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0日星期三

枫林文丛三书 获选2020十大好书



#枫林文丛 三本书获选 星洲日报2020读家选书文学类十大,恭喜

#陈蝶《天色将暮君何往》

#张景云《反刍烟霞》

#飘贝零《鬓边的那朵梅花》

枫林文丛十书

#枫林文丛 今年出版了9本书,加去年12月出版的,共十本。

这些作者,按序为: 温祥英,艾文,锺可斯,方昂,陈蝶,张景云,陈川兴,飘贝零,唐林,贺世平。有小说,诗,散文及剧本。

贺世平剧本《斗法》出版

#贺世平 #斗法 已经出版,欢迎邮购。

售价: RM30, 含邮费,仅限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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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法》内容简介

《斗法》 【内容简介】


本书收录了贺世平于2009年至2013年期间带领新纪元学院戏剧与影像系学生集体创作的四个演出剧本。

《斗法》将现实中的一宗坠楼悬案,套上民间传说《白蛇传》来借尸还魂,对弄法滥权提出控诉;

《三个小孩》的概念取自廖培珍的原著剧本,采取其形式和部分情节再创作。以小孩角度玩历史扮演,回顾华人祖先南来的奋斗史与生活困境,经历时代变迁,追寻自我身分认同的游戏旅程;

《十八楼》是窥看即将面临拆除的旧组屋,关注老年人的邻里生活起居,反映两代人的代沟等社会伦理问题;

《我爸是李小龙》则透过童年环境的所闻所见,借助偶像李小龙为题,切入亲情关系的旧情怀。四个剧本着眼于与现代人生息息相关的命题,以理性的创作思维表达感性的戏剧内容,进而探讨历史、文化、社会、伦理的意义。

《斗法》作者贺世平 简介

贺世平 简介

1966年,槟城出世,在吉打双溪大年长大。 1991年,马来西亚艺术学院戏剧系毕业。

剧场及影视导演。ASLI戏剧联盟主席。新纪元大学学院戏剧与影像系高级讲师。 偶门剧团艺术总监。剧艺研究会永久会员。曾任凭舞台季刊主编,为星洲日报写电影专栏,中国报画成语漫画连载。 1993年,与友人创立马来西亚剧场教学委员会,致力于带动全国中学生戏剧活动,北上南下举办戏剧生活营,栽培出不少剧场台前幕后精英。

多年来不间歇地创作影视及戏剧作品至今约40余部,多次获提名戏炬奖,并荣获四届最佳导演及三届最佳编剧。他的舞台作品在在反映马来西亚民情,揭露政治黑暗面、刻画我国当代华人面对的挑战等等议题,贴近群众,尤其以改编戏剧作品《三个小孩》广泛引起观众的共鸣,历时10年巡回全马13州和2个直辖区,并到北京、南宁、澳门、台北、高雄等地,累积共135场演出。

贺世平 得奖记录

2001 第三届马来西亚表演艺术薪传奖 【杰出青年薪传奖】

2004 戏炬奖【卓越成就奖】

2006 第五届戏炬奖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 《黑白无常。鬼话连篇》

2009 第八届戏炬奖最佳导演《108国产英雄传》

2010 第九届戏炬奖最佳导演《三个小孩》

2011 第十届戏炬奖最佳导演《十八楼——与鬼同一屋檐下》

2015 第十二届最佳原创剧本《我爸是李小龙》

2019 第十六届最佳原创剧本《破!案》

贺世平:斗法【推荐文】

世平学棣是马来西亚艺术学院戏剧影视系首届毕业生,出道以来已有廿多年吧,一直穿梭氍毹艺苑,涉猎甚广,在频繁艺术实践中,他甘苦备尝,有着许多体会和经验教训。今日,世平学棣已是剧坛的大腕人物,除经常赢获导演奖外,还赢得最佳原创剧本和表演艺术薪传奖“杰出青年艺术家奖”。 ——梁志成(戏剧导师)

身为艺术工作者,我们背负社会责任,易受现实中的不公不义触动敏感神经。遇上恶法当道,我们慷慨悲歌,以戏斗法,力求改革。每当有话要说,我会用嬉笑怒骂的方式,进行罪不至死的思想革命。身处于病态的世界,我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但我相信艺术是解药。 ——贺世平(编导)

2020年10月19日星期一

唐林 诗文试读3

在1995年9月20日的一个集会上,郭洙镇先生在闲谈时问 我:“你质疑‘抗日卫马’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时间匆促,我只能这样答:“抗日是当时全世界华族保 卫祖国的共同目标和意愿,马来亚华族的抗日也一样。但是当时 其他民族却采取和日本合作方式来争取独立建国,将华族的抗日 称为卫马,不仅离了历史事实,同时会扩大华族和其他民族间的 矛盾。” 实际上,“抗日卫马”的没有实质,这些话只是其中一个原 因。要归纳起来,还有这些主要的原因。即:(1)当时的马来 亚不是一个国家,是属于大英帝国的殖民地;(2)当时的华族 只是英殖民统治下的一个移民族群;(3)当时的华族除了极少 数的峇峇,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侨民,根本不可能把马来亚当作自 己的国家。 ——唐林< 没有实质的“抗日卫马” >

唐林 诗文试读1

八丁燕带 /唐林

八丁燕带,怎能忘记
共度那一段青春岁月
和你周遭的宁静村落——
双溪那迈、武吉罗丹、
依约 兰道班让、铁船、双溪丁宜
那些勤劳热情善良
永远坚持梦想的人民
仿佛水冷暗夜的温暖
让我忘却他乡异地的孤寂

八丁燕带,可还记得 1957年中某个夜晚凌晨
依约东面丛林里一阵枪声 ×注1
使到这山村到处沸沸腾腾
紧急法令的巨大黑影
又一次鬼魅般淹涌过来
我这个来自黑区的孩子
白天还天真的教学生朗唱

老歌《昆明湖》新歌《九九艳阳天》×注2
夜晚在宿舍和同事共赏
小提琴独奏马思聪《思乡曲》
美丽的太阳月亮星星
只有希望,没有伤悲

八丁燕带,该怎么说呢
四周望不到边的绿色园林
附近缓缓西流的雪兰莪河
那些烟雾轻飘鸟啼不断的早晨
那些洒遍银光枭鸟呼唤的月夜
从此东南西北各自走
我更似飞鸿到处栖行
刹那永恒仅仅是诗人梦
昨天到今天又过了近60年
如果重逢,谁还认得谁?

注1:据报道当晚在依约和煤炭山交界的丛林里,军警和马共武装成员 交火,马共折损2名成员。
注2:《昆明湖》是中国抗日战争初期——30年代的流亡歌曲;《九九 艳阳天》是1956年北京出版《诗刊》上介绍的电影插曲。

#唐林 著作 #八丁燕带及其他 已经出版,欢迎订购。 定价: RM 25(含邮费,仅限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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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林 小传

【唐林 小传】 我的故乡是加影附近的小山村新港(双溪直落),同时,在 那儿度过我的童年。我对于5岁以前没有任何记忆,6岁到11岁, 恰好有日本占领的3年8个月;缺米无油,挣扎图存,深切体会到 求取温饱的艰辛。新港曾经是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马来亚人民抗 日军在雪州南部的重要基地之一,日本投降以后,到英殖民主义 者实施“紧急法令”镇压共产党,就在1948年杪被英军残酷的烧 毁消灭。为走避“紧急法令”战乱,我家有过7次搬迁,辗转超 过300英里。所以我从1946年下半年进入学校读书,到1956年高 中毕业,前后有几个州县,进过4所不同的学校。我在毕业后便 投入教育界工作,地点是雪州八丁燕带的育智华文小学,半年后 被委为副校长。但是1959年开始,我先后受到“紧急法令”与内 部安全法令的眷顾,从此永远离开文教界。60年代起,我接受商 店书记、副经理、推销员、经理及收账员等职业陶冶,细细咀嚼 五花八门的社会生活。我在50年代即对文学产生兴趣,因此,见 证了侨民文学如何挣扎而消失,马华文学怎样萌芽而成长。我不 认同文学创作是什么经国大业或有移风易俗的能耐。我认为文学 创作不只是反映社会现实生活,而是将社会现实生活通过心灵再 塑造。文学创作没有所谓主流支流,更不是模仿和追随名家尾巴。

唐林 诗文试读2

将马华文学的起源追溯到1919年,故意把1919年到1949年存 在的侨民文学叫做马华文学,固然是天才的开创,却使马华文学 史形同鸡肠接驳鼻子一般的畸形。那一段时期的华文文学确是纯 粹的侨民文学。1919年中国发生“五四”运动。促成中国新文学 的诞生,属于中国文学的侨民文学,自然而然受到重大的影响。 这期间即使有过几次反映此时此地等“南洋文艺”及“马华文艺 独特性”的论争,都仅仅是侨民作家关于创作方法,或是侨民左 派政治活动者的手段,没有建立本土意识的实质。把这些作品硬 硬套上热爱国家,正如当年马来亚共产党宣称要建立马来亚人民 民主共和国,同时又宣称要维护苏维埃社会主义祖国的完整一样 荒谬。侨民作家创作反映侨民社会的作品,是正确的文学创作; 说当时的文学使命是反封建、反殖民、反帝国主义……等等等, 则是盲目的非文学评论。细心去翻阅过去汇编成集的侨民文学, 就可以明了在那个时期,马华文学根本连雏形都还没有。 ——唐林《马华文学的定义与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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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4日星期三

唐林《八丁燕带及其他》推荐序2

【推荐序2】 張光達

唐林的詩,一本其誠摯感人的歷史記憶書寫,以樸素無華的寫實筆法,述說故人往事,信筆而起,直抒胸臆,予我們讀者無限沉思低迴的餘地。這部選集所收的詩作,跨越世紀,可以簡單的劃分爲兩個階段:“沙巴地誌系列”與“半島新村系列”,這兩個系列的詩作也是全書最精彩動人的部分。前者寫沙巴的一地一景:山打根、根地咬、拿篤、保佛、斗湖、東谷、都鲁必、三聖宫、盤古廟、安樂亭碑、神山,對地方民情投注强烈的感情,每每興起一股文化憂患意識,生動地刻劃了以沙巴爲關懷旨趣的地誌圖像;後者大部分的作品都以馬來亞英殖民緊急狀態時期爲歷史背景:都賴、武吉公滿、八丁燕帶、積羅新村,甚至一些紀念年少歲月與友人的詩,“緊急法令”如影隨形不時閃現其中,新村、馬共、英軍是這個系列詩作的關鍵詞,這也是唐林那一輩作家成長的歲月和經歷,詩筆下儲存了濃厚的生命印迹和歷史記憶,爲這段悲慘歷史歲月作見證,在時間流洗歲月漂移的無奈外,再來面對現時浮躁虚矯的人事物,更能以理解的態度面對人生的變與常。唐林詩作的可貴即在於此。

【张光达11月2日脸书帖文】
今天,收到贈書,白紙黑字,封面設計,相得益彰。唐林的《八丁燕帶及其他》,他的詩特色,我已在推薦序内說了,此不贅述。這裏只說幾句他的文學批評,對馬華文學的定義和起源,他獨排眾議,認爲把1919年到1949年的華僑文學,稱爲馬華文學,是荒謬而不符合歷史事實的,對馬華文學史家放大本邦的文學左翼思潮,也不忘揶揄爲馬華文學史一項偉大的顛倒。無論同意與否,我們無法忽視他字裏行間的誠懇坦率的態度。書中好多篇對馬華作家的文本分析,在有限的篇幅内提出所思所感,這類文字頗能做到他所說的“抛下作家間應酬和裱飾的假文學批評,使文學批評成爲文學創作的再塑造。”

2020年10月13日星期二

唐林《八丁燕带及其他》推荐序1

《八丁燕带及其他》推荐序1 邢诒旺(诗人) 唐林先生说:“文学创作不只是反映社会现实生活,而是将社会现实生活通过心灵再塑造。”心灵的再塑造正是艺术和审美的最基础、最单纯的含义,其他附加在文学创作上的要求,都是一种“没有然后”。我初次阅读本书的目录,竟恍惚觉得把诸篇诗歌的题目串联起来,就是一段段的心路,构成一幅记忆的地图,个人的史诗,请看:“走过加影大街的五脚基/雨连绵/积罗新村的夜啊真静寂/故乡的夕阳/热风冷雨忆余君/香自苦寒来的梅花/2017年元旦/那年昂沙岛上的月光/依稀旧梦/都赖/ 二十年/割树胶人/武吉公满/八丁燕带/唱给长眠的鲁迅唱给自己……”每一句点击进去,就会跑出一段故事,具体入微,怀人、感时、生活、游历,作者在自序中说言语交谈哪来这么多“然后”,而他的诗歌世界又像一道风景,或一种花树、果树,乃至胶树,透露出“然后”这个时间虚词所框不住的感情、原则与风骨。

2020年9月8日星期二

张景云 跋飘贝零诗集

飘贝零,一九七〇/八〇年代马华现代诗界一个耀眼的名字,人间诗社众社友的好朋友。当年他的诗作暨其响如雷霆、吟似丝竹的风格,在马华现代诗坛可谓独步一时,许多诗友和诗评家都在倾倒之余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论析评说。今天何啟良总结说,阿飘比较起其他的诗人可谓“真正的诗人”,亦犹之英文所谓的a poet of poets,而蔡长璜则在编审此集中的诗作之后,有感而发的表示这些文字所蕴藏的“aesthetic impulse非常惊人”。 ——张景云 书邮购定价RM25.00(含邮费,仅限马来西亚) Publicbank account no: 6-3699585-26 Account name : Chow Ngan Ong Email: nganongchow@yahoo.com

2020年8月28日星期五

一隻猛獸的悲憫 --讀《鬓边的那朵梅花》

一隻猛獸的悲憫 --讀《鬓边的那朵梅花》

何啟良

一、

飘贝零诗集初稿以《飄貝零詩鈔》为书名。远方寄来,这书名似曾相識。再翻閱張塵因《言筌集》(1977)最後一頁,有“即將出版”字眼,下列《飄貝零詩集》、《沙禽詩集》。原來依稀的记忆在此。 張景雲第一本詩集出版後再無詩結集,人仍在江湖,卻冬獅般出沒,人尊之為文壇長者。沙禽40年詩作,到了2012年才慢條斯理有《沉思者的叩門》的誕生。芙蓉出水,顛倒眾生後,詩人獲頒馬華文學大獎(2013年)。 那麼阿飄呢?那另一位形影相弔的獨行者呢?人在哪裡?詩在哪裡?浪跡天涯偶然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懸崖邊深深呼喚卻無回音。風,把一切吹得很遠。 如今詩集在眼前,算是老年讀詩,聽不見雨聲風聲了。年輕時的純正、睿智、迷懵,以及破衣行者的憂傷、“她對我嫣然微笑”的傾訴、酒後的愴然、青春的搖曳、時間的凜冽、方生和方死的逼問,一一歷歷在目。飄者、零者、背向我的悲憫者,你在何方?

二、

我憑“感覺”讀飄貝零詩(這只是一種讀法),觸摸到許多深處的隱痛、內傷,窺看到久跪後膝蓋留下斑斑的血跡,凝聽到午夜垂眉捻珠讀經聲,更多是,在天涯海角這邊,感應到那輾轉反側的呼吸,有時緩慢,有時急促,卻不曾停止過。在詩人深邃的眼神中,這靈魂之窗啊,是貪婪生死的滲透、撕裂愛情的暈眩、蔓延生命的憫惻、敬畏天神的洗盡。我重複閱讀<天然>這一首詩,明白了一切。飄貝零的詩,是: 渾一的美感建築伽藍 單調的色彩摻和眾花的意識 呼吸、天籟丶迥音 奇異的交應(<天然>) 這種“奇異的交應”是我讀每一首詩的觸覺。讀沙禽詩有涼意與臆想,讀景雲詩有沁意卻是早熟的蒼老,讀飄貝零詩有冷意、烘意與幻覺。奇異,因為飄貝零多情的佛心是騷動的,千里冰封,在地下卻是溫馨的火在燃燒著。“詩人以佛心默契一切流形”(<一瓣心香>),這是詩人要讀者看到的表象,大家以為很靜寂,其實喧鬧的很。烘意來自於必須敏感觸摸內心最深處的火把(“他向我的墓穴/討取/一點火焰和眼淚”<神女>);來自於人性最原始的沸騰:

我就是這樣悄悄地愛上了妳少女鬢上的一朵永遠的素淨的梅花嗎 肌腱賁張之後,它就投入了感覺的湖沼裡奔放出如琉璃似的光亮(<我只要你鬢邊的那一朵梅花>)

而魔幻,來自懺悔滌罪(“模糊朝向月色以及精緻/扭痛墳墓裏的一根屍骨”)。我仿佛走進了但丁的幻遊地獄,是獄火,但是窟裡還是有寒意的。在蒙太奇式的敘述、錯落綿密的語詞裡,飄貝零戲謔地映照“一道冷冷的屏牆”( <我只要你鬢邊的那一朵梅花>),如此造就了詩的“欺騙性”。 聰敏者如我輩,豈會被捉弄?

三、

用意象構成的文字才能成為詩。飄貝零的詩質,令人感覺到,其實詩就是應該如此。也就是說,他是一位真正的詩人。他的詩充滿意象(主意象、次意象、外意象、內意象),意象背後是個人哲想和特殊的經歷,包括信仰、夢幻、世界萬物的光線與陰影。因為如此,讀者是無法一一破解每一首詩裡面的“密碼”的。意象的心理空間、背後的哲理,有許多“象外之音”,更多的是“言外之意”。詩人的意圖為何?或許無需多問。

飄貝零的詩就是抽象的譬喻與感覺的先驗糅合的總體。詩人的意象裡有花草和動物,與俗世和宗教感情混在一起。花草如梅花、紫羅蘭、橄欖、野藤、玫瑰、天竺葵、巨樹、薔薇、蓬花、蓮花、蒲公英、亞森樹、寒梅、小白花。詩人難言的、難抒的,都由這些意象婉轉成為代言。從第一首到最後一首,我看到意象運用的轉化。詩人心中,芳草不是寄託別情離緒,落葉並不蕭瑟,它的脆弱像是惜嘆人生。開始時,山間裡的橄欖,是“我追溯/原始,澀澀之苦根”<山橄欖>,然後,“嚼爛的山橄欖溶化成一顆甘露”(<一瓣心香—寫詩人南子>)。這是一種苦盡甘來的滋味。這“苦根”隱藏了一段時間後再度出現:“我的陰魂緊附著天竺葵潮濕的苦根”(<天然>)。原來,我們看到的是表象,舌尖感覺的是埋在地下吸取養分卻是難為人接受的苦澀酸楚。

表象還是美麗的,雖然虛幻,如花萼。飄貝零的花兒,令人憐憫,尤其是那朵梅花,其實就是他所追求的一切(“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你鬢邊的那一朵梅花。”<我只要你鬢邊的那一朵梅花>)。這首長詩淋漓盡致,以詩集裡最豐沛的詩情、最長的詩句、最獨特的修辭、最華美的語詞,把現在與過往、靈與肉、哀與喜、冥想與憂患交集在一起。“我就是這樣悄悄地愛上了妳少女鬢上的一朵永遠的素淨的梅花嗎”,他還是猶疑著。讀此詩,令人窒息,但是詩人最後卻輕描淡寫再寫一次詩題,詩句縮短,回歸原點。經過翻天覆地的付出,他的情感還是聖潔的。

如果說花草是詩人的歎息,那麼動物作為意象則是詩人的呐喊。你聽:

啊 馱著生命的十字架 罪愆的戰悚丶絕望、癲癲 豁月 寂寞的真理! 我是狼 我要向它呐喊 一千年!一萬年!(<吼月>)

近似魔幻的詩句,“血淋淋的吃蟻獸” (<鯪鯉及恐月症>),都幾乎與動物有關。餓鷹、螞蟻、彩蝶、牛羊、黑鳥、蝸牛、蜘蛛、粟鼠、蛹、蠶、鳩鳥、青狼、神龍、八爪魚。<鯪鯉及恐月症>一詩,詩人自評:“風雲詭譎的氣質及其心象營築”,即是其心機。目閱數行,有一些讓你驚駭的經驗:

啊,像蠕動的蟲 我的手在他損壞的傲骨摸到一只動物(<搖櫓的老人>) 這裡我一樣看到一個詩人與動物之間的轉換過程。開始是比喻,最後是等號: 一隻猛獸 從我體內跳出(<跪>)

他不是比喻自己是狼,他就是一頭狼!

四、 其實飄貝零寫起伏的心象,也寫他周圍踽踽的人物,以及感悟到的生死。從早期的詩,到後期的,有一個脈絡,即“我”是與存在的互聯。詩人不必濟世,經驗與觀察後卻搖身一變,是一位神女、一位賭徒。他與幾位新加坡詩人的唱酬(牧羚奴、蓁蓁、南子),寫老人、行者,以及父親、表妹,都不是簡單的描述之作,牽涉到的是內心最深處的感觸, “月照進我的心臟” ( <抽象的你>):

燒指,我牢記 您之教益 默契著偉大的心靈 請永恆示我 天龍一指彈 我攜一瓣心香朝您(<一瓣心香—贈詩人牧羚奴>)

寫賭鬼,原來是寫時間的變奏(“額上的皺紋/畫下豐滿的小臉廓”<老賭鬼—致時間的變奏之二>);寫叔父,原來是寫生死( “我以一粒山橄欖鼓勵自己” <過程>);寫搖櫓的老人,其實是寫修行(“他的感受懸著碩大的古鐘/他輙痛苦地嚼爛沉默的視覺/試將/無可言喻的苦根/鍊成爽口的甘霖”<搖櫓的老人>)。這或許就是飄貝零詩的言外之意了。

生死本來就是一個永恆的題材。飄貝零常常冥想,詩如此,日常生活也如此。“瞑目/盤膝在原始的巨石上/滲透生死” (<天然>)。幾份無奈,幾份憂鬱,最後是“盤膝”,宗教也正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尋求安慰的。在大佛身側,偏向生?偏向死?知生方能知死。 記憶擴展 昂首而視整個宇宙的神祕 我参透生死(<造化>)

参透之後,就再也沒有恐懼了。詩人倖存後,在死亡中找到歸屬:

垂垂老矣,你說 落葉歸根 再瀟灑,你說 也不是一朵雲了 生於斯,死於斯 安天知命 謝謝您 一根平凡而不俗氣的牧笛賜我 我可將厚實的胸膛吹成萬里無雲的渺渺…… 我要學習您 吹走心中的陰霾 同時為您噓醒爽目的晴天(<頌贊>)

所以最後他是坦然的,“將我一生的情愫及罪愆/輕輕地化為明朝曦陽和露水”(<破衣行者>)。行者,遠行者,那不是終點的終點,是最後的依歸。

五、

我們年輕時有過一段對話。 我:“在愛情最深處感覺到絕望。” 阿飄:“愛最終是空虛的。” 我:“一個無洞的深淵,感覺到死。” 阿飄:“因為沒有相愛。”

他好像很懂得愛情,很瀟灑,很從容。畢竟個人的體悟別人難以理解。我們都在不同的世界裡感悟生死。我中年體悟:“原來抽搐的愛與撕裂的恨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毀滅與新生是這麼一回事/原來人與獸是這麼一回事”(<五十自述>)(2004)

飄貝零體悟似乎更早。然而他的有關愛的詩為什麼又如此失措? 我的一卷情詩刻在墓碑上 後來變成一群螞蟻咬嚙我(<彩蝶>)

張景雲私說飄貝零:“生存狀態無非情來情往,情網擒心情奴自在自甘,詩本無心以情為心。情詩一體,詩人者情人也。”這不妨是進入飄貝零詩心的一把鑰匙。 其實詩人曾經如此渴望過:

啊,我哆嗦的心欲祈求一点亮光的温暖我那源泉萬斛的心欲祈求一點雨露的滋潤

然而這個愛恨經歷的卻是駭人的:“生命中絕無僅有的一次雷霆”、“自沉澱中迸發出來的咆哮”、“猶如阿拉伯火葬場上燒熬成神的不死之鳥” (<我只要妳鬟邊的那一朵梅花>)。天地的霹靂、人性的絕望、遠方的火葬場、涅槃的鳳凰,原來都可以和愛恨聯繫在一起。 平靜之後,詩人卻也可以如此溫柔:

我會常常坐在一塊墓碑的前面輕輕地彈奏著豎琴 不似八音硼磕奏唯如葉子輕擊的溫柔 不若往日的急躁但如大海之奔赴眼底 我愛妳,永遠,永遠……(<她對我嫣然微笑>)

其實飄貝零有許多極佳的短篇,都隱藏在長篇裡。讀者會被長詩的氣魄迷住,震撼之餘忘卻欣賞段落的優美。欣賞飄貝零的情詩,讀者必須耐心細讀長篇,讀其磅礴、蒼莽;也可以選其中一段來讀,讀其纏綿、悱惻,如這一段:

唉,摯愛的- 妳曾聽過逮逮老者的腳步聲嗎? 任誰也不能想像他的形象 而我們都是一羣睜眼的瞽者 如奉綸音,誠惶誠恐 熟悉的聲音,繪聲繪影 像脈膊一樣跳動 在識田播下了種子 當前途祇見芊綿的荊棘 一枝生花妙筆 我將妳的音容活色生香 而妳遠天涯,妳近似咫尺 時間的達摩尊者岸然 站在歷史的洪流上一葦而渡……

其想像、其瑰麗、其負戴詩境,不讓沙禽<文字吟>(“啊,你竟是永遠年輕美麗的女子/以無窮的變幻深不可測的心機/誘我血脈洶湧的神思”)專美於前。

六、

六首長詩,才是《鬓边的那朵梅花》的精華所在:<吼月>、<舊事>、<鯪鯉及恐月症>、<我只要妳鬢邊的那一朵梅花>、<她對我嫣然微笑>、<頌讚>。讀飄貝零的長詩,需要耐心、勇氣、冥想,也需要不顧一切的恬靜。

就詩的張力性而言,長詩、長句,都是考驗。這是飄貝零新的藝術探索嗎?如果是,那麼他很早就做了嘗試。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長詩寫作才是對一個人綜合素質的最終檢驗”或類似的說法。我讀到的,是詩人瞬間靈感閃現一蹴而幾的長詩,是他冗深的呼吸、蓬勃的氣脈、充沛的精神、濃烈的血質。“詩質”是精神層面的表達,也是心靈的遨遊。如何把控題材,駕馭語詞,反而是次要的。

<異象>這首詩是詩集的一個分水嶺。仔細讀,會發覺前後題材、意象、心態有一點分別,當然整本詩集的風格還是一貫的。最大的分別,在於短篇、中篇和長篇的寫作。

長詩<我只要妳鬢邊的那一朵梅花>、<她對我嫣然微笑>可以作情詩讀。這兩首長詩(連續性的)包含了豐沛的詩情、華美的語詞、張弛的句式,顯得搖曳多姿。<吼月>、<鯪鯉及恐月症>, 是生與死的秘數和未知,反復渲染的寫作手法,烘托詩作中奇幻的氣氛,創作情感激發而出。<舊事>、<頌讚>,在戲謔的口吻中滲透著不易察覺的憂悒與哀憐。

問題是,為何要用這麼長的篇幅來處理這不是述事的題材?

詩人對存在痛徹之感促使他如此做。冷峭筆觸的背後,是熱血;字裡行間散發著源自詩人對生命的凜冽與膜拜。宿命與輪迴、冤屈與畏懼、冥想與憂患,全部融合在一起。超觉、观想幫助書寫,飄貝零的視野更加開闊了,筆端更有力度了,破碎世界的挽歌更長了。 不只是詩長,詩句也長。飄貝零的長句,詞語奇崛、語調激越,句法的密度、強度與速度都很高,以及充滿思辨、追問的語勢,表達了對於個體處境的審視。太多類似的句子,只錄兩段:

如果你允許我藉著語言的應用以演繹我心象諸種之作業 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則我將質詢的僅是那無形的權威觥觥 但從虛虛實實的似是而非的迷惑中你所發出的一隻小舟將永遠抵達不到彼岸(<她對我嫣然微笑>)

這些都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才情。 那是聖潔的或者猥褻的 或者其含沙射影似的包孕以及生息之嬗遞或週而復始的水土的記憶 都一致紮根在大地富饒的胸懷裡歡愉以另一番被隱祕的更新面目 而在無垠大地吐濁納清的綿綿密密之呼息裡,載浮載沉 反正我是不感到害怕了,也不致於忿憤 我但看見枯死的蓮花在山壁的蔭涼裡搖曳(<我只要妳鬢邊的那一朵梅花>)

張塵因說他自己的詩都是“不完篇”:有段無篇,有句無章。飄貝零的詩恰恰相反,有篇、有段、有句。

七、

飄貝零,原名羅海源,祖籍廣東大埔,出生於馬六甲野新(Jasin),Jasin就是茉莉,難怪他對花朵特別情深。在家鄉讀完小、中學,後短暫到新加坡謀生,在這個時期開始接觸文學與現代詩,發表詩作。現在讀他20歲左右的最初幾首詩,已經讀到他特具個性的句法和詩質。之後回到吉隆坡,一直在报馆任职,从校对升任新闻助编。提早退休後經營小生意,夢想是購買農地歸隱山村。一生與文字為伍,但是創作量算是小產。常聽他說會遺失未完成的稿件(小說、評論、詩、雜文),也沒有收集自己發表過詩作的習慣,所以真正的產量,應該不止此數。

阿飄比我大三歲,喜在Mamak檔閑坐,點一根煙、一杯拉茶,可以閒度一個下午。和他在一起時,我從來沒有聽過他訴苦,卻常聽到他講他生活裡一些小人物的趣事,悲憫之心比我深十倍。他的鋼筆字很特別,搖晃的橫豎,顫動的彎鉤,令我着迷。我曾經要求他寫他一首詩給我,他只是笑笑。他的微笑永遠是那麼腼腆,呵呵的笑聲裡充滿了童真。

我不知為何他取“飄貝零”做筆名,沒有問過他。他是飄在宇宙間的一顆星星,轉向了零點,也是生命藏着慈悲卻不能解脫紅塵的一隻猛獸。孑立月下,其吼聲撕破了萬籟的靜寂。

2020年3月3日/3月8日修

2020年8月27日星期四

飘贝零 马六甲诗人

飘贝零 原名罗海源,祖籍广东大埔,一九五一年出生于马六甲野新。中学毕业后往新加坡谋生,移居吉隆坡后曾在《南洋商报》任编辑;后经营小生意。

#飘贝零【何启良(学者)推荐】

用意象构成的文字才能成為詩。飘贝零的诗质,令人感觉到,其实诗就是应该如此。也就是说,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他的诗充满意象(主意象、次意象、外意象、內意象),意象背后是个人哲想和特殊的经历,包括信仰、梦幻、世界万物的光线与阴影。读飘贝零的长诗,需要耐心、勇氣、冥想,也需要不顾一切的恬静。 ——何启良(学者)

2020年8月25日星期二

#飘贝零 【张景云(作家)推荐】

#飘贝零 【张景云(作家)推荐】 年轻时写风月宝鉴,怎一个情字了得,泛滥而无以自拔,他恋无边而化为自恋,生存状态无非情来情往,情网擒心情奴自在自甘,诗本无心以情为心,情诗一体,诗人者情人也。

#飘贝零 【张光达(诗人)推荐】

#飘贝零 诗人以橄榄自比,点出橄榄身世源头的苦涩哀伤,这看似宿命的命运身世卻透过執著和不断的自我思索追寻,可足以改变一切大环境的恶劣伤害,扭转了自我的悲苦命运为充满希望的未來意义。 ——张光达(诗人)

鹅卵石(山橄榄)与黑鸟:飘贝零以及他的诗 兼忆人间诗社诸友

鹅卵石(山橄榄)与黑鸟:飘贝零以及他的诗 兼忆人间诗社诸友

文 / 张锦忠发布 / 2020年6月26日

飘贝零开始写诗时就是不快乐的,他的诗中充斥幽暗与死亡意象。鹅卵石与山橄榄在他长大后的世界继续存在,发挥诗的辩证式象征作用。黑鸟在他1972年的诗作首次出现,取代鹰成为他的“黑色的歌”,象征时间、命运与死亡。 而后长大 我以一粒山橄榄鼓励自己 ——飘贝零

上个世纪70年代中叶我到吉隆坡谋生,进入八打灵的学报社当起小编,编了几年的《学报月刊》(后来改成半月刊)与《蕉风月刊》,过了几年的“文学生活”。那个年代的“马华文学共同体”以吉隆坡、八打灵为中心,几家华文报馆就在隆灵一带,作家不是藏身报馆就是在学校教书,我在吉隆坡过从交往的文友也是如此,其中一位就是诗人飘贝零。忘了我们怎么认识的,倒是记得有一回他提到报馆有位同事张景云就是画家张黛。后来在我们碰面的场合他多半跟景云一起。

法雨下抒情

其实我在马来半岛东海岸时就知道他们了。张黛的文章有时在《蕉风》出现,画作也偶尔在封面亮相。年少时我曾沉迷美术与平面设计,能看到的美术作品与文字不多,对张黛的封面设计颇有印象。飘贝零是彼时常在《蕉风月刊》看到的名字,他的诗更是温任平编《大马诗选》的亮点。在我的现代诗启蒙年代,反复阅读的其中一本诗集是周梦蝶的《还魂草》。读飘贝零,往往令我想到周梦蝶。周梦蝶在台湾现代诗群里头卓尔不群;众人多取径欧美诗风,他独拈佛花洒法雨,诗境非其他台湾现代诗人所能及。叶嘉莹当年序周梦蝶诗集时就用诗人自己的句子,说他诗境近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新马诗人群中,牧羚奴(陈瑞献)以佛入诗,自是顶峰,飘贝零则在法雨下抒情,在周陈外另辟禅径,自成一格。

回想起来,我早在1971/72年左右就知道飘贝零了。那两年间,我每个星期天早晨最期待的事就是读《文丛》;那是《南洋商报》附赠《南洋周刊》的艺文版,编者为梁明广与陈瑞献。《文丛》是那些年新马最好的文艺副刊,专刊西方现代文学评论与译介,我的文学知识与艺文品味几乎都是在那里养成的。《文丛》也刊创作,尤其是诗。某个星期天,读到一首很短的《逝》:

  一个女人的   一个男人的      戏剧   声音,以及 头盖骨内的香味      古老  如香水,火焰

作者即飘贝零。那是我第一次读飘贝零的诗。诗人以极限的文字呈现视觉、声觉、味觉、触觉的共感交应,意象强烈,十分波特莱尔,也让人产生古老而神秘的联想。从此记得飘贝零这个马华现代诗人的名字。

小聚“起义”

飘贝零在报馆休假日偶会来访学报社,平常多半打电话联系,往往问候变成长谈;他在电话里头声音低细,有时竟难辨其义。我到学报社上班不久,编辑同人办了个私人出游性质的金马仑之行,就是一票《学报》《蕉风》的作者读者一起去郊游,文青夜话难免谈文论艺一番,聊到兴起,就有人提到其实可以坐言起行,搞点文艺,例如组个小文社,弄点出版。于是下山后的某个星期天,就有一群人在《南洋商报》报馆后面Jalan Tanduk张景云家小聚,准备“起义”。那就是后来的人间诗社。开完会后大伙到附近的茶餐室吃吃喝喝。

那些年大家都是二三十岁的文艺青年,住在吉隆坡或八打灵的各个角落,原本也不太认识,因舞文弄墨而相聚,但在一起时也不见得谈文论艺,毕竟文学是个体户的书写工作,作品才是真章,空谈无益。人间诗社同人也不是都写诗或都搞创作(如林廷辉、刘衍应、林培和、萧开志就有别的兴趣),但也无妨,青春就是诗(“偶尔也会大发厥词为了年轻的激越”,那是飘贝零的诗句),但里头的确有好几位都是诗人,例如飘贝零、沙禽、张景云、何启良;张景云的《言荃集》,何启良的《刻背》就是那时出版的“第一本诗集”(人间四人,加上黄远雄、紫一思、梅淑贞,撑起1970/80年代马华现代诗的半壁江山;另二分一版图则由天狼星与砂拉越星座诗社分据)。

张景云当然不只是诗人,他也搞艺术、翻译,东西方的学问底子深厚,人间诗社的社名即他所取,还取了个拉丁语译名Homo Mensura。诗社是相当柔性的,可能也有个社长,但人间社长不像武林门派掌门人那样强势,年代久了我也忘了是谁,我虽不是社员,有时也跟他们混。反正总有人召集大家聊天吃饭喝咖啡,不是在八打灵就是在吉隆坡半山芭(何启良、李英华住那一带,聚会的场地多在何启良父亲经营的育三华小食堂)。后来有人倡议出本“丛刊”(其实就是文学刊物,可是申请出版准证太麻烦,就以丛刊方式出版,当年文青多出版丛刊,如《鸽声》《鼓阵》,都是基于此故),人间烟火,诗社叫人间,第一号刊物就叫《烟火》,十分理所当然。

彼时黄学海已从拉曼学院毕业到学报社上班;他是人间诗社一员,我虽不是社员,却不时关心《烟火》进度。后来终于有动静了,我也交了小说《白鸟之幻》。《烟火》稿件作者群除了人间同人、蕉风作者,以及像我这样的社友之外,不少人来自《建国日报》(飘贝零的同乡林培和那时在《建国日报》上班,拉了不少稿)。丛刊虽采合编制,但编务想系飘贝零决策较多,编后话《人间世》即多出自他手笔,执行业务则是黄学海出力最大。

《烟火》从起意编辑到终于在1979年3月出版,1970年代已趋近尾声,距离众人金马仑夜游,也超过两年。《烟火》当然是人间诗社的灿烂,然而如同烟火,绽开之后,就归于平静,丛刊第二号仅止于征稿,后来人事变动,何启良赴美深造,少了一员大将,加上飘贝零等人淡出,诗社不久也就停摆了。

那是1970年代末的事。后来黄学海、梅淑贞等人“人间复兴”,重组为人间出版社,以出版文艺丛书为主,果然出了不少好书,然而到了1980年代中叶,人间出版社终究还是歇业了,没有成为马华文坛的洪范书店。

不快乐的诗

重提这些如烟或不如烟的旧事,主要是回想起来,我觉得在跟景云、沙禽、学海、启良诸人于孟沙小聚,倡议结社,到诗社成立,出版活动那两三年期间,飘贝零是快乐的,说不定还是他最美好的时光。

飘贝零是快乐的,他那温熙如微风的笑容可以证明。他说话声音很轻,节奏很慢,说到会心处就微微一笑,那莞尔笑颜流露的,是孩童的纯真。他是个温柔的男人。

然而飘贝零的诗是不快乐的。诗当然不必以快乐的诗与不快乐的来分类,但飘贝零的笔触总是沉重的,甚至是忧郁的,而很多时候,不快乐的来源是历史与时间的暴力。这段“人间烟火岁月”期间的诗,从他1977年5月投给《蕉风月刊》第292期诗专号的《瞎》算起,到1981年2月号《蕉风月刊》刊出的《她对我嫣然微笑》(写于1979年9月),那两三年间他发表的诗作都是长篇,而且除了《瞎》以外,都是长达百行以上的长诗;马华现代诗五六十年来,大概飘贝零是少数写长诗的人;温瑞安那些武当少林武侠诗当然是长诗,但不见得是现代诗。这六首长诗中,《鲮鲤及恐月症》刊于《烟火》,其他都刊在《蕉风月刊》,几乎都在我执编时发表的。虽说仅有六首,却占了这本诗集几近三分二的篇幅,可见这段期间他创作力的充沛,与诗社同人交往相互打气抒怀的这段“文学生活”对他的诗创作还是颇有推力的,1977年尤其是他的“多诗之秋”,而且诗风明显转变,所触所感更广博深邃。我们也不妨说,这是他创作的第二个丰收期,而且是诗艺成熟期,并以1982年发表的长诗《颂赞》臻于至善。

短诗多抒情,长诗宜叙事,但也不是绝对如此。飘贝零就选择以长诗“叙情”,而且营造戏剧情境,多首皆以“戏剧式独白”展开叙事,以营造张力与反讽。这六首长诗旨在书写“家庭诗史”与情事。“我的父亲母亲”总是在诗中出现,《瞎》首节引出说书的楔子(“一棵参天合抱的巨树/蔽阴下的家族,高谈阔论”),背景是酬神戏的人潮,众生相的鼓乐声中衬托出次节“失明少年”的故事:

赤着膊,在枝叶的庇荫下 父亲摇着大葵扇 一个失神的母亲坐在藤椅上 一个瘦伶伶的少年拥在怀里

说话者并未直接叙述少年的故事,而是以“蜘蛛”“蛆虫”“腐烂的孝服”指涉他失能身躯所处的“环境世界”。“决堤的泪水常饕餮黑夜的影子/他的生命无白昼,乾坤颠倒”;“前面仍旧是一团泼墨”等句则点出了他的视障。感伤的母亲为面貌俏俊儿子的“目盲”而凄恻流泪,但是她依然说,“唱你的歌……/孩子,唯你的歌声甜美”。人世的悲苦,唯有孩子的歌声可以慰藉。诗末的语态则带出造化弄人的反讽:“当他粹然呜咽/母亲不知道/众神是否掩脸”,但母亲看见的是一张不快乐的脸。

那张脸上的鳞爪预告了前方的“风色”,但是少年看不见。另一首长诗《旧事》作于1977/78年间。诗里头尽管有父亲“冁然而笑”与母亲“怡然自得的微笑”,室内的“笑声朗朗”对照的是外头“凄厉的狼嗥”,仍然引发“孩子们的恐惧”。《旧事》较诸《瞎》更像戏剧。“父亲”与“妻子”(“我──你”)的对话搬出“旧事”,那是一个“奥德修斯”的故事(“我曾经是一个勇敢的浪人”),叙说“一艘破船驰回避风港的原因”,那是他心底的秘密往事──旧事旧情如梦如烟。《旧事》其实是一首时间的诗:“你曾听过逮逮老者的脚步声吗?/任谁也不能想象他的形象/而我们都是一群睁眼的瞽者……”。百年弹指即过,时间老者犹如达摩,一苇渡过历史长河大江。回首旧时故事,沧海桑田,顿悟“世事一场空”,然而,唯有走过(情海、人生旅途)之后,才知道“人生就是如此”。

“瑟缩的孩子”或“孩子的恐惧”似乎是飘贝零诗中经常牵挂的情动形象(affective image)。1979年的《鲮鲤及恐月症》里头也有个受惊吓的小男孩(恐月症)。此诗描述月光下猎杀穿山甲事件。“鲮鲤”俗称穿山甲,通常夜间行动。诗开头提到猎人月夜“批了绳结,拽出/血淋淋的吃蚁兽”,其实穿山甲跟吃蚁兽不尽相同。穿山甲是濒临绝灭动物,遭猎杀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民间讹传吃穿山甲可补身壮阳及具其他疗效,猎兽于是溶入猎色(“杀气腾腾传染了月色悠悠”、“喝!那汉子想掼月”)。诗人佛心,借说故事的“老伯”之口,叙说一则“色即空/空即色”的“醒世恒言”。

以事叙情

飘贝零长诗多叙事,然而骨子里他却是个抒情诗人,且以事叙情。《吼月》其实是另一则“旧事”,读来有如“情僧录”。诗既诉说“我”的寂寥心声,也将情怀转为故事──行脚僧般“边走边唱”,说一个“春天的秘密”给“你”听:“我有一颗地狱般的心门/囚着一个风云之女/……/伊海棠般的睡姿/突兀地变成骨灰瓮”,空遗苦恨与追忆,于是“我”顿悟斯土非净土。《吼月》中的情,是痴情,苦海无涯,情路迷茫,如同维廉·偓思悟甫(William Wordsworth)名句: “我独自浪游如逸云”。在烂铜锣声中,继续走下去,如同嗥哮天际那亘古的月的青狼。诗末呼喊“烂铜锣,你莫走”那一节透露了飘贝零的客家人身份。《我只要你鬓边的那一朵梅花》也是一首情诗。从诗题开始,诗人就以“我──你”的典型“戏剧式独白”展开,以未现身的“你”为倾诉对象。“你”以为“我”喜欢“燃烧着的红莲”,其实“我”爱的是“素净的梅花”。诗以二人认知落差突显“我”对爱情的忠贞不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里的独白没有反讽,只有挚情。

《她对我嫣然微笑》则叙说一个 “我们心爱的少女”的故事,读者不妨将这首诗读成《吼月》的另一个版本。说话人不是“我”,而是“我们”,他以父亲为受话对象。诗从父亲的形象开始,然后召唤缺席的父亲以进行“戏剧式独白”为“我的开场白”。接着诗人以多重视角分头叙述:“你是一枝海棠之春睡,如此安详”,也呼应了《吼月》里“突兀地变成骨灰瓮”的“海棠般的睡姿”。不过,突兀、无常不是《她对我嫣然微笑》的重点,而是诗中说话人“以为”少女“只是安详的睡者了”。“以为”显然是对昧于现实的想的反讽修辞,不过诗人最后还是写道:“少女啊,你就是广深的取之不竭的大陆棚/我会常常坐在一块墓碑的前面轻轻地弹奏着竖琴”,那是说话人的追忆与致意。此诗有附题曰:“献给我最尊敬的父亲以及我最关爱的美湘表妹”。

《颂赞》继续以“戏剧式独白”呈现60多岁的老村长一生。老人家年少时当过苦力,乃日侵时期历史暴力的幸存者。诗人将对逮逮老者的颂赞溶入历史时空与个人生命史,然而人生不论快乐辛酸,到头来总难免老死,在佛家看来,也不过是一个臭皮囊,但如老村长般“平凡而不俗气”的人,是值得颂赞的,于是诗人吹起一支音色清扬的笛曲,仿佛是《她对我嫣然微笑》的竖琴声回响。 但是飘贝零开始写诗时就是不快乐的。他的诗中充斥幽暗与死亡意象,时间、幽暗、死亡一直是他的关注。时间的流动,世间事物生生灭灭、花开花谢自属常态。诗人所吟唱的,可以说是一首“黑色的歌”, 连玫瑰花也是在“荷马墓上”看到的,而且是“一团黑色的焦点”。《我的无题诗》以降,他1971/72年作品,几乎每首诗中阴魂流连,黑鸟啼鸣,处处坟墓或墓碑,这让他接近波特莱尔与艾德嘉·爱伦·坡多于其他欧美诗人。《天然》可以说是向波特莱尔致意之作。波特莱尔的十四行诗《交应》(Correspondances)一开头就是“自然是一座庙宇”, 《天然》的题目已点出探索自然密意的主题,但要到第二节末才出现“浑一的美感建筑迦蓝”的庙宇意象。在这首诗中,飘贝零从“我”(有我)切入,论证有形无形、有声无声之间的默合,声色香味触诸感官之间的交应,冥思者“我”进入忘我之境,从“黑色的意态/抽象的存在”意识到“奇异的交应”,于是从观想“整个宇宙的神秘”参悟生死。值得一提的是,《天然》后来收入《大马诗选》时已改题为《造化》。形式上从原诗的三节25行,变成不分节22行,文字也有所增删,整首诗书写一个冥想的过程,结构更加紧凑。

记忆与时间的标记

鹅卵石是飘贝零诗中常出现的“物”;“物”往往是记忆与时间的标记。不过,在他的诗里头鹅卵石与山橄榄显然互为转喻。在《山橄榄》中标志苦涩童年的山橄榄坚硬有如鹅卵石。在另一首诗里头,鹅卵石是女孩的赠礼选项(“鹅卵石抑或一粒山橄榄呐”),而在《摇橹的老人》中,鹅卵石是“无可言喻的苦根”“隐形的泪水”的具体化:“一种空间捶击孤绝的鹅卵石”。生命中难以承受的孤苦,但是总有苦尽甘来之时。所以“而后长大/我以一颗山橄榄鼓励自己”。鹅卵石在飘贝零诗中显然是辩证性意象(dialectical image),过去希望的时间与现在希望的时间交会,那灵光交会的瞬间静止在一时间标志(鹅卵石抑或山橄榄)。 山橄榄不是苦果的譬喻,而是可苦可甘(“嚼烂的山橄榄溶化成一颗甘露”),端看咀嚼的人的经历与体会。

鹅卵石与山橄榄在飘贝零长大后的世界继续存在,继续成为他诗中的模喻(motif),发挥诗的辩证式象征作用。他在现代诗世界召唤了一个博物空间,里头的“鸟兽草木”就有紫罗兰、山橄榄、蒲公英、玫瑰、鹰、蚂蚁、黑鸟、鸠鸟、蛹、淡巴菇、罂粟花、蝴蝶、野藤、天竺葵、粟鼠、蜗牛、巨树、蜘蛛、蛆虫、蔷薇 、蝉、八爪鱼、亚森树、蛱蝶、狼、石榴花、樱桃树、柳树、鲮鲤、红莲、梅花、莲花、素馨花、水藻、百合、白鸽,以及白鸟、小白花、山花等不命名的花草鸟虫,其中频频出现的是山橄榄、玫瑰、狼、鹰、黑鸟。黑鸟在他1972年的诗作首次出现后,取代了鹰成为他的“黑色的歌”的主要譬喻。在《一瓣心香:写诗人南子》中,黑鸟就出现三次,可视为诗人“三种看黑鸟的方法”。在飘贝零其他诗中,黑鸟也可转喻成“一团黑色的焦点”“一团黑色的意态”或“八爪鱼的墨汁”“心中斑斑的墨迹”(“一块泼墨/瞿然变成黑鸟”),扩展成“整个宇宙的神秘”,象征时间、命运、死亡。

陈瑞献影响深远

1974年到77年那三年间,飘贝零或许有创作,但并未见发表。在此之前,1971年至73年,相对于他1969/70年间的起步试笔,可以说是他对自己的诗人身份的肯定时期。彼时新马现代诗的氛围对他的创作颇具鼓舞作用。梁明广在《南洋商报》推出几个副刊,陈瑞献与“六八世代”崛起之后,《蕉风月刊》革新号再出发,掀起第二波新马现代主义浪潮,并获得《学生周报》《教与学月刊》响应,激发长堤两岸求新求变的青年写作者趋近现代主义文学,一个“现代派共同体”于焉成形。1970年,五月出版社推出贺兰宁编《新加坡15诗人新诗集》,展现了现代诗在狮城的成就,令人为之瞩目。飘贝零在1970年起步写诗阶段即有诗题为《一瓣心香:赠诗人牧羚奴》,之后继续发表两首分别为蓁蓁与南子素描的诗作,向三位新加坡现代诗人致意。

陈瑞献对飘贝零的影响可谓深远。他在《一瓣心香:赠诗人牧羚奴》第五节末指出瑞献的诗与译诗“赐予我的空洞/最甘美的山橄榄/一瓣心香/我是虔诚的信徒”。那是一个诗人对同个时代的诗人最高的崇敬之辞。《天然》发表在1972年12月出版的《贝叶》第五期,那是南洋大学佛学会的刊物,陈瑞献念南大时曾担任主编。在我看来,《天然》很可能是飘贝零熟读《蕉风》第205期诗专号中介绍波特莱尔后的产物。那篇《释波特莱尔的〈交应〉》的译者就是陈瑞献。陈瑞献当年以《拈花者》《庵罗树园》等诗在新马现代诗的天空洒下满天法雨,诗坛为之震撼,故飘贝零诗曰:“我携一瓣心香朝您”。飘贝零在《天然》之前的《跪》《我的无题诗》等诗作就是冥思之作,但以《天然》《造化》最为圆熟,堪称他的橄榄诗园的奠基之作。

超过40年的预告

黑鸟黑鸟继续穿越时光甬道。1977年底某日,飘贝零偕张景云到学报社小坐。那次景云来,送我一本《言筌集》;那是他刚出版的诗集,小32开,牛皮纸封面,骑马钉,看起来像练习簿。我随手翻阅,翻到一句“天际那他妈的月”,那个他妈的月迄今难忘。诗集后面预告张景云以不同笔名或编或译或著的作品七种,以及人间文艺丛书“沙禽诗集、飘贝零诗集”“明年初陆续问世”。1978年初,沙飘二人的诗集当然没有问世,“沙禽诗集”预告了34年才由燧人氏出版(《沉思者的叩门:沙禽四十年诗综》),“飘贝零诗集”呢,已预告超过40年了,如今终于结集出版,这也打破马华文学出版物预告年限最长的纪录。

谁是 飘贝零 ?【张锦忠(学者)推荐】

谁是 #飘贝零 ? 马华现代诗五、六十年来,大概飘贝零是少数写长诗的人。飘贝零长诗多叙事,然而骨子里他却是个抒情诗人,且以事叙情。飘贝零就选择以长诗「叙情」,而且营造戏剧情境,多首皆以「戏剧式独白」展开叙事,以营造张力与反讽。 ——张锦忠(学者) #鬓边的那朵梅花 #枫林文丛 8

大概是上世纪70年代我刚上中学的时候,我和父亲到亚沙汉名叫“青天”的戏院看《春满羊城》。那是长久禁制以来第一部有关中国的电影在马来西亚放映,当时观众反应热烈,城里戏院场场满座,排期到乡下放映,依然爆满。青天戏院是一间露天戏院,是我家方圆九英里之内唯一的戏院,看戏只能在晚上,雨天就得休业。我记得坐位是一排排长条的板凳,大概也没有坐位编号,大家都是屁股挤屁股的挨着,凳子坐满了,就得后头站着看了。亚沙汉是位跨马六甲与柔佛两州边境的小镇,离我老家三四英里。

《春满羊城》是香港凤凰电影公司制作的记录片,介绍中国羊城广州当年的新面貌。影片有一场歌舞《姐妹练靶》,至今我记忆尤新。《姐妹练靶》讲述姐妹兵在练习水上打靶的故事,小妹气馁犹豫,大姐指点鼓励,过后成功将一个个在水上飘动的靶板击倒,她们脸上的笑意令我难忘。后来陆续看过不少舞蹈,演员表达了对生活的美好,都笑得很开心。

不过练舞的场景却是另一回事,导师挥打着啪啪响的藤鞭向舞者吼叫:笑,笑,笑!我要看到你们笑!观众要看到你们笑!舞者汗水已滴到地板,足以让人滑倒,小腿酸痛不已,气力不济,喝口水把脸上的汗擦干,导师又拍打藤鞭喊继续。这种练舞日子,犹如苦力挨鞭,内心怎能发出笑意?

有一次到中国旅游,被带到一个小剧院看表演,其中一场是杂技,表演的孩子站在叠得很高的凳子上将碗叠在头顶,还要做转动扭曲之类的动作,后来人摔了下来,马上被架到后台,由另一位候补顶上,重新完善了之前的表演。我看到后者笑了,她笑得很自信,很美好的笑,很庆幸的笑。我当下想,那失手的女孩不知后果如何,她还会笑吗?

最近有脸书的朋友分享朝鲜小孩舞台表演的视频。小孩唱着我听不懂的歌曲,天真活泼,笑容可掬。有人赞赏他们表演专业,特别是那领唱者,有大将之风。也有人感觉假,认为在专制的社会里哪里会有发自内心的笑,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其实,舞台表演,都是为观众服务。他们要笑,不管在练习的时候多么幸苦多么困难,流过多少血泪,能上台,他们开始走向成功,他们要呈现自信,他们当然要笑,让大家看到他们憧憬的未来,快乐的在舞台上笑。不然,以后他们就笑不出啦。

练瑜伽的时候,很多姿势需要保持静止一段时间,例如双腿在地上平伸,身子如订书机那样向前弯,双手握着脚板,撑住。例如挺腰单脚站立,两手像电线柱张开,其中一手勾住向上提的腿的脚趾头,撑住。又如脚站弓步,手往内伸入大腿后方,像狗捉自己的尾巴那样捉住后面垂下的手腕,再扭腰往后看,撑住。撑住的时间从五秒到三十秒,从三次呼吸到十次的呼吸,从一分钟到三分钟不等。你经常咬牙切齿,汗湿沾衣,脚趾紧扣地板,小腿发抖,核心肌群抽痛如搅。导师踏着你的脚趾,说不要抓地板,放轻松。或在你耳边说不要皱眉,不要咬牙。他叫我们笑。他说,享受你们的痛苦。真荒谬,哪里可能享受痛苦的呢?在这种种折磨之下,如何能笑?他说,你们试着笑笑看有什么变化。你尝试笑的动作,笑时嘴巴的构造让你咬不到牙。你笑了笑,眉头就展开了。

的确,笑让你嘴角上扬,牙齿就不再磨着牙齿,面颊轻松了,眉头解锁。你还是撑着某个姿势,像被点了穴道僵住原地,像睡美人睡下了全世界的人都静止在当时的动态,连时钟都停摆,你竟然变得轻松起来,你再笑,你开始知道如何享受你的痛苦。



18/3/2020马来西亚因新冠肺炎实行行动管制“封国”第一天

21/8/2020 刊于文艺春秋 https://www.sinchew.com.my/content/content_2327524.html?fbclid=IwAR2qlJSqUFDJDiQPrEET2BHkGnBLZN6e2O7qFoGNYXFB1O18ltyZugbxk40

2020年8月2日星期日

政治抒情如歌: 陈川兴诗集序文

政治抒情如歌: 陈川兴诗集序 文 /游俊豪 马华文学的政治抒情书写,孜孜不已经营的作家不在少数。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诗集,包括傅承得的《赶在风雨之前》(1988)、吕育陶的《黄袜子,自辩书》(2008)。前者采取写实风格,后者挪用现代路线,刻画马来西亚的族群政治,笔触不但涉及语境的现实,而且揭露现象的吊诡,几近后现代。 陈川兴的这本诗选,提交了一个崭新的示范,相对地更加靠近政治抒情诗的理想状态。在主题意涵方面,它探索的脉络更是恢宏,磅礴,大气。在技巧施展方面,它呈现的手法更是繁复,缤纷,多元。 陈川兴是华裔,跟许多生活在马国的离散华人一样,身陷在政治与族群交错而成的泥淖当中。在族群分化的公民性当中,话语往往不能干净利落,所以许多马国华人诉诸各种方式,谋求声音的通道,以期情感的出口。其中包括发表政治言论,参加政党政治,当然也包含进行文学写作。 虽然祖籍福建同安,陈川兴在马来西亚土生土长。1954年生于马来西亚半岛雪兰莪州巴生,少年与壮年大多时间在霹雳州度过。他是一位资深新闻从业员,1976年至2009年担任采访部记者,从《星洲日报》退休后,转而成为自由撰稿人。马来亚的独立,马来西亚的成立,马来族的霸权主义,华人族群的边缘化,这些政治局势的递进,诗人都亲身经历,感受逐渐深刻,认知愈加清晰。 所以有了这本诗选,成熟之作。 陈川兴曾以沈穿心、穿心剑、陈长兴笔名等创作。在1970年与1980年的马华文坛,他的诗曾经引起广泛与高度的瞩目。他的《土的掌纹:14行诗》(1985)、《图与诗集》(1986),凭着一己之力,以手工版付梓印刷,亲自写诗与绘图,给读者带来的感觉,不是伪文青的单薄唯美,而是真人文的深厚思考。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论著《传统的延伸》(1979),编书《天狼星诗选》(1979)、《马华文学大系:诗歌》 (1981-1996)、《传灯》月刊(1977-1978),都给马华文学的文献,作出了宝贵的贡献。而且,由于多年担任记者的工作,他积累了丰富的资料,加上敏锐的人文触觉,出版的《金宝战壕与悲情岁月》(2000年)、《百年金宝:1886-1986年》(2001),是地方史的重要材料。 这本诗集,按照写作时间的倒叙排列,分成三卷。卷一,“泪纹与刀痕,是不一样的”,2017年11月至2019年8月。卷二,“梦里不知身是客”,2014年10月至2015年4月。卷三,“迷河”,2014年8月至9月。 在其1833年发表的〈什么是诗?〉(What is Poetry?),英国哲学家弥尔(John Stuart Mill) 对浪漫抒情主义(Romantic lyricism) 进行界定,阐明其范式的正式特点与共性作法,通过充满感情与想望的表达,符码化某个特定时期的观念,某种诗学私密性,以及随之所带引的视野。弥尔认为,“诗,是在孤独的时刻,自己对自己坦诚告白的感觉,并且通过符号体现出来。而这些符号,在诗人的意识当中,应该是跟感觉的真切形态的最为靠近的再现。” 事实上,陈川兴的诗作,再现了离散华人在马国的政治抒情。他的文字形成特殊的符号,围绕个人、家族、族群三个层面,组成既是文学的也是文化的文本。可以让马华文坛告慰的是,这本诗集里面的作品,经过精心设计的形式,以及细心调动的词语,得以深入马来西亚作为命题的复杂性。 陈川兴是知道的,懂得形式能强化内容,激活了词语,新鲜化了诗。 这本诗集,可以得见陈川兴的视野,以及他的诗写作的再一次成熟。其所揭示的文学范式,符合赫尔博斯 (Jorge Luis Borges) 的棱镜美学。这位阿根廷大师,在其〈顶级宣言〉(Ultra Manifesto)一文当中,倡议作家面对某个主体的时候,应该将里面的成分折射出来,而不是平面的反映: “存在着两种美学:被动的镜子 (mirror) 美学、积极的棱镜 (prisms)美学。在前者的引导下,艺术变成环境客观性或个人精神史的抄本。在后者的带领下,艺术获得实现,使得世界成为工具,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樊笼,借此铸造一个人的视野。” 卷一:阅读与专注 许多资深的作家,成名后都不能保持写作的高强度。他们写作的持续性,不是在技巧方面吃老本,就是在话语方面自我吹嘘,在自己主导制造的在场感中,未见向上的完善化,却见向下的疲软度。陈川兴的这本诗集,是反证。 曾经有段时间,我常常跟陈川兴讨论阅读的重要性。他家藏万书,五花八门,而且真的经常阅读,沉浸在浩瀚的知识探索当中,天文地理历史无所不涉猎。我自然对他无需啰嗦,只是偶尔提醒他,必须利用所吸收得来的信息,转入自己的写作。我能给他做的,是从中国大陆与台湾那里,物色一些我认为优秀的诗集,邮寄给他。我跟他说,只读最好的,不读次等的。 看到这本诗集,就知道他确实花了功夫,积极阅读,成功转化。诗集里,最闪亮的是第一辑“泪纹与刀痕,是不一样的”,写作时间最靠近现在。这一辑,采用了互文性的技巧,引用了碧果、冯青、鲁迅、法兰可斯雷蒙、杨牧、欧阳江河、聂鲁达、许知远、王德威等人著作里的句子,安置在陈川兴自己的诗句当中,对冲与交汇出精彩的火花。 看似阅读笔记,其实是诗。诗集里有许多长句,有点散文化与口语化的句子,记载了陈川兴如何撷取书籍里的段落,如何思考后面的涵义,如何思索由此引发的其他命题。 必须指出的是,只要对新诗发展史有深入研究,都会知道写诗不能拘泥于格律,必须借助散文语句与口语,形成新诗的突破点。格律压缩文字,反之却能释放,倍数化词语的张力。 诗集的第一辑,是陈川兴的扛鼎之作。处处可见散文语句的巧妙律动,说情说理更是深刻。例如,题目为〈或会疯疯颠颠地握紧拳头,在膝盖上死活吗?〉的这一首: 是谁说根骨能敲出活着的清音,有种独立论述 以疏离知觉去诠释,所有对话经验的断裂 能喚回失土、影像和深刻主题吗? 找不到字词说出怎样的爱,才能寻找左脚与右脚 关于 : 曾在某个风暴中呼喊袓先名字的印跫 另一例子,是在〈在我年老时,乡愁就来了〉,口语“他妈的”恰如其分,彻底把味道绽放,释放离散族裔的感知: 在我年老时,乡愁就来了 漫天他妈的星球话语,硬闯了进来 美国的简·赫丝费尔(Jane Hirshfield),是著名的诗人、散文家、翻译家,她的诗歌评论也获得高度的赞赏。在其论著《九道门:通向诗的意识》(Nine Gates: Entering the Mind of Poetry),她提出写诗的六种诗专注 (concentration) 力量: “专注的形式,发生在诗的文字里,可能是无数的。然而,有六种集中性的力量,让诗得以进入它所创造的世界- 音乐 (music)、修辞 (rhetoric) 、意象 (image)、情绪 (emotion)、故事(story)、声音 (voice)的专注。它们并不都全都在同一个水平上运作,但在任何一首诗里,这些专注形式会至少会有几个一起存在。有时候,有的专注形式会站稳在一首诗的发声内核里。” 一首诗里,或多或少,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专注力量。一首诗的成功,在于这些专注力量,是否能稳定地互相支撑,构建稳定的诗性。显然,陈川兴专注于阅读与写诗,相辅相成,成功地将前者化入后者,而里面的专注力量形成有力度的结构。 再举一例,〈说罢就唱吧,看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呢?〉。这首诗直面马国的希盟政府,挪用《吠陀经》与《大唐西域记》,暗喻生活在马国的政治困境,人们需要心智的修行。 你瞧淸楚了吗?那我就试试看吧 结果,只可懂了肉体灵魂的爱舍练习 我还是被心忘切的神,把大千世界简化到自己的腕底 一切美好吗?背着两个自己修心得不入一部《吠陀经》 " 如何伏臥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 把无法磨掉心的飘动,或算计肉身意识了吗? " 进入 2018 的一个半岛里,等号一无所用 政客支颐,想的尽是情爱魔障里的希盟政府吗? 苦行成自虐,相顾失色,繁花如雨 卷二:故事与人生 在《九道门:通向诗的意识》,简·赫丝费尔还特别分析了“故事”的专注力量,可以让诗性充满魅惑,让叙事 (narrative) 引导读者进入诗的境界里: “说故事,就像修辞,通过认知的意识,以及情绪,牵引着我们。我们对于匀称的形式充满好奇与向往,说故事就此提供了答案与满足:我们深刻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坚持地希望发生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叙事,在这些渴望与满足当中,指引着我们如何察觉,并如何品尝那些时刻与生命的状态。” 显然,陈川兴是一位擅于说故事的诗人。卷二“梦里不知身是客”,尤其展示了诗人的能力。这一卷里的30首诗,编织成30个梦,通过“戏子”、“伶人”、“妈妈”、“爸爸”、“诸神”等诸多角色,写了不同的故事。题旨是“人生如梦”,叙事的线条,使得读者思索各种处境的况味,让诗取得政治的抒情,叩问人生。 〈梦之十七 : 陈家地图〉,通过家族史的叙事,逆袭理性的说法,而抒情命运的坎坷: 端午之后,陈家地图 有着理性叛逆,这个家啊 存在历史隐喻,如果不想给 尸体哭泣,请远离骇客 的记忆体,夺命魂吧 是的,一半拼命,一半 宿命,仿佛战地沙场埋着一滴 泪,像溶烧陨歌,弧拉 还原的视角里,才可能有的 政治的意识形态,影响着家国。对于离散华人来说,每每要思索的命题是:哪里是故乡?故乡变得怎样了?哪里新的家园吗?新的家园会这样?在以下两首诗截取的段落里,陈川兴的抒情,恰似摆荡在新旧两端之间的歌声,萦绕心头。 〈梦之十二: 白驹过隙〉 请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故乡 当手稿遗失以前,时代的 影子落在,很难看得清 可能想像的空间,托浮着 绕过时间,廊道和石墙 隐形剧都退开了,一个家 的信仰、历史和名字,在追踪 失去的鸟儿啊,归人梦是 看见家园渐渐地淌溶,过客 的梦,是晃着拳头 脱释出来,叙述不渝的 盟约,也跋山涉水,舔着 〈梦之二十九 : 第二个梦 [版本二] 〉 预言第二国吧,想像梦的宏图 纸本的翅膀,振动关乡马鸣 诡异架构,上升的星光 越过镜子与神话躺着 把冥思夾在旧书中 交给游离的山水,庄周的蝶飞到 手掌心,就像七月鬼火 藏入左边巫神的面具,右边下到 蛮荒的梦,穿透据地撰写 卷三:河流与离散 这本诗集的第三卷,也就是2015年出版的《迷河》。里面有我的序文:〈陈川兴的迷河粼光:存在本质的离散诗学〉。有两段,可以概括了我对《迷河》的看法: “如此连线构图,绵延了大叙事的图景。面对生命与生活的大命题,有的人嚣张狂妄,陈川兴选择了潜心笃挚。以诗,表现真相。” “诗的真相,提纯自生活万花筒般的意象。陈川兴的诗,可以说是离散族裔的文本,因为词语铺陈在流动的脉络中,连接个人与群体,用诗承先启后。” 如今回头重读,仍然觉得陈川兴宛如行吟的歌手,在潺潺的河水边上,拨弄词语如琴弦,为离散族裔唱出想望。例如,〈第三首 : 戏本〉: 从野史下手吧,野史比 正史更为真实 一个跌宕起伏的湍流年代 看久违的从容和宽馀 可学习到,趣味 衙门却太紧张 不免一愕 徘徊在官方历史以外的词语,因为抒情,更为真实。在〈第三十三首:陈川兴 (完结篇)〉,诗人的诘问折射了族群的心灵谱系: 陈川兴是谁,这是简体版 书写,而繁体版 陳川興呢?回忆着 两种角色姓名,不同 印象,却在同样 书本,陈述着 滾烫对话,有关 诗是如歌的词语 陈川兴常常会说:“我不是诗人”。如果再说,他就应该受到批评。说的再多也没用,他的确就是一位诗人。诗写的如此好,不断变化,持续推进。 这本诗集,词语如歌。如泣如诉,宛如大雨下在迷河,又像刀锋穿过疾风,也像泪光滑过梦境。那些发生在马来西亚,诡谲如虚构的政治现实,需要有回应的方式。像陈川兴这样一位的诗人,难免诉诸词语,抒情为诗。难得的是,他的诗赶得上时代的复杂,也推动了诗艺的进步。 这本诗集,值得典藏。 游俊豪简介: 游俊豪 (Yow Cheun Hoe),笔名游以飘。1970年马来西亚霹雳金宝出生,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博士 (2002年) ,任教于南洋理工大学,担任华裔馆馆长、中文系主任、中华语言文化中心主任。2016年创立“南洋诗社”、“南洋诗会”。以中文创作诗,曾获重要文学奖包括花踪文学奖新诗首奖(1995、1997年)、新加坡金笔奖中文诗歌第二名(2005年)。2016年出版诗集《流线》,荣获《联合早报》2016年书选。1995年与友人出版散文合集《十五星图》。作品发表于《联合早报》(新加坡)、《星洲日报》(马来西亚)、《南洋商报》(马来西亚)、《蕉风》(马来西亚)、《草堂》(中国)、《飞地》(中国)、《广西文学》(中国)、《诗歌月刊》(中国),《扬子江诗刊》(中国),收录于《新国风:新加坡华文现代诗选》(2018)、《华文文学百年选:马华卷贰(小说、新诗)》(2019);《文字现象:联合早报〈文艺城〉文选》(2015,2016,2017年)。

《泪纹与刀痕》目录

《泪纹与刀痕》目录 序:政治抒情如歌:陈川兴诗选 /游俊豪 自序:我不是诗人 /陈川兴 卷一:泪纹与刀痕,是不一样的 或会疯疯癫癫地握紧拳头,在膝盖上死活吗? 泪纹与刀痕,是不一样的 在我老年时,乡愁就来了 写给N.K.明信片上的情诗 梦里,每个动作都成了一种仪式吗? 说罢就唱吧,看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那书生抛下书册,书纸在风之声外 大喝一声刀下,蒙面客已迎头劈落 是谁的灵魂感到巨大之饿? 我跪下来,开始用双手挖掘地面的泥土 弟子们这样记录着:如是我闻 这些年来,我爱你还会是那么深吗? 我是不是一具带电的诗魂? 第三代人怎还诉说悬挂的身分焦虑? 当头颅敲击石敏土时的声音 木偶戏 中秋的诗 镜子的故事 边界 收藏端午 卷二:梦里不知身是客 梦之一:滚滚红尘 梦之二:幕前幕后【版本一】 梦之二:幕前幕后【版本二】 梦之三:台上台下 梦之四:戏曲伶人 梦之五:伶人命盘 梦之六:游园惊梦 梦之七:镜花水月【版本一】 梦之七:镜花水月【版本二】 梦之八:梦与游戏 梦之九:故国风雪 梦之十:天地一心 梦之十一:边走边唱 梦之十二:白驹过隙 梦之十三:浪子的诗 梦之十四:妈妈的歌 梦之十五:爸爸的家 梦之十六:秘密代码 梦之十七:陈家地图 梦之十八:诸神交谈 梦之十九:因为爱情 梦之二十:爱过以后 梦之二十一:爱情老了 梦之二十二:梧桐与梦 梦之二十三:古城新梦 梦之二十四:梦的行者 梦之二十五:秋蝉知了 梦之二十六:见字如晤 梦之二十七:千里传音 梦之二十八:黑暗书写【版本一】 梦之二十九:第二个梦【版本二】 梦之三十:梦与历史 卷三:迷河 第一首:历史 第二首:前世梦 第三首:戏本 第四首:传奇 第五首:魇 第六首:秘密 第七首:蘸墨的梦 第八首:将军I 第九首:将军II 第十首:士大夫 第十一首:知识分子 第十二首:说书人 第十三首:戏班人 第十四首:吟游诗人 第十五首:异乡人 第十六首:舞蹈者 第十七首:读书人 第十八首:老百姓 第十九首:沈穿心 第二十首:穿心剑 第二十一首:沈川心 第二十二首:祖先 第二十三首:爸妈 第二十四首:华侨 第二十五首:革命者 第二十六首:默迪卡 第二十七首:宿命 第二十八首:老家 第二十九首:新家 第三十首:游子 第三十一首:古庙 第三十二首:天狼星 第三十三首:陈川兴(完结篇) 后记:三人的梦 附录: 一:游俊豪《迷河》序文 二:陈川兴个人简介

2020年7月31日星期五

五次呼吸

张永修/五次呼吸 文艺春秋 弓着身体,头下臀部向上往后移,双掌贴地手往后推,脚跟着地——这种下狗式是很舒服的休息方式。我缓慢呼吸,让气流平和的从我鼻腔肺腑进出,调节我的疲劳。 旁边刚来的大只佬鼻息沉重,汗流浃背,低口宽松的背心湿嗒嗒,贴在老树盘根的胸脯上。他以为瑜伽动作缓慢,看似没有什么运动量,却让平日举铁拉重的粗壮身躯呼吸急促。 有些休息的姿势让人放松,有些人却一样感觉辛苦。 婴儿式的休息方法应该是最舒服的姿势之一。我膝盖韧带受伤之后,无法蹲,要像婴儿那样的将屁股往后推向脚跟往后坐,非常辛苦,复健时得数五次呼吸,感受五次呼吸的疼痛与难耐,有进步之后次数再渐次增加。所以舒服的休息法不一定让所有人舒服。 做瑜伽,通常会有定格的休息姿势让学员休息。 休息,就五次呼吸的时间。即呼、吸各五次。不过这算法因人而异。有的导师呼一次五秒钟,吸一次五秒钟;也有导师的数法一次一秒。当然我们都想休息时的数法是五秒一呼,五秒一吸;撑住某个姿势的时候,就一秒一下。时间转眼倒数到零,导师可能又会五、四、三、二、一的重数,或者增加到二十下、三十下。有的导师更先进,动用到计时器,那往往是一分钟、两分钟或更长的拉经或锻炼核心组织的时间。一些聪明的学生会发出惨叫或哀求,讨可怜。遇到包青天,则静若寒蝉,死撑。 我年近半百才开始学瑜伽。年轻的导师鼓励我说:我妈都还在练瑜伽。我的同学中有几个白发爷爷和奶奶。有个奶奶骨骼柔软如小孩,手足如洋娃娃,可前后灵活扭转,令人羡慕。 我中学时期被发现心脏有异声,开始不上体育课。找到第一份工作,体检拿报告前都胆战心惊,害怕过不了关。身体在成长阶段有些改善,我也尝试比较不激烈的运动。过后遇到车祸,断了手脚,就几乎不运动了。到我下定决心要按时运动,那是身体发出二高危险讯号的时候。我衡量过,我宁愿花钱运动也不愿花钱在药品上。我开始上瑜伽和一些其他不怎么激烈的运动。从弯腰手指离地半尺,到手指能碰到地面到手掌能按着地面,那种进步给我信心:我的骨头还不至于不能弯曲。当然还有很多动作因先天和后天的局限,我无法达致,比如一字马劈腿,或后翻作拱桥时右手掌无法贴地。而一些所谓危险动作如头部倒立,我费了几个月苦练,竟然让我能不靠墙轻易做到,并能保持平衡长达一分钟。我忘了我有高血压,头也不晕眩。这些大概是勤劳加分,日久有功吧。 (稿于2019年3月) 刊于《星洲日报。文艺春秋》31/7/2020 https://app.sinchew.com.my/amucsite//pad/index.html#/detail/2315728/2103

2020年7月27日星期一

星洲旧臣终老南洋



摄影:张永修

星洲旧臣终老南洋

张景云


《东方文荟》第101期(2007年4月8日),刘敬文有一篇“编辑手记”,有几句话说,“张生在《南洋商报》当总主笔时,于1994年底首辟星期天论坛,堪说是文化观念的领航者。”这里所说的事,与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差距,我自己从未说过这些话,很可能是朋友之间以讹传讹,而我本人又时常舌头打结,在这之前我也只曾读过一次这样的误传,不知要向谁人澄清才是。

这一回面对《文荟》读者,我是应该把事情说清楚的。刘文所说的首辟星期天论坛和文化观念领航,功劳应归王锦发,这是我多年来心里的定论;近年有机会回想,觉得还应该归功于当年任南洋报业董事经理的邓汉昌。

今天在报界,知道有王锦发其人的新闻工作者已越来越少,我在这里给他说几句话,他在世时毕竟也为马华文教事业做了一些实事,应该不会浪费读者的时间。思绪紊乱,最好从初识说起。1984年我被破格擢升为《南洋商报》主笔,不久之后就躬逢马华公会陈梁党争,有人出来组织华文报刊评论人不定期聚谈,和拜会聆取党争双方的汇报(记忆中只有跟陈群川吃过一次饭),这当然是陈派的隐性宣传招数,而我就是在这样的场合结识王锦发。

记得当年《星洲日报》的同道还有一个黄友,他们都是领专题作者的职衔执笔写社论,都说人力很紧绌,这也不足为奇,那时南洋业务一枝独秀,《星洲》落后于《南洋》(不是一个马鼻,而是一两个马身),老板当然要想办法榨尽人力。“茅草行动”过后,《星洲》复刊时,王锦发和黄友都被阻挡回不了原来的工作岗位。(复刊后有一段大约两年时期,《星洲》没有设主笔职位,社论请外人以件计酬供稿,也算是华文报史上小小的创举。曾给《星洲》撰写社论的外人包括张灿泉、郭孝谦、钟伯煊等。)

还是在1980年代中期,第一大报的《南洋商报》老板们有意扩展业务,扩大报业版图,于是把眼光投向半个世纪以来的宿敌《星洲日报》,与对方谈判收购条件。那时我有几次跟锦发(那时他还在《星洲》)晤谈,我们都对收购后的局面感到隐忧;那时华社对公民权利受到侵蚀的不满日益高涨,二大报合并之后,若是主导权失陷,华社将没有了异议的第二个声音,我们都觉得这种局面应该尽量避免。

锦发平时讲话偶尔会亢贲,脸孔涨得通红,但说到这个问题,他总是压低声线,仿佛生怕被身边闲人听到。当然后来收购不成,报界传说当时议价,只差一百万零吉之数,孰料这一役之后,华文报生态遂三五年一变,越变越伊于胡底,今天就只能用险恶来形容了,锦发若仍健在,不知会作何感想。

锦发原在《星洲日报》,后来怎么会流落《南洋商报》,此事应该从“茅草行动”说起。在那次大扫荡中,《星洲日报》被马哈迪政府封禁,待到开门复刊时,股权已经落入张晓卿手里,停刊时投闲置散的职员,有不少人(很多是编采部门的人)要重回原职却被“挡驾”,这就是后来一宗被撤职员工追讨应得利益拖沓逾十年的官司的缘由。锦发有段时期跑到巴生去做“不是人做的”独中校长,后来或之前还做过其他什么事,然后就循着南大——福建帮这条线进了《南洋商报》,这已是1992年的事了。

那时《南洋商报》主笔没有空缺(早期主笔职情怳皆如此,只有到我任总主笔时,主笔空缺总不让填补,害我辛苦了几年),锦发只好屈就专题作者,但他写时事评论,却不用原名发表(用的是笔名郑重);何以如此呢,我后来从国忠所说的“复杂”这两字揣摩到他的心理。首先是他的社会关系复杂,又是南大校友,又是福建帮老板,又是左派渊源,又是董教总,又是(在“打入国阵纠正国阵”之后)民政党,他对郭洙镇真是钦佩得让我感到莫名其妙,总之复杂就是了;外面的复杂自然影响到心理,写起评论文章来就不能畅所欲言,文章见报不知会接到多少电话(在马来西亚,你以为只有内政部的 paper pushers 们才是脸皮奇薄随时敏感吗?),于是索性用笔名算了。

在社会关系上我真是愧不如他,这个弱点也变成我的优点,对身后贴着一道权势阴影的人,我总是报以白眼,所以一直都能保持旧派读书人的(人说乡愿!)本色;我的做法很简单,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先生的尊称,你我今生后世也就平等了,平等到好像双方都赤裸裸站在阎罗王面前那样。当国忠跟我评说“复杂”时,我们都为这个朋友感到担忧,因为他本质上毕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是经不起太“复杂”的冲击的。

后来锦发怎样做了总主笔,这事也得兜个圈子来说:因为《南洋商报》是个老字号,老店里人事总有些情况是要“论资排位”。当年总主笔是张木钦,他本来是好端端一个总编辑,称呼他“潮州才子”的那人把他排挤了下来,适好马华把《通报》脱手给新协利集团,马华控制《通报》十年,也足足亏蚀了十年,新协利何以要接手这烂摊子且不说他,即接了手当然就得想办法振兴业务,于是就找到张木钦,礼聘为编务董事,这样就有“南洋三张”移栖《新通报》的事。

我事后忆述此事,总是说我跟着木钦、悄凌过《新通报》,没什么大道理,悄凌说景云景云我们一起过去,我就跟着过去了。我这人就是这么简单。呈上辞职信后,邓汉昌召见(他那时还只是总经理),内定我任总主笔劝我留下,编辑部高层都传说此事;一回在食堂跟何谨同桌,他说景云你有什么理由要走,想想看,同样是总主笔,《南洋商报》的和《新通报》的并排站在街边,你道人家会看到哪一个?我当然驳不倒这条道理,然而还是去了《新通报》,去做透明总主笔,这是1993年7月的事。一年又两个月后,《新通报》的业主说不玩了,这家被政客玩惨了的一家好好的报馆,一份原本走普及路线、销量傲人的报纸,就这样遇人不淑无疾而终。

老板宣布停刊当天,《南洋》那边就有电话来约我们三人吃晚饭,来的人是总经理林忠强教授(邓汉昌其时已升任董事经理)和副总编辑陈喜忠,这样我又回到《南洋》老巢去吃回头草——张木钦和悄凌何以没有回《南洋》,这故事应该留给当事人自己去说。在《新通报》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南洋》已从孟沙区惹兰良旧址迁入 Kelana Jaya的美仑美奂新厂房,我回去上班前先去见过邓汉昌,那时总编辑还在新旧交替,他说我们找到了一个很solid的人。这时锦发也刚升任总主笔。

乔迁后的《南洋商报》(母公司南洋报业已收购《中国报》而集团化),新人新厂新气象,仿佛士气高昂,实则很多败象已露(我们在孟沙旧厂时早已见到),好景倒像是回光返照了。这时言论和专题合并为一组,锦发主管,占用办公楼三楼额头部位,人称龙头地,玻璃窗外就是一片高尔夫球场,而这组规模之宏大、人材之鼎盛,不仅一时无两,今天看来也确是空前。

想像看,总主笔领导一支超过十人的报馆内最优秀的健笔,专题作者六人(记得有郑韵穆、黄润妹等),主笔三人(两位专写社论,我编言论版),一名高级编辑,总主笔身边还有一位马大中文系毕业的陈韵宁担任秘书,用俗气一点的说法,这是何等风光。

风光的不仅是人力编制,总主笔所控制的报纸资源如版位也历来仅见,言论版和社论栏之外,还向新闻版供应专题特写,而星期天的南洋论坛也是在这个时期推出,论坛的几个版是由我和那位高编负责,我就是在此时定期写“云无心,水长东”专栏。

此外,总主笔还负责主持“南洋商报丛书”的计划,编委包括副刊主任陈和锦;我这个编委只被通知开过一次编辑会议,大概意见太多,从此以后丛书仿佛就与我无关似的,也没接到通知说我已被除名。不过丛书还是出了几个系列,后来不知何故就没了下文,据说馆方拨出的财务预算还剩一大笔没有用到。这套新的南洋丛书,是过去三十年华文报馆推出的最可观的一套出版物,所以我前文说邓汉昌这个功劳应该受到肯定。

这个主笔专题组后来就大大的萎缩了,龙头地腾出来让给从二楼搬上来的副刊组,两位专写社论的主笔退休后就没再填补,有些专题作者被调回采访组,剩下的几个人得搬去采访组一个角落的小房间;锦发病逝后不久,1998年初有一批《星洲日报》的人(据说都是刘先生手下败将)过来接管编辑部,我一声不响跑到香港去发了七天脾气,回来担任总主笔时就是这样一个凋零景况。锦发病重那段日子,我俩并排坐在两列桌子后面,天天看着他消瘦下去,最后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但他还是尽可能照常上班,算稿费的廖女士来谈事情,他还很豁达的说自己要死了的笑话;到最后不能上班了,报馆同事上门去探望,他总是坚持不见,最后再见已是出殡之日,我和张永新跟在大夥人后面送他最后一程。他身后也够寂寞,只有刘再复从美国寄来一篇悼文,早几年刘和李泽厚等来吉隆坡开研讨会,李刘的“告别革命”对谈让锦发取得发表权,原稿交给我发在言论版排日连载,当年算是文化界一盛事。

“王锦发?王锦发是谁?”今天会有很多年轻文化人(包括报人)这样问,再过十年八年,王锦发的记忆就会被无情的岁月淹没,所以我得抓紧时机留下几行文字。

《东方日报·东方文荟》第104期,2007年4月29日


2020年7月16日星期四

《反刍烟霞》目录

目录 

 Ⅰ 《枫林文丛》总序 / 陈美枫
 Ⅲ 自序 / 张景云

 第一辑:书话 

 3 大地的手泽
 6 上医医国:革命与学术
 9 两岸多少港湾
 11 走你的路,让人去说话
 14 南北洋场一名士
 17 吹尽狂沙始到金
 20 绣荷包与新文人画
 23 屈原收泪夜,苏武断肠时
 26 精光内敛,温润如玉
 29 风雨鸡鸣守一庐
 32 痛苦的画笔
 36 革命沉重诗轻灵
 40 分明是说话 又道我吟诗
 42 一鸦无语夕阳斜
 44 多彩的缀锦
 47 一根草,一点露!
 52 奥威尔与索妮娅
 56 和平地说出你心中的真实
 60 萧乾在英伦及其英文著作
 69 佛教西传
 72 在体物吟咏和歌哭无端之间
 76 《金花集》五十年后再版

 第二辑:序文 

 81 《塔里塔外》序
 85 对权势说真话的内在鞭策
 90 《文化人的心事》序
 93 一个当代知识人在经业内外
 98 《当代马华文存· 政治卷》主编序
 104 草昧风云十年剑
 111 《槟榔屿华人史话》序
 116 语言的逃亡
 125 再说一遍“拒绝遗忘”
 131 《日本手》序
 134 《南溟脞谈》序
 141 打捞五十年代华校学运的集体记忆
 151 马华文字人的谱系
 156 荒原里伸颈瞭望的笔尾獴
 164 《槟榔屿华人寺庙碑铭集录》
 169 《亮丽人生》序
 175 往复商量加邃密
 179 诗人野火试说 
 188 碧澜风雅遗韵长
 194 他拷问我们的集体良知

 第三辑:品人说画 

 201 侧写陈瑞献
 209 泯灭身段,说话像人话
 213 雪莉如何变成阿莉佳
 218 普拉姆迪亚和他的时代
 222 一个Mat Salleh
 224 星洲旧臣终老南洋
 230 耿介一士
 232 北马人林水檺
 235 当世人间大药师
 237 此中自有我在
 242 构形旋律
 245 他者与中国中心文化心理
 252 深耕心田
 260 画中岁月


张景云 《反刍烟霞》 
ISBN:978-967-17921-3-1
定价:RM30.00
邮购:RM25.00(含邮费,仅限马来西亚)
邮购网址:unamuno1101@gmail.com


《反刍烟霞》自序

自序


这本集子所收的文章都是陈年旧作,最早的一篇已有四十年了,收拢在一起都为一集拿来出版,不怕让人取笑明日黄花吗。幸好这些东西都没有所谓时效性,而且自己也还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这类有味文字还有些读者,或者像国忠对他的学生所说的,张某的文章“好看”。这也没办法,我这一辈子恐怕也写不出无味的文章,因为我一身都渗透着古里古怪的味道,嘴里的苦味一开口就向世界喷射;鲁迅了解狂人最为透彻,狂人的存在就是对这个世界、这个大部分由权力与富贵的饕餮帮所主宰的世界的一种精神虐待。狂人者,无味世界之强烈味道也。

读者读者你不要被我吓跑,这本集子里的文章没那么了不起,实在只是些不合时宜的东西,看了不会变天,不看老天爷也不会跟你翻脸。书话、序文、品人、说画,这些篇什所告诉你的,就是作者过去四十年间所感兴趣的一些东西,兴趣反映关心,此外就是随志因缘。人生蓬飞萍转,生涯白驹过隙;读者手中灵思,文字雪泥鸿爪。珍重,珍重。
知堂老人说他给人写序,“以不切题为旨”,我倒没有这么严格,若有切题的话要说就说那么两句,其余的就自己天马行空自说自话,反正要浇自己的块垒,也得有机缘借到别人的酒杯。

书话那些小品,由于是在一小段时期内写定期专栏,让我有机会谈谈一些“过时”了的作家,特别是那些自己青少年时期心仪或留意过的大陆滞港老作家,如叶灵凤和曹聚仁(当年没人称他们为流亡作家),以及新加坡那位终生被人“茶!”的郑子瑜。我若是以后还会写书话,首一两篇应该会写高贞白(高伯雨/林熙)和徐訏,说来说去,这样只是满足自己怀旧的需要而已。写到这里,回头看看那几个名字,不觉惊呼“士生季世”。其实何止是季世,简直是地狱!表面看似太平盛世的凶年。 说画的文字只收五篇,实在是不能代表我这方面的产量(这样仿佛是说自己一贯都在经营,其实正好相反)。譬如近年给杨可均画册写的序文,中英各一,倒是英文那篇说了些重要的意思,唯碍于体例不得收入,而给郑剑峰写的那篇也是如此。至于在新加坡刘抗论坛发表的那篇讲稿,则由于当时邂逅中化百年校刊编委之一的李凌千先生,承他热心邀约将英文讲稿自行译写为中文,遂得以收入那本纪念册中。
〈深耕心田〉这篇序文有点小故事,颇类似当年诗人端木虹请温任平写序而不刊用,结果引来温氏弟子对征序者大张挞伐,那些文章就登在我当年所编的文学评论副刊〈文会〉上,那已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事了。
郑浩千先生请求我给他的个展展刊写序,那展览是由马大中文系毕业生协会主办,结果展刊没采用,只是使个人来个两句话的电话,说展刊编者陈清龙副教授(?)决定不要采用。不采用有个理由,那理由只能说是借口而已;交稿时限没有逾期(相当早就交稿),文章篇幅长以致展刊多印两三面,赞助人拿督陈广才会心痛吗,而这不是都在预算中的事吗。

郑某要我为他的个展写序,最早一回是在1985年,其时我到吉隆坡和进入《南洋商报》不过九年,“社会生态”还很生疏,郑先生与我根本是陌路人,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重操七十年代在新加坡用个英文化名写“美术文字”的旧行当。然而郑先生跟我和两三位美术界人士坐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口请我给他写序。老天爷知道,进发二十五年前就看透了,我是个不懂得say no 的人。就这样我就给郑先生那次个展写了三篇文字,两篇英文特写分别寄去刊登于《星报》和《新海峡时报》,中文那篇刊登在《南洋商报》的〈商余〉副刊,用笔名张黛;这个笔名就是从过去用的英文笔名演化而来。
这样叙述似乎有点儿蹊跷,在新加坡时我写的是英文,评说的也主要是“西洋画”(油画及其他),郑先生是向“国画家”竺摩法师问艺的(当然他负笈台湾时有机缘亲聆謦欬的大师更不在少),我是个“红毛屎”——郑某是不是问错了人?〈此中自有我在〉此文就收在此集中,这是一篇最为循规蹈矩的“面对作品”的“中国画”(我青年时代还改称为彩墨画,后来不知怎的却变成水墨画了)赏析文字。中国画的画论,说画只是一半内容,另一半都是高蹈的创作心理学,这篇小东西出自一个“红毛 屎”之手,还算不辱使命。
在那以后的整三十年,我跟郑先生基本上是没有往来,直到有一回国忠召集了他的几个朋友帮他办一个活动,我这才又见到他,这样就引出那篇终于见弃的文字〈深耕心田〉。由于没有给收入展刊,收在这本集子里算是首次面对读者,因此不能不交待一下此文的原委,而那见弃的馊事也不能不顺便说一两句,毕竟序文这东西该当怎么写,求序者该当怎么处理,都不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作家或画家求序于人,所求的是什么?萧遥天在《中国人名的研究》的后记里说,给他写序的饶宗颐太客气,应该对他的著作更认真严厉的指谬匡正,这话是认真的吗?(这两人年轻时在潮州县志馆共事过。)写序的人要不要认真,要如何取得平衡,当然不是易事,所以周作人的“以不切题为旨”其实是避重就轻之道,一溜烟就钻出了逃生门。我自己较晚近给人写序或品弟别人,喜欢多说好话,这一方面是给自己赎罪,年轻时犄角尖、视角窄小,看来看去尽是看到不顺眼的事,另一方面则是觉得本身明明一无是处,却还是有人莫名其妙的赞你两句,实在受之有愧,回想之下就会看到一个个满身都是缺点的人,细看却还是有一两点 redeeming grace,于是就非常为他高兴。老化有很多迹象,这大概就是其中一样。
把〈深耕心田〉收入此集,还有一层更为深刻的意思,这是我还得花一点笔墨点拨一下的。在美术这一门道,学与术,我算是走过一段寂寞的路,这里但说“写画”(以文字评论画艺),在认识上跨度不可谓不大,这一点不能不说与时代和“历史性”密切关联。一个画家在卅五岁时怎么画,到得七十五岁时或可仍然那么画,评者只能说那是德性,然而“写画”者则没有这般宽容的余裕。画人可以心中毫无历史性(historicity),“写画”者则必须以历史性为中心参照系。或者进一步说,赏析性的画评文字,直面画作而不及其他(主要是历史性),这是不能被考虑纳入美术史的文字,那本质上是英文所谓的 Journalism。美术史(画史)不是由一长串的画人小像排列而成的人名录,而赏析性 画评只是这类货色。我过去所写的很多“写画”文字,只能归入这一类。
美术史所处理的历史材料,基本上是作品(绘画、雕塑等)所表达的美学思想的流变与斗争,作品与艺术家基本上是作为范例出现在美术史里的。这一点在世界各国文化史上素来都是如此,并不是(以西洋言)出现了现代主义这个崇高的分水岭之后才有这个认识。我这个“写画”人基本上就是个现代主义的乳儿,五六十年代抽象画花开到荼靡,Henry Moore 和 Barbara Hepworth的石雕凿了洞,installation 让观赏者围绕着景物环行,政治抗争群众的Sit-In把美术界限扩张向群体行动,“Art / Painting Is Dead”(Lesson Learned)!然而我已不能在美学思想上跨过后现代主义发端期的大坎。我发现自己青春岁月所爱慕的人物画和抽象画还在心中掩掩映映,最多只跨出assemblage的一小步。
我发现自己在回味着余光中谈艺术家的夭折与老成的分野。1961年,心中怀着几许憧憬的我在漆木街印度百货商店买到Wassily Kandinsky 的《Concerning the Spirit in Art》(1912年问世)和 Daniel-Henry Kahnweiler 的《The Rise of Cubism》(1920年问世),这两本现代美术经典画论其时由Robert Motherwell编入他主编的一套画论丛书中。现代美术一整个百年里,走了多少路,绘画已被宣布终结,而我是不是还要在一个长方形的框框里寻寻觅觅。(R.Motherwell 是纽约画派要员之一。当年的槟城有一种印度人经营的百货商店,单间店面,售卖男恤衫和胭脂,有些还售英文书,我就在漆木街那间陆续买齐Andre Gide和 Carson Mc Culler。)
一个人身上同时怀抱着创作与评论的两种冲突的冲动,可能是一种诅咒。在当代马来西亚的文化生态里,要求画人拥有历史性意识当然是奢求,作画对他们多数人是一种梦游,而作为写画人的我
又何苦死抱这令人厌恶的历史性到处说法。即使是那些跨出了长方形框框的冲浪人,大概也是不知历史性为何物的。当代美国小说家兼随笔家Thomas Mallon在回忆Mary Mc Carthy时,感叹当代美国小说家的群体堕落,说小说家们没有批判意识(critical faculty),甚至缺乏可感见的美学旨趣(discernible aesthetic)。(M. M. 三十年代开始写书评和小说,首婚Edmund Wilson,他们都是Partison Review的文评台柱。)画人可以不理,写画人却不能不理这所谓的历史性,从“绘画已死”之后以迄今天的这个蛮荒似的大坎,该当如何跨越,就只好不要再面对一幅幅的长方形框框了。
2020年6月17日


《反刍烟霞》封底文案

此书所收都是陈年旧作,有书话和序文,部分篇章则品人或说画,内容驳杂,喜爱文化杂食的读者或许会喜欢,有文学洁癖的最好别来碰。
作者为朋友写序,自言取径仿知堂老人“以不切题为旨”,只是有切题的意思就说两句,否则就天马行空自说自话。书话篇章特选寂寞的作家学者来谈,如叶灵凤、郑子瑜,品人特爱介绍无名的著名作家S. K.Tan,以其泯灭身段、说话像人话。
作者早年在石叻以英文写画评,来隆后兼用中英文以笔名发表,此期主要面对画作只说赏析,近期始执(美术史)历史性(今史)中轴而出以烛照画人品类,以人见画,明鉴人以品第画,论“南洋画派”先行者刘抗则借鉴后现代论述以直指中国中心文化心理之底蕴。

张景云作品试读2

张景云作品试读2

我自己在青年时代也曾经尝试与汉字中文决裂,用英文写诗、写画评,向英文西方吸取文化思想资源,甚至想干脆做 个“红毛屎”了此一生,无奈生活弄人,逼我投进一家华文报馆 当个斯文苦力,真是落了个 life has no programme 的谶语。被儒家 思想和封建统治宰制荼毒了的汉语中文,还有什么可观的?大概 只有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水浒红楼说部,这些东西之所以 好味道,实在讲因为里头含鸦片太多,吃多了人要变成性格上的 孱夫,只有回顾而没有前瞻的能力,把你带进死胡同。启良的诗在语言上是站临于一个两难的断崖边上,我们这些马华文字人何尝不是?我们大家都背负汉语文字现代化只百年历程就如此不堪 的原罪。

——马华文字人的谱系

张景云作品试读1

张景云作品试读1


因此美国前世纪末“metaphysical club”大儒们传播下来的人文精神传统固然要节节退守,中国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反应的新 儒学也可以休矣;在我们这个边陲地带,也就只剩下“你年老,因此你有罪”这种文化了。今天若有人问我何谓文化,我会说你在马大中文系或美国博士班所学到的那些东西,都不会比这一 样“寿则辱”文化更实在更深刻。 这无关乎年轻时激进而老大时保守,我今天仍未进苦雨斋里 吃苦茶,心头的不满只增无减,只是自己越来越无路可走,似乎 写几篇小文章也有深重的罪愆感。文章满纸文化霸权批判的精 英,本身拼命滥用语言暴力和营建文化霸权,犬儒之尤,难道是因为历史评价和千秋名节其实不过是今天几张薄纸上的满口谎 言,历史是最容易蒙骗的?

——草昧风云十年剑

2020年6月2日星期二

陈蝶 散文试读




【陈蝶 散文试读1】  

不论风晴雨雪,夜来鸟都棲枝树上;是否饱足饿肚,兽皆居 于穴里。不论国之不国,家之不家,我们不是都必须赶去一处灯 之所在吗?呵鸟兽与人类最大区别在于我们擅将白日延长,将黑 暗扩大!而问到“去”字,这是我青年强愁的寻思,中年苦涩的 自审,老年到临的忖度。是啊这长久以来的路上摸索、追逐、 甚至狂奔,跟我森林里的的远祖们什么两样?
——陈蝶<天色将暮君何往>

【陈蝶 散文试读2】  

唐珉呵,上一次我从古晋把研磨好的擂茶汤料用快邮寄到沙登大学岭组屋给你,已经是1998或之前的陈年旧事了。我于1999 年调职回到吉隆坡,一年后得你介绍我买到你A座对楼,B座的单 位,当时我们约好,等我住进去后,谁煮了什么,往对楼直线望去同样是四楼的厨房露台仿效泰山喊下“哦依哦”,两人就可以 分享食物了(两座楼相隔约一百米)。可是我2001年搬进之后, 我们却至今都没有一起煮过一次擂茶,连两人互相到对方居处用 餐都没有!这就是人生的悖论之一,自己以为会是顺着逻辑跑的 事情,往往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细想,咱们是怎样交恶的呢? 
国际书号:978-967-17921-2-4

【陈蝶《天色将暮君何往》邮购处】
书价:RM25 (含邮费,马来西亚地区)
姓名:陈蝶 TAN WAN YOONG
联络地址:B3-02 JALAN INDAH 3,
TAMAN UNIVERSITI INDAH,
43300 SERDANG, SELANGOR.
电邮:bflytan3@hotmail.com

陈蝶散文集《天色将暮君何往》新书介绍




#陈蝶散文集《天色将暮君何往》

【作家杨川 推荐文】

当我的生活越来越被渺小的自己纠结封锁,你却有一种内在的,能够应付瞬息万变的世界的能力。你能在天色将暮中寻思,自审及忖度人间抉择,也能在波暖月明中淡然作别过往,看着你文字中透着与红尘纠缠的无限张力,我以为,这就是你了。

【作家许通元 推荐文】

陈蝶早年作品的文字飘着风花雪月的浪漫、亲近古典的文字,如今慢慢卸下一些,成为人世间更亲近读者,又不失文采的舒服转身,而且书写得更赤裸裸,尤其对自己的身世,与 家人的相处。这些是岁月增添予作者的领悟、成长与另一种追求。

【《天色将暮君何往》后记】  

进入暮年,一切已无回转余地,创作一首五言,或可志怀于万一:—
六十已望七,万物告别离,佛圣难超渡, 痴痴一梦迷。

而面见五衰之相,身当清瘦,心须清寒,领略瘦寒,方得于乌有之际,凛然理解,
人生有该要,有该不要。

毕竟血肉之躯,未多修炼,软糯之心,惯沾烟尘,久来意志自由如猿马,又固执如
骡驴,不论步伐腔调,行事言辞,每有与世俗相背违之处。虽望之不似异类,游走
友朋之间,服务社区之内,仍然将大众戒尺引为准则,身边却有一套指标,无有尺
寸,不见刻度,量别人不合,测自己最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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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9日星期一

方昂 《面具与面具》后记


/方昂

《面具与面具》大概是我最后一本书。 

我也许还会写诗及散文,当我心血来潮时。只是六十七岁之 后的心血,恐怕是很少来潮了。虽然对人对事还是常生激愤,但 激愤已经不是我创作激素的全部。预计以后下笔成章的数量不再 足以成书。 

《面具与面具》是诗与散文的合集,因为诗的数量不够,只 好拿散文充数。本来诗囊羞涩,就不该勉强,但永修的盛意加上 敝帚自珍的心理,还是让以诗为志业的我妥协了。以诗为志业我 竟然还敢说,因为年轻时写诗确是全力以赴,至于志业为何,我 说不上来了。 

写诗我几乎都是为情生文(如〈2018年的第一首诗〉),甚 少为文生文(如〈无题〉)。情若为人之根本,那诗和文(我有 一本散文集)大概就是我个人的写照。可是,事实,似乎不是这 样的。 

年逾耳顺,古来稀在望的我,越来越觉得“人”的不可捉 摸,而最不可捉摸的,恐怕就是自己。对诗的追求,就如青春时 期对(诗的)女神的追求,如凤之求凰,浑身解数使尽,炫耀的 无非美丽与雄壮,丑陋与孱弱几曾泄露?所谓文如其人,另有虚 玄。 

诗,或许只是窥探创作者的一部分真实和不真实的面具。散文,是另一面具。但书海滔滔,人事纷繁,你凭什么让人想窥探 你呢? 

这真是令人心虚的自问了。

方昂《面具与面具》新书介绍


【方昂 诗试读】  

高举神的旗帜的人喊:/让神的身影笼罩这片土地 /你回应:/好吧,先踩过我的尸体

他们用锋利的茅草刺戮你 /用潜伏的子弹威胁你 /用高墙的犬牙禁锢你 /用少数服从多数的法律判你有罪 /然后,祂截断了你的脊椎骨—— 

像洛威勒般你咬住他们的袍子不放 像老虎般咆哮,你叫国会大厦颤抖 /你的黑袍一再拂乱法庭里的假发 /然后,祂再次狙击你 而且终于得逞—— 

所有极端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 /松了一口气:/ ( 我们终于跨过他的尸体了!) /所有对民主与正义抱着希望的人 /流了眼泪—— /(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 

你不是曾经对你口齿不清的战友说: /让我做坏人,把话讲清楚 /你不是曾经对那犹豫的年轻梦想者说: /我喜欢你的辣椒味 /你不是曾经对那顽皮的十四岁男孩说:/让我替你和死神拗一次手瓜 

让我们再听一次吧 /辗过国会走廊你金属的轮椅声 /包腮胡须卷曲你的合法的英语 / (你知道它是许多人没有违法的原因吗) /让我们再看一次吧 /皇帝一般你威严的的眼神 /(你知道你是锡克族之所以高贵的原因吗) /卡巴星,你是 /槟城的儿子, 你是 /马来西亚真正的儿子……  
——方昂<卡巴星>  

【方昂 散文试读】   
 
生命中的重,一个接一个,成为不可理喻的轻;生命中的 轻,移形换位,许多又成为不可承受的重。轻轻重重,孰重孰轻,混淆不清,但混淆不清的痛苦其实只困扰清醒或竟是自虐的灵魂,而痛苦,其实都只是那张爸妈相视而笑的合成照片上薄薄 的灰尘,近看若有,远看若无。

也许这, 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了。 

——方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方昂 简介】    

原名方崇侨,一九五二年生于马来西亚槟城,祖籍广东省惠来县,来亚大学数学系 毕业,曾任马来亚师范学院讲师,著有:散文集《一种塑像 》(学人出版社,1982)及诗集 :《 夜莺》(北方书屋,1984)、《 鸟权》(千秋事业社,1990)、《 白鸟》(千秋事业社,1992)、《 檐滴》(马华作家协会,1993)、《 那乳头上的毛》(大将事业社,2001)。


【方昂《面具与面具》邮购处】
《面具与面具》收录方昂从1981至2019的诗文选集,诗44首,散文18篇。
本书为枫林文丛4,由张永修主编,陈志英张元玲基金出版。ISBN:978-967-17921-1-7

售价:RM25(大马地区含邮费)
电邮: <hckycy@gmail.com>  

Maybank 户口:107152068111

邮购地址:  HWONG CHONG KHEOW
11, RESERVOIR 5TH AVENUE,
11500 AYER ITAM, PENANG.

2020年3月4日星期三

《众生的禅》跋

 / 锺可斯

走过时间的涯岸,兜兜转转,机缘巧遇,绝无仅有就出了那 么一本诗集。该感谢的人当然不只一个,惟有暂且铭记在心。写作超过三十五年,写诗也是如此,已然成了一种习惯。对我而 言,诗是生活,生活既是诗,就像快乐与悲伤,无以复加地随着 文字起舞!

我坚持,只是因为再也找不到更任重的使命和情感抒发了, 因为这是初衷,因此更多了一分领悟。当然也谈不上有所成就, 却自有一分欢喜在心。在我的心里,文字、诗歌,就像生命的流 淌,始终保留着生活的气息和大自然的暖意。不见不散,泯灭着 真理。

依然记得年少写诗的懵懂快乐,那种欲求不满的慨状。那个 年代的报章杂志媒体充满着朝气蓬勃,可以让才华天赋尽情挥霍 青春的色彩。文学、文艺,显然成了时代文字的淬炼。写诗如我 显然经历了风花雪月晦涩难懂现实演练的蜕变,慢慢的自我摸索 形成切切私语的主题和文章,经过社会更迭和风霜磨沥,很难不 意识清醒的为诗歌找到更清晰的脉搏,为时代发出更大的巨响。很难说自己从不为名利和名气所蛊惑,但自始至终自己不曾因此 而改变内心的安逸。

诗歌到底能够成就多少知音也是在所为难的事。出了那么一 本薄薄的诗集,纯粹是相应的时机,完成了一个时代的注脚,这 末世纪的沧桑。

从前到现在到底自己写了多少诗已然算不清楚,为了筹备这 本诗集《众生的禅》,自己删减了大部分的诗稿,只留下一些值 得回味的篇章,也许这将是我这辈子堪称纪念的书册了。这点还 要感谢编辑张永修的引荐,更大的契机是来自赞助人陈美枫的善 心,还有悄凌和陈全兴(凡夜)的参与,抽空为这本诗歌选集写 下引言和序章,无限感激。

并不指望这本诗集能够畅销大卖,只希望读者可以得到一些 回响。诗是众生的禅,默默的守候着自己赖以为生的存活之道, 完成自己的想象空间,跟这个时代对话,寻求自己的未来和幸福感!

我所认识的锺可斯及他的诗

/ 陈全兴(作家)

我年轻时就认识的知己好友锺可斯,在缪斯垂顾三十五年 后,终于从数不胜数的诗作里甄选了两百首(后再筛选至114 首)诗做个小结,准备出书了。做为从小看着跟着他的文章一起 长大的老友,我替他高兴,也恭喜他。

认识锺可斯也是有三十五年了,那是在加入天蝎星文友会时 候的事。1984年的五月初,刚完成大二课程,有两个月的长假, 除了打打散工,去棺材街(也叫书店街)逛逛书局,最常做的事 就是去天蝎星聚会或开会。那时天蝎星文友会聚会地点就是主持 人陈登福位于土库街的家。除了星期天的例长随性讲座及文友 交流外,我们这些有发表文章及年龄较大的作者也被通知周四晚 上要来帮忙编书,读读文章选选稿件,改稿贴版,聊天吹水,都 是快乐无比的事。除了锺可斯,那时也认识了几个至今还有联系 的文友如云简、迦晨、骆耀庭等人。那个年代的文艺青年,日常 的生活动态就是“飙”文章,一有创作就快快拿出来分享,甚至 在电话念诗给你听也是平常的事,喜欢聚在一起谈文说艺,互借 或送书,一群人去逛书局、看电影、听歌、吃喝玩乐,最骄傲的事当然是报刊杂志文艺副刊刊登了你的文章,如果一连几个版位 都是你的文章,当然是走路有风,文友羡慕,大家就会互相“评论”!

那时候我还没真正开始写诗,都是在报章写些杂文专栏之类 的小块文章,对于常有诗作发表的锺可斯可是仰慕有加,真心讨 教,连十年前复出的第一首诗也经过他修改润饰,附赠鳞光片羽。

锺可斯的诗,的确是以真性情为主调,偶尔热情奔放,但更 多时候是内敛含蓄。他喜欢从细锁的人间俗世里掘取题材,采集你我都经常接触到的生活体验与日常事务。诗人沉溺于浩瀚书海 及影视节目中,好多篇都是从所读所看的书籍、电影、戏剧中提 取材料;但他也切切实实的生活于常年多事的马来西亚,对周遭 所发生的大小事务,甚至于国外的世界,都保有一份怜悯之心。 许多在阅报听新闻或网上随处都有印象的话题,我们开始淡忘, 或者已经麻木,甚至于无感,因为已经习以为常,但到锺可斯手 里,却是他源源不绝的创作泉源,他能从多个角度切入,一出手 就是三四十行的诗句,呈现他不一样的见闻与观感,以诗的笔触 渲染他的关怀。

他取材之广之丰富都让人大开眼界,为已故名人写哀悼或侧 写诗文,为天灾人祸寻根究底,甚至哀悼愤怒,都有方法娓娓道 来,仔细分享所知所感所触。他竟然连机器人也写了,比如在两 首书写机器人的诗里,从开始以机器人ASIMO 的自言自语,叙述 到主人希望嫁给机器人,诗句逗趣生动。

爱情是每个诗人都必须处理的题材之一,可斯也不例外,从 单恋、暗恋、明恋及恋爱圆满结婚,可斯都是笔调含蓄内敛,直 到情诗集大成的〈私藏 I 、II、III 〉,终于看到他在情色书写的 诗句中推敲拿捏的高明之处!

可斯写亲情,煞是感人!四首写给妈妈的诗看似白描母亲 日常生活里礼佛烧香的过程,却在字里行间隐约有深层的悲 痛!“你我未曾诀别/已然有了归去的怜悯/母亲的大限/也是我 的大限/妈妈转身去了/就在最尾最末的天堂/那是梦断的琉璃/一 夜听风的碎叶与蝉声绵绵”“你痴你笑不要伤心人间疾苦/永 不苏醒地流苏望呀望春风”。句句都是椎心之痛呀!与你同在。 但在记载女儿出世与成长的诗文里, 诗人却以简单明了的句子, 从一个不懂如何去爱你,总是笨拙的父亲,转身一变,成了二十 四孝的爸爸,要永远守护着女儿。

大马诗坛最常向名人致敬,写最多悼词的,非锺可斯莫属! 诗文书写之快、资料整理之全面,让人佩服,他总有方法挖掘诗 人或学者有趣贴切的资料,适度的剪裁及变化成诗句,让我们可 以从记载中产生共鸣,一起缅怀。李敖、余光中、李永平、赖敬 文、也斯、张爱玲、方北方等等都是写得非常好的悼诗。可斯喜 欢从名人的著作、笔名、事件中寻求灵感,往往都能玩出新意, 常用一语双关,押韵叠词,比如雨川前辈的悼亡诗中,他开头的 几句就夹了前辈的笔名二字:“没听你说过半句/雨就泛滥了/哗 啦啦地浸透/翻过另一个野火的山坡/你就在大山脚下川行/河水 湍急/小镇悲情”(〈烧窑——给前辈雨川送行 〉)

锺可斯常常以敏锐的视角,来呈现生活的种种层面,以及对 生命对感情的细心体会。诗的语言是忧伤,但清晰不加藻饰,意 象常有古典与现代穿插、交错,但明确而集中,表现手法恒常冷 静,用字不生僻难懂,诗句一行连接一行,不管如何跳跃转折, 都是有头有尾,读起来不会吃力,了解之后心里有明显的轮廓, 能够体会诗中含义,甚至可以朗诵,诗的余韵趣味无穷无尽呀!

他写得更多的是自己,或者更明确的是自己的处境,自己的 时光、岁月、生活,以及理想与梦,虽然在诗中时常长吁短叹, 埋怨命运弄人,时不予我,但更多的是看透了人生波折后的安身 立命之论。例如在〈中年咏叹调〉一诗,开头他提醒自己要“中 年必须背水一战不然郁郁寡欢/等胡须长了又剃剃了又长心事犹 未完结”到第二段时却变成“而中年誓必忍辱负重宿命相关/为 了存活为了三餐温饱也为了修心养性 ”。近作如〈我城〉也有这 样的句子“向时间告别/不带一点伤痛与浪漫的痕迹/走过的街道 已成向晚。”“当我们抛开一切迈开大步/这世界不再有亏欠 而只有拥抱。”这样乐观的诗句不多,更多的是“你在桥下看风 景/我在风景里看你/撕裂如断章……”

从早期的浓缩凝练,用少字短句的言简意赅,到近年来较喜 欢经营长长句子的诗篇,字里行间的引经据典,虽隐藏或压抑着 澎湃的情感,但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长长诗句,虽然感受得到 他那淡淡忧伤,无奈无助的格调,但连续几首读下来常常顺不了 气,只能无限感叹!

在漫长岁月的文字创作,我知道写诗不是件轻松的事,一首短短几行的诗,有时候我需要几个星期的酝酿与煎熬,也不一定 写得出绝妙好诗。所以非常佩服锺可斯一直在状态之中,胸中满 腹诗句,缪斯特别关照,随时随地都能抛出落地有声的诗作!我 希望他能再接再厉,也出版散文集;他的地方志堪称一绝!

是为序。

《众生的禅》引言

 / 悄凌(著名报人)

字体是作者的介绍信(啊哈,我是说N年前我当编者那时 代)。可斯这介绍信,字字千斤锤,八个汉子搬不动,却直直嵌 入编者记忆库云端。不允许编者忘记他是他;编者也不可能忘记 他是他。

都说文章与字体,息息相关。大多数作者,写稿时字体相由 心生,写得激动时写到伤心处,字体闻歌起舞。

这自我介绍信,可斯写得冷酷沉着,就拿“心”字来说,写 情伤肠都快断了,那最后一点还正经八百安放原处;写离别黯然 神伤丢了魂魄,那一点还是冷冷酷酷的绝不移位,就像对文学, 可斯有句诗刚好让我借用:我与大地的盟约就像千古的爱情,永 不背弃。(时空的意境——马致远的〈天净沙〉) 

坐拥书城,可斯可不白坐。从急于倾吐到从容细诉(从〈白 开水之恋〉到〈私藏I、II、III〉),色彩多变(从〈记人、鬼、 兽〉、〈与佛有缘〉到〈生活细节拷贝〉)。喜欢可斯清风一样 自然的文字。来去自由的文字与盘坐不动的字体,一动一静,相 映成趣。可斯迷恋文字,在文学里迷醉,数十年来如影随形。啊 啊,他是影。不像某些人,有了点名气,迷恋起自己。

而可斯,这许多年来在文字世界自成一格,依然神往,他不 知道孤独的守候别名清高。

2020年2月8日星期六

锺可斯《众生的禅》书简介




【悄凌(大马名报人)推荐】
坐拥书城,可斯可不白坐。从急于倾吐到从容细诉(从《白开水之恋》到《私藏 IIIIII》),色彩多变(从《记人、鬼、兽》、《与佛有缘》到《生活细节拷贝》)。喜欢可斯清风一样自然的文字。来去自由的文字与盘坐不动的字体,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可斯迷恋文字,在文学里迷醉,数十年来如影随形。

陈全兴(作家) 推荐】
锺可斯常常以敏锐的视角,来呈现生活的种种层面,以及对生命对感情的细心体会。诗的语言是忧伤,但清晰不加藻饰,意象常有古典与现代穿插、交错,但明确而集中,表现手法恒常冷静,用字不生僻难懂,甚至可以朗诵,诗的余韵趣味无穷无尽!

 锺可斯 诗作试读     
<私藏 I IIIII>

 I 
亲爱的,如果有爱就让我们结发/ 在菩提未满的树下/ 这是我私底下的禁欲难为 /在寝室隐藏梦遗落的地方/ 告别像一枚吻别的邮票 /寻觅像一张折折叠叠的地图 /卷起裸露的海棠春睡 /总是孜孜不倦地求爱、孜孜不倦地 /航向深海冰川世纪/ 你的感情始终波澜壮阔犹未溶解 /像铁达尼号的悲剧罗曼史 /总是黯然销魂…… /我的心沉默只是为了等待缘起不灭。 

II 
亲爱的,言语不尽万分之一 /我们总是缄默如鱼得水/天地宛若悠游的水墨 /卷成画袖,泅你在其中 /温柔而缱绻 /我们的生活如斯剪栽平淡 /剪个喜字吧!/ 让感情加添嫣然气氛 /我总是想讨点欢心,像一只古董怀表 /藏着时间的爱欲 /给我吧,如果你想要有个孩子 /我们就种植桃李、春风 /在秘密的后花园 /亲爱的,我尝试阅读梵语《爱经》 /像古时候流传的笙箫律动 /包括花与叶,鸟与兽 /它们都懂得大自然的禅意 /而婆娑起舞。 

III 
亲爱的,如果我死/请葬我在你的眉眼或额腹上 /就像杨花飘落的四季 /沾着恋人衣襟/ 在系着小舟的河岸上/微波荡漾。你知道我想你 /当你离开我的视野,那一只美丽的 /蝴蝶标本也因你而复活 /在冷冷的清晓 /亲爱的,如果我死 /请你为我念一首偈语或安魂诗 /我知道那是你唯一的叹息 /在这无人的大地 /我这一生总有太多的恋人耳目 /嫉妒总是先行而无所隐藏 /你未必让我枕着爱欲 /如果你是菩萨 /佛像庄严,我只能是一缕烟云 /到最后烟消云散。  

 锺可斯 简介   
1963年出世,槟城人,业余写作人,擅长诗、散文、专栏小品及影话。曾任《新潮》杂志编辑、《通报·文风》文艺版主编,现为一名会计总务。
作品收录于《成长中的6字辈》、《新马诗人专辑》、《异乡梦里的手》、《阳光·空气·水》、《三十三万个理由》、《镜子说》、《沉思的芦苇》、《我的文学路》、《槟城头条路斗母宫九皇大帝五十周年金禧纪念特刊》、《回家》、《媒体春秋》、《纪· 深渊归来》等。
目前活跃于网络媒体,如:脸书社群、中国新浪博客、大红花的国度、udn部落格等。

 《众生的禅》 邮购资讯   
《众生的禅》是锺可斯自1984201935年间,从数百首诗作中挑选出114首的精选集,也是作者的第一本单行本。本书列为枫林文丛3,由张永修主编,陈志英张元玲基金出版。ISBN:978-967-17921

售价:RM30 (大马区域含邮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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