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5日星期二

四面佛

李忆莙【驻足红尘】


 “大神”尚且有“命运”,依循此思维,渺小的人类如我等,又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人生在世,即使是遭遇到怎样的人生逆境,也得看化卸下吧。

曼谷发生恐怖爆炸袭击,造成20多人无辜丧命,逾百人受伤。爆炸地点在游客必到的热门景点四面佛前面不远。策划者选在市中心引爆炸弹,明显是针对外国人,但更大的目标相信是庞大的惨重人命伤亡。
根据报道,放置炸弹的地点有3处,所幸两处发现及时,被成功拆除。被拆除的两个炸弹,一个是放置在四面佛像前的正下方,另一个在四面佛对面的商场外。虽然拆除及时,但已引爆的那个炸弹威力巨大,四面佛亦被波及,除了围栏被炸至扭曲,四面佛的脸部亦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游客络驿不绝

爆炸案已过去几天,至今仍没有任何组织宣称对这起爆炸负责。泰国官方将此定性为恐怖袭击。而泰国民众普遍认为凶徒的目标是外国游客,目的在于打击旅游业及国家经济。
四面佛位于曼谷繁华的市中心,附近有不少星级酒店,并且商场林立,是游客必到之处。特别是前去参拜四面佛的信徒,更是络驿不绝。四面佛长年香火鼎盛,不仅是泰国人心目中的主神,同时也为新马中港台的游客所熟知,光是往返还愿者就不知几凡。  

三大主神之首

四面佛其实是印度教的神,位居三大主神之首。三大主神依次排列为:梵天、湿婆、毗湿奴。梵天居首位,是古代阿利安人把婆罗门教带入印度时的大神。梵天是创造之神,在佛教还没出现之前就已经是印度人心目中的大神。后来(约在公元一至二世纪)印度教结合古老的婆罗门教众神与原始印度的女神一起向当时已经很鼎盛的佛教展开对立攻势,当佛教处于败落时,另一新兴的佛教密宗却将印度教的一些神纳入其中。而梵天这创世之主虽然仍位居三大神之首,可是在印度教徒的心目中,却远远不及湿婆和毗湿奴。在今天的印度,尽管印度庙多如恒河沙数,却很难看得到有供奉梵天的神龛——不了解印度宗教史的人不禁会纳闷:梵天不就是印度教至高无上的创世之神吗,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而四面佛,不是低眉闭目的佛陀,祂是睁眼的“大神”,除了是创世主,同时也是掌管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之神。
然而,“大神”尚且有“命运”,依循此思维,渺小的人类如我等,又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人生在世,即使是遭遇到怎样的人生逆境,也得看化卸下吧。
人世间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来是可以在神话世界里奏效的。  
创世主梵天,被神化后,“失意”于印度,却在泰国得以发扬光大,成为泰国人心目中的大神。泰国人对四面佛的信仰是无比虔诚的,而在华人社会,不仅是在泰国、东南亚,乃至散居全球的华人当中,亦有四面佛的信徒,每年往返参拜还愿者不计其数。

特别关照女子

据说四面佛特别关照女子,尤其是娱乐圈及风月圈中的女子。报上娱乐版不时有报道称香港某某女星飞赴泰国还愿。何以常有此类新闻?想必是有求必应,得到四面佛的庇佑吧。
把泰国的四面佛请回来供奉源于何时?这个我不清楚,只知这佛不作拈花微笑的祥宁状,反而是一派荣华富贵。此间供奉四面佛的所谓“庙宇”,是尖尖的塔顶,一柱擎天,四周围以栏干,佛就在当中坐。祂所坐拥的是:不息的香火、不间断的鲜花,还有浮在玻璃杯里的那一点星火——这佛真的是慈悲为怀啊,你看祂,不论是富贵人家的大花园,或是中等人家的阳台上,甚至是贫民区的木屋前,祂都一视同仁置身其间。祂的那4张脸,喜贴金泊,爱看歌舞…… 香烟袅袅啊,祂是俗世里出世的佛,伤感人生悲欢离合,怜惜风月圈中的女子找生活艰难,故此特别关照她们。

(25/8/2015)

产妇心目中的天堂

练葵芳【转山】

助产士团队以女性为主,人数很多,对待孕妇产妇的态度,几度害我感动得忍住眼泪。

我现在住的小镇,人口3000多,有幼稚园、小学、中学,有体育中心,警察局好小,寥寥数名警员走来走去没什么事情干,每天在学校放学的时候,来指挥交通让孩子们过马路。
没有医院。
邻镇 Pertuis 人口2万,医院在那边,水准很差,我们小镇的人相信,除非你想死,否则急症的话,还是赶到艾斯城去比较好。

医疗费用全免

可 Pertuis 医院的妇产科,又是产妇心目中的天堂,我生老二的时候见识过,至今说起来,感觉还是不太真实,人道得不太真实。
这妇产科是以助产士团队挂帅的,医生的职责是剖腹,顺产不需要医生,由训练有素的助产士负责,所以第一次产检后,祈祷自己不要再见到医生就对了。
医疗费用全免。
助产士团队以女性为主,人数很多,对待孕妇产妇的态度,几度害我感动得忍住眼泪。
第一次差点掉泪,是她们捧着文件夹,认真问道:“您是生第二胎,有经验了,请问您在生产的过程中,有什么样的偏好和需求呢?”
蛤?你在问我生孩子的私人偏好和需求吗?你想要来配合我,而不是要我配合你吗?
在大马生小孩,剧痛中都还必须配合医护人员的方便,一切都以医护人员的方便为主的做法,深深烙印在我心,那种创伤感,是永远难忘的。
忍住眼泪我说了:“我在阵痛的时候,喜欢昏暗的灯光,完全不想被打扰,而且我想听佛经。”

在绿度母心咒下生产

这一切都被允许了,后来待产的小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大声播放我自己带去的绿度母心咒,还带过去产房,所以老二是在西藏喇嘛念诵绿度母心咒的低沉喉音中出世的。
助产士们用尽一切可能帮助产妇自然产,也尽力协助产妇不用药,她们提供英国巴哈花精给产妇舒缓情绪,也有专门的针灸师,如果你信任针灸,可以试用针灸止痛。
我没有用到,因为我自己的经验,是可以用内观禅观呼吸和观疼痛的方法,去度过十几小时的阵痛乃至生产大痛的。
此生我从来不敢想像,自己在生小孩的时候,不付费的情况下,能够得到那么周全的照顾,和尊重。
那种一个产妇一名助产士的陪伴过程,不催促,总是鼓励,总是温和,总是气定神闲,说:“生孩子,不就是一个等待吗?”耐心等孩子自己努力出来。
进入产房以后必须脱光衣服。
因为产房的温度,设定在摄氏 37 度,非常热,37度是体温。
这是另一个害我掉眼泪的体贴,他们体贴的不止是产妇的身体不能受寒,更体贴到小孩被生出来,皮肤接触到人间的空气那一瞬间的感受。
外面的温度,是母亲体内的温度,小孩的身体和感官不会受惊吓。

助产士的祝福

我满身大汗,顺利产下老二,热得非常舒服,与孩子脐带相连,不急着剪掉,相依偎很久很久,孩子张开眼睛静静的。
助产士把孩子抱去旁边清理的时候,嘴巴轻轻靠近孩子的身体,细声说许多话,听在妈妈本人我的耳里,眼泪又来,他说:“你是多么的强大,你努力的出世了,你会健康,你会过着美好的生活,你会给人间带来光明……”
怎么会这样,这些人,怎么会这样?
然后一张薄被盖着我和宝宝,母子俩一起躺在产床上,妈妈发汗,体内多出来的水分,几乎都流光了,在把我包得严严密密,送到房间里去休息。
这不像真实世界会发生的事,对不对?
所以不必多说“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真人真事”这种话。
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商余,18/8/2015)

面目

邢诒旺【诗】

如果有一天
你面目模糊了
那可能就是你

终于能够拿捏
本来的面目


有的耽搁
邢诒旺【诗】

我有草根,我也有花
我冒起来的时候
已经向天地索取了
(我是我自己)
所要交出的一句话

搁在开谢之间
让死亡比死亡多出一点点
回归的心愿

(南洋文艺,25/8/2015)

残忍

马盛辉【诗】

 我之所以
 让你痛心流泪
 只是想从你
 那双哭过的眼中
 下载一道彩虹

 我也是不得已的
 心中的雪
 下得太白
 四周又都是烟霾
 在灰白的世界里
 难免好色


歧路
马盛辉【诗】

跟我回去吧,我说
回去我的颓废俱乐部
听听我的饥肠辘辘
看看我的愁云惨雾
跟着我对一切说不
久而久之
你就会参悟
我那伟大的穷途末路

(南洋文艺,25/8/2015)

访诗人吴岸_2

人生峭壁上,诗歌生命的火成岩
吴岸画像/ 陈琳绘


访者:辛金顺(辛)
时间:2012年4月23日
地点:吴岸的家(葛园)


辛:为什么在监牢里会想到要写戏剧?

吴:一个监狱空间大概关了几百个人,苦当然是苦,因为他们没有文化生活,所以非常苦闷。我进去以后,就跟他们搞文化活动。我教他们唱歌,编戏剧给他们演出,搞到几次被搜查。我在里面也做了很有意义的活动,1976年的时候,外面游击队投降,就释放出来了。

家中成员多入狱

我的三哥1962年12月8日,政变的时候,他在报馆是做国际新闻版的主编,被捕了之后,他在监牢的号码是001。我自己被捕了,太太也同时被捕,我的诗歌里有首叫〈窗〉的,就是写这个事情。我的三哥被关了15年。我的四哥当时转入地下以后,在美里搞文艺活动,到那边以后就不能回来,后来也被包围了。他被捕了一段时间,又抓到古晋来,和我关在一起。我们3兄弟、我太太、我三哥的太太也是关了10年,四哥的太太也是。我太太的哥哥因为打游击被捕,也是关了差不多7年。
辛:10年壮美的岁月,从29岁到39岁,都耗费在监牢里面,现在回想,应该感触很深吧?
吴:我有一首诗写妈妈的眼睛,我妈妈当时也老了,一直想尽办法,要让我们出来。我们当时也考虑到,因为自己这份理念和信仰,要坚持着,所以就没有出来。然而很遗憾的是,没出狱之前,妈妈就过世了。我们申请出来送殡后,又回去监牢。所以,那时我在里面所写的一些诗,都是写给母亲的。
辛:这段历史过程,从你开始进入地下组织参与那些活动,整个事迹都没有写出来?你的人生经历与一般人有别,无疑也丰富了你的诗歌创作内涵。所以,在监牢里不自由的感受,是否让你对生命的理解,比别人深刻?对自由理念也更宽怀?
吴:那时的感受的确很深刻。他们一直要构陷和控告我,要我们屈服,毁灭我们的意志。当时警署的牢房也非常脏,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脱掉我的上衣,拷问的时候用风扇吹到我一直发抖,就这样一直吹到天亮。我记得我有一首诗写历史,历史是什么呢?历史是牢房的墙上洗得一层又一层都还是露出的斑斑血迹。真诚的历史和它的厚重感,都写在里面了。
辛:实际上如果砂拉越独立的话,你们都会成为英雄人物,只不过后来砂拉越让渡和归属在马来西亚的版图里,所以这段历史就被尽量抹杀掉了。
吴:但我们也有错误,因为我们是理想主义者。纯有理想,其实是不能够的。因为这不只是华人的社会,还有达雅人和马来人呢?这只是个美丽的错误。而且我们内部出了许多叛徒。这是一个历史,我的朋友有不少在斗争中牺牲了,死了,我是很幸运的。
辛:你出狱之后,经历过了这样一个历史过程,是很多人没经历过,也无法理解的。对你来说是10年生命的空白,但在某方面,生命的厚重和深沉,也不是他者所能及的。这些都反映在你后来的诗中了。所以,你出来之后依旧继续创作?
吴:对,就开始写我的诗。我想让诗去记录发自生命最内在的声音。监牢在生命的过程,是很重要,那历程改变了我的视野和生命内涵,另一方面,是少年时期的一个病。那就是我初中三到新加坡割了肾脏,后来身体都一直不好,几次都觉得能活到30岁就好,可是很幸运,从出狱以来,都没事。可是,没想到在60岁时又患了癌症。这些际遇,都在影响着我诗歌创作和人生态度。
左起:本文作者辛金顺、诗人吴岸、画家陈琳(摄于2012)

出狱后的改变

辛:在监牢的10年应该是相当难捱,这时候的诗歌创作和10年前的诗歌创作风格也有很多的改变吧?
吴:评家们都说变化很大,但我自己却没什么感受。只是没有像以前的澎湃热情。诗集的第二本就是《达邦树礼赞》,这段时期的诗,可以看出是比较深沉的。
辛:我看你后来写的,很多都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就是出狱后的10年,而且也创作了相当多的作品。这段期间你生活上有什么改变?
吴:我坐了监狱以后,一直处在没有职业的生活状态中。1977年底出来,1978年还一直在找工作。那时,偶尔在我哥哥的公司里面做一点帐,我太太则找到报馆的工作,做编辑,但不合,后来也就退出了。后来我找到工作,就是我现在这个老板的爸爸(黄文彬),他虽然没参加左翼的东西,但他思想比较开明,他也是我们的同学,也比较懂文化,比我高一班。他就请我去做校友会的座办,做了一年以后就转成他的私人秘书。这事给了我机会,帮他写信,写演讲词。尤其处理工商事务,这工作╱资源,相当不错。
辛:在这样的工作环境提供了你一个安定的生活,在创作上也给了你很多机会,再加上你之前的人生经历,使到你诗里的创作走向人间情怀和人道关怀,对写实主义诗歌创作方面,是不是更能反映出你坚强的理念来?

吴:因这份工昨,我可以时常到国外开会,诗里也写了很多国外的题材,不拘束于国内某个点上。其实我在出来的时候情绪是很低落的。我在1981、82年期间,原本有机投向我在北京的二哥。我二哥在中国的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历史研究所,文革的时候他曾被下放,邓小平上台以后,他是第一批被派出国的人才。他就跟鲁迅的孙子周令飞两个人被派去日本。我哥哥到京都大学当客座两年,他在日本的第二年,我跟我大哥到京都去见他,已经阔别三十多年没见。但那时候出境之前要申请,从监牢出来以后,每个月都还要回警署报到。那时候从京都回来以后还一直被捉去审问。因此彼时情绪非常低落,所以还不确定要不要出版诗集,但在京都神坛曾去抽签,签上的意思是“枯木逢春”,我虽然不迷信,但也因此而获得些信心。回来就出版了《达邦树礼赞》。

受方修鼓励

辛:所以你在创作方面是一直有着你的理想,你的愿望。即使从监牢出来也没放弃,还有出来后的恶劣环境,都没有放弃过。为什么对文学会有这么强的信念和坚持?
吴:因为我第一本《盾上的诗篇》受了方修的鼓励,还有《南洋商报》的编辑关怀。1953年投稿给《南洋商报》,方修在年终的文学总结,把我的作品列为最佳。那时候我才初中三。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赞礼,也在我的文学生命中划出了不可泯灭的亮光。
辛:后来工作顺利,创作也丰厚。你的诗歌风格简炼,语言明朗而含蓄,诗中更有你的关怀核心和美学呈现。换句话说,你的诗歌具有个人绝对的风格和特色。跟大部分从60年代中以来,深受台湾现代诗影响很大的马华诗歌作品,完全迥异。你的诗作,所呈现的是个人比较独特的声音,而且也相当明显代表马来西亚诗歌的特质,尤其是对这片土地现实的关怀,因此可否谈谈这方面的创作理念?
吴: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早期受文学理论的影响。形象性要很强,不能够有抽象的词汇,也不能够有概念化意念;另外现实主义包括要有典型性,就是说要有特殊的一个代表特性,第三要有地方性和民族性。那时候我就很坚持这个理念。这个特殊性和永恒性的基础,你越是特出,就会越永恒。这样的观念和理念,是我创作的一种坚持。但我没有很机械的去要求政治的诉求,更不想要意识形态化。除此,我的阅读范围比较大,就中国诗词方面,我特别喜欢辛弃疾和陆放翁,比李白杜甫还要喜欢。后来读了很多,但迄今仍然觉得辛弃疾和陆放翁还是我最喜欢的。因为他们的词很奔放,充满爱国情绪和民族思想。
辛:这种情绪会不会是因为你的经历?因为他们算是北宋南迁的遗民,或是移民,有种禾黍之悲,亡国之音的腔调,所以我想多少跟你的经历会不会有情感上深切地衔接?
吴:我写监牢里面的那些诗,就跟辛弃疾的词风很接近,至少在语言形式方面都属于短句的。因为中国诗词向来讲意境,我的诗也很注重意境的营造。现代诗的诗句有时过于破裂,或破碎,语意跳跃性太大。而意境却是有一个比较完美的整体。台湾的东西我都看,但始终能够保留自己创作的方法。还有一个是,我从小喜欢画画,喜欢音乐,我觉得这很重要,一个写诗的人如果不懂音乐不懂画画,他没办法创造一个意境出来。
(2,待续)

(南洋文艺,25/8/2015)

赶集


【诗画对话】 诗:辛金顺 油画:陈琳

踏著晨光,赤脚后的影子尾随
老年和青春
向前方寻找一种光亮的抵达

而路上的空气荡漾,步伐
以熟悉的节奏
唤醒,一些时光,一些
旅人的心情

退后的风景,都是生活
篓筐空了
等待希望填满,一生
不断追赶,命运
以及命运里的明亮和阴暗

总是要有一些温柔和坚强
在赶集的路上
为家
抵达必须抵达的日常

(商余,24/8/2015)

相依为命

文戈【日子河流】
文戈

恶劣的心情最容易影响最亲近的人,因为只有身边人最清楚你的感受。虽然有时他也会忽略一些你认为重要的细节,但是想到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这样一个人在听你诉说烦恼,休戚与共,心中就觉得踏实许多。

每次从马国娘家回来,最初几天都会觉得,与我弟弟一家八口的的声势相比,我们家实在太冷清了。假期中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我先生总是坐在他的电脑前面,而我也总是坐在我的电脑前面;他忙他的,我忙我的。或许我会在客厅看书或忙活,常常屋子里半天都没一点声响,好像没人在家。偶尔他的电脑或我的电脑会发出叮的一声,或者某个霸道的网页突然间会轰出一串音乐,叫两个人都吓一跳。

简单沉静的生活

有时,他会到厨房去,弄杯什么出来放在我桌上。有时,我会到厨房里去,张罗点什么吃的出来。假期中,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简单沉静的生活。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成员,不管多么遥远,这些家庭成员都是我们生命中重要的精神支柱。比如,我得时时跟母亲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一个小时;与妹妹们讲电话也是马拉松式的。而他每周也要与遥远的兄姐视频聊天,比我还厉害。这些远距离的亲人们,在我们面对生活危机当儿就会冒出来发挥力量。然而,真正每日与你共饮生命的苦酒或甘露的,只有这个与你一起生活的人。

心中觉得踏实

生活的起伏和工作的焦虑,甚至病痛的煎熬,常常支配或影响我们的心情。恶劣的心情最容易影响最亲近的人,因为只有身边人最清楚你的感受。虽然有时他也会忽略一些你认为重要的细节,但是想到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这样一个人在听你诉说烦恼,休戚与共,心中就觉得踏实许多。
多年以前,当我们还在人生道路上扑跌的时候,他说,我什么也没有,就只是一个人,你想到哪,我都陪你。其实当时我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其他更不必说了,但是就那样我们回来了。之前我们住过许多地方,10年内九度搬家,也算破了双方家族成员中搬家次数的记录了。来到岛国,生活逐渐稳定,不再漂泊了。人在一个地方固定下来,好像感情上也多了坚实的积淀,像被压过的泥土那样。

有家可回的感觉真好

每天下班回家,会很敏锐地感觉到,是回到有他的家去。他从外头回来,也知道,我在家等他。搬来这个家快8年了,每次回家走进屋子,还有新鲜感。有家可以回的感觉非常好,不管工作如何繁忙,人事关系如何复杂,只要回到家里,就觉得安全了。虽然常常得把工作上的烦恼和没有处理完的事务带回家,但是,在家的环境里,还是觉得平静安稳的。20多年的婚姻况味与初恋和新婚都不一样,也许少了年轻时的傻劲与激情,却积累了天长地久的实在感。如今我们年纪较大,好像更喜欢平实安稳自在的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少不了,把这七件事处理好了,日日就是好日。谁还追问或计算他一天跟你说几次爱你呢?如果生活是河流,也愿它清平如镜,水波不兴。
有时脑海里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我们都老态龙钟了,他巍巍颤颤地搀着我,或我摇摇晃晃挽着他,我俩站在走廊上,久久看着夕阳西下。

(商余,24/8/2015)

2015年8月20日星期四

河—— 戴大伟 遗作


戴大伟【诗】

(1)Gandaki(扛得起)

流过你额纹的年华
清不清澈你的坚定
涉过你冰冷的双腿
清不清楚你的柔情

16/8/14


(2)翠苏里 Trisuli

云的多情,恋上
峰的刚硬
谁留给谁眼泪?
谁温柔了谁?

16/8/14


(3)汨罗江

河床收复了星空下
每一朵灭世的尘埃
仅仅吞噬不了
他纵身一跳的沉哀

16/8/14

(4)瀑布

请别问冰冰的山水凉不凉
我用沉默的冷漠
顺着时间的弧
流转

17/8/14

(5)爱 · 河

冰川用蜿蜒环抱爱情
然后穿过我的心
笔直的切成
两半……

18/8/14


(6)密西西比

把身躯扭了三百六十度
九曲再九转,蛇般的纠缠
通过肚脐眼
回头望望我的故乡

22/8/2014

(7)多恼河

欲饮一瓢远方湖水的云
沉睡成爱情眼中的蓝色波影
山雾,在水帘洞里寄放朦胧
朦胧是涟漪
一圈圈的距离
一圈比一圈古意
年华睡成落红
偷听流水的秘密,起起伏伏
只会醒在千年以后,太阳死去的河床上
月亮留下深情的笑
和星辰不睡的黎明
爱情的鼾浪,鬼魅般的背影
一波一波,伏伏起起

22/8/2014


(8) Yamuna 雅慕娜 (崖木捺)

时间脱下了鞋
笑与泪就交织成记忆的柱子
是香火,还是花落的英姿
故事苏醒于淡淡哀愁
淡过流水的回首
你窥见它绣花的絮丝
    剪裁过他回眸的样子
爱情祭过的庙宇
可以神话多生多世
多情的人,不爱见证历史……

23/8/2014


(9) 桥

谁在烟尽处轻吟唱
是河上的风声
   是河下的孤魂
谁的香魂冷了远山
在上流眺望
   在下流惆怅
你流离我固执的情根
我盘伏你突兮的胸上
渡你向涅槃

24/8/14

(10)长江

僧人的绳索牵制木鱼的心肠
长过流水为江山的化妆
长过命运的哀叹
短过,涛与涛间的游唱

24/8/14


(11)银河

等候要像嫦娥一样老去
抑如喜鹊一般飘来
雨天像淑女似的走过桥
惊动了泛泛涟漪
我撑把伞
不让雨水潮湿我的追寻

29/8/2014


(12) 滑蛋河

天外的月光,似河非河
没有流质感
承托不起家乡的童年
你在一弯的河上
指着上旋月光,放牧着月老赏赐的缘
和中秋对唱

站台上,卫星八号遥望,缺月夜
科学已把嫦娥    九族灭绝
你在记忆的河床,挖出那轮明月
在晚餐点单上标记
滑蛋河,蛋黄整颗
洒一些诗的屑

2/9/2014

2015年8月18日星期二

访诗人吴岸

诗人吴岸1937-2015纪念特辑


1937年生于砂拉越古晋。
著有诗集:《盾上的诗篇》、《达邦树礼赞》、《我何曾睡着》等。
曾任砂拉越华文作家协会会长,东南亚华文诗人笔会常务。
2000年获马来西亚华文文学奖。2009年获中国当代诗魂金奖。

2015年8月9日病逝。

人生峭壁上,诗歌生命的火成岩

访者:辛金顺(辛)
时间:2012年4月23日
地点:吴岸的家(葛园)


辛:因为你在念大学的时候和达雅人有更深入的了解,自然也会反映在你的诗歌里。所以你很早就体会了族群的融合,并能够深入原住民的生活去。这对你的诗歌创作和生活视野相信有必然的拓展?

辛:你是生长在古晋,父亲是从中国南来。开始受的教育也比较曲折。小学受的是华文教育?

看禁书被捕

吴:对。我1937年出生,日本人1941就来了,到了1945年才走,那时候我就没有上小学。日本时期来说,我爸也是算知识分子,他虽然念潮州音,说潮州话,他是孙中山的信徒,每天晚上都看他的著作。他自己去学华语,那时候有中文拼音的唱片,他学了以后,他就把小学课本第一课教我,在树林里面。我爸当时参加抗日的行动后被日本人逮捕,后来放出了以后我们就到山芭居住。那段时候晚上他就教我。我到1946年小学开办以后,在亚达街有个小学,我就去那边念书,我进去念的时候因为有基础,就跳读第二册,但因为我比较内向,所以成绩不太好。六年级后,1951年我上中学,但一进去就发生学潮,反对英国殖民地,上初中一年级,那时发生罢课,勉强念到三年级,我看了禁书所以被捕,坐了两天的牢。禁书都是中国来的书,一些英雄故事,也有爱情的、郭沫若、鲁迅之类。出来以后就是受了这些诗歌的影响开始写诗,1953年写了第一首诗。初中三的时候下半年毕业,但那时候我病了,去新加坡医院割掉我的肾脏,我就没有继续念了。
辛:之前念的是华文学校,后来转到英校?

吴:转到英校是我病了回来以后,休养了两年,就到英校去。英校我念到九号(中五)就出来工作了。
辛:你那时候中文和英文的掌握能力很不错吧?
吴:我搞文学比较能够懂得一些道理。我从自发性到自觉性的,在英校念书的时候我自习,看了很多欧洲的古典文学,最重要的是我有一本大学的文学教程书《文学概论》,那本书我自己看过了,当时1959年,这边有间新闻报请我去投稿,是比较左翼的,那时候有一批年轻人也是要写作,是跟我在一起。我每看完一章文学概论,我就替他们讲课,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文学的理论,起源,民族性等,全都是那时候看的。现在来看这教程还是带着苏联左倾的东西,但还是给我带来理论方面的根底。
辛:你那时候已经掌握了文学概论,包括文学脉络、演变、理论思想,都有相当的了解了,表述能力应该也变得不错。所以,写了第一首诗之后就开始了诗歌创作?
吴:1962年初,我就读厦门大学函授部的文学系,没念完,发生事件以后,我就迁入地下,隔几年就被捕。前几年回厦门大学,他们还留着我的名字,成为校友。
辛:你的创作最早是在1953年。在独立之前就写了。那时候你创作不只情绪发泄的表现,也有少年激情生命的呈现。这和时代的气氛有没有关系?对统治者、殖民者是不是存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受普希金的影响

吴:那时候我的二哥,在进行学校罢课时,是做领导。后来因为政府要逮捕,所以就跑回中国去。除此,看书的影响也很大。我的父亲完全不管我们,不干涉,让我们自由发展。我开始写诗以后也写一些小说,后来念英校的时候,我是跟达雅人做朋友,他带我们到达雅人的长屋,那时候我就接触达雅人。并且开始写长篇的诗体小说,叫作〈告别森林〉。写到第五章就停止了,我也只留下一、二章,其他的不见了。后来我到厦门大学东南亚文学部去找,刊登在报纸上的,只找到一小段,但后面都的部分,全找不到了。那是1961年写的。我当时写这个长篇是受普希金的影响,还有另一个是米切尔的《飘》,写南北战争的时候,一对情人分开的故事,后来相遇的时候两人头发都白了,另外一个是惠特曼的《草叶集》,所以我第一次用的笔名是叶藜,第一首诗过后都是用叶草,因为是《草叶集》的影响。广州有个作家写吴岸研究的时候讲到,吴岸年轻的时候就打下了基础,虽然我生病没念大学,但也因此看了很多东西。

吴:我有跟他们到边界去,也到长屋去收集他们的生活资料。有天晚上跟屋长在地板上谈天,他跟我讲一个很长的故事。讲到他们英雄怎么奋斗怎样打仗。这些都有写进〈告别森林〉里面。第二天我们要走了,之前我有问屋长,你的故事多长,他说要讲七天七夜。虽然里面资料很丰富,但没办法一一展现在诗歌里。
高中毕业之后,就去报馆做工。1962年12月,汶莱发生政变,英国政府就把报馆封了。报馆主要负责人全撤离,我的哥哥被捕。那时候我还没完全参加地下组织,但算是半地下,有时出来做工。政治上我没参加。那时候有个五金公司,我是他们的书记,帮他们处理英文信,那时是1964年。有一天我到书店看书,竟然看到了我的诗集《盾上的诗篇》,我自己也没有。那时候消息断绝,所以香港出版社出版了,我完全不知道。书封面还是我设计的。后来我打听到他们有邮寄书和稿费,可是我都没收到。
辛:你那时候没完全参与他们的活动,可是什么因素促使你后来完全走向地下组织?
吴:因为我们的报馆是左翼的,报馆的人有人被捕有人走掉,当时我的爱人是搞工会,是工会的秘书。
辛:所以你在这方面是同情和支持他们的活动和想法,可是还没有进行实际的活动?
吴:他们看到我搞文学的,又是英文学校出来,他们不是非常接受。后来因为我对他们活动的支持,也帮忙印刷了一些宣传单,就越走越近。

入狱10年

辛:1965年的时候,是什么因素造成你最后被捕?
吴:我在半地下的时候,就跟我爱人一起住,还没结婚,那时候就通缉了。1965年9月16日马来西亚成立,在这之前我写了一本诗集《献给我的祖国》。用“周游”做笔名,三十多首诗。那时候在北京亚非拉会议,还有亚非拉作家会议,我当时把这本书抄了两本,一本通过香港的中国旅行社寄到北京给臧克家,他们都收到了。到了1965年的时候,我在做五金书记的时候,我自学马来文,后来就去考试,也及格了。不久他们地下组织知道这件事,因为我女友的关系,要我赶快离开,转入地下。我做出版工作,负责给他们翻译英文和马来文。从半地下转到地下。那时我常带打字机,带马来文和英文字典,做了一年多。这些都提供了很好的锻炼机会。但风险性也很大。1964年底我完全转入地下,这段期间创作的诗作,大多收录在《达邦树礼赞》,1966年12月的时候,我回到古晋,政府尚未捉人。12月6号回来,不可先回家,但两天后回到家,见到我太太,晚上军队就撒网抓我了。我太太是在工会工作,也一起被捕。所以,那时不只我一个人被捕。
辛:被捕后,这10年都在监狱里。10年监狱,还有写一些东西?
吴:我写了3个剧本,创作了二十多首歌曲,诗歌也有一些,除了歌曲,后来都带不出来。
(1,待续)

(南洋文艺,18/8/2015)

戴大伟【遗作】两首

诗人戴大伟1970-2015纪念特辑



1970年生,霹雳怡保人,祖籍福建莆田。
毕业于槟城理科大学药剂系,为全职药剂师。
大学时代活跃于词曲创作,作品曾收入在当年《年少之岛》、《山脚下男孩》及大专歌辑里。近年积极诗创作。

2015年8月11日病逝。


人狼
戴大伟【遗作/诗】

你还是凭着人浪的潮声
走到了血泊之中
天生那对阅读暗号的耳朵
听得出心跳,以及
夹着诡计的红血球流过脉搏
一双年少的脚,以及太过失落的趾头
扯开了,是一串叹息的重量
你看见一些不为人知的贫穷
无头的尸体,以及一些离地三寸的实情
月亮的脸皮下,一份过分美丽和饥渴的潮汐
饿不死的,有一天会回来吞噬你

你在一夜之间遍身毛发
搁在退潮的海滩
贝壳里没有什么海洋的回声,它们割伤你的沉默
并扯开,一再扯开
你被红尘感染的肺
明天,在獠牙间失血

那是最后一次你为世界痛了
适光的瞳已懂得分辨黑与白的天使
你的鳞爪如蛇
知道什么时候,狼来了

2/2/2015


他在上班的路上一寸一寸的消失
戴大伟【遗作/诗】

上班的路上,他的脚跟消失一寸
不熟悉煮蛙效应
让车龙吸收了等待功能
毕竟地铁和家园的距离是个蛮复杂的课题
市议员和未来发展计划
还有国家接下来十年人文蓝图
他确定,但又不大确定
多吸一口二氧化碳
这个城市真的会保存幸福的透明度

下地铁站时,心胸消失一寸
车速快过瘸腿的理想
凝望着平板电视的商业广告
发现自己属于淡季
常常担心比低头的后后现代主义慢一站

走进会议室时肩膀消失一寸
脑袋重复如何适时对董事们显弄他的胸肌
对着窗镜的反射他得意的笑
忘了一星期四天在健身房
本我一寸一寸在殆尽

下班的人潮中,他的笑容消失一寸
肚子里烹饪的大计
搅动着一锅冷冰冰的头颅
他想起秘书松开一颗钮扣对他淫笑的样子
突然被这场游戏提醒,星期六得去拉拉脸皮

回到家时真理消失了一寸
不想揪出电视后隐形的政客
拉开花洒让整个江湖溶入沟渠
他捏着乳头抚弄着慢慢硬挺的尊严
半累垮半亢奋中
一寸一寸找回消失的自己

22/6/2015

(南洋文艺,18/8/2015)

文学史料之必要

饶楚瑜是谁?

张锦忠【Azeotropia 共沸志】
 写饶楚瑜生平资料出入,并非旨在挑马仑这本新马华文作家资料书的讹误,而是要指出马仑五书的重要:我辈总是仰赖这几本书认识马华作家。

《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收录的第一篇文章是饶楚瑜的小说〈囚笼〉。这篇小说原题为〈笼〉,原刊1934年上海的《春光》月刊一卷三期,经丘士珍点评后,留名迄今。黄锦树耙梳了方修编的《马华新文学大系》小说卷后,认为〈囚笼〉讲一个“南来第一代单身男性割胶工人的故事,在赌与嫖里耗费掉生命,胶林如同囚笼……,见证了某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堪称小说佳作,故推荐收入本书。
但是饶楚瑜(?-1984)是谁呢?“饶楚瑜”是真名,还是笔名?
马仑的《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说饶“原名胡君苹,原籍广东大埔,曾在怡保培南学校执教,战后移居槟城,旋返原梓教书。……1936年下半年,饶氏改写杂文,并翻译若干日本的反战文学,译笔流畅”(页286)。
于是,黄锦树在刊于《燧火评论》的本书绪论〈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我们的情感记忆,我们的“窠臼”〉中写道:“早在方修编的《马华新文学大系(四)小说二集》里,就有饶楚瑜[胡君苹,生卒年不详]的〈囚笼〉……”。显然他参考的是马仑的书。

饶楚瑜不是胡君苹

不过,在校订查证本书的“作者简介”过程中,我找到饶楚瑜的老友胡陀1979年8月31日给《星洲日报》的一则“读者投书”,针对稍早刊出的邱子浩〈早期马华写作人一瞥〉一文指出:“饶楚瑜不是胡君苹”,“胡君苹”是其兄胡伟夫的笔名。同时也说饶楚瑜“不是日本留学生,不懂日文,更没有翻译日本的反战文学”。
交叉检阅《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中的“胡君萍”条目,则发现马仑说胡“另署胡君苹……。他担任过怡保培南学校校长,当时饶楚瑜也在该校任教”(页131)。显然马仑写这条目时知道胡、饶非同一人。
〈早期马华写作人一瞥〉作者“邱子浩”,其实就是马仑。该文于1979年8月前后在《星洲日报》连载多期,马仑不太可能没看到该报同日刊出的胡陀回应(就刊在同一版)。但不知何故,1991年出版的《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还是说饶“原名胡君苹”;但“胡君萍”条却又写对。

功业来自单打独斗

《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里头有个“胡佗”,不知是否就是投书的“胡陀”别名?
以上写饶楚瑜生平资料出入,并非旨在挑马仑这本新马华文作家资料书的讹误,而是要指出马仑五书的重要:我辈总是仰赖这几本书认识马华作家。我在另一篇杂文〈马华文学史料〉早已说过,马仑的功业来自他单打独斗,“并没有获得多少机构或建制奥援”。
其实,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或马华文学馆早就该支援马仑人力与经费,协助他修订这几本重要的马华文学史料书,这样下一代才有足够的文学记忆传诚我们的文学香火,或至少有本可靠的工具书。

(商余,17/8/2015)

2015年8月12日星期三

无语、距离

无语
邢诒旺【诗】

因为我也是淋过雨的人
所以我听得见
你的沉默
和雨滴
一起落下


距离
邢诒旺【诗】

你曾经拥有
不可思议的翅膀:
从你飞到你
有时候
不是那么远的

(南洋文艺,11/5/2015)

禽结


小菜一斤【极限篇】

他不敢告诉太太,关于那件事。
几个月下来,他都怀疑梦里的每一幕,是不是跟他枕头有关。
那种轻盈。
每天驾的都是重型机车呢。在规定的时间,在规定的范围。噢。
有时候会在工作的时候想起童年和哥哥玩耍,他认得麻雀、斑鸠、鹌鹑。
又是上床睡觉的时候。摸摸额头,沁出一点冷汗。好奇怪。
噢,还是这枕头。没有鸟语,但有羽毛。
这次他又看见之前所见,再加上自己的哥哥。
可能这不是醒来的时候,他说。
那种轻盈。

(南洋文艺,11/8/2015)

屈原在亚细安

   
温任平【诗】

     未及仔细端详已是端阳
     老头的手拿着便当
     孙儿上学的路是回家的路
     路边的木麻黄,与回家的路
    右侧的木麻黄,没甚么两样
    老师讲屈原龙舟棕子的故事
    龙舟,我们会折纸船
    肉粽,是可口的饭团
    屈原是一幅画象
    胡须乱扬,翘首临江
    我们打量着老师的脸色
    学校没放特假,一切如常
    没挂菖蒲,没洒雄黄
    老头的便当装的是白饭
    他坐在溪傍,一粒一粒米饭
    轻轻丢进水里,细细打量
    泛开来的水泡,静静聆听
    上游的声响,拍岸的浪
    历史翻滚,奔向南方
    在南方成了泡沫
    成了亚细安诸国华文科
    零零散散的片断

(南洋文艺,11/5/2015)

风雨同路

何启智【散文】

2010年,我在无拉港华小当临教,教师节时出席了乌鲁冷岳县的华校晚宴,获赠一把大雨伞。宴会结束后,我打开雨伞一看,上面写着“风雨同路为华教”,心里不由得一阵小激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绪也许很复杂——也许有虚荣、也许有惭愧、也许有感恩、也许有受到鼓舞,后来我才知道,里头也掺杂了些许唏嘘。但当时的我只认为是感动,如获至宝。
假期的时候,我回到大山脚,那把雨伞就在我车里面。有一回要出门的时候,下起了雨,而中风的父亲出入都需要人搀扶,一般大小的雨伞很难完全遮住两个人的身体,我就从车上拿了那把雨伞下来。当我看到哥哥一手撑着伞,一手搀扶着父亲,而父亲一手拄着拐杖,在雨中蹒跚前行时,我就认为这把伞,原本就该让给父亲用——父亲作为一所独中的董事,长期为华教出钱出力,即便是中风以后,他无法参与任何会议与活动,对相关的募款也来者不拒。于是我把雨伞留下。我的说法是,这雨伞较大,方便遮爸爸。
后来我再次回家的时候,那把雨伞就不知所踪了。问遍家人,他们都不知道。我当时对他们是有点怨怼的,但家里的东西多了杂了,这种情况其实难免会发生,我也曾在家里遗失某些东西,遍寻不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家里因装修或新年等原因大扫除了几次,那把雨伞仍是没出现。我对自己说,看淡了吧,上面虽然有着几个字,终究也不过是一把雨伞而已。但是时日久了,我还是会偶尔想起,并带着一点矛盾的遗憾——或许我该留着自己用?但那又无法体现雨伞的价值了。
当着临教的当儿,我也在修着硕士学位。曾有朋友问我,毕业后想干什么。我说,现在要以硕士资格进入大专院校似乎机会不大,我或会申请当助教,然后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不然的话,就到独中教书。当时朋友这么说:“到独中教书,必须要有所觉悟。你要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抱着付出的决心——工作时间和薪金,以及消耗的心力和满足感之间的不平衡,并不是人人都能长期坚持下去的。”我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然而我最终还是踏进独中当教师。
大学生涯结束以前,很多同学都在讨论未来的路向。当他们问起我的时候,我的回答是,什么都好,就是不当教师——我并不是看不起教师这个职业,而是我不认为读中文的出路就只有教育这一种而已——而同时间我申请了攻读硕士学位。就在硕士课程开始前,父亲中风了。当他躺在病床的时候,我看着他,心里想着的只是该如何让他快乐起来。
终于我去当了临教。曾有一度,因为沟通上的问题,父亲以为我想当教师,兴致勃勃地为我留了很多剪报。这是父亲对我的期望,我想到的只有这点。在这个时代,而期望孩子当教师的父母大概不多了——父亲是其中一个。结果,教了几年书之后,父亲的期望变成了我对自己的期望。
硕士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到父亲担任董事的那所独中去谋份教职,但那时父亲已经过世了——我已无法跟他说起他所关怀的学校里所发生的事情。
在这个环境里,我不是每天都快乐——至少,和教小学生相比之下,教学上的压力沉重了许多;学生的心理也倍加复杂——而这是我的选择,无可逃避的。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不过,在面对学生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挤出我仅有的正能量来尝试引导他们向上,但是这些仅有的、勉强挤出来的正能量很容易被许多琐细的东西(包括与学校无关的,我本身的问题)转换成更为沉重的负能量。不懂得珍惜时间与环境的中学生在自己的学生当中永远占了大多数,面对他们,我有时也不免泄气灰心。我动摇了,我软弱地怀疑我曾经深信不疑的,对自己的了解与信心。
我尽量不让人看出我的心已经坠落地狱。几天后,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家里经营的店铺漏水了。我们在后楼梯察看的时候,雨滴像个帘子般垂落眼前,阻碍视线。我依稀见得杂物堆的角落躺着一把伞,就冒着雨滴拿来撑开。原来就是那把“风雨同路为华教”。我们暂时解决了漏水的问题后,我将那把伞带回家。长期闲置在阴暗角落使它身上有股霉味,于是我在屋外顶着已经转小的细雨,轻轻地用水洗刷。当我再次将它撑开的时候,我才忽然领略到,这是父亲冥冥中给我的鼓励和安慰。

(南洋文艺,11/8/2015)

小沙弥戏读

【诗画对话】诗:辛金顺    油画:陈琳


师父,如是我闻,桃花开满了三月
木鱼敲来了窗外雨声
芭蕉潇潇,佛走成树的荫影
遮护四散而逃的群蚁

八点晨钟全被压到了心底
梦幻
在背诵的经书里都成了泡影
一念,三千
微尘静静的敷坐

(师父,小鸟飞走了
明天还会飞回来吗?)

妄相,妄相
剥开如来的身体,可见
众生
不断与死亡博斗

我闻如是,师父
经文途经回家的小路
忘了把耳朵藏起
让心静定,诵读
檐滴,在短短的梦里
断断  续续

师父。

(师父,小鸟飞走了
明天还会飞回来吗?)

(商余,11/8/2015)

河景

【诗画对话】 诗:辛金顺  油画:陈琳

水上的倒影晃漾,如一首
神秘之歌
穿过芦苇丛,搁浅在清亮的
眼眸

身体内却有小溪流淌

九岁的天空
燕子掠过波光,飞入
发丝里
幽黯而潮湿的
森林

野姜花盛开,露珠从梦里醒来
看一群鸡和
一群被饲养的欲望
在稻埂上追逐影子,追成
风过无声的稻浪

而金黄色彩的稻穗
饱满,沉沉
下坠
恬静地聆听着远山的呼唤

(商余,4/8/2015)

彩云飞去

文戈【日子河流】

前年初,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一听她沉沉的嗓门,欲语还休的踌躇,我就知道有坏消息了。果然,她说,五姨的大女儿,彩云,走了。我啊一声,不能置信,只能傻呆呆地说,啊?母亲说,就是跟你说一下。彩云住在新加坡,如果你们要去坐夜,打电话跟五姨要地址。如果不去,也给五姨打个电话。我喃喃说,是要去一下的,是要去一下的……

奇特的聚会

那晚五妹和妹夫从峇株过长堤来,我找到彩云夫家的地址,和金文泰的六妹会合后,就一起出发。他们组屋楼下已经布置好黄白相间的灵堂,白烛光影荧荧,佛歌喃喃低诵。五姨和姨丈已经到了,白头送黑头,没有更令人悲恸的事了。很多平时没有机会见面的表姐妹表兄弟,有的从黑水镇赶来,有的从新加坡不同地区过来。在新加坡我们从没见过面,这一晚却在一个我们都没去过的地方聚合了。
我没见过彩云的丈夫,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见面,令人鼻酸。我最后一次见到彩云,应该是80年代我们的外婆还健在的时候吧。彩云与五妹、六妹年龄相近,是她们一淘的。我与彩云年龄差别大,感情有点隔。但是她长得最像五姨,相貌姣美,灵堂的照片她笑靥如花。她的独生女儿8、9岁吧,长得也像彩云,说话的时候双颊也有酒窝浮现,顾盼间有彩云的神采。那晚小女孩很静,走路步子很轻很柔,好像因为母亲的猝然离去而失重了。
3月送走了表妹彩云,不到一个月,又听到五姨丈出事了。后来与新加坡大表姐共车到黑水镇奔丧,一个月内赴两个白事,我们都被满腔说不出来的话堵噎了,一路静默无语。几个月后,我国外回来与母亲联系,知道黑水镇的表妹夫心脏病发作,也走了。再过不久,电话里母亲告诉我,她从五姨那里听到,我新加坡的表弟跌倒不治。几个月内家族中4桩白事,令人心惊胆颤,眼皮乱跳。心想,这个年来势汹汹,如何防得?亲朋戚友、文坛宿将,无论亲疏,就这样说走就走。没有告别,犹如云片冥然掠过,转眼间消失无踪。

死亡幽谷不可测

我向来怯畏吊唁,不是无情,而是每去一次心情就要黑暗一次,久久陷入谷底,久久记得探丧的心情与场面。死亡之幽谷,深不可测,趋近凝视的时候,你才知道,生命多么脆弱,死亡教人多么无助!那年,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很短的时间内必须多次面对死亡。每一次心里就好像被掘去了一角,渐渐有点要被挖空的感觉。拼命拿东西去填,想把空穴填满,又好像吃错了东西一样,无法消化。


(商余,10/8/2015)

回忆犀牛出版社

麦秀

1970年的某一天(日期忘了),有成回槟度假,几位文友聚在一起,有成忽然提起组织出版社,大家都赞成,以犀牛为名,也是有成提出的,大家没有意见。于是开始召集社员,参加的社员大约有十几位,他们是:李有成、梅淑贞、赵维富(思采)、赖顺裕(川谷)、陈政欣(绿浪)、林本法(归雁)、颜宏高(凌高)、江振轩、陈慧君、陈庆丰、林富祝、麦秀等。在陈慧君的家召开会议,推选川谷当社长,财政陈庆丰,犀牛出版社的标志(Logo)由他设计。议决筹一笔出版资金,计划出版犀牛丛书(由有成设计书本的形式18cmx16cm)。第一本是李有成诗集《鸟及其他》、第2本是麦秀短篇小说集《再见,斑马线》、第3本是思采的散文集《风向》、第4本是梅淑贞诗集《梅诗集》、第5本是《犀牛散文选》。
犀牛象征我们的耐力和冲劲,我们的目标是为马华文坛提供好书,在内容方面要提高书的水准,印刷也力求精美。如果犀牛丛书的出版,能唤起出版界人士对本地文艺的重视,文坛因而蓬勃起来,那么,我们的目的已达到了。各地的文友都纷纷成立出版社,新加坡的五月出版社也和犀牛出版社有默契,互相推介双方出版的书。
由于当时我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并担任《教与学月刊》助编,时常跑印务公司。因此,出版的任务就由我负责。

边卖书边还印刷费

第一本丛书,李有成诗集《鸟及其他》,封面由有成自己精心设计,用白色的粉纸印刷,相当精美,反应不错。接下来,第二本书按照计划付梓,小说和散文(思采的《风向》)的销路还不错,一边卖,一边还印刷费,终于还清了,接着第三本、第四本,也是以这种方式印刷。
当时犀牛出版社的发行网,除了社员合力帮忙推销,一部分是交给书店代售,而我个人的推销对象主要是学校。当时,我认识槟城几间中学的校长及老师,多得他们的大力支持,向学生推介,反应相当理想。他们是槟华女中的老师黄应渭先生、吉辇中学的老师陈剑虹先生、钟灵独中校长范高贵先生,还有一些文友也帮忙推销。
可惜,犀牛出版社仅维持七年,就“寿终正寝”。由于社员们为了前途,分道扬镳,各散东西,联络不易,独木难支大厦,只好宣布结束。正如梅淑贞在〈犀牛散文选〉序文中所说:“七年前当犀牛出版社在槟城成立时,共有十八人,七年后的今天,社员的人数只用一只手掌加一根拇指就可算完。也许一开始我们就选错了名字。因为犀牛在世界上已是一种稀有的动物,在人类的大量捕杀下,有面临绝种的厄运。世界上还有一种最罕有的犀牛,学名Rhinocerous Sondaicus,产于爪哇,总共才剩下四十四头。此犀牛不同彼犀牛,运程却大致相同。社员人数日渐减少,而七年来的产量不外是四本〈犀牛丛书〉(包括〈犀牛散文选〉共五本),外加五本〈大马文丛〉(借用犀牛出版社出版)。
虽然“犀牛”已结束了,不过偶尔有社支告假回槟,或者新年期间回家过年,我们都会相约在南园叙旧。
5月25日有成回槟,约几位文友,温祥英、冰谷、苏清强、沙河和我,在康乐轩叙旧,他嘱我写一些犀牛出版社的往事,年纪大了,记忆不好,如有记错,请诸位社友多多海量。

(商余,1/8/2015)

画家梦

 许有为【生命之歌】 文字与亚克力画
     
28年前,我进入澳洲悉尼历史最悠久的国立美术学院,有800人申请,只收200人。在申请前,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白天工作,晚上读英文和上美术课,确保我有足够的英文水平和准备好了10张题材不同的油画。其中一张油画必须是人像,我的夜校绘画老师说:“那你就画我吧!” 他留一把大胡子,蓝眼睛,非常有性格,画出来很够味道。
       去参加申请入学考试的那一天,我必须在现场画两张画,一张是写生,一张是想象画。两张画都画好了,就连带我预先准备好的10幅油画去参加面试。面试的老师一看到我的人像画就惊奇的叫起来:“你是洛伯的学生?他是我的好朋友!你有这么好的老师,怪不得画得这么出色!”
我一年级的年终学生画展,洛伯老师也来观看,200个学生之中,我算是数一数二的优秀生,所以洛伯老师很感欣慰。可惜,在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洛伯老师患病死了。艺术家,通常都不懂得照护自己,美术学院的老师和同学,都很放纵浪漫,吸毒喝酒是普遍得像喝咖啡吃饼干一样,乱搞关系更是家常便饭;整个学校里,只有3个亚洲人最保守。

澳洲最古老的监牢

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亚洲学生,他们都是从越南作船民逃难到大马,最后被澳洲收留的。其中一个是女生,她一读完美术就嫁给一个医生做老婆,我问她:“你爱他吗?” 她回答:“他爱我,双方的父母都很高兴,那就够了。” 另外一个是个男生,他和我是全校成绩最优秀的,老师非常看好我们,觉得我们大有前途。
       我们的学校建筑物,是澳洲最古老的监牢,整座监牢都是用大块的沙石砖砌成的,一到晚上便是冰透透阴森森的;监牢外的行人道是贩卖色情的人肉市场,每晚都有买客和卖客在穿梭选货。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我们3个亚洲人都感觉:西方自由的腐败令我们更珍惜东方文化的礼仪和廉耻,我们要自由,但不是这样的自由!
       从越南来的男生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我们可以说是无所不谈。他们全家人分3条破烂的渔船逃难,他和父母都先后来到澳洲,可惜姐姐在逃难的途上被海盗突击,结果姐姐堕海而死。我们都诉说过去的幸酸,也谈到对将来的向往和盼望,我们都相信,十几年过后,我们就能成为出名的画家。

全班同学没人成名

       美术学院三年级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各有忙碌的日子,两人便慢慢疏远。10年之后,我们再相见,他带我去他的家参观,说:“这10年来,我把工余的时间都花在油漆和装修这个家,把墙壁当作画布,每一面墙壁的颜色都是精心挑选的,如果粉刷好了我不满意,又选另一个颜色再粉刷一遍,现在终于完工,你看了喜欢吗?” 我点点头,就急忙握手告别,那一天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再过10年,我们又相见,两人都大吃一惊;20年来我的改变不大,只是多了一些白发,而他却头发几乎落光,又瘦又瘪。两人不多谈,只是含泪握握手,那一天要做的事也还多着呢!
       28年过去了,我俩都没有成名,我们全班的同学也没人成名,我们都被闹市的烟尘所淹没。来到美国之后,我又才开始画画;停笔二十多年,生疏了很多,但画风改变了,我不再画少年的愤怒和内心的挣扎,我画亮丽的心境和对将来的美好寄望,恢复童真,不再追求名利,在纯朴简陋中自得其乐,不愿意再忙忙碌碌过日子了;但我的朋友,你还在吗,是不是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叙叙旧?

(商余,1/8/2015)

2015年8月6日星期四

史料之必要,文学记忆之必要

《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是一本诗文集,收入29位作者的46篇作品,有诗、散文、小说,也有若干“绣像”。

张锦忠【Azeotropia 共沸志】

廖宏强人在台湾山城苗栗,却在隔了南中国海的另一座山城居銮成立大河出版社,准备推出创业作《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看来这是他继书写居銮的《咖啡情缘》后的另一个“文化建设居銮”文创计划。橡胶园丘远比居銮咖啡版图大,是生活在这块土地的吾辈的集体记忆。
《胶林深处:马华文学里的橡胶树》是一本诗文集,收入29位作者的46篇作品,有诗、散文、小说,也有若干“绣像”。在编辑过程中,策划者黄锦树阅览了所能找到的网文或纸本,从“故纸堆”中选出诗文,拟初步名单,其他3位编者则就记忆所及补充建议,于是就有了书中这46篇“胶林书写”。
这29位作者当中,有近三分之二属五字辈以前的世代,岁月不饶人,其中10位左右业已作古。六字辈以降只有10人。可想而知,八字辈文艺青年已没有多少胶林记忆了。
编者的另一项工作即撰写文选作者简介。我们起步较晚,没有太多时间搜集资料,宏强所拟初稿大多根据马仑的《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不然就是上Google 搜寻,再加以汇整而成。我负责校订简介,查证作家生平。
我跟宏强一样,除了上网看看有什么资料外,就是翻阅马仑的书。大概只要想到马华作家生平资料,我们就会想到马仑。多年来他在写小说之余,致力于马华作家资料整理,编有《马华写作人剪影》、《新马华文作家群像》、《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新马华文作者风采》、《新马文人集影1815-2010》5书。其中《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简介了3000位以上的新马华文作者,最为管用。这几天它是我的案头书。

关于其戈

这本胶林书写选集收入其戈1962年的散文〈橡树仔〉。根据马仑的书,其戈于1936年在中国福建厦门出生,原名黄国海,另有笔名黄戈二、酒丐、湘以楷、岑北等,怡保中学毕业,担任教师多年,后移居吉隆坡。他是海天社成员,在50年代末开始写作,温祥英说他是“马华现代主义先行者”。我在70年代还常在《蕉风》看到“黄戈二”的名字。黄戈二其实也写诗,90年代的《清流》还有他的诗作。
马仑书中说黄戈二著有“短篇小说《铁蒺藜内》(1962),散文集《铁蒺藜》等”。网路的黄戈二资料几乎都说他著有“短篇小说集《铁蒺藜内》(1962),散文集《铁蒺藜》等”,显然大家都抄马仑的书。而马书的“黄戈二”资料看来可靠,只是“短篇小说《铁蒺藜内》(1962)”句漏了一个“集”字,一个短篇当然不能算一本书。

厘清黄戈二著作

不过,“短篇小说《铁蒺藜内》(1962)”的源头,很可能不是马仑那本书,而是吴天才1975年的《马华文艺作品分类目录》,书中写法就是“黄戈二著《铁蒺藜内》(短篇小说)/全书28页 1962年/蕉风出版社出版”。
“老蕉风”当记得,1960年代初,《蕉风》每期随刊附送“中篇文丛”一册,黄戈二的《铁蒺藜内》即随1961年九月号(第107期)附赠。现在南方大学学院的马华文学馆藏有一册。
黄戈二在2008年辞世。关于他的著作,必较可信的写法应为“著有中篇小说《铁蒺藜内》〔蕉风中篇小说选〕(1961),散文集《铁蒺藜》(1982)”。

(商余,3/8/2015)

三月的牛车水

游以飘【诗】

每年这时候,尴尬难免再一回
最后的尾巴,最后翘起问号
毕竟,春节热卖活动刚刚完
灯笼剪纸鞭炮,该摘的都摘了
激情后,那一地红
却非繁华落尽

春还正潮湿,四川麻辣红
气焰盖圣诞红;舌尖上的华夏
热浪到了牛车水:火透了
食客攻略说,新移民攻克
这些年的肥肠,以及开涮在
鸳鸯火锅里的生活

问号最后翘起头,问牛车水
旧的唐人街,如何翻新新加坡
那些年,挥汗如雨
红头巾在旧楼新房,上上下下
布庄的绸缎绮罗,折叠生命的花
小贩,沿街挑起岁月的杆秤
如今,独有南洋咖啡仍然香
装也装不来的味儿

(南洋文艺,4/8/2015)

再见,老师

方路【极短篇】

米色的排球在蔚蓝色天空飞旋,旋转中掠过微风,平静地跃过球场竖立起来的褐色大格网,急速倾向后右方的白色边线。
球场上穿着淡红球衣的6个球员,同时把目光对焦球落的地方,球落地后击起响声,把旁边一棵老龙眼树上的几只乌鸦吓走,在天空留下几圈呀呀的回音。裁判吹响哨子,分出胜负后,石阶坐满的观众一时跃身而起,鼓掌喝彩。
白老师看到沈一眉发了这么攻击型的球,超乎平时训练的水平,感到很欣慰,在球队中,她是最有潜质的一位球员。
“手还疼吗?”教球时,白老师看到沈一眉手腕瘀血,关切问候。
“还好,老师。”
“练球很辛苦,要经得起。”
“知道,老师。”
教完球后,白老师和沈一眉坐在龙眼树下,看乌鸦叫黑了天。白老师在沈一眉的右额把沾满的透晶汗珠抹去,她把眼睛合上,脸上泛出一些运动后的红晕,老师把她披肩的长发拨开,静静看她脸上的红晕。这些日子,他们在校园里经常结伴相处,白老师看到高中班的沈一眉,亭亭玉立,对排球有很浓厚的兴趣。他在教球时,留意到她球艺进步很快,在托球运球时摆出美妙身姿,扣杀时,有幽雅的豪气。
老师把更高难度的球技传授给她,比赛时,很快可以派上用场。她是球队中的灵魂,在场中善于主导球队攻守。
有一次,白老师和沈一眉相伴到校园后的大河石边聊天,沈一眉总是把眼神望着流去的河水,偶尔看到漂流木在水中打转,石头下围绕许多淡水鱼。在一起时,沈一眉完成改变成另一个人,坐在石头上,胸脯贴着腿,静静地看河。老师安静的看她,似乎在看一条闲静的河,往往,河的水声代替他们的谈话。
不过,有时,白老师和沈一眉在河边聊天,也有争吵。
“你太年轻了。”白老师说。
“年轻不好吗?”沈一眉问。
“同学和老师在背后说好些闲话。”
“老师都听进耳吗?”
“……。”
下个星期是学联球赛,你可要专心练球。白老师说,校方很重视学联球赛的表现,你球艺是队伍中最好的一位,要记住,球队最重要讲求团队精神,攻守兼顾,才能克服临场挑战。
米色的排球掠过天空,快速着地的刹那,白老师的球队在比赛中赢得胜利。拉拉队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像在石阶上响起炮竹声,终于在学联比赛中扬眉吐气,校长知道成绩后,一定开心。白老师看到沈一眉在球场上接受球员的掌声祝贺,他口袋藏着一封写在花纸上的信,犹疑着不知是否要还给沈一眉。
“担心会耽误到学生学业,这老师也太不应该。”
“年龄相差那么远。”
“检点一些。”
“哪有老师教球教到和学生谈恋爱……?”
他们两人的身影流连校园角落,白老师经常听到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有一次,课外活动结束后,在拉门关上排队室时,听到沈一眉的声音:
“老师。”
“关门了,还没回家吗?”白老师问。
“老师,给你封信。”
“快上高三了。”白老师说。
“老师,高三更自由了。”
“记得,课业为重。”
学校放假前,他们坐回河边石头,谈了一些校园对他们的闲言,沈一眉没在乎。但老师承受很大压力,他来执教前,谈过几次恋爱都没有结果,倒是累积了自己增长的年纪。
球场欢腾的气氛逐渐平息下来,看到沈一眉在抹拭着红晕脸上的汗珠,白老师想到口袋藏着另一封信,准备递给校长呈辞,只有离开这间学校,才能平息蔓延的闲话,只有把花纸的信还给沈一眉,才能看到心爱的女生,更集中精神追寻自己的未来。
老龙眼树在微风中,掉下乌鸦叫声和几片枯叶。沈一眉快上高三,会很快找到自己,白老师这样想时,看沈一眉的身影模糊起来,感觉眼角有些泪。

(南洋文艺,4/8/2015)

雨天

黄锦树【诗】

久旱之后是雨天,接连的
仿佛不复有晴
湿衣挂满了后院
沉坠着。母蛙在裤角产卵
墙面惊吓出水珠
水泥地板反潮,滑溜的
倒映出你的乡愁
像一尾
涸泽之鱼
书页吸饱了水,肿胀
草种子在字里行间发芽
书架年轮深处探出
发痒的
蕈菇的头

就像那年,父亲常用的梯子
歪斜崩塌的倚着树
长出许多木耳
大大小小,里里外外
倾听雨声
风声
在他死去多年以后的雨季
只有被遗弃在泥土里的那只橡胶鞋
还记得他脚底顽强的老茧

那时,胶林里
大雷小雷在云里奔逐
母亲幽幽的说,
“天要盖下来了,赶快
把灯点亮吧。”

(南洋文艺,4/8/2015)

屋顶下的辗磨

在马奎斯的《百年孤寂》里,一场连续三个月的大雨之后,人们对香蕉园屠杀的记忆仿佛被洗去。记忆如何被洗去?因为毫无自觉的人们无法抵御暴力洗刷,记忆便呈零碎异状。

贺淑芳【文学观点】

首先是母亲。由于写了好几次自己的母亲,实际上写的是我所体验到的她。就像梦里出现的他人,一个躲藏的异我。她去世很久了。母亲逝世前病重数月,不能动弹的身体如同痛苦的囚牢,我很难想象她躺在床上,时间滞慢,仿无止尽的受苦。外甥女在她病床前报告最近会考的成绩。但对我母亲来说,最需要的莫过于解脱。这些后辈的成绩跟她有什么关系?
文字到底能够清理什么呢?它又不是扫把。写作与生活,也有点像在梦中潜行,有点像埃德温·A·艾勃特(Edwin Abbott Abbott)出版于1884年《Flatland》(平面国) 那本小说的单元几何世界,像个陌生人那样俯视自己如他人一样的谜样生活。
在写完《湖面如镜》这本短篇小说集所收录的最后一篇小说〈小镇三月〉之后,我就想及那总是拖延的题材,有关于像我家人及类似的人们的生活及其语言。
关于沟通。语言可以沟通吗?两造必然是在已经具备相近的文化条件下,才有可能交流。这是否意味着,所有我们期待沟通中所包含的辩证、辩驳、攻捍乃至到共识、谅解,早就已经在相似的语质氛围里绵延,而真正要跨越(譬如不同的阵营)疆界是困难的?那等于说沟通是注定失败的?不过是我们寄托在语言上的美梦?那在这样的情况下,观点与立场极度相左而亟需缝补的双方来说(诸如性别、政治)——譬如在马来西亚,很难想像民族本质主义者与主张开放者之间,如何可能在各个空间、辞汇都壁垒分明的情况下,怎还有机会相遇、交流、“拉近视域”,如此必须透过语言来谅解,如何可能?
贾木许摄于1991年的《地球之夜》(Night on Earth)。几段计程车里的闲聊,司机乘客的短促相遇来去之间,不可能的交谈都发生了。 Anne Fontaine(安妮·方亭)2003年的电影《Nathalie……》, 一次偶然的交流,逐步地在两个不同阶层的女性之间渐次层层展开。 马奎斯的短篇小说〈餐厅〉,整篇仅有对话,餐厅老板和一个刚杀了人的妓女。 胡·柯塔萨尔,或许是对这方面的叙述尝试得最多的一个人,小说〈美西螈〉 (Axolotl)的主角与他每日观看的水族馆生物,以及〈距离——阿林娜·雷耶的日记〉(The Distances—The Diary of Alina Reyes)里夸越国度、身分阶级的两个女人,不可思议的灵魂对调。借助叙述形式的观点转换,成就了是虚构以及全盘唯心想像的魔幻现实。
或许这些故事在想像着这诸多交流、互为主体的变换中,对孤独个体的思考,并无法如小说那样延伸到书外人际之间的现实世界。个中领略,亦不免是想像的翻覆——然阅读本就孤独,这变化发生在如孤岛般的内在——如被海潮包围,随着阅读忽明忽暗地闪现,体验着所谓的固执观点或偏见如何变化。

大历史与日常史

这个题目《屋顶下的辗磨》,其实源于我之前所看过的一系列叻思新村的影片。叻思新村我曾去过。 很久以后才看到那纪录片。其中一集,出现一个米粉石磨。影片里是好几个妇女在一个露天的地方推那石磨磨粉,看起来群体合作的气氛和谐。画外音叙述历史,那为对付马共受到管制的过去, 以及日治时期种种。
我不知道石磨可以在露天的户外操作。因幼时所见,石磨总摆在厨房内。平时藏起,到年底要做年糕时才端出来。从梁上有根绳子垂下,接到一根大木棍上,妇女们使力推它,石磨上有个小孔,往孔内加点水。磨上一段时间之后,白色的米浆就从磨子边缘的凹沟流出来。

家里的长辈并不像这部纪录片里的人那样,有这些历史感知。她们似乎没有这些经验,抑或,活在这相关的语汇之外。没与历史打照面。没有马共,没有日军残酷,没有英国人的记忆。我怀疑她们有可能连台湾兵与日本兵,马共与日军,都分不出来。在她们那里,这些人遥远得失去差异。我祖母在1920年代末,30年代初来到南洋。最初他们住过好几个地方,在半岛东奔西走。我不知她眼中那过去的马来亚是怎样的,因为她不会叙述,几乎不会追忆周边的事,亦无太多亲属之外的记忆。
在马奎斯的《百年孤寂》里,一场连续三个月的大雨之后,人们对香蕉园屠杀的记忆仿佛被洗去。记忆如何被洗去?因为毫无自觉的人们无法抵御暴力洗刷,记忆便呈零碎异状,但上述批评会否对“遗忘者”根本就是只能瞠目以对而无法回应的“偏见”?
或许人们其实也在主动选择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件。我的家人们把这意义给了亲属与各种义务。感知不到大历史,但总有日常史。她们的语言几乎像是石磨辗后,沉积凹沟里的白色粉屑。如此繁琐平庸,但难道这不是生活的一种面貌?我们彼此的位置相距遥远,却又不能仅将之归于教育造成的差距。如果我与父母亲关系良好,完全认同他们所认同的一切,我不会对阅读感兴趣,不会对文学有渴望,因为他们对书本与知识屑之以嗤。在一个抗拒文字的家庭里,文字经验把一个孩子变成家里的外国人。渴望从书本逃出牢笼,虽然众书也像幻觉斑斓的一条隧道,但何处非镜像呢?我怀疑有多少人耽溺于文字的无用,也多少是因为相似的背景或经历。(这个国家嗜好中文写作的部落是那么小,能彼此相遇、擦肩而过的机率更是难以想象地少。)不再说它是多么卑微,也不是为了从大历史转开,而去赞叹这微小琐碎的,使之成为取而代之的美学。不可能为了和谐而退回过去,那是虚假的回返,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回去就会想着要飞离,而且根本不想待在哪里。那么我回忆她们是为了何故?过去虽然对我仍有支配力,但故人却不再有了。更大的权力在外头运转。

想像无限远,也能无限近

布拉塞(Brassai)这么谈蒙特利安(Mondrian):“这就是为了活着而画花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要活着呢?就为了要画一些直线。”(罗兰巴特《如何共同生活》)
文学里自己与自己的接近,已经很近了,但那里也有无限远,如布朗修所言的;而在电影《她》(Her)里也这么说:“文字与文字之间的距离一直在扩展,越来越远……”不必要跟他人才体会。顷刻之间,一个人也体验到与自己的间隙,无限遥远而无岸。但既能想像这无限远,也就能想像无限近吧,近到极处,犹如星体往彼此穿越。布朗修只愿意描叙那无限的远,隐藏的却是对那另一端无限近的晕眩。他认为那将是沟通的终结。完全融合,就无话可说了。然而,这近乎扑灭欲望的幻想,毕竟也跟其他事物一样难以停驻。在共同生活的世界里,极端的近与远仅如流星擦过,但随后是远抑近,碎叶飘动,持续未知,并不凝成结论。

(南洋文艺,4/8/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