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9日星期二

惜缘——民生书院73年同学会

潘斯里陈秋霞

原来要齐齐整整拍一张合照,是不容易做到的。

一个月前接到不幸的消息,Tony的癌细胞已扩散,我们赶去参加聚会的几位同学都心里有数是怎样一回事。
从美国旧金山飞往香港需要14小时的飞行时间。对每位旅客来说,要承受困在机舱里暂失自由的煎熬,是相当不好受的。很多人都认为,只要能在飞行远途中呼呼大睡的定是上天赐的福气。
一星期前我才刚到旧金山,当时心情还是充满期望的。在机舱里拼命赶稿,包括《南洋商报》和韩国《中央日报》的专栏,绝不能因自己要去美国而脱稿啊!另外还要审阅百盛义跑和书法比赛的会议纪录。十几小时的旅程居然没带来多大的困扰,因为心里一直期盼着这次旧同学的聚会。
没想到,一星期后,我再次踏进这机舱里,心情却是非常沉重。不是早已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次聚会的目的了吗?一个月前接到不幸的消息,Tony的癌细胞已扩散,我们赶去参加聚会的几位同学都心里有数是怎样一回事。
最后一个生日
去年底曾在这专栏用〈抗癌斗士〉为题,写了一篇关于我与Tony上契为母子的经过。这大半年来,他身体每况愈下。9月14日那天我们为他庆祝62岁生日,原定在北京的《吾妻57》个展也因此延后至明年。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段45年之久的友谊?况且我们不愿意也得接受,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了。
“惜缘”——送给身边每一个人。 
很多年前,Tony在美国上了一次陶瓷课,他将亲手做的第一个作品带到香港送给我,是一个刻有“惜缘”二字的小茶壶。他说是因为我喜欢品茶,觉得特别有意思。我一直好好地存放在香港的家。这次去美国之前,他要求我为他与几位同学写这两个字,齐齐整整拍一张合照,我们终于还他的心愿。
Tony的心愿不止这一个。这几天陪着他,听他细说往事。他笑说不管男女,都将我们变作灰姑娘,每晚等到凌晨12时后才让我们“下课”,回酒店休息。在他生日晚宴后,我们回到他家的“课室”,我因要负责当晚领唱《You Raise Me Up》这首歌,包括之前练习和彩排,加上时差,再喝了Tony为我们开的1989年Opus One 珍藏,我竟然躺在沙发上在众同学面前睡着了!一个小时后醒来,被他们取笑我还打鼾了。他们说,若不是多年交情还存一点良心,早就录起来上载YouTube,题目放“金马影后打鼾”。当下,我看到Tony笑得最开心,最灿烂。
上载每一个珍贵时刻
儿时玩伴的感情就是这样毫无保留,没有计算地付出真诚。我们6人以“惜缘”组了个聊天群,上载这星期的每一个珍贵时刻(当然不包括我打鼾的惊吓场面)。希望以后更珍惜呵护这段难得的友情。
临别前,我紧紧地抱着我的儿子。他就像小孩般伏在母亲的怀里说告别。没有哭泣,也没有再说话了。在机场的路上,我打开群聊,读到他留言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拿着手机颤抖着,再也看不清楚接着的留言了……
(商余,30/9/2015)

如同


胡坦【诗】

如同那些在我生命中曾经开花但没结果的种子
如同那些在我生命中曾经存活但早夭的孩子

那些堵满你胸臆但无法说出口的种种种种心事啊

(南洋文艺,29/9/2015)

前进


邢诒旺【诗】

为了不跌倒,我不断踏出
下一步,并且好像
前进了



盼望
邢诒旺【诗】

不是不盼望
只是不想盼望被看到
只是想要盼望不成为我的
全部

(南洋文艺,29/9/2015)

一个人的马拉松

赖国芳【散文】

清晨5时许,我从旅馆出来,开始慢跑。6月初,正当春夏交际,天已亮,空气清冷。一小段路后,我抵达塞纳河岸。堤岸空寂无人,一列游览船栓在河畔。我避开圆卵石,专拣方砖石板落脚。不一会,身体开始发热,凉意渐消。在铁塔附近,我听到几只狗狂吠。这次我没受到惊吓,知道它们被关在笼里。巴黎不是曼谷,街上没有游荡的野狗。
数公里后,我自皇家桥越河,右转。现在,河在右,杜乐丽公园在左,前面是罗浮宫广场。我在玻璃金字塔前停留一会,回头登上心锁桥。此桥挂满全球各地爱侣的爱情锁,护栏不堪重担,已经坍塌,现用画板围住,上有涂鸦。渡河后,我向左拐,两公里后,左转再过桥,便是圣母院。在这里,我稍事休息,瞻仰墙上的浮雕。一分钟后,我开始往回跑,经过奥赛馆、荣军院、布满隔夜垃圾的铁塔广场,最后在比尔哈克桥前停下。我没戴表,从钟楼的指针估计,大约跑了75分钟,11公里。晴空气爽,汗流得极少。
在塞纳河畔晨跑,是近两年才学会的享受。
我开始一年几次到欧洲,起自7、8年前。起先,公司的条件不好,我乘经济舱,住小旅馆。抵步的首两天,极度疲累,又因时差,很早就寝。几个小时后醒来,只稍过午夜,总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只觉作息颠倒,非得借助安眠药把它矫正。几天后,堪堪纳入正轨,又得搭上回程班机,从头适应时差。
那几年,我常做这样一个梦:一个人在机场慌张奔跑寻觅,老是找不到闸门,分秒紧逼,班机即将起飞,心急如焚。有一夜,我从这个梦中惊醒,忽然顿悟:他x的,此趟班机错过,还有下一班,留下多玩一天,岂不快哉,心急个鸟?从此,不再做此梦。
大约同时,我开始每周三次慢跑。出差时,把跑鞋也带上,却意外地发觉:时差其实并不坏。抵达欧洲后,晚上8时许我便上床,心中少了牵挂,即便不服药也能安然入眠。凌晨3、4点,睡眼酣满,起来上个网,回几道email,正好赶上晨星轻雾。此时,巴黎的小街道空荡寂寥,路侧流水淌淌,面包店飘出烤香,说不出的恬静温柔。
初次在巴黎晨跑,沿途所见,对这个城市的文化沉淀,及其保存文物的无微不至,惊艳不已。巴黎是个精品级美女,风华绝代,任凭韶光流逝,她兀自在河畔顾影自怜。当年德军坦克压境,也难怪法国人不舍玉碎,宁可兵不血刃,将完璧双手拱上。
相比之下,伦敦已从二战废墟中昂然走出。从兰贝桥起,泰晤士河对岸是国会大厦、大笨钟。再下去,有伦敦眼、千禧桥、现代画馆、莎翁圆顶剧院、市政厅、塔桥。新旧时代从容交替,展现一个现代都会的自信。在残月晓风中,长河悠晃,一路跑下去,无比酣畅,只小心别吵醒了桥底裹着厚被打盹的流浪汉。这段路,到了下午,游客行人如织,又是另一番风景。这时,滑铁卢桥下,摆着热闹的旧书摊,年轻人在旁溜滑板,轮声隆隆。附近,英国影协的书架上有许多好书,试写小说的我,可以从中学习如何讲好一个故事。
其他城市,也有适当的慢跑路线。在开普敦,经过绿园体育场,就是平坦的林荫大道,大西洋拍岸的浪花,为脸庞洒上点点清凉。曼谷的伦宾尼公园,外围跑道全长2.51公里,园内没有野狗,下午6点播放国歌,必须止步致敬。从斯特拉斯堡的古堡酒店,穿越茂密树林,可达德法交界的莱茵河。至于孟买、耶加达、胡志明市、约堡等城市,或环境欠佳或治安不靖,我便留在健身房用跑步机了。
30年前,还是大学生时,断断续续时有跑步,通常不超过5公里,后来就放弃了。几年前,感觉身体渐差,脚步沉重,便决定重拾此运动。我家后面就是勿洛蓄水池,圆周4公里多。首次尝试,不到5分钟就已气喘如牛。一个月后,勉强可以跑完一圈。两年前,无事浏览一个马拉松赛事网站,忽然心血来潮,心中度量:10公里太短,全马太长,半马21公里,可以试试吧?便登记。当时离开赛事还有半年。我上网下载了一个训练计划:每周3次,两次5公里,周末逐渐增加里程。数月后,周末长跑超越15公里,每周累积里数接近30,便斗胆去跑半马。那次,用了将近3小时,精疲力尽,最后几公里,还是半跑半走的。
慢跑养成习惯后,体重减轻,恶梦也少了。跑步时,天地都封闭,只剩下自己和身体的对话。跑道上,有人超前,有人落后,都不相干,只余自己的脚步自己的路。于是,天渐大,人渐小。事业、梦想、兴替、得失,“三千繁华,弹指刹那”,忽然间就领悟了。
我还计划去跑全马呢。如果膝盖顶得住,毅力又够,6小时内应可完成。有人说:这对身体是不必要的折磨。没事起个大早,追在一两万人身后,拖拖拉拉42公里,剩下半条命勉强交卷,那遥遥在前的胜利者,只需一半时间就轻松完事。如此折腾,有何意义?
然而,这是我一个人的马拉松,我只跟自己竞赛。此时,我还有力气抬起腿,落脚前方;可以再写一串句子,让小说更接近终点。我凭什么放弃?其实,我有幸在浪漫的塞纳河畔流连,乃因事业上的机缘巧合,但这事说垮就垮,明天的阴晴祸福,谁也说不准。当下,虽然狼狈气喘,且留点余情,欣赏心锁桥上的涂鸦吧。
虽然,在大天大地之间,这都是微不足道的。

(南洋文艺,29/9/2015)

吴岸的现实 与本土之路

谢征达【访问/整理】
日期:2012年6月18日(傍晚)
地点:古晋葛园(吴岸住所)

谢征达(左)访吴岸。


一、对现实主义脉络的论述

吴岸认为要理解现实主义为何产生争论或许应该要理解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脉络。“你知道我们这个现实主义有两个层面,一种叫做泛现实主义。泛现实主义的意思就是说,你从古代屈原以后,一直到杜甫,到很多人,他们的诗歌是反映现实的。写这个中国的农民,这些他们都是很现实的。它应该是从整个世界(欧洲)发展过来的。因为最早的文学基本上我们叫做古典主义,应该好像在莎士比亚时代的时候,封建社会、君主社会的时候基本上是一个古典主义,古典主义的文学它是有它的规律的,比如说戏剧、诗歌,它是有很严格的规律的,但是封建社会到后来被推翻的时候就出现了浪漫主义……。但是,这个浪漫主义在封建主义倒台的时候,这个资本主义开始兴盛的时候,就是出现很多浪漫主义的作家,但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比较高度的时候,浪漫主义反而变成现实主义。这个现实主义在当时,他们不单是反映这个社会,在欧洲当时现实主义在那个时候,尤其是俄国出现的是最明显的,他们最伟大的情操是什么?是人道主义。
“所以,这个现实主义发展到后来,我们讲就是,后来现在现实主义的基本是从那里来的,就是要从像迪肯斯、巴尔扎克、福罗贝尔这些现实主义,他们反映整个社会,他们关注这种人文,他们是人道主义。你去看俄国,托尔斯泰也好,普希金也好,他们最伟大的情操是什么,他们本身是地主阶级,他们本身是贵族阶级,但是他们的作品是很同情这个受压迫的农奴,很伟大的。
“当然资本主义发展到非常高度的时候,尤其出现了科学分工很详细的时候,就走出了一个自然主义。自然主义的话,他就是按照自然的一些东西来写,他没有从社会的观点,他写人的时候,他写社会的时候,他不写人的社会、政治、阶级。他是从遗传学、罪犯学什么什么来写,以左拉最明显。”

二、现实主义及浪漫主义:
   
吴岸坚信现实主义有其艺术性,并表示:“现实主义第一是一定要是反映现实,但是它有一个规律,就是要典型。我们所遵循的是,第一是形象性,就是你必须是反映现实的形象。第二,你必须是有民族性,就是要反映自己的民族性。第三,你要有典型性。典型性就是像鲁迅所说的,那个反映社会的本质的那个形象。
“如果你去研究现实主义那个整个规律的话,你可以发现现实主义不但是注重内容,它还要注重它的形象性、思想性,艺术性,非常讲究的。我们不是不讲究艺术性的,是非常讲究艺术性的。
“鲁迅在早期《野草》的时候,他已经是超前的了,他已经是现代派的了,比现代派还要更现代的了,他的艺术性很高。我们(现实主义作家们)都是关注社会,关注社会的本质,然后找出他的典型的形象来写,我们很注重艺术性的。”
但是,吴岸承认现实主义也有其时间上的限制,因此有了必须‘深化’现实主义的必要。“因为这个时代已经变了。你用旧的现实主义的那种手法来写是不能够了,所以现实主义一定要吸收全世界从古到今所有的好的东西,现实主义的生命力就在于他可以找到现代派的、古典的,好的技巧,它都要吸收。你才能够表现现在。但是不只现在,因为社会已经变化了。例如,环保问题。以前我们没有这个环保的概念,我以前在1960-70的时候,写过〈达邦树礼赞〉。那时候就是写一棵树,哪里有想到这个是环保,所以环保文学把我归到里面去,说是我懂得环保,我不懂的。以前的环保,可以是一条水沟的肮脏,可以是河流的污染,我们就很生气。但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海啸、地震,很大很大的主题,所以你搞环保文学的话,你怎么样以以前的东西来表现现在呢?不能够了。因为现实的发展已经大大的超过了你的技巧。 很多年以前,大概在十多年以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这种环保的意识,你要用新的手法去处理了。已经没有办法用旧的那些表面的东西了。所以,所谓他的深化,就是他在内容方面,他要包含更大的东西,他在手法上面,他要创新更多的东西。”
对于为何自己的作品有学者说是现实主义,又有学者说是浪漫主义。吴岸回到诗歌文类的本质进行思考,回答道:“诗歌是不能够如实地把这个东西写下来。因为,诗歌的本质是抒情,没有抒情就没有诗歌。诗歌本身语言就很精炼的,所以诗歌不能够照实写这些东西,写下来在是不能够的。他必须是通过感情的抒发来写,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什么,要浪漫了。你没有浪漫不能够的。但是,所谓浪漫来讲,他还是在现实的基础上,来发挥他的浪漫的手法。”

(由左至右)魏月萍、吴岸、田思、谢征达合照。(照片提供/谢征达)


三、中原视角与猎奇心态
   
吴岸在他的其中3本诗集中分别收录了“北行一集”(《旅者》,1987)、“北行二集”(《榴莲赋》,1991)和“北行三集”(《生命存档》,1998)。当中都以吴岸在中国旅游或工作时创作的与中国有关的诗歌。笔者提问了关于这一系列的“北行集”和吴岸与中国之间的关系。吴岸解释,“我们到外国去旅行的时候写这些东西,一定不要以旅游业的观点写。是用你自己在这边的人去看那边的东西来写,有所赞扬批评,有所文化有所寻根也好,有所希望也好,还是用本土的角度。老一辈的人可能不是这样。比如我们有一个老先生,他写了一首诗讲神九上天的欢呼,他第一句话就讲中国好像几百年被压迫一样,这个人是中国来的,他的视角还是中原的,中原的视角。就我们来写的话,我们何必把中国以前的悲情,全部放到我们这边来嘞。是不必要的嘛,是不是?”
吴岸又是怎么看待本土的?吴岸表示:“人的概念很奇怪,比如说我们现在住在南洋对不对?那就不对啊,是中国人看我们是南洋,我们哪里是南洋嘞?我们讲南洋是从中国人角度看。它(本土性)的最大的难题,也是最基本的观念是什么?你不能用猎奇的观点看待这个。你要写达雅人,你本身就是达雅人,本身就是这里的人,我们不能够当作外国人来旅游,以猎奇心态写,觉得他们很奇怪,我来写他们。这个你没有融入里面嘛,你应该把自己的民族,作为本地的人,跟这个马来族,跟达雅民族的感受,要放进去。”

(南洋文艺,29/9/2015)

另一个戴君仁

【零七八碎】 碧澄
       
为了写论文,不能不设法收集有关的材料。网上的东西得来容易,却往往较易被怀疑剽窃。图书馆或资料室是必去的地方。几十年下来,我家的那个小型资料库也经常给我提供某些急需用到而在网上一时之间无法找到的事项。
这次我需要一些关于《诗经》的论述。朱熹、朱自清、闻一多、郑振箨、顾颉刚、胡适、章太炎、裴普贤、夏传才、熊公哲、屈万里、韩高年、余冠英、程俊英等人的著作不能不翻查。有时在翻查当中,不经意会取得某些意外的收获。

戴君仁占3篇

例如扬之水研究《诗经》中所咏的酒,认为“诗中之礼,其实是充满了生活意趣的。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很真诚,也很切实,而最能体现情与礼之结合的,则是各种场面中各式各样的酒”。黄永武根据其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诗经》中以水为礼的象征,在数量上决不是孤证;在地域上几乎遍及国风各国,实乃周代人共同的想法”。闻一多的见地更妙。他指出“鱼”是古代配偶或情侣的隐喻,打鱼、钓鱼是求偶的隐语,烹鱼、吃鱼则喻指男女交欢。
在熊公哲等著《诗经研究论集》(孔孟学说丛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1)。书中的35篇文章中,戴君仁占了3篇:
1.〈“不学诗无以言”演释〉——这是一篇短论。针对〈论语·季氏〉记载孔子对伯鱼所说的“不学诗,无以言”,朱子注为“事理通达,而心平气和,故能言”,作者称赞朱氏“引申得煞好”。儒生(尤其是两汉时期的儒生)若是从政,谏诤是其本分或责任。他指出:主文而谲谏,是最和平而有效的谏诤,学诗正是做从政事君的准备。
2.〈两汉经学思想的变迁——诗经部分〉——作者长篇大论,从东汉经师反对谶纬、诗说的今古转变谈到黄老思想的复兴。300篇固然是乐章,古人也借来讽刺君主,用作规劝谏诤。谶纬之学,使古文学家和老庄自然主义应运而生。文章强调古文学家之为后出,并重申天人合一的学说不可一笔抹杀。
3.〈毛诗小序的重估价〉——作者不同意朱熹等人指责〈毛诗小序〉不合于300篇主旨的说法,而重新评估其实际价值。他认为时代不同,思想各异,不足为奇。以现代人的看法去衡量古人,有失主观。他举出许多例子,说明儒家经常把道德和政治混为一谈。他们讲经,是要向君王说教。其实,先秦诸子所讲的,没有一家不是政治学。
我虽不完全同意作者的一些观点,但十分敬佩他治学的认真态度、所写论文的结构严谨。私底下还暗自责备有眼不识泰山,同时也不禁为这位老师的不为社会所赏识或怀才不遇而慨叹。我想,他怎么会在华校屈就这么长的日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否同一个人?

后来,脑海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何不求证一下,戴君仁老师与写论文的戴君仁是否确为同一个人?很想去请教学校董事会里头一些较年长的董事。
某日,又为了翻查资料,无意中翻到台湾国语日报社出版第八集的《注音详解古今文选》,看到一片记叙文,不禁为之汗颜。那篇文章题为〈大度山山居记〉,作者署名戴君仁。“大度山在台中西郊,是私立东海大学所在地。……”那是作者第一次到东海大学任教的一段回忆,刊于1962年的《传记文学》。文后的作者介绍,说他生于1901年,曾在多所大学服务,论著多种。
显然这位戴君仁先生并非我小学的华文老师。他应该是上述几篇文章的作者。惭愧,几乎犯了冯京当马凉的错误。

(商余,29/9/2015)

尚·以夫 死了

练葵芳【转山】

人死不能复生,日子继续过,两个月后的一天,尚·以夫的美国太太交出大量枪枝和其他武器。


我们以前有个朋友,名叫尚·以夫,后来他死了(这样写故事的感觉好奇怪,有点无以为继,才开头,就讲完了。再来过)。
我们以前有个朋友,名叫尚·以夫,当年我们刚刚搬到普罗旺斯其中一个小小的山镇,水域之塔,人生地不熟,我先生马修也没有工作,处境相当狼狈。
深冬时候搬家,到春天,水域之塔的居民委员会举办春季烧烤会,大家自己带野餐篮子,自己腌好了肉串,委员会负责供应酒类和各种饮料,以及生火,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决定参加,去认识人。

走出黯淡的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大量接触水域之塔的居民,空气中飘浮着柳絮,放眼望去,只觉每人都面善,好像本来就认识的,我法语也还不会讲,脸上挂个笑容走来走去,自己爽。
坐下来吃面包,居民委员会主席尚·以夫认出我们是新来的,过来打招呼,与马修一见如故,很欣赏他,马上给他名片,让马修隔天去见他,要给他工作,要介绍人脉给马修。
出奇明亮的一天,我们终于从最黯淡的冬天走了出来。
因为尚·以夫的出现。
你可以想像得到,从此以后,马修对他的忠心,还有我对他的感激。
尚·以夫没有停止过帮助我们、照顾我们。他又特别爱热闹,老在办活动,镇上许多居民,包括我们跟着他上阿尔卑斯山脉学滑雪,复活节他带领大家到树林里去藏巧克力蛋,让孩子们跑来跑去拼命找,欢快的尖叫声此起彼落。
也常受邀请到他家去吃饭。
尚·以夫的太太是美国人,天啊,终于有个人可以跟我讲英语!
一切很好,过了两年。
有一天,马修回来说,尚·以夫忽然晕倒,进医院检查,发现一个很大的脑瘤,必须赶紧排期动手术。
与此同时,尚·以夫继续筹备那个冬季上山滑雪的活动,只不过主力交了给菲立,他有点累。
一星期后,马修回来说,尚·以夫死了。
我一直哭,感觉整个水域之塔瞬间暗了下来。

说出婚姻的秘密

人死不能复生,日子继续过,两个月后的一天,尚·以夫的美国太太交出大量枪枝和其他武器,说出了她婚姻的秘密。
十几年来,尚·以夫虐打她,并且在孩子面前拿枪恐吓全家人,说任何人,只要妄想反抗他,必死无疑。
她和孩子们一直活在深度恐惧中,不敢向外人求救,不敢提,不敢流露,有如生活在地狱之中,但必须做出天堂的表情。
马修和我沉默了很多天。
很多天。
我们不想批判一个对我们有大恩的朋友,大家都受到太大的冲击,说不出话。
3年过去了,也许,明天我可以带一小束野花,到小镇入口的坟场那里,去看看他。

(商余,29/9/2015)

文学史料匮乏之窘境 ——以方天为例

张锦忠【Azeotropia 共沸志】


写了两篇方天,其实意不在写方天,而在写方天(以及前辈马华作家)资料匮乏之窘境。

几个基本问题

关于方天的生平经历,不外就是几个基本问题:(一)生卒年;(二)哪间大学毕业;(三)进入友联经过;(四)任教华侨中学经过;(五)由星返港原因与年代;(六)移居加拿大原因与年代。书写任何一个近代作家的小传,都需要解决类似问题。
不过,关于方天这些生平问题的答案,其实众说纷纭。
在《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作者小传中,方天的生卒年,我们只能写“1927?-1983?”。 马仑的《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说他“约生于1930年”,不知出处在哪?又“据说,方天约于1978年左右在加拿大辞世”。这大概是讹闻了。他父亲张国焘在1979年底过世,我们读到方天更早弃世的文献。
方天何年出生,原本不是那么难以查询。众所周知,他是张国焘的长子,张国焘有年表(例如路海江的《张国焘传记和年谱》)、回忆录(《我的回忆》)、评传(例如姚金果和苏杭的《张国焘传》),母亲杨子烈也著有《往事如烟》(《张国焘夫人回忆录》)、〈张国焘先生的略历〉。原以为这些文献总会提到张氏夫妇长子何年诞生,谁知竟没找到这普通人年谱必录的资料。大时代大叙事竟无个人日常生活记实或小确幸容身之处。当然也可能我读得不够多不细心。姚、苏的《张传》我也没全读。

生卒年打问号

至于方天哪年辞世,也只能打问号。友联故人如姚拓,也只说他“大约是在1980年代以后逝世”。 去年黄锦树起意编《胶林深处》时,我们多在深夜的“脸书共和国”交换想法,后来我们都觉得应该让马华文学“经典再现”,想要重排重印方天的短篇集《烂泥河的呜咽》。我商之白垚,也请他代洽方天亲人。年初他回电邮说:“借贺年,代向诸旧友问方天后人消息,皆茫然。”
友联人在香港因各种因缘相聚,结社办刊,南下分枝开叶,有些人像早春离开的候鸟,有些至今仍是友联人。80年代若干友联人再离散美国后,仍多有相聚;方天在50年代初移居加拿大后,竟就断绝与友联马新或香江故人的联系乎?

在交通大学被捕

1848年,离张国焘脱共已10年,国共内战已到了大江大海前夕,方天一家在上海。那年方天坐了国民党的牢。根据北方教育网 “抗战胜利后的交通大学”的叙述,8月27日,国民政府特刑庭人员进入交通大学拘捕有“共产党嫌疑”学生,其中一人为“张海威”。
许多年后,资深中共党员邵有民回忆8.26大逮捕时说,其中“张海威是这次唯一一位被捕的交大学生,他的父亲就是叛徒张国焘”。10月,他们在狱中绝食抗议。某日他看见张国焘夫妇带蛋炒饭来看张海威,劝他进食被拒。
这两则文献,至少可以作为方天念过交通大学的佐证。至于他是否1948年毕业,就不知道了。同年11月,张国焘就举家迁台了。
不过,姚金果和苏杭的《张国焘传》说1948年9月初,张海威“因演剧被人指控其动作有侮辱‘领袖’之嫌,竟遭逮捕”,后来张国焘多番说情才获释。这和“抗战胜利后的交通大学”的叙述也有出入。

(商余,28/9/2015)

2015年9月22日星期二

零度 极短篇4则

1. 觉悟

“在这里,只要有一丁点能耐,你就是大家。”带有对象指定性的语言牵制,作家这么说。
原来是疑惑,但看着作家无论如何都透着支配话语权的极致,你突然明白了什么,隐约的作好精神准备。
“很快会变成和他一样的大人吧。”你怀抱着这样的觉悟。

2. 灵感

“我需要你。”
作家望着你说话的时候你措手不及。
你忘了这是作家在说解你书写的故事。

3. 演化

介乎“无法适度判断”与“暴力失度”之间。
介乎“消极性”与“进击”之间。
你不断离脱渐趋恶质化的利害主义生态,却不见时间的切分,你和关系人之间,不知谁是阿基里斯谁是龟。

4.  变数

对时间而言,刻度是变数。
2008年,在白色圣诞氛围弥漫的街上,他遇见了她。体感时间,她脸带笑容的看着他,时间大约是3秒钟。对于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而言,3秒钟的视线停留意味着“我对你有好感”。
那时,他是信的。真心。
或者说,他感动地说服自己相信。
后来,他们终于有时间谈话。
“因为脸上粘了紫菜。”
“长得帅?”
他看过那篇报道,关于女粉丝和演员的温情互动,他以为她和女粉丝一样试图表达某种幽默感。
“不是。”她说。

(南洋文艺,22/9/2015)

旅行与时差

黄锦树 专栏小杂感

文学馆的收藏看来已略具规模。而目前,在多方捐赠下,某些单行本甚至已产生多个复本。新纪元和华研一定也有类似的状况,就不知道这几个单位之间有没有交换复本的协议?某些珍贵的复本是循怎样的机制再流通的?是进入拍买市场还是落入少数管理者手上?

7月返马,往返共12天,可能是近年离家最久的一次。
始于金宝拉曼大学的马华文学研讨会(7月4日,我的论文〈马华文学现代主义的时延与时差〉)。那原是以天狼星诗社为主题的研讨会,但天狼星的文学遗产是贫薄的,主其事者心眼格局也小,连余光中都克服不了,没什么好讨论的。
终于7月10日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的演讲,从现代中文文学开端的大背景来谈〈中文现代主义的几个时刻〉——几个危机时刻,或悲剧时刻。关涉的还是中文现代文学的时延与时差的问题,当然也涉及研究中国或台湾现代文学的学者多半不会去关心的马华文学。这题目我原本3月在淡江施淑教授祝寿的研讨会上讲了一次(主办单位临时把时间砍掉一半,而听众对我思考的问题及马华文学不感兴趣,未免扫兴),讲稿最后一部分关于民国时差的也一直没完成,因此也算是还在进行中的思考。这两场应是此趟返马最主要的工作。南大的听众反应算是不错的,发问也积极,也许出席的多是研究生和老师。虽然提的问题不一定是针对我的讲题,有的是针对我的小说写作。

中文书店就像是逝去的梦

11日还在草根做了简单的分享,放一些老照片;见到看来心情不错的老麦(即麦留芳;老麦还担心我入不了新国境呢),在被林韦地刻意延长的应答时间中,我也瞥见会场后方两位定居新加坡多年的老同学的身影。他们来不及打招呼就匆匆离去了。我也没时间仔细看看草根卖的是什么书。林韦地和几个合伙人是有心人,在已然全面英语化、面临整个世代读者流失的新加坡,卖中文书总有几分孤臣孽子的悲剧感。在那老旧深富历史感的街区,中文书店本身就像是个逝去的梦。我也顺手买了谢裕民和英培安的新旧书(各一),聊表支持。
金宝会议结束后,7月6日去了趟槟城George Town看看殖民时代的老房子,见见亲友,走过棺材街,看到“张氏清河堂”,方想起那地方1989暑假返马时曾经到过。彼时的书店还有卖书,当年的我为访书而去,我的精装版《马华新文学大系》应是从那里扛回来的。
7月7日曾翎龙和张永新为我在吉隆坡安排了场座谈,也没谈出什么,老调重谈的居多。我原拟的讲题是〈小说与不在场的历史〉。去国日久,被置疑“不在场”也是家常便饭了。
7月9日在南方大学谈〈我的马华文学〉,会场竟然停电,换了会场后,剪报投影出来的效果有严重色差,也没遇着比较有意思的问题。
因坐的是夜班火车,到新山时太早,只好约了前辈诗人黄远雄,劳烦他接送。我和远雄初识于2012年拉曼大学在金宝的研讨会,他是李有成、张锦忠数十年的老友,但我是晚辈,这样麻烦他真的很不好意思。他还特地请了一天假,请我吃了几餐饭。还遇着暑假特地返乡吃榴梿,看来心情很好的赖瑞和,高谈某经济学家提出的“欠债不用还”论。

压成纸浆前的流传

知道远雄一直在散书,看到他家书橱里有张瑞星有封皮的《白鸟之幻》、《陈瑞献诗集》、梅淑贞《人间集》,就直接问他是否还要留着,不留我就拿走了。也看到书脊已褪色发白(应系久经日晒)的初版本《马华文学与中国性》,我好奇的问他怎么会有这书,他笑说当年烧芭正热闹,所以顺手买了一本。元尊收摊后,出版社告知已无库存,我以为多半早已送去压成纸浆了,但也许未必——1998年它出版时,马华文学还在烧芭的热焰浓烟里,说不定突然让它有了读者(不久前偶然翻到李欧梵教授校对得错误百出的小书《未完成的现代性》﹝北京三联,2005﹞竟也提到它,还夸张的称它“巨著”。不过那本可能未经校对的小书连我的姓都打错,打成了”董”),也许还真的卖得不错,真的在十多年内把初版给卖完,好卖过同系列的《止舞草》。
远雄原本说还有本初版本《牧羚奴小说集》可以送我(那可是“梦幻逸品”),事后却抱歉的告知,几年前已连同其他珍贵初版本马华文集送给了新纪元,自己也忘了。牧羚奴是那代文青心目中的巨人。原来锦忠说他是“文艺复兴式的人物”典出梅淑贞写于1980的随笔〈瑞献〉:“如果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文艺复兴式的人物的话,瑞献必是其中之一。”(《人间集》)
在南院见着当了校长的老友祝家华,两鬓华发,也结了婚。自然的聊到林建国,我也祝福林已成经典的的马华文学论文能早日结集出版,在南院出版也许比在台湾更有意义。
朋友见面时,从北到南,从吉隆坡、金宝,到新山,都会聊到那位自台返马,因细故被另一位老朋友、邀他返乡教书的H解职而漂泊于半岛的诗人朋友P。据说诗人租来的房子每处空间都堆满了书(“至少有几万本”),没了工作后房租还是得继续付,而远在吉兰丹的老家拒绝让他把书搬回去堆放。除非有很强的靠山,台湾的大学几乎已没任何机会。很多琐碎的细节,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不免感慨,都是老朋友,关起门来吵一吵,顶多是不说话而已,有必要做得那么绝吗?

马华文学整体产值有限

我到南院主要是为了去马华文学馆查阅绝版的单行本马华文学,补读了刘以鬯马来亚时期的两个中篇《蕉风椰雨》、《新嘉坡故事》(返台后为一篇论文补了半个注),读到李苍装祯精美的经典诗集《鸟及其他》,老麦的少作《鸟的恋情》,麦秀的散文集等。《学生周报》过于琐碎,要找出有价值的部分需耗费更多时间。马华文学的整体产值有限,真正有价值的作品看来并不多,很多根本连开头的几页都没办法忍受。文学馆的收藏看来已略具规模,马华文学的单行本总量并不算多,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收齐。而目前,在多方捐赠下,某些单行本甚至已产生多个复本。新纪元和华研一定也有类似的状况,就不知道这几个单位之间有没有交换复本的协议?某些珍贵的复本是循怎样的机制再流通的?是进入拍买市场(马华文学的旧书拍卖市场似尚未形成)还是落入少数管理者手上?
许通元送了我一本摆在寄售书区的《乌暗暝》,很新,大概是书店流出来的,近年在台湾旧书市场也不多见了。
在新加坡的两晚借宿潘婉明陈丁辉处,很高兴看到他们终于能安定下来,有了自己的房子。可惜小敦很畏生,一直离我离得远远的。
草根的座谈我定的题目是“在台湾写作马华文学”,果然现场就有人问了“敏感问题”——留台近30年,不认同台湾文学而认同马华文学,会不会有“忠诚”问题?我现场只回答,马华文学对我来说是个战略位置,无关忠诚。
当晚上网即看到《联合报》文学大奖的评审纪录,即嘱婉明帮我把资料转给那位发问的星洲老左。我的解释是,身在更其台湾化的台湾,来自大马的我们,被给定的结构位置只可能在那同心圆的最外侧,比“外省人”还要外。愈近核心当然愈“本土”。文学奖的社会功能之一,即是把近乎政治无意识的隐含结构以品味、好恶的方式直接暴露。有的评审甚至非常直率而粗暴的表露他/她们对某类写作的嫌恶,甚至没有一看的兴趣。没有提供任何学理上的解释,只是直接的展现身为评审的权力,爱与不爱的权力。文学之爱有其差序格局(一如乡土中国宗法社会的血缘和地缘伦理),“认同台湾文学”(或认同中国文学、大马国家文学)也者,借一个比较粗俗的讲法,都只能是热脸贴冷屁股而已。与其卑怜的乞求当他人的附庸,不如好好做自己。
3/8/2015

(南洋文艺,22/9/2015)

2015年9月16日星期三

忆戴君仁师

 【零七八碎】 碧澄
戴君仁的编著华马对照《巫文报纸钥》上下册

   
对我来说,求学是一条不很平坦的路,幸好一直保持“适龄生”的地位。7岁入学,19岁高中三肄业。从上个世纪40年代末到70年代末的11年多,是我小学与中学崎岖挣扎上路的时期。
自小对华文深感兴趣。中学的华文老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黄学钧、卢道群、刘慕虞几位老师;小学华文老师当中,戴君仁师最令我难忘。受了这些老师的熏陶,他们的谈吐、举止、书法成了我效法的楷模,投稿、编写也在我混沌的思维中得到引导、启发而发酵。

任教于陆佑路中国小学

1953年,我从吉隆坡苏丹街的侨南小学转入陆佑路中国小学就读六年级。戴君仁师担任我们的班主任。那时他该有四十多岁。人长得不高,皮肤略黑,身体略胖,脸颊带点臃肿。浓密乌黑的头发经常梳得服帖,衣着简朴但十分整齐。外表看来很严肃,然而说话时总会现出一丝笑意,让人觉得和蔼、亲切,却又不怎么敢主动去接近他。
他平时住在学校后面一间简陋的教师宿舍,没人注意他的课后生活。那一年,他没请过假。上华文课,他先抄笔记(课文大纲和词语解释),然后讲解。他是客家人,不过所说华语不带客家腔,可说很难得。其声调不徐不疾,声量也适中。班上不乏超龄生,都很守秩序地听他讲解。我很欣赏他在黑板上抄笔记的情形:左手卷压着书(该是教师用书),右手不断书写,速度很快,字小,却不难辨认。为了快,他把“口”字写成“○”(心知不应效法,后来我当了老师,并没依样画葫芦,加以传扬)。

戴君仁的编著英华对照《How To Read Malay Newspaper》


华马对照书

忘了是在学校的时候或是离开学校以后,听人说戴老师来自印尼,华文根底好,会写文章,还精通马来文。心底对他十分尊敬,却一直没机会亲自向他讨教。1960年我在书店见到戴老师编写、吉隆坡立德图书出版社印行的华马对照《巫文报纸钥》(上册,下册于次年面世)。稍后发现同一个时候还有同中有异的英华对照《How To Read Malay Newspaper》出版,心中无限欣喜,更兴起要拜会他的念头。
我日间师训毕业后,机缘巧合,得知戴老师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陆佑路与新街场路交界处一家店铺的楼上,一个星期日特登门造访。由于彼此有共同的话题,谈学校、谈马来文、谈编书,师生没有隔膜。他和师母两人住在一厅两房的楼上住家单位,好像没有子女,生活清淡。
后来,我每逢假期从外地回吉隆坡,一直到调职回到吉隆坡附近的甲洞,总不忘去找戴老师闲聊。我结婚那天,他两夫妇也是座上宾。
通过戴老师,我“认识”了马华作家、电影导演易水。而戴老师的几种华马、英马对照的供华校中学生学习马来文的作品,则给我提供了编写双语或三语参考读物的灵感与圭臬。

(商余,1/9/2015)

疯子

【山荫道上】 慕容嫣 



可能是频道的关系,这地区徘徊游荡的精神有点失常者,或俗称的疯子,都爱和我打交道和说话。虽然他们的年龄、身高、体格、衣着各异,却都有一些明显的共同点,例如早起。
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每天在学校上课时间之后,就提着公事包,穿着过于整齐的长袖衬衫和西装裤,从山坡上缓缓的走下来。邻近的家犬或野狗,都会不约而同的朝他狂吠;集体的吠声里有重重的嘲笑和轻视的意味。他以横眉冷对千狗吠的速度和泰然的姿态继续他的步伐,偶尔停下来打量路过的车辆,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或者瞪着我屋前的垃圾袋,看看里头有什么可以回收卖钱的玩意。他用这样迂回的方式逐步走到大街上,然后在下班的繁忙时间,踩着还是精神饱满的步伐回家去。

在大街小巷行走逗留的权利

另外一个已经年近半百的男性,周一至周五身穿短袖上班衬衫、长裤和球鞋,以相对比较快的速度步行去上班。这可能是一个真正有工作的,可是每次我问他究竟在哪里上班,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还有一个,花很多时间在朋友开的店铺内徘徊,对客人勤于招呼的模样,常常会令顾客误以为是真正的老板或者老板的儿子。他跟我要了电话,叫我有工作介绍他。我不能老实跟他说,像他们这样具备特别频道的人们,并不是雇主热衷聘请的对象。
比起基于妨碍市容就将街头流浪汉或游民关进福利部的吉隆坡市长,这里的地方政府对待疯子的态度算是宽容了。他们像大家一样享有在大街小巷行走和逗留的权利,也一样可以和邻里以及陌生人打交道。就这一点而言,这里的政策比西方国家自17世纪以来就把疯子跟大众隔离的做法人道多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疯了,一定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因为这可能是唯一能让疯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游荡以及和正常人交往的国度。如果有一天这个国家疯了,其实也不远了,我只希望她不要将疯子国家的魔爪伸入这块疯子们的圣地。

(商余,15/9/2015)

小仕爷

【山荫道上】 慕容嫣 文字与摄影


凡热烈庆祝农历七月中元节/普渡的地方,譬如以闽南人和潮州人居多之地,都会在庆典地点的空地搭起一座孤棚,里头供奉竖立著的俗称鬼王的青面獠牙,威风凛凛,分衣施食的大仕爷。

每年越制越高

多年前访问过制作大仕爷金身的纸扎师傅,透露普渡庆典主办单位对所供奉和订购大仕爷的尺寸,有一个不明文的规定;就是只允许每年越制越高,而不能缩小缩短,即便经济不景,也得硬撑大方。
所以今年吉打州亚罗士打斗母宫制作了一只高达36尺半的大仕爷,打败了历年都以最高大威猛大仕爷而称誉全马的大山脚菜市场的主办当局。这场轰动市井小民圈子的事件才下画不久,我刚好路过某小镇的菜市场,惊见里面的大仕爷尺寸既然不及一个12岁小六生,随同大仕爷一起焚烧祭拜的祭品也只有白马一只。再看看捐献普渡祭拜庆典的捐献数目:某某某捐赠10元,某某某捐赠15元;而20元是上限。

以示对鬼神界敬重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对很多人不过只是句口头禅。实际上五千年或以上的上古文化,是以祀奉鬼神之礼仪为生活和信仰中心的文化,礼仪之帮的名称也由此而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奴性礼仪是后来衍生的事。换言之,在那个时代,最好的祭品、仪器、器皿、服饰等等都要献给鬼神,以示人界对鬼神界的敬重。当然这些贵重的器皿和仪式都可能花费掉乡民或市井小民半生的积蓄。然而,非到两袖清风的田地,人们还是会咬紧牙关,宁可减少自己其他方面的消费和享乐,也不敢对祀奉鬼神有所怠慢或吝啬。
因此,目睹这小镇侏奴般个子的“小仕爷”(请求大仕爷原谅这样的形容),笔者突然感慨万千,对令吉疲弱,百货膨胀,人民吃草的际遇百感交集。小仕爷的出现,正说明了世道的恶劣已经超过了草民能够承担的界限。如果小大仕爷希望来年有机会快高长大,还得保佑人民众志成城,将导致国库亏空,拖垮经济,祸害人间,到处丢人的祸首拉下神台。届时一定以金猪等三牲佳肴奉上,答谢神恩。

(商余,11/9/2015)

归来

【诗画对话】  诗:辛金顺 油画:陈琳


鹰隼盘旋的山谷,鼯鼠滑翔
在枝桠与枝桠之间
穿越窟穴,与枪眼对望
成为花火的灿烂

而山里的云都离家出走了
在丛林里迷失
方向,一条河流却蜿蜒
进入
梦的彼端
追着猎人的鞋印奔向
生活的远方

回望,走兽逐渐灭亡
在星星
垂落的地方,部落
安静的对着历史张望……

一昼将尽,吾妻
等待平安,等待着
炉火
在暮色中升起的晚餐

(商余,14/9/2015)

再写方天

张锦忠 【共沸志】
口述历史的受访者及其叙事貌似提供可靠的“第一手资料”,但总已依违在受访者的“记得”与“不记得”之间。

在冰谷、黄锦树、廖宏强与我合编的《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中, 方天的小传是这样写的:

方天(1927?-1983?):本名张海威,又名张维翰,笔名另署辛生,祖籍江西萍乡,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1953、54年任香港《中国学生周报》编辑,1955年南下星洲,任教华侨中学,与申青(余德宽)等人创办 《蕉风半月刊》,1957年(?)返港,1958年移居加拿大。著有寓言剧集《黄鹂与杜鹃》(1955)、短篇小说集《一朵小红花》(1955)与《烂泥河的呜咽》 (1957)。

前一阵子读小思与熊志琴编的《香港文化众声道》第一册,书收当年香港友联旧人口述友联与周报往事的访谈录多篇,里头提到不少我认识与不认识的“熟人”,其中一位即孙述宇老师,也就是我在〈小写方天〉中提到的,第3位见过方天的“我熟识的长辈”。
孙述宇老师(1980年代末,孙老师在高雄的国立中山大学客座,我上过他的课)早年加入友联,编过《中国学生周报》与《大学生活》。孙老师记得他编《周报》的文艺版与科学版之前,编者叫“张海威”,也就是方天。他进友联时,方天还在港,两人颇有交谈。
孙述宇老师在《香港文化众声道》中说从他在新亚书院读书时住九龙塘祖屋,从他家一直往下走,“转弯处那所房子有一个常常戴黑色眼镜的人,他本人很少外出的,外出的时侯便戴黑
眼镜,那便是张国焘了”。张国焘便是张海威的爸爸,中国共产党的“大叛徒”。

追寻友联的历史

在访谈录中孙述宇老师提到古梅介绍他加入《周报》的年代,“应该是1956、1957左右”,可是方天在1955年就下南洋了。可惜孙老师没有说跟方天共事是哪一年的事(可能是方天1957年从新加坡北归之后?),也“不记得他是不是随父母移民去了加拿大”。
《香港文化众声道》以口述历史为文化记忆存档,志在追寻友联的历史(也是冷战的文化史),并呈现友联人“在香港文学发展历程中较隐性而却极重要的位置”(两位编者语)。每则访谈的书眉附有相关人物小传。书中的“张海威”小传如下:

笔名方天。父亲张国焘。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1955年从香港到新加坡参与创办《蕉风》,在当地出版短篇小说集《烂泥河的呜咽》。及后移居加拿大,并于当地离世。(页121)

那间大学毕业?

不过,小传中张海威的生卒年与哪年移居加拿大的资料都付之阙如。这其实是《香港文化众声道》编者忠于“客观资料之不足”之处,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值得称许。口述历史的受访者及其叙事貌似提供可靠的“第一手资料”,但总已依违在受访者的“记得”与“不记得”之间。友联人(姚拓、白垚、孙述宇)回忆方天,对我们了解其人其事,自有助益,但要确认方天生平,我们还得继续查证。
例如,《香港文化众声道》说方天“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这跟坊间的说法(“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颇有出入。对搞史料的人而言,不同“客观资料”的出入,是个缺口,也是跟进追迹的切入点。

(商余,21/9/2015)

热与寒(下)

 林惠洲【组诗】


6.雨中奔驰

我在雨中奔驰

狂风卷落叶是必然的残景
人生四十不惑那是孔子的智慧
而我的前路却是迷离的雨夜

今晨有雨啊黑暗并未撤离
风雷雨雾一路缠绕车窗多时了
还有记忆中的波涛,坠海溅起的浪花

极速的电光,龙啸千里
围绕天定河的灯火飘散又聚拢
微微照落蒙昧不明的路面

还是没办法猜度,今晨有雨
那一场关于公益与私利的游戏
道德与猥亵的变装术

风一直在车外,如刀
我听见一种撕裂、淌血的声音
源自内心那一条母亲般的木歪河
妖风肆虐,倾倒红树林一片一片

今晨有雨
我在雨中奔驰


7.热与寒

抚着你脸上的热
阳光,在晨曦以后
蒸散了你眼里的露水

河与河,岸与岸
你我的距离
来世如何拉近些

抚着你脸上的寒
月光,在黑暗来临
凝聚成你发梢的薄霜

星与星,桥与桥
你我的河道
今生如何拉近些


8.告别赛

那一场告别的足球赛,七色彩虹
是场边最后的观众,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到相依了
二十四年的足球场如母亲温柔暖和的怀抱
龙门失守却也必然留下我飞身扑救的
影子,嚼着青涩草香,大脚送上高空的球

篮球,高中生涯最后的光辉
我想象她关怀的眼神有异样的神采
切入,从篮底倒勾擦板,入网
从来没有这么干净利落,而她的回眸                                                                                                              
像青龙木叶间透落香郁郁的阳光

亮澄澄的小球在郁闷的礼堂来回弹动
仿佛回到那二十四年前,放学后
青春亮丽不知告别是怎么回事的下午
我把球轻轻拨了过去,就这样轻轻拨了过去
只留下自己模糊的身影,一会儿就不留痕迹了


9.午夜的风

我们注定是午夜的街道,灯火明亮
也或黯淡蒙昧,热带雨林徐徐传来的风

那是我们仅有相聚的时间,在小镇
午夜起风总是穿绕整个大街小巷
像年少的爱情肆无忌惮如春风散步
纵然岁月已老,时光无序奔流

我听见风在轻柔呼唤,一种旋律
不知从何描绘,也不知从何说起
漫天漫地占据我们的过去与未来
仿佛风再起时有谁共鸣飘着淡淡幽香

淡淡幽香或是我们镇上午夜绽放的
七里香,还是你浅浅的笑容
广袤的草原留着我们携手越过的足迹
以及那一片暖暖的阳光

总在风雨后,总在午夜
热带雨林送来一阵一阵的风


10.风景

再出发,一路的田野
绿了眼眶,大江大海的
波浪壮阔了思维

谁愿为时间所拘留
流星雨奔放黑夜之原
黎明取我车灯的热力
在东,泼亮光明

再出发,群飞水鹭
仿佛歇息在南方
涉过浅溪,又展翼掀开蓝天

又回旋,又沿着我的车道
在宁静的时光
点缀车窗前闪耀的彩蝶
铸成一片绚丽风景

(南洋文艺,15/9/2015)

第一首 现代诗的注脚

刘放【文学观点】

以目前的资料而言,〈麻河静立〉可被视为马华第一首已脱胎已换骨的新诗,即现代诗;而〈石狮子〉则是已脱胎尚未换骨,且比较接近豆干体的新诗。

近读温任平刊于《南洋文艺》(14/7/2015)追悼白垚的大作,以及他和陈应德在2009年的对话,感触良多。对话乃围绕着威北华的〈石狮子〉和白垚 的〈麻河静立〉两首诗作的风骚位序。两诗的位序可以对比的层面有三:发表时序、诗作的属性、同道的认可程度。温任平虽已就这三层面作过诠释和辩护,似仍留下补注之余地:之一,其谓今朝看〈麻河静立〉,它已非杰作 (或是指同类佳作已不稀故不贵?)。之二,其认知是旧、新诗演化过程中,所产生的诗作只有一种(或应是多种?在谈的已是其中两种)。
所论甚善,以下所草,既多拾其牙慧,即是注脚。惜注脚未必佳。

现代诗演化的脉络

两诗作发表之时间及地域是地道的马华,故不拟多着墨。但两诗作的属性,和同道的认可,其争议的空间却可以很大。
新诗本泛指应用白话所撰写的诗作,以别于用文言文撰写,且必严格遵循平仄押韵的旧体诗。值得注意的是,从旧体诗演变至现代诗的过程,并不是一蹴即成的,也不是单方向的。
在1919年新化运动之前,健将之一的胡适已于1911至1917年间用白话写过不同类属的新诗,如〈黄蝴蝶〉、〈老鸦〉,之后的〈兰花草〉(1921),以及〈也是微云〉(1925),都应被称为白话诗。随后,徐志摩的〈偶然〉(1926),和戴望舒的〈雨巷〉(1927),才算落实了现代诗的概念。
     若接受此演化的途径,则白话诗(多不押陨),包括“豆干体”(押语体韵),会是在形式演化过程中的副产品,或变异体。不过,诗之所以为诗,不论新旧,诗质必得充沛。释放的诗质量高,标示了个人抽象能力的优越,如“盗火者”、“走入无我”。反之,低者则较倾向采用集体象征,如“秋天的渔家”、“东方红太阳”、“铁蹄下的歌女”等。它们都另有名堂的,且略去。
同理相伸,当新旧诗在演变的过程中,亦会因作者把诗质当催化剂注入散文,或反方向催化,而催生了以诗入散文和以散文入诗的另两种变异文体。
这个演化过程,无独有偶,也在1950年代的脐带南洋酝酿着。  
     清末黄公度(遵宪)以文言散文格局来写诗,避免了文字应用的过度严谨和凝缩。民国战乱年代的“人民诗人”何其芳,则在其白话散文里注入诗质,文字应用便趋于简洁,可使之读来朗朗上口。在风格上,威北华似乎更接近后者。
      在抗日战争、以及国共内战时段,激发中国国内的爱国和后庭花歌曲大量出笼,以至于覆盖了抒情的新诗。爱国歌曲者,包括有国际共产歌、抗日歌、反殖民歌、反法西斯歌,尤其是红歌,曲目数量绝对上千。原则上,歌曲都有歌词,其争议之处是:歌词具有多少诗质?其实,不少歌词是非常优美的,既富有意境,诗质也甚丰。
给《大江东去》、《满江红》、《木兰词》等歌曲所填的古诗辞赋,其诗质的丰富,当无争议。以白话来抒情的曲目,此时也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如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1926)、廖尚果(笔名青主)的《我住长江头》(1929)、罗家伦的《玉门出塞》(1938)等,便是好例子。
除了那些流行于中国国内的爱国红歌,由本地左翼诗人填词、富有本地色彩的,也有百多首。可在本地出版的期刊《火炬》和《新青年》找到歌词的有《裕廊河之歌》、《树胶花开》、《马六甲大队歌》等。多产填词人有杨励(陈杨洁)、怀鹰(莫泽熙)、林慕海等。
在新中国成立前后,不少诗人避难到台、港,结合了土生诗人所形成的文化动力,如汹涌波涛,一泻千里。由于他们多服务于教育与新闻界,对各地诗坛,包括马华的,必有一定的影响。当时马华文坛比较熟悉的便有罗门、叶珊、痖弦、周梦蝶、锺鼎文、覃子豪、郑愁予、余光中、力匡等。
让我们回到诗作发表时序与相关的问题。撰写过博士论文的同道,必知道其研究的第一关是回顾所有的相关文献。有关的学者,是否都已“坚壁清野”后才选出1952 到1959 的两首诗作呢?至少,1940至50年代本地报章、文艺杂志、和尚存的油印本所刊登过的诗作,回顾了吗?此外,流行于1940至50的马新的爱国歌曲,也是否应给了一个交代?

创始与倡导

在西方学界,同时研究相关领域的学者,难计其数;但执牛耳的,多是其著作被高频次数引述的那些。当年与高锟同时在进行有关光纤研究的学者数以百计,甚至比他早的也不少。争议自然产生,以至诺贝尔科学奖,及“光纤之父”的荣誉,久悬未定。后因其研究结果被同行引述的次数庞大,最终受到国际肯定致脱颖而出。
中国清末的反帝制活动,根据各方史载,绝不止孙中山一人,或他的同盟会。辛亥革命成功后,国民政府在1912年所发行的第一套纪念邮票,便有以孙中山和以袁世凯肖像分别但同时发行的两种。众所周知,该时真正拥有海陆军队和重型武器的是北洋袁世凯。
陈瑞献 (牧羚奴)曾被梁明广称为新加坡现代诗的创始人,亦是倡导人。事缘在1960年代诗人翻译的一首外国诗作,已引起骚动。他后来于1964年撰写了诗篇〈巨人〉,便敞开新加坡文坛现代诗之门。另一首同名的则撰于1967年。
他们算是许多同类的科学与新思维的创始者之一,虽确立一尊的是临门一脚,却也须获得同道的持续的认可。例子之一是科学界引用高锟的论文的巨大数量。之二是孙中山在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后,直到1925年逝世时,对革命事业从不间断。其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可证之。往后数十年,革命同志仍是“夙夜匪懈,主义是从”。
     陈瑞献写好〈巨人〉后,并没从此烟火断绝。根据梁明广所述,瑞献的诗作引发了许多华文现代诗纷纷投下新诗苗:“新华现代派诗艺,遂逐渐开花结果。到了陈瑞献的诗集《巨人》一出,新加坡的华文现代诗的气候也就形成了……许多和他同时以及后来接力……”。
对这类儒林声望的产生和扩散稍有认识后,我们进入对话才会心安理得,才会觉得“第一首现代诗”的真正意义是在于创始?还是倡导?或两者都兼?你就自取其一好了。

马华现代诗的对话 
 
南来文人,夹带着五四白话运动的变异体,如诗入散文、散文入诗、以及爱国歌曲等, 强化了与南国脐带的关系。温氏已以“比喻浅显,欠缺诗意”排除爱国歌曲在现代诗外。这个格局,仍是妾身未明。
从霹雳河畔流浪到棉兰又回到霹雳州多处寄寓,那就是终生流放的马华文人威北华(原名李学敏,另笔名鲁白野等)。他算是一个语言学家,编写过巫、英、汉对照字典,和日本诗选集。他也出版过好些游记式散文。在1952年他写了一首诗,名为〈石狮子〉,收入在他的新诗散文集《黎明前的行脚》。
马仑引述苗秀对威北华创作的感觉是:他本质上是个诗人,故一直来都以诗歌的形式来写抒情散文。换言之,他的正业是散文,但他的诗人本质提高了他散文的优雅和可读性。我个人细读他的〈石狮子〉后,也颇有同感。百多年来,守卫着青云亭大门的石狮子,看尽了人生百态,虚虚实实,又多少曲终人散。该诗也有好些佳句,如:“ 我就独爱在马六甲老树下躺着画梦/且让我点着海堤上的古铜小统炮/轰开了历史大门我要看过仔细”。不愧神来之笔。
他描述的是一种大风暴前的宁静,他画的梦是等着小统炮开火,反而令人坐立不安。是肃静。比他早十多年,隔着南中国海,何其芳不也是画着同样的梦?

      个人觉得,此诗的形式,相当接近旧、新诗过渡期间的一种变异产品:“豆干体”新诗。原体多少有押白话韵,每组/段多少有行数的限制。60年代力匡提倡最力的便是这类新诗。与之比较,〈石狮子〉虽不押韵,似乎仍未蜕变至不拘形式的现代诗。嵌入章节中的诗作,就好比是章回小说的开章明义诗,或总结章节诗。
评论者必得细读〈黎明前〉,始能了解他是否在乎“石狮子”被誉为马华第一首“现代诗”。  在世仅39年,若他多活16 年至法定退休(那时的人口平均余命),他会往哪方面发展?马来语文,如他的同辈李全寿;马来文学,如廖裕芳、杨贵谊、吴天才;或华族研究如廖建裕、陈达生; 或跟随把〈石狮子〉翻译成英文的王赓武,继续从事千秋大业?历史不谈“假如”,但却无法远离“关系”、“人脉”或“亲和性”。耳熟能详的如冼星海、田汉、聂耳、夏之秋、桂涛声等,还不是人脉左右?
同样如花果一样飘零,却自植灵根的白垚(刘伯尧/刘国坚),出生于大灾大难时代,在大半生的漂泊中,国家认同飘忽不定。在大学毕业后来新、马居留那24 年中,始未料及的,却是他艺文潜能发挥最光辉灿烂的时候。他编写以及督导哄动一时的《汉丽宝》歌剧的演出,显露出他艺文才华的一面;他诗作的尝试与多产乃其另一面的才能。因他尝试,得由早期的豆干体脱胎换骨成为现代诗,焕然一新。在1959年所发表的〈麻河静立〉便是他个人风格转变的第一首。
他写的也是“静”。伫立在麻河,仅只片刻,却有百感交集。举头凝望徐徐掠过树梢的风:那是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风。低头凝视悄悄怃送水流的风,骤见泪眼手帕在随水回旋中,那可也是撑着油纸伞等待小丁香泪水的长巷:那是人面无处寻的寂静。元宵又如何?他问。

结语 

若以今日的标准来审阅这两首诗作,而觉得它们都不是什么,那胡适、徐志摩、何其芳、和戴望舒的又算什么?叶圣陶说戴望舒为中国新诗注入了音节,遂开创了一个新纪元。是否也可据此而说,〈麻河静立〉确实落实了马华“现代诗”的概念:不押韵,不排比?而另一方面,〈石狮子〉则开拓了马华不押韵豆干体的新河。力匡则是倡导押韵豆干体新诗最有力的诗人。
以目前的资料而言,〈麻河静立〉可被视为马华第一首已脱胎已换骨的新诗,即现代诗;而〈石狮子〉则是已脱胎尚未换骨,且比较接近豆干体的新诗。这结论仅基于不完整的马华文坛在1952至1959年发表于某些文艺杂志、报刊的诗作(含诗歌式的散文)。其7年中,甚至早于1952年所发表的诗作,也必得详细发掘后,才能成定论。
日后若有新的发现,也必须牢记,威北华和白垚,都没说过他们的诗作是马华文坛第一首现代诗。那是我们说的。
毛泽东生前撰写过不少古诗词,好些脍炙人口的也被发行在邮票上,且收藏市价极高。但他还是被尊为主席,而不是诗坛祭酒。还要谁来说吗?

(南洋文艺,15/9/2015)

2015年9月8日星期二


马盛辉【散文】

当你们在我脚下乘凉时,当你们望着窗外的我时,你们都不知道,也不会相信,每一片叶子,都是我的眼睛和耳朵。
是的,它们会枯萎,会飘落,但是它们看过和听过的,我都不会忘记。
你们以为窗外的我如此茂密,就不会有人看见你们在窗内做什么。
你们以为关上门,隔着墙,周遭无人的时候,就没有人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你们养的猫狗、鱼鸟,虽然看不懂你们做什么,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却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我看得到,听得到。只是,它们从来不在我面前掩饰任何事物。
我已经长得接近你们六楼的高度了。
我看到二楼的少年趁父母不在时,叫女朋友来做的事。
我看到三楼的男人,趁妻子不在时,对女儿做的事。
我听到四楼的老太太在房里的抽泣声。
我听到五楼的主妇们在讲着邻居的是非。
我看到底楼的老伯在凝视着穿短裤走过的女人的腿。
我看到六楼的大学生绝望地俯视六楼下的空地。
我听到在楼梯间用粗口骂自己父母的小孩。
我看到半夜时悄悄将宠物狗丢弃在底楼的少女。
我也常看到你们在我底下所做的一切。
有时在密谋,有时在幽会,有时在交易。我熟悉你们的各种语言和表情动作。我熟悉你们的心思。有时你们左顾右盼,趁没有人的时候,将一整包垃圾丢在我脚边。甚至有人从五楼的窗口,将见不得人的东西,丢向我。
可是,你们从来不曾认真地多看我一眼。只知道我是一棵巨大的老树。你们的孩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爬树了。甚至连那些在我身上栖息的鸟儿和松鼠等,你们的孩子和你们都懒得看上一眼。
大多数时候,你们和你们的孩子,都在对着手机荧幕,都在用手指按按刷刷手机荧幕。你们不知道我连你们打在手机中的文字短讯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谎言、毒誓,那些废话、传闻,都是你们的爱恨情仇。
也许你们认为,只要我站在这里,像枝巨大的伞一样,就没有所谓的光天化日。
你们之中,也没有人会像我一样,静静地站着,让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涌向自己。
然后有人在我脚边立了一个神龛,向我膜拜。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的心。
我将所有的叶子化为冥钞,飘落他脚边。
他惊骇地仰望我时,我的枝桠已化为两把利剑,刺向他的双眼……。

(南洋文艺,8/9/2015)

热与寒 _上

林惠洲【组诗】


1.河雾

雾回园子,草木刻露了你的名

我翻越红树林,背向木歪河
穿过轻雾炫目的晨曦

切过天定河口岸的灯彩
高桥上,你曾经迅捷掠影
如豹,错身而过

园子的雾,源自霹雳河的子宫
轻身,在阳光来的时候
在我来的时候
复又潇洒的回到最初,母亲的怀抱

明媚,缤纷,流淌的传说



2.侧脸

仿佛,看到我自己的
鬓发花白,极速袭击而来
在你的眼里

仿佛,看到我家乡的
浊浪西流,宿命的历史轨迹
在你的身后

我,不再怀石
不再,投江


3.河曲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再过一千年,天空披洒星光
我徜徉在你呼吸均匀的臂弯
温声浪语,不曾停歇

让我形成一座孤岛

再过一千年,阳光必然普照
你轻盈的浪必然是我永恒的依恋
缠绕我的心肺,不曾停歇

让我形成一座孤岛

再过一千年,谁还会记得
斜塔,虎头,猪肠粉
谁还会记得,我曾经来过

让我形成一座孤岛


4.旅人

夜色匆忙,跨越拱形的水声
蜿蜒历史的路,以及两岸的红树林

灯火的心事,铺成桥的翅膀
在荒凉的天空挥洒星和月

那天把你的眼泪盛在风吹的手纹
凝聚旋动,在长长雨帘掀开的秘密

没有柳絮纷飞,碧绿的竹影摇曳风雨
许多年后镂刻在心版上斑斓的地图

有时皓月在西,一路是风衬托
这长歇之后崭新的旅程

再一次,这么多年以后
把你的泪挂在心弦,再一次未知的旅程


5.地理

是一张瑰丽的地图摊在眼前
台北盆地,悠悠淡水河

再一次相逢,在弯弯霹雳河岸
雾在园子里飞翔,蝶影灰灰
台湾栾树已不在我们窗前变换季节的容颜
寒蝉夜啼,像一阵风,一个颤抖
不急不徐的,轻易的流逝了

岁月神偷在你的发我的鱼尾纹
撒野,然而我们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株
向阳的葵花低着头
数着时间老去,一张变形的地图

造山运动摧拉骨血,降低我们的高度
崩堤的洪水在眼眶之外眷养款摆的鱼群
发展恒是时代前进的道理
是以我们的头顶不再森林,不然就是
雪花纷飞,在双耳之上,在空蒙蒙的眼前

时间在月夕朝阳河汛起落间流淌
侵蚀岸石,老去的防波堤,我们的地理

(南洋文艺,8/9/2015)

空气短歌

陈伟哲【诗】

伸手抓住空气孵化的
消逝,抹去曙光的去处
世界暗自关上所剩的恋爱
我们依旧留在单身号公路野餐
像棵树继续晃动风的尾巴
徐徐的,我以为你回来了
你夏日早已远离,若盏盏
生前想要睁眼的流萤

(南洋文艺,8/9/2015)

访诗人吴岸_4

人生峭壁上,诗歌生命的火成岩

访者:辛金顺(辛)
时间:2012年4月23日
地点:吴岸的家(葛园)

辛:我好奇的是,就文学体裁而言,你也写过小说和散文,可是却为什么会独钟诗歌?而且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吴:应该跟我当秘书的工作有关,因为我常常没时间坐下来写长篇。倒是写了很多序言,那也很麻烦,因为要把整本书看完,我又不愿意随便写,或敷衍了事。写诗的话,可以在工作的路上进行。而我觉得最好写诗的地方就是在飞机上,跟地球隔绝,那时候生命存在感会特别强烈。在路上,如在火车上特别有感觉。我年轻的时候常感到生命的短促,好像拜伦他们生命都很短。就像我在北京医院医治癌病的时候,有个医生说你们搞文学的就是喜欢把生命燃烧掉,所以还是冷静下来,细水长流比较好。
辛:你近年还一直在写吗?


总是要寻找新的突破

吴:比较少。如果我长时间在房间的话,看书有一些感受,会记录下一些想法。但社会的问题,环保的问题,以前可以写一棵树一片树林,现在是大地震大海啸。开个电视就紧张到不懂怎么处理了。那些很形象的东西,到现在就没办法处理。要写普普通通的,我又不要。写诗总是要寻找一个新的突破。最近我有首诗是写茉莉花革命,当时我很激动,但最后我把它收起来,因为政权并没有改变,心里的感受还是很复杂。
辛:以你写诗那么多年,而且2000年他们也帮你办了两次研讨会。一次是在新纪元,一次是在中国的社会科学院。也通过这两个研讨会表扬你的成就,可惜国家没给你一个国家文学奖,这无疑是相刚遗憾的事。
吴:我会在中国受重视是因为我二哥把我的书交给他院里面的人看,有学者说我的诗跟当时中国的诗人比较起来特别的不同。因为中国的大诗人受了政治的影响,他们只敢表现欢乐的一面,我的诗有希望也有失望,表现了整个人生的哀乐,有深沉的内涵。而且中国开放以后,现实主义的东西被拋弃了。我的诗还是坚持现实主义的理念。在人生的表现上也相当完整。他向科学院的人建议要跟我做一个研讨会,我当然同意。那此很多中国大诗人和学者都来参加,给我的评价也不错。
辛:你写到目前为止有9本诗集,文集有3本。扣掉10年,你创作上可说是非常丰富,在砂拉越这块土地,资源比西马少,能够在这样贫瘠之地,依旧坚持不懈,能够写那么多,实在难得。
吴:你说的贫瘠之地反倒是还好,人生经历一些苦难反而能创作东西。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太优异,写不出东西来。所以现在的文学创作呈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受了艰苦的环境,写得很好;另一种却是生活很富有,但写得不好。
辛:所以你写诗本身有自己的标准和要求。因此如何看待自己的诗作?

写悲哀不能让人绝望

吴:要有底线。不管人生问题,社会问题都有个底线。我们写悲哀,但是我们写悲哀不能把自己绝望的东西去影响别人,始终还是要保持对生命乐观的态度,我们写悲哀是希望将来的人不要悲哀,这是最重要的。写情欲的东西也有底线。然后不能跟风。我们看大作家的东西,我们只能够取他的一些东西,不能去模仿他。有人问我,最崇拜的是谁。我一直想不出来。
辛:最后可否谈谈你个人对诗的创作与诗观?
吴:生活是最重要的。人文的关怀是最重要的。有了生活以后,你的内容有了,然后才来寻找它的形式。至于,从技巧方面来讲,我是主张古代现代都要了解,不能排斥。现代派在语言方面的营造有不少新意,虽然理念形象和我们的不同。加上社会型态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农耕社会,现在已经进入现代工业,甚至后工业与资讯时代了,这些都是需要基本的了解。但不管社会怎么变,或多么开放,人文精神的某些底线还是要坚持和保有,不能丧失,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人与诗其实没有存在意义。
辛:所以你的诗就像一棵大树,根须紧紧捉住这片厚土,和土地融合在一起。不会说要涂写让某一些看到的作品,或是写一些东西给外面的人看的,让他们因为好奇而来捕捉他们所要的东西。或为评论者所好而写的作品。
吴:是啊!就文学作品当人的生命来说,我写一棵树,我说你看这树是多么的漂亮,其实不是的,它真正美丽是你看不见的地下的根。
辛:看一个是人还是要看他的整个人生经验,历程。像你跟我这样讲,我没有那种经历,还是隔了一层,因为它必须要有一个临场,或现场场景。至少了解到那时代背景是怎样,这样子能接近创作者或诗人本身,了解到他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东西。我相信你所写的这些东西,跟你的经历一定有绝大关系。
吴:有次我写跟脊椎骨有关的诗,因为那时看电视看到个节目,它说男女受精以后,最初出现的就是脊椎骨,我很激动,就写了这么一首诗。也想到很多人的人生观。更有一次,我去邦咯岛的时候看到蚝壳,磨得很漂亮。那个蚝它在海里是经过海浪的冲击,很不幸与痛苦,或艰难的生活。但蚝壳被磨了以后,出现的图画像宇宙一样,很漂亮。所以后来有一首诗的诗句就这么写:“风浪的儿女,帮你雕琢生命,只有曾经沧海的人,才看到你里面的真理”。我有首诗也曾写沙滩写船,我写海退潮以后,它仍深深地怀念,沙滩上那受伤的虫,季节风远去了,他还游向断游问候。我们的船在这边修理,不是我们等待海潮来,而是海潮在问我们你们做好了没有。是颠倒过来。这首诗我写给大马一些作家,并在座谈会的时候,朗诵给他们听,但他们听不太懂。
辛:一定要了解诗背后的背景,有他的历史依据,以及诗人的思想,才能真正懂得诗的内涵。对了,你的诗很多都谱成了歌曲,而且演奏起来都很好听是吗?
吴:我了解的人不是很多知道我的诗。我的朋友都不会看我的诗。偶尔远处有个人会知道,或真正了解我的诗。所以将我的诗歌谱成曲方面,一共有3个音乐家,一个在新加坡,一个在金宝,一个在槟城,我都不认识他们。因为读我的诗受了感动,自动愿意将我的一些诗谱成歌曲,算一算,总共有四十多首,也曾经传唱过。
辛:这就是你诗歌的感染力。而且你自己也深谙音乐,弹得一手好钢琴,并曾经帮陈蝶的诗谱成很好听的歌曲,在“蝶吟”演奏过。所以,希望有一天,能够举办一场你的诗歌演奏会。那应该会是很精彩。
吴:那都是跨过创作的界线了。也是诗歌创作的附加表现,都是无形的,我没有去刻意追求。但诗歌创作上,希望能一直不断创作下去,缪思不老,精神永在。

(访题改自吴岸的诗句:“我是坚守在峭壁上的一块火成岩”〈火与石〉)

(4,续完)

(南洋文艺,8/9/2015)

2015年9月4日星期五

学报往事

庄若【椰子物语】

一年已走完三分之二,还是写写《学报》停刊30周年吧。
《学报》是于1985年初停刊的,我是在1983年7月1日到学报社上班。当时一上班就适逢“搬家”,学报社从Uptown某文具店(我一个刚上城的乡巴佬,实在忘了是哪里?)搬到SS2 Restaurant Sri Siam对面那一排店屋上层。八打灵典型的店屋模式,上楼开门就是大厅,左边通往厕所和储藏室(摆满文具),右边也有两个房间。一间是经理室,一间是什么我已没印象。(还是只一个房间?记忆呵记忆。)
学报最后一名编辑
当年《学报》不只有一名经理Mr. Lee,还有一名发行员阿Looi,一个老板邓辉(其实是公司主席)记得他是当年梁维泮的秘书,一星期来一次开会,闭门骂可怜的经理。一名打字员(如今是我面子书友呢),一个美术员海峰,两名编辑:主编温维安(岸沙)和助编我。所以每当有人说我是“学报最后一名编辑”时,我总是说不不不,我只是“助编”。况且后来还有一名助编雨子,山长水远,一个女孩从登嘉楼来上班一个月《学报》就倒台,真是倒楣透顶。
海峰是一个高大健朗的男孩子,马来话好得不像话,看他跟富都巴士总站的马来妹售票员说话,弄得人家如痴如醉。他是朋友美雨子的同学,我与他是室友。后来他辞职搬走,我就一个人住。一住就在美嘉园住了17年。
苏眉即是五月
海峰离职之后,新请的美术员是“五月”,是一个脸圆圆,永远在笑,年龄是小妹妹总觉得像姐姐的女孩子。当时我常刊登“苏眉”的散文,觉得文章特有灵气。有一天察觉苏眉原来就是五月,本来应该高兴的事嘛,不明白为什么五月哭了,留字条说对不起我。过不久她就辞职,参与教会传教船只遨游海外,再嫁到新加坡去。不久前儿子娶媳妇,她还发了youtube给我。呵,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了。
我的《学报》记忆,总是停留在五月、温维安、阿Looi的一段时光。记得那时,温维安坐着一架“公司车”,是车龄比状况年轻得多的摩哆。有时温维安不得空,我就使用这架摩哆,到《蕉风》拿“植字”,摩哆煞车器是坏了的,温维安教我,如果要煞车就踩一号牙,就此一路到《蕉风》。有个时期,《学报》是跟黄崖先生(也就是《蕉风》前主编,大名 鼎鼎的黄崖先生呵)开的植字公司拿打字的。他老人家有时会亲自把植字送上门来。
另外我还念念不忘的,是楼下小餐馆煮的滑蛋河。下午三、四点,大家都忍不住打电话去订,每当脚步声向起,滑蛋河透门飘香,我就回到30年前去了。
(商余,3/9/2015)

2015年9月3日星期四

小说诗——戴大伟遗作

1)那一天,我们一起看房子去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
某人在海边放了汽球
两个诗人走过
沿着咖啡杯子绕了几圈
停在海豚跳水的台前
听风
堆砌一座演奏厛的蓝图
诗人甲
"我狂想安置一座钢琴的承诺。"
"那将是故事第二章的开场!"
於是
一切和风  都沉睡去
只有诗人的心跳  仆通  仆通
依然醒着
血液流过左手的无名指
滴在第一章的句号上
染红了黄昏的海外天际
汽球飘过夕阳的祝福
两个诗人
躺在诗里。。。

2014年2月15日



2)那一天,我一个人去看房子

午后,忧郁善於沉默装酷
情绪的原子混乱后  沉澱
化解悲伤的下垂

不经意失神,被倒后镜摆佈
新的车子和空气里
路途和迷茫是旧的
轮胎没有方向,体贴路面
如幽魂体恤痴狂
脚下一重一轻
浅踩油门经过下沉的心房子
               记忆浮上来
沙滩上,一双脚印躺着,沉沉喘息
海浪仍未抚平,寄生蟹的残余
另一双,潜入浪的花群,溺斃

司机旁座,刚买下的小狗狗憩着
嗅着,情屍的遗体
那楬色的温柔和忠诚
一小撮一小撮
補贴心上被割切的瘤
躲在车内攝氏二十四,冷
眼  看着房子装修的进度
车外攝氏三十八
寂寞的溫度烤焦这干旱的岛屿
有个單影冷  却
沿着背脊滴落,心渊断绝回音之处
……
倒退,一百公里时速
割爱的速度 vs 放下的风度
前方还有好長一段路
发现口袋有張
折皱却完整的地图
你忘了还我
故居的钥匙。。。

2014年6月24日


3)那一天,你来看我和我(们)的新房子

你走来,从鹊桥那端
来看这幢楼房
还我一场苦电影的守望
和一把空心伞

是你带来了雨,还是
雨伞带来了你?
思念的河,自天上
把你浇成一朵荷
微微开在我门前
你撑着一把湿漉的从前
牽着诗人的藕断丝连
忘了后跟的烂泥,拖着一地喊痛的记忆

一颗糖的flat white
客气得像今年流行的咖啡酸,满嘴的问暖喧寒
问起我的病情
药锭片轻过遗失的重心
你嚼着满口梦的圣经
我是盲僧苦行
想必是你的高跟鞋
我踮高了脚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地平线
窗外有烟霾
某些未来清澈不起来

雨未停你就要离开
我满嘴的叮咛   你歉意滿腮
我们注定是对方的行李
(島与島之间的对望
一滴小淚光
分隔成我们的太平洋)
“带着吧,还有雨!”
暗想自己永远是伞下另一个身影……

雨停了,飞机飞过我屋顶
喝下你余下的flat white
明天起我会刻意老得云淡风轻


2014年8月3日

爱情巷口——戴大伟遗作

原来什么路
走远了都变成一条窄巷
有些人醉在一杯玫瑰咖啡的短暂
有些,在十字路口发现
一些隐形的遗忘

你说蒙上眼睛
爱情就会变长
我脱下面具
让频频回首的脖子,变短

过去太皱,原谅熨不平
一场离心出走的年少
有人走了
有人依旧牵着白光在游唱
话当年的红灯笼,一双
欲夜未夜的天
欲凉未凉的窗
木屐咯咯的回响
渐行渐远的旅人是年华的脚
消失在灯火朦胧的转角
通向巷尾
云流泪的地方

2015年9月1日星期二

忆戴君仁师

【零七八碎】 碧澄 


戴君仁的编著华马对照《巫文报纸钥》上下册
对我来说,求学是一条不很平坦的路,幸好一直保持“适龄生”的地位。7岁入学,19岁高中三肄业。从上个世纪40年代末到70年代末的11年多,是我小学与中学崎岖挣扎上路的时期。
自小对华文深感兴趣。中学的华文老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黄学钧、卢道群、刘慕虞几位老师;小学华文老师当中,戴君仁师最令我难忘。受了这些老师的熏陶,他们的谈吐、举止、书法成了我效法的楷模,投稿、编写也在我混沌的思维中得到引导、启发而发酵。

任教于陆佑路中国小学

1953年,我从吉隆坡苏丹街的侨南小学转入陆佑路中国小学就读六年级。戴君仁师担任我们的班主任。那时他该有四十多岁。人长得不高,皮肤略黑,身体略胖,脸颊带点臃肿。浓密乌黑的头发经常梳得服帖,衣着简朴但十分整齐。外表看来很严肃,然而说话时总会现出一丝笑意,让人觉得和蔼、亲切,却又不怎么敢主动去接近他。
他平时住在学校后面一间简陋的教师宿舍,没人注意他的课后生活。那一年,他没请过假。上华文课,他先抄笔记(课文大纲和词语解释),然后讲解。他是客家人,不过所说华语不带客家腔,可说很难得。其声调不徐不疾,声量也适中。班上不乏超龄生,都很守秩序地听他讲解。我很欣赏他在黑板上抄笔记的情形:左手卷压着书(该是教师用书),右手不断书写,速度很快,字小,却不难辨认。为了快,他把“口”字写成“○”(心知不应效法,后来我当了老师,并没依样画葫芦,加以传扬)。

华马对照书

忘了是在学校的时候或是离开学校以后,听人说戴老师来自印尼,华文根底好,会写文章,还精通马来文。心底对他十分尊敬,却一直没机会亲自向他讨教。1960年我在书店见到戴老师编写、吉隆坡立德图书出版社印行的华马对照《巫文报纸钥》(上册,下册于次年面世)。稍后发现同一个时候还有同中有异的英华对照《How To Read Malay Newspaper》出版,心中无限欣喜,更兴起要拜会他的念头。

英华对照《How To Read Malay Newspaper》

我日间师训毕业后,机缘巧合,得知戴老师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陆佑路与新街场路交界处一家店铺的楼上,一个星期日特登门造访。由于彼此有共同的话题,谈学校、谈马来文、谈编书,师生没有隔膜。他和师母两人住在一厅两房的楼上住家单位,好像没有子女,生活清淡。
后来,我每逢假期从外地回吉隆坡,一直到调职回到吉隆坡附近的甲洞,总不忘去找戴老师闲聊。我结婚那天,他两夫妇也是座上宾。
通过戴老师,我“认识”了马华作家、电影导演易水。而戴老师的几种华马、英马对照的供华校中学生学习马来文的作品,则给我提供了编写双语或三语参考读物的灵感与圭臬。

(商余,1/9/2015)

天使的礼物

练葵芳【转山】

人们认为蝉是天使的礼物,是一种祝福,是幸运的吉祥物。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婆婆第一次见我,就送我蝉胸针,意义深远啊,可惜因为文化差异,我领略不到。

法国婆婆第一次和我见面,送了我一只景泰蓝的蝉胸针。
蝉。
当时我感觉怪怪的,因为我好像记得,古代中国人埋葬尸体,会在尸体的嘴巴里塞一只玉蝉。
只因为这样一个隐约的念头,也没什么根据,心里就有点毛毛的了,后来也不是很珍惜,随便乱放,终于如愿以偿弄不见了。唉。
直到我在普罗旺斯住下来,度过了漫长的文化隔阂、语言学习适应期,才有了些许闲情逸致,去探索,去知道更多别人的东西。
蝉,和一切蝉形饰品,是普罗旺斯特色啊原来。
普罗旺斯夏天的蝉鸣,响彻云霄。
心静,蝉鸣则美;心不静,吵死人。
古老的传说中,说天使来到普罗旺斯,夏日炎炎,发现大家都躲在树荫底下睡觉,没有人甘愿做工。
L'un des anges dit : ' Mais quand travaillent-ils alors? '
其中一个天使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工作啊?”

幸运的吉祥物

就把蝉放在葡萄园里,瞬间蝉鸣震天,人们被吵醒 ,终于有人起来做事。
人们认为蝉是天使的礼物,是一种祝福,是幸运的吉祥物。
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婆婆第一次见我,就送我蝉胸针,意义深远啊,可惜因为文化差异,我领略不到。
总算明白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弄丢了。
剩下她的一番好意,剩下我更深的感激,在我们之间。
婆婆还给我一些花色好土好土的餐巾,大红大紫、深黄鲜橙、青撞紫、红沟绿,对于我这个比较喜欢和谐淡色搭配的人来说,惊吓效果也很大。
开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才好。
但是,这样的花色,也是普罗旺斯的特色。
普罗旺斯的意思,你以为是什么?

我是乡下人

不就是“乡下”罗。
这就是乡下的纯朴快乐,鲜艳、没头没脑、温暖、爽朗、心态简单。
都需要花上许多时间,敞开心胸去允许自己被环境潜移默化以后,才领略得到的地方美好。
有一天,万一您看到我从口袋取出一条连村姑都嫌老土的大花手帕擦汗,您想笑就笑吧。
我真的会明白。
也真的能够坦然自若,继续擦汗,再把老土手帕折好放进口袋。
我是乡下人呢。

(商余,1/9/2015)

母经


【诗画对话】 诗:辛金顺 油画:陈琳


回到原始的从前,母亲们和
一座天空
在可以赤裸拥抱的田野
闲话一天
一天琐碎的日常

那些语言,被风吹成很远
很远的故事
像野草蔓生,宁静而
喧哗,一直
一直长到了天涯

而自然的音籁,如饱满的乳汁
喂饱了爱
爬行于梦的边缘,让婴孩
转身,听牙牙学语的
从前

从前原始的语言,母亲们
还在田野上
快乐的,孕育着梦
和爱

(商余,31/8/2015)

《南洋商报》 区域增版文艺副刊

【商余回响】 李锦宗

         
6月27日,〈商余〉发表了草风的〈霹雳增版的《绿洲》〉,令一些马华老作家和喜爱马华文学的老读者钩起了对于这个早期文艺副刊的回忆,也使年轻的一代知悉上个世纪60年末期曾经出现一个他们或许没有见过的报章文艺园地。
《南洋商报》早在1963年6月15日,在当时新加坡总社总经理兼总编辑施祖贤的策划下,设下了设〈霹雳增版〉,在怡保的记者黄尧阶从外勤调回霹雳州办事处编辑部,出任新闻编辑。大约6年后,这个增版也开辟区域性质的文艺副刊〈绿洲〉,由黄尧阶主编,后来由林风接编。林风编余 ,以“方向”的笔名在这个副刊撰写专栏“细雨集”。

潘文为策划“作者座讨会”

黄尧阶记者出身,采稿态度宽容,百花齐放,文学水平难免参差不齐。林风虽然也是记者出身,但也从事文艺写作,因此编起文艺副刊来得心应手。可能稿源的关系,〈绿洲〉的表现比〈绿原〉逊色一些。
1971年3月18日起,潘文为策划了4期纸上“作者座讨会”。第一期笔谈者︰仿髴、怀冰和马柯。第2期笔谈“散文及其他”,参与者︰渺华、秦海凡和落叶。第3期笔谈“谈小说及其他”,参与者︰张逸萍、雅波和张安邦。第4期笔谈“读诗,谈诗,写诗”,参与者︰北沙参、梅竹节和楚子平。

〈绿洲〉1971年底停刊

本来这项笔谈做到第5期,但因〈绿洲〉在1971年底停刊而未能刊出。这期笔谈〈讨论文艺团体〉(参与者︰梁园、冰谷、看山、回旋和潘文为)迟至1977年6月24日才在《大众晚报·大众文艺》发表。
林风主编〈绿洲〉期间,也主编〈北马增版〉(不是草风所说的〈南马增版〉)文艺副刊〈绿原〉。他也在这个副刊以“何以”的笔名撰写专栏“山城寄简”。
经常在〈绿原〉发表作品的作者计有:雨川、赖敬文、陈慧桦、曾繁荣、李锦宗(黄梅雨)、陈政欣(陈欣、绿浪)、康田、麦秀、刃贝、叶蕾 、江振轩、梁园(黄原)、海凡、慧君、北蓝羚(艾文、张梓)、王兴平 、落叶、清疆、潘友来、汉辛、 凌高、冰谷、李苍等人。
《南洋商报》迟至1969年开设〈南马增版〉。助编孟沙升任编辑之后,兼编〈南马增版〉(不是草风所说的〈北马增版〉)文艺副刊〈绿野〉。他编到1971年底,直到这个副刊停刊为止,将近2年。
        在这个副刊发表小说的作者计有:京亮、孟芦、夏炎、韦晕、诗悌、东方月、曹岚、马仑、郎格非、赵林等人。散文作者计有陈寅、笔戈、洪浪、颜圣兴、秃橡、郑剑治、徐虹、沙燕(庄牧)、温任平、林琼(林拉)、曹岚、夏弦、笔抗、端木虹、方野、许静渊、芜野、周循梅(胶胶)、棱红、梁园(黄元)、文戈、郑君文等人。诗歌作者计有秃橡、徐虹、郑剑治 、叶曼沙、温任平、林拉(林琼)、符肇流、孟沙(贺朗)、芜野、紫一思、仲安、萧萌、扬波等人。

马华报章史创举

端木虹以“叶谛”的笔名,每 一两个月写了一篇评述〈绿野〉所刊登的主要作品的文章。虽然这些评述文字是他个人主观的意见,然而其中一些见解值得作者和读者参考。
《南洋商报》开设区域增版文艺副刊,在马华报章史上可以说是一个创举,为各个地区的作家提供了发表作品的园地,也为爱好文学的读者供应精神食粮。这对区域文学的发展起了一些作用。

(商余,31/8/2015)

小写方天

张锦忠【Azeotropia 共沸志】

马来亚独立50周年时,我“故事新编”了方天的短篇〈一个大问题〉为〈1957,大家一起猛得革〉,重思国家独立历史问题,兼向这位说过“没有真正去生活的人,是难以产生好的小说的”的小说家致敬。

在编辑再现南洋华人集体记忆的诗文集《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大河出版,2015) 过程中,黄锦树“发现”方天(1927?-1983?)早在1955年第一、二期的《蕉风半月刊》就发表了短篇〈胶泪〉。他认为这篇小说“笔致细腻”,作者写来“审慎节制”。

《蕉风》首任主编

1955年,下南洋的友联诸人在新加坡创办《蕉风》,走“纯马来亚化”路线,第一任主编就是方天。
很多年前,黄锦树、庄华兴和我合编《回到马来亚: 华马小说七十年》(2008),从殖民时期以来的华裔马来西亚小说中选出29篇汇辑成书。我们的标准是只收录“有意义的、合乎小说美学标准的、堪称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结果60年代以前的作品只选了3篇:铁抗的〈白蚁〉、方天的〈烂泥河的呜咽〉及王赓武(Awang Kedua)的〈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时方天已是我们心目中的重要马华小说家了;〈烂泥河的呜咽〉是道地的“马来亚化写实主义”作品。

真正去生活的人

约10年前,我试图换个角度思考马华文学(有别与“社会现实主义”的)写实主义谱系,提出“文学离散与马华文学的写实主义”的研究计划,便是以方天为案例。后来,马来亚独立50周年时,我“故事新编”了方天的短篇〈一个大问题〉为〈1957,大家一起猛得革〉,重思国家独立历史问题,兼向这位说过“没有真正去生活的人,是难以产生好的小说的”的小说家致敬——他是走在棕榈社的温祥英、菊凡、宋子衡前面的“乡土文学”先锋。
我熟识的长辈当中,有3人见过方天,其中两位是姚拓与白垚。
1957年,姚拓与白垚先后南下新加坡拓展友联文化业务。姚拓写《学生周报》或《蕉风》时常提到方天。他在回忆录《雪泥鸿爪:姚拓说自己》中说方天也是个好演员,“我记得在新加坡上演《秋海棠》,他饰演一位老演员,演得维妙维肖,令人难忘”。姚拓曾与方天在香港和新加坡共事,跟我提过方天在息坡时常去街头巷尾观察底层百姓的生活细节,以作“小说的准备”。
白垚在马来亚独立两个月后南下,他在大书《缕云起于绿草》中写道:“1957年,我到新加坡《学生周报》工作,方天已离开新加坡”。不过,白垚在香港时是见过方天的。他后来写文章忆《蕉风》时说曾在1954年“三会方天”。第二次会面时,诗人蔡炎培跟他说,方天喜欢演戏,写小说也写诗。另一位诗人沙基则告诉他说,方天是“将门之后”。

将门之后

“将门之后”指的是,方天乃中国“共产党元老张国焘的儿子”。
第3次会面时白垚主动和方天攀谈,闲聊文学问题,觉得“他的匕首文学观,颇类鲁迅”。后来众人闲聊,方天“表示王实味说的是实话、写的是真文章”。1954年,距离延安的“野百合花”整风事件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对少年时随母亲出走延安的方天而言,大概还感到“唇亡齿寒”吧。
在白垚印象中,方天“并不雄谈,但理路清晰”。

(商余,31/8/2015)

忘不了(何时了) 又或何时了(忘不了)

胡坦【诗】

时间的齿轮
把我的头发推光了
把你的额叶辗皱了

啦啦啦
你说你几乎认不出了
我说这又何尝不好

啦啦啦
你终究还是认出了
我又何尝忘得了

啦啦啦
我们各自向前靠
我们各自停不了

啦啦啦
我们终于紧紧拥抱
我们终于放手不了

啦啦啦
你的气息我又可以重绕
我的体温你又可以重掏

啦啦啦
是那么美好
是那么美好

啦啦啦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啊
忘不了 忘不了

啦啦啦
填满坑洞之后还有一口井哈
填满一口井后还有一座深渊啊

啦啦啦
那是我们各自的事啊
何时了 何时了

啦啦啦
忘不了(何时了)
何时了(忘不了)


(南洋文艺,1/9/2015)

访诗人吴岸_3

人生峭壁上,诗歌生命的火成岩


访者:辛金顺(辛)
时间:2012年4月23日
地点:吴岸的家(葛园)


辛:我看你诗歌有音乐的节奏性,非常强烈,是否跟你的音乐背景有关系?
吴:我相信是,但这种东西是不自觉的,没有刻意去追求。然后关于地方性,我觉得那是自然的表现。我现在觉得那些人所书写的地方性,是猎奇的观点,猎奇的观点是站在一个非本地人的位置,缺乏生命感和存在感,这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我没有猎奇,我跟依班人,跟Osman Awang,跟马来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去中国化,因为唐诗宋词里面,有我们的诗言传统,更不必要猎奇,因为我们就是很自然的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死也死在这里。诗的表现,也是与这块土地同在。
辛:因为你整个生命是跟这块土地连根并蒂的,所以没有所谓的要特别去凸显什么。只不过是一种自然地敞开,敞开这块土地的种种景观,因此能表现出很强烈的生命力和精神感,展现于创作中,是自然而然的流露而出。所以你的创作意识很清楚。

写出自己不猎奇

吴:也可以这么说。因为生而为马来西亚的华人,必然的要跟这片土地的其他族群融合相处。如生为达雅人,这样的身分无法改变。这样的意识认知很重要。有一次我在吉隆玻演讲的时候,他们提到了南洋文艺。我说,你要知道“南洋”这词是中原那边看我们才叫“南洋”,我们哪里会自称“南洋”的?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对花踪文学也有批评,花踪也是推出一个“华”字,世界上有水的地方就有华人,这是漂流文学,这不是真正的本土文学,本身的概念就不对了。所以我一直相信本土的东西,只有本土的东西,才有自己的根。所以现在有人写动物、植物、食物,那是猎奇,猎奇就包括一种旅游的眼光,要给旅游局提供材料,那是有问题的。不要写旅游诗,要写出自己深具感情的作品。
辛:你整套诗的理念和想法有很明确的方向,也知道如何呈现诗的生命和走向,你的诗和土地,以及生命意识几乎都结合在一起。另一方面,你经历了砂独斗争,经历了地下组织波动,也经过了坐牢的岁月,这些经历实际上应该让你变成一个非常深具批判性的人,但你比较特别的是,你的诗中几乎没有在这方面有太大的反映。换句话说,你年轻时是一个政治实践非常激进,非常批判性,也非常斗争性的一个人物,性格应该是相当尖锐,而且这份批判意识应该自然反映在你的诗中,这是我们一般上的想法。可是你很多诗几乎把这些批判性淡化掉,甚至去除。可是你却告诉过我,要批判就要走进一个实践的活动中,而不是在文学上进行一种现象式的抒发或表演式的朗诵,可否谈谈这方面的现象和想法?

吴:我们都知道革命是一个政治实践的问题,要有政党和政纲,更要有行动、流血、坐牢,甚至牺牲死亡的心理准备。因此,若以为通过预言和呐喊来,甚至诗歌朗诵来改变什么,那未免表演的性质太高了,因为文学没有这样的功能。文学只是通过真善美改变人们的精神面貌,提升心灵修养。历史所反映的都是这样,你看李白、杜甫,甚至辛弃疾、陆游等就知道,他们也是受到帝朝极权迫害,作品中纵有呐喊,也是一种美学式的处理,然而对政治现实是毫无影响的。我以前看了许多政治经济的东西,现在看孔子庄子,文化层面的知识,五千年的东西你看过多少?你看了几本就来喊革命,这是很可笑的,要深层一点去看。毛泽东的诗词我研究得很好,但它真正的这些东西也不能改变社会,他搞革命,拿枪。他写的很浪漫,但实际上做的却不是这样的。


写实而抒情的表现

辛:你的诗里不止写实,还有你的浪漫色彩, 浪漫思维。不是纯写实,因为纯写实都只写那些劳苦大众、地下阶层,你的诗有你的艺术要求和标准,在浪漫的呈现也有你相当个人的特色是吧?

吴:法国有个作家说,诗的本质就是抒情,没有抒情就没有诗,现在很多人忽略了这个东西。有的造文式的,有的论文式的,有的完全被理论牵着走的,这怎么是诗呢?
辛:所以你还是追求诗的抒情特质。即使在现实里面,不管是《盾上的诗篇》,还是《达邦树礼赞》、《我何曾睡着》、《旅者》、《生命存档》、《榴梿赋》、《破晓时分》,到近期的《美哉古晋》等,都有这方面的一个特色,就好像你说你写妈妈的眼睛,虽然很写实,实际上还是相当有抒情化的表现,相当感人。如果了解你的生命跟你那段期间的经验历程,结合这首诗来看,整首诗就有很强烈的情感。
吴:因为它包含着一个历史,一个内涵在里面。

辛:就好像文革时期的中国诗人食指。他有首诗是写和母亲相伴到乡下,整首诗写得相当平淡浅白,可是如果结合历史,时代场景,整首诗的内涵就变得深邃,完全不一样了。你写妈妈的眼睛也是,了解你背后的意义后,诗突然有了丰富和澎湃的感情,也有了历史背景。整首诗的价值非常不简单。
吴;作为作者,我是尽量不去讲其内涵,诗由读者自己去挖掘意义,或给出意义,这或者才比较恰当。
辛:但不讲的话,不了解历史背景的读者,很难了解那个经验。譬如说我们当个评论者,若不了解诗人的时代经历和生命历验,评论起来,所讨论的往往流于诗的浅面,进不到内里。也就是说,如果不知道一个这样的典故和背景,则就很难进入诗的历史层面。所以对作者深刻的了解还是非常需要的。
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写诗的时候,很多人有不同的观点。现实主义的写法是内容决定形式,诗歌的形式最好不要固定,看是什么样的内容,你才写什么。要长要短要跳动也好,完全不可以有一个形式规定的。有的人写诗就是太定型,这样就不好。

辛:你后来工作相当顺利,诗也出了很多。诗歌充满了生命力,所以从你的诗歌创作中,可以窥见你具有非常强烈和坚忍不拔的生命意志;写诗的题材很广,不局限于狭隘的题材里面,什么都可以写,写得精彩简练。但更重要的是,你在推动文学创作也很用心,请问,尤其承担了砂拉越写作协会的创立,以及出版丛书的工作。可否谈谈这方面的文学社团活动吗?

筹基金会鼓励出版

吴:1985年成立砂拉越写作协会一直到现在。我向来都认为写作者要有一个比较自由的空间,里面不要有争论。然后我就找钱,弄了一个基金会,弄了4万块钱,规划丛书出版,也鼓励他们出书。他们要怎么写都可以,我没有去管,就只是鼓励写作,有需要也帮他们写序。目前砂拉越写作协会已经出版了65本书。这是推动砂洲写作者创作的最好方法。一般上,写作者申请出版基金赞助,我们都会提供3000块钱辅助。我自己没用过这笔钱,这些基金出版,只给砂洲写作人出书之用。而且早期还办过《拉让江》文学半年刊,一共出了12期,那时大家都很热情,而且陈蝶还在古晋,后来陈蝶回西马去了,梁放也不来参加,加上另两个编辑过世,剩下我一个人独撑,很辛苦。虽然出版文学刊物不难,但售书难,因此亏损连连,现在也已经停刊了。
辛:砂拉越写作协会对古晋的文学场域还是起着一定影响作用的。未来必然会有人来进行研究。而且你也很早就参加了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并在2000年成为副主席,后来代作一年主席。这些职位都是次要,你在创作上其实比这些更重要。因为创作成就决定了你在马华文坛的地位。实际上你都一直在写,近几年也一直在发表新作品。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而且我一直觉得诗有纪实与纪史的作用,有些东西不写的话,可能就没有了。如一些地景,因为环境的改变、发展,造成地方景物的消失,小时候所走过或看过的,不见了,也意味着它也在记忆中完全被铲平掉。而我们往往回到一个地方去,就是因为那些景物在,会连接我们过去的生命,当这些景物不在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如果有诗或文字的纪录,至少可以通过诗和文字将它保存下来。因此,你怎么会想到以整本诗集,记录古晋的景观和生命中所走过的景物?
吴:我看到福克纳的那个问题,小小地方他写了十多本长篇小说。我是觉得历史很重要。我们是留给后人的,因为后人不知道。而且写古晋,是我生命感受最深刻的地方,我生长和生活的所在,也是我的精神场所,我觉得用诗来记录,最为适合。
(3,待续)

(南洋文艺,1/9/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