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8日星期三

尸骨没了,文学挖掘未了:铁抗的试炼时代

“出土文学”系列2:铁抗(1913-1942)的试炼时代

题:尸骨没了,文学挖掘未了

张永修
去年(1999)十月,为了《南洋文艺》的“80年马华文学”系列特辑,我专程南下新加坡,访问文史家方修先生。当话题谈到马华文学的“经典”时,方修非常肯定的表示:如果有人将铁抗在报刊发表的小说加以筛选,结集出版的话,那么这本书,绝对不会比名列香港“100强”里的诸多小说逊色。
与方修的访谈后来整理成《马华文学史整理第一人》一文(9/10/1999),文章刊出不久,我很意外的收到两册《马华文艺丛谈》影印本。一册送给我,另一册送给方修先生。寄件人郑卓荣,自称是该“遗作”作者的弟弟。 那是半个世纪前出版的一本书,那是半个世纪前就过去了的一个作者。
“遗作”作者郑卓群,即是40年代初遭日军杀害的作家铁抗。

铁抗祖籍广东潮阳,1913年生。其弟郑卓荣小他3岁。为求“出土”更多有关铁抗的资料,我翻找出去年邮寄铁抗遗作的信封,依所附地址联络上铁抗在马的这位至亲。铁抗的这位弟弟郑卓荣排行第二,铁抗为长兄,二人离乡渡海时,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各一。然而今日,父母弟妹均已凋零;铁抗无妻无子,骨肉至亲只剩下郑卓荣一人而已。 现年84岁的郑卓荣,眉毛与头发都银光闪闪,但精神奕奕,老当益壮,并在吉隆坡自己的屋业发展公司里担任主席。

南来时间成谜

问及当年南来,是否兄弟俩结伴而行一事,郑卓荣答不是。他说,当年铁抗是1939年(26岁)到达马来亚,他自己则是其后才南来。 根据方修在《马华文学作品选》说,铁抗“1936年南来”;《马华文艺丛谈》一书,序一作者端木说铁抗“1937年抵达星马”,序二作者柳北岸说“铁抗是1937年冬由重庆南来的”。这些说法,莫衷一是,除非我们能够从故纸堆求索考证,否则难以判断。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铁抗在马来亚活动的时间并不长。从1936或1939算起,至他28岁遇害的1942年,前后不过三五年光景。铁抗当时可能不会知道,他的长眠之所,竟是这片逗留三五年的陌生地;他当时可能也不会知道,就因为这三年五载,文学史将他的定位给了这个地方--一个广东潮阳地方来的年轻人,在三五年间成了马华作家,而且还是文史家心目中极为重要的马华作家。 循着郑卓荣的记忆轨道,当年铁抗是孤身上路的。先在新加坡报社任编辑,过后到邦咯岛新民小学当校长,前后约2年之久。他自己则是其后才南来,先到新加坡,再到槟城。 他们兄弟二人,一在邦咯,一在槟城;一从文,一从商,两人虽然选择了不同的路向,不过,郑卓荣说,他与兄长感情很好。回忆起几十年前早逝的哥哥,郑卓荣还是记得铁抗爱书如命。“他和书最亲,”他说:“连上厕所都带着书。” 铁抗17岁便开始写作,曾在中国汕头一家报馆工作,当时还印行过一本薄薄的小说集。至于书名,由于相隔太久了,郑卓荣几经思索,都无法记起。 1941年年杪,铁抗听闻日军南侵的消息,担心生命受到威胁,于是便与6名好友,从邦咯岛乘舢舨南下,一路浮沉,来到巴生港口。靠岸后,铁抗急忙寻找搬到吉隆坡的弟弟,希望弟弟随他一同到南方避难。 郑卓荣说,当时他住的地方在警察局对面,而且他有一个当警官的好朋友。他认为留在吉隆坡会安全,反劝哥哥留下,不过铁抗坚持南下。在动乱时期,生命更显得无常,大家都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那次,是他们弟兄俩最后一次相聚。 铁抗等人离开吉隆坡,说是到芙蓉一铁矿场,不过环境不适久留,他们过后辗转去了新加坡。 1942年初,日军打进新加坡,郑卓荣手足情深,担心铁抗的安危,便乘搭火车从吉隆坡南下新加坡。战乱时期,火车已充作军事用途。车厢里坐满了日本士兵。不怕死的群众,可以搭顺风车--坐到火车车顶上去。当年郑卓荣乘坐的火车,即是那种惊险万分的“特别位”。在风尘仆仆、颠颠簸簸了几百里路后,他还是见不到哥哥最后一面。他去迟了。

异举触怒日军

关于铁抗的死因,郑卓荣是从铁抗朋友口中听闻的。那是一般已为文艺界人士所相信的“传奇”死法:铁抗通过了日军的检查,日军要将检印盖在衣服背后时,铁抗要求盖在手巾上,触怒日军而被推到一边--郑卓荣说,推向一边是生,推向另一边是死--铁抗被推到死亡的那一边。 铁抗要求将检印盖在手巾上的“异举”,一般朋友解说为铁抗洁癖所致。然而,郑卓荣却认为,洁癖应该只是部分因素。他相信,铁抗拒绝衣服被盖印,更大的原因是铁抗根本就抗拒日军的统治。 对于当日在新加坡把铁抗遇害的消息转述予他的,郑卓荣都忘了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哥哥的朋友。因为兴趣有别,郑卓荣对铁抗其他文艺界的朋友也不熟悉,只特别提起槟城《现代日报》的编辑方君壮,与铁抗过往甚密。 问郑卓荣如何善后铁抗的遗体。郑卓荣说日军杀人不择地点,被杀害的也不一定有坑埋葬。他不知道哥哥铁抗的尸首埋在哪里,清明时也无从祭拜。 虽然铁抗的尸骨无法出土,但铁抗在星马三五年里发表在报刊的好作品,还有待有系统的出土,重新评估。或者,今日的马华作者与读者说不定回发现,在那个年代,拓荒工作已经如火如荼的进行过了,一些问题,当时也已经意识到,并且曾经热烈讨论过,而我们得在累积前人的经验与成果的基础上,进行更有意义的发展,而非永远停留在拓荒阶段,原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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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抗的著作

为了纪念哥哥铁抗,郑卓荣将铁抗的文学评论文章结集成《马华文艺丛谈》,前后筹备多年,最后在1957(?)年交由铁抗友人的出版社“星洲维明公司”出版。内收文学论述,如《马华文艺是什么》、《马华口语的汲取》、《马华文艺的地方性》、《人物的描写》、《马华戏剧的检讨》、《马华方言文艺杂论》等15篇。即使今天看来,铁抗所言仍然合时宜,有见地。 在日本统治的3年8个月里,铁抗的遗物都没有被留下来。铁抗生前的一些个人照片,也在郑卓荣的长子带到学校作展览用途时丢失,只剩下一张略为破损的半身照。郑卓荣听说《南洋文艺》版将刊出铁抗的专辑,慎重其事的吩咐其次子郑尔乔,将这张珍贵的旧照加以翻拍,专程送到报馆给我。 铁抗前期用“铁亢”为笔名,其他笔名有:明珠、君羊、金铁皆鸣、金鉴、金箭等。他弟弟为他出书时是以铁抗原名郑卓群出版。马仑在《马华文坛人物扫描》一书里说:铁抗“已辑成的重要著作有小说集《白蚁》、《义卖》、《山花》、《阴影》及理论《马华文艺丛谈》等5种。”(页33)方修在《马华文学作品选:1.小说(战前)》则说有二种,即《马华文艺丛谈》与《铁抗作品选》。(页236)端木在《马华文艺丛谈》序一说铁抗“当时曾在汕头印行过一本薄薄的小说集”。(页1)铁抗究竟著作多少,众说纷纭。我据手上所有资料,将铁抗著作年表整理如下:

铁抗著作,结集成书的有:

1.《马华文艺丛谈》(新加坡:星洲维明公司,1957(?))(编按:该书4位序文作者写作日期皆在1956年10月及11月间,故猜测出版年份为1957年) 2.《铁抗作品选》(方修编,新加坡:上海书局,1979) 铁抗作品,收录在其他书里的有: 1.〈女销货手〉、〈白蚁〉,见方修编《马华文学作品选:小说(2)1919-1942》(1967/1969) 2.〈运输兵阿部信一〉、〈在动荡中〉、〈试炼时代〉、〈白蚁〉、〈洋娃娃〉,见方修编《马华新文学大系(4):小说二集》(新加坡:世界书局,1971) 3.〈父〉,见方修编《马华新文学大系(5):戏剧》(新加坡:世界书局,1971) 4.〈白蚁〉方修编《马华文学作品选:1.小说(战前)1919-1942》(马来西亚:董总,1988) 5.〈父〉,方修编《马华文学作品选:2.戏剧(战前)1919-1942》(马来西亚:董总,1988) 6.〈马来亚的雨景〉、〈寂寞.渔港〉,见方修编《马华文学作品选:4.散文(战前)1919-1942》(马来西亚:董总,1988)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关于邦咯邦咯岛的华小

铁抗曾在邦咯岛一所小学任校长,在郑卓荣老先生记忆里,该所学校是新民小学。 原本想在“{出土文学}系列2:铁抗特辑”里放一张当年铁抗长校的新民小学外观,便请本报实兆远记者张阳方拍一张照片。张阳方在电话里告诉我邦咯岛上“没有新民小学”。我说不要紧,就拍一张前身是新民小学的学校即可。记者联络上了邦咯岛上唯一华小--华联小学的董事,获知华联一校及其分校的前身为3间小学,即:华民、秉新、中华,合并而成,并无新民小学。3所学校合并成华联小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事。

11.7.2000

(南洋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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