早,经医生的再诊断,妻子幸得无恙出院。回到家里,我向她展示急救时被她咬伤的手指,她一脸的歉意,细心地给伤口换了药。用过些稀粥后,妻子怜惜地看着我澈夜未眠的倦容,说:“你好好地睡一觉吧。”稍停,加了句:“我没事了,到中心去看看。”看到了我责备的眼神,她眨眨眼笑说:“去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我心中喃喃:“还好,还好你昨晚就只去了那么一下子!”

(2018年6月完稿)

(南洋文艺,19/7/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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