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30日星期四

马华文学史整理第一人





马华文学史整理第一人



*张永修



方修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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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修,原名吴之光,1922年生,新加坡人,祖籍广东潮安。从零散的文学史料中整理出马华新文学的轮廓,方修是第一人。他编著等身,计有:《马华新文学大系》、《马华新文学史稿》、《战后马华文学史初稿》、《新马文学史论集》、《马华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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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10月初新加坡新国民日报及其副刊《新国民杂志》的创刊,一向被文学史家视为马华新文学的起点。从侨民的文学、到南洋的文艺、到国家文学的悬而未决……在多少文学工作者的血汗泪影中,一晃,时间已经来到了1999年,10月。--马华文学,在崎岖的行道上跨过了80年。

80年的文学史,有多少疑惑已经封尘?有多少迷思仍在继续?有多少玉石未被鉴别?在马华文学庆祝80大寿之际、在世界迈向21世纪之前,《南洋文艺》推出“80年马华文学”系列,访问不同年龄层与关注面的马华文学研究者,从不同角度探向不同时期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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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4日,我依时抵达新加坡马里士他路大众大厦5楼方修住宅。那是一间客厅很宽敞的组屋,靠露台的一角有张书桌,那是方修看书写作的地方。而书,几乎摆满了两面墙。通往卧室的走廊上也是一排书架,睡房墙壁也尽是书。

77岁的方修,看起来很健朗,脸色红润,行动自如,说话中气十足。他说他的脚没有力,很少出门远行。目前与妻子、孩子住在一起。

我们很快进入正题。首先我问这位从事马华史料工作的长者,如果能够重写马华文学史,他是否还会延续他战后的划分法呢?

“轮廓还是不变,”方修如是说:“如果改变的话,以前的划分法就要推翻掉,整个重写,工程更大。不过在作品方面,我会将新发现的加进去,那些内容比较没有深度,我比较不满意的,会去掉。”

方修将战前马华新文学史分为:萌芽期(1919-1924)、扩展期(1925-1931)、低潮期(1932-1936)、繁盛期(1937 - 1945)。战后则分为:战后初期(1945年8月-1948年6月)、紧急状态初期1948年6月-1953年9月)、反黄运动时期(1953年9月-1956年年底)、新马独立前后(1957年初-1975年年底)。为什么方修会采取两种不同的分期法划分战前战后呢?

“大体上,战后文学的发展起伏没有战前的明显,不过战后反映历史事件的划分法比较容易掌握。”方修语调迟缓,说:“在我来说,这样的分法,比较方便,而且我也想不出有明显的、更好的方法可以取代。我就是按照那时文艺发展的起伏和历史事件的发生分出几个时期。”


弥补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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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十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流是现实主义,但是在上海,却出现了大量以市场取向为主导的言情三角小说。早年的马华文学也是以现实主义为主流。除了现实主义的作品之外,其他主义的支流里会不会也有一些好作品出现?方修在整理大系的时候,会不会将那些因没有反映当时的历史事件的好作品,排除在文学史门外?

“在战前是没有这样的现象,战后的分法就有以上的缺点存在。”方修点了根烟,说:“有一个补救的方法,就是将那些历史感不强的好作品放到另外一章去。也是按照同样的划分法来分,并列同个时期出现的其他文学流派。”

方修对马华文学史料整理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编著的马华新文学大系、马华新文学史稿等都是大马中学、大学马华文学课里的必备参考书。近十几年来,有人认为方修的史料整理,比较注重现实主义的作品,而忽略了现实主义以外其他文学风格的作品,因此对于那个年代的文学面貌的反映并不全面。对这样的指摘,方修怎么说呢?


“战前,现实主义是主流。其他主义的作品微乎其微。”他说,那时的生活困难,作家要反映的是现实生活里的疾苦,没有闲情慢慢的研究写作技巧。方修表示,即使是提倡象征主义的曾圣提的弟弟曾华丁,早期文字雕琢,但是当生活逐渐逼人,他后来的作品也转向了现实主义,写出《五兄弟墓》这样反映时代现象的作品。

抗战时期,方修认为是马华文学最兴盛的时期。那时作者最多,作品最多,水平也是战前那个时代最好最高的。报刊也比任何时期都热闹。在这个期间,文学背负着抗战救亡的任务,作品得及时反映一些事情,并在很短的时间里创作出来,作家会不会因此而忽略掉技巧?

“那时侯,就有‘差不多’的现象出现:作品写出来,倾向差不多、故事差不多,不够深度,因此常被批评。不过,”方修强调:“当然也有写得很好的。”


现代派与闲适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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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亚独立后20年间的文学史,方修把它划分为“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方修的“六十年代”是指1957-1966,即反黄运动退潮期;“七十年代”则是把上下限界定在1967-1976。新马是1965年分家,为什么方修的年限会断自1967,而不是1965?

据方修说,虽然新加坡在1965年脱离大马宣告独立,但是当时大马的报章还是在新加坡印刷,两地的作者还是把作品寄到厂址设在新加坡的报馆去。当时,在文学上新马还是一体的。要到了1966年之后大马才积极发展报业,文学上才慢慢的独立起来。

而创刊于1955年,在六、七十年代被认为是现代主义大本营的《蕉风》,在方修整理的“六十年代”及“七十年代”的文学史里,是占着怎样的位置呢?

方修的回答是:“《蕉风》月刊我看得不多。那时《蕉风》在吉隆坡印刷,我有时买得到有时买不到。”

那么,在1968、69年以奇军突起之势一反现实主义主流的现代主义大将完颜藉和牧羚奴,方修从史的角度是如何给他们定位呢?

“我的文学史没有写到这个时期。”方修说:“这个时期以后,这些人当然也是文学史上的人物。当时现代主义的小说并不突出,不过现代诗的表现最显著。”

依据方修的说法,60年代末,除了反殖意识的现实主义作品和现代主义作品,还有一种“闲适”流派,即没有时代感、不激情,也不现代,只写一些小场面、温和的,小市民的小故事,代表作家有魏萌、驼铃、马汉、梦平、雅波等。

在方修的眼中,怎样才是文学的最高境界?

“我是提倡现实主义精神的。不管那个作品是以什么手法来表达,只要能反映现实主义精神的作品--它可以让你看出一个时代的侧影,并且关心人民关心生活关心社会--那就是好作品。”



马华文学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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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废名提出“马来亚文艺”的口号来抗衡“上海才有文艺”和“去上海登龙”的自卑、媚外心理。今天马华作家是不是还有类似以上现象的心理呢?

“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大家都认为能够在上海、台北……发表文章,身价就高了一些。”方修说:“实际上那边的水平也比我们这里高一些。不过没有到外边发表文章的作者不一定水准就不高。当时在上海发表的机会也不多,被刊登出来多少带有一点鼓励的性质。”方修说他的工作集中在七十年代,或更早的时期,对当前的现象,他表示不清楚。

1947年,凌佐在〈马华文艺的独特性及其他〉呼吁:“不要把马华文艺当作中国文艺或侨民文艺,不要把马来亚看成香港或‘租界’。”九十年代初,某些日本学者反而不如近半个世纪之前的作者有见识,竟然把马华文学当成是“在马来西亚的中国文学”。方修怎么看待战后/今天的马华文学的独特性?除了题材方面,在语言上和中国有没有什么分别?

“如果作家将本地词汇提炼得比较高明,成为艺术(语言)的话,就能显现出特色。”方修的看法是:“一般上的语汇,停留在日常言辞如‘巴刹’、‘巴刹玛兰’等,表面的特色让人一看,也可以分出和中国的不同。”

提炼本地词汇成为艺术语言不是马华作家的共同倾向,反而是很多人很直接的就把中国古诗词中的意象、语言搬来用,而不是吸取它的养分再创造。太执著/拘束于中国的语言意象,会不会妨碍我们创造出有本地色彩,自己的语言呢?

“我的看法是这种现象会越来越淡,能够使用古典文字的人也会越来越少。”方修认为这只是一种过渡时期。而且方修认为“马华文学没有受到中国的影响”。过后他补充说:“五、六十年代,受影响的比较明显,到后来八、九十年代,你说,有几个买中国的书看?最近听说本地区(新加坡)新开了一两家特大型,侧重卖台湾书的书局大事扩充营业,生意都不错,看来台湾书的销路几乎比中国书还要好。这自然是凭印象随意说说的,并非中国书的市场真的如此不济。但台湾书的销数确有逐渐增加的趋势。”方修认为马华文学受台湾的影响反而更大。

二十年代末,新国民日报《荒岛》编辑张金燕(1901-1981)已经用崎岖的文字,表达了理应不属于他那个时代认知范畴里的感性,他写道:“黄河泥色的滔水,又虽未浸染过,但我皮肤遗传着祖宗的旧衣裳,而黄姜、咖哩,把我的肠胃腌实了,因此我对于南洋的色彩浓厚过祖宗的五经,饮椰浆多过大禹治下的水了。”当年的“南洋色彩”之议,在七十多年后却似乎变相成今日方兴未艾的“断奶”之争。方修也注意到大马“断奶”论争事件。然而,方修的反应是:“依我看这些人多多少少有‘恐共病’,他们以为中国的书刊都充满共产意识。现在很多中国书都和共产意识没有关系,如《废都》大写性爱行为,《妻妾成群》描写地主小老婆争风吃醋之类故事,实质上与港台诸地产品没有太大差距。‘断奶’不‘断奶’的问题早就不存在了。”


心目中的“经典”:不输给“100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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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修所涉猎的马华文学里,有哪些可以符合他心目中的“经典”要求?

“如果有人将铁亢(即铁抗,1913-1941)在报刊上发表的小说筛选出一本小说集,肯定有代表性,而且不会比香港‘100强’里的一些小说差。可惜没有人做这方面的出版工作。铁亢只出过薄薄的一本《白蚁》,字数不多,却是很精炼的作品。铁亢的作品在抗战前后,比一般当时的作家有深度。”

铁亢原名郑卓群,祖籍广东潮阳,曾任编辑和校长。日本南侵的时候他从邦咯岛逃到新加坡。当时日军设障检举抗日分子,通过检查的人衣服背后会被盖个印,以示“清白”。根据方修说,铁亢是个有洁癖的人,本来已经可以平安过关,但是他拒绝日军在其衣服背后盖印,而是要求把印盖在手巾上,这举止触怒日军,使他平白丢了性命。遇害那年,他才28岁。铁亢其他小说有:〈试炼时代〉、〈运输兵阿部信一〉、〈在动荡中〉、〈洋娃娃〉、〈义卖〉、〈山花〉等。

方修认为香港某杂志选的“100强”的小说,有些是纪念性质的,有些是流行的,不是都好。而且当年马华文学作品流传不广,港台大陆难得看到。反观港台大陆的书,发行非常广,能看到的读者,相应就多了。

此外,方修也推崇写过〈八九百个〉、〈弗琅工〉、〈牺牲者的治疗〉的殷枝阳(乳婴)。日本人曾翻译过殷枝阳的几篇小说。

“六、七十年代,韦晕的作品良莠不齐,如果重质不重量的精选出一本,还是可以列为‘有代表性’的,不比‘100强’中某些作品逊色。”


6/10/1999脱稿
9/10/1999刊南洋文艺

2009年7月29日星期三

从耳朵到心里的距离




从耳朵到心里的距离
柯云


你换下西装和领带,选了件便装。樽领黑衣适合你,他说。她也曾经那样说过。她躲进试衣室替你除下衣服,你健美的身材让她情不自禁的吻着你的胸膛。然后伸手去捉那顶着她的硬物。你在她耳边说等下,等回家去。

他帮你除下樽领长袖黑衣,露出你白净的身子。你怕阳光,你结实的身子都是在健身中心练出来的。即使游泳,也选在落日后的泳池里。你和他的事情,在月光下的幽黯处经营,不能曝光。

她离开你之后,你遇到他。他们都说你有一双美丽但忧郁的眼睛。你的眼睛因为忧郁而显得美丽吗?你苦笑。他和她,在两个时空下说,连你的笑都那么忧郁。

他吻你,遍布全身,然后停在最高点。她长长的舌头萦绕着峻岭,峰回路转。他狠狠的吮吸,夜黑风高吐露的精华。

她在机场才告诉你,她被派去上海,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不用等她了。然后你再也打不通她的手机。

后来他也要走了。他说,不要难过,他只是到新加坡工作,随时可以回来。手机把你和他的距离缩短到耳朵和心里之间,每晚,他都和你厮摩一两个小时,你才甜甜入睡。一天他说,近来工作有些变动,要早起,不能迟睡,就谈到这里。就谈到这里――然后,他的生活有了变动,完完全全的没有音讯。

樽领长袖黑衣掩盖不了你眼睛的哀伤。下班之后就直往健身中心,你要把身子练到镜子也高兴。

两年后,他来按你家的门铃。你没有追究过去。你摊开胸怀让他拥抱,并且开始双栖双宿。

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她原本要给你惊喜,但反被惊吓住了。她不会再回来了,他说。

你知道。你也知道,他随时也有可能再去新加坡或其他任何城市,然后换个手机号码,你再也找不到他,从耳朵到心里。

你能怎样?晚风摇头,月亮不语。你在泳池里来回不断的游着,让蓝色的池水洗涤你的忧伤。

25、10、2004

2009年7月24日星期五

结婚礼物


结婚礼物
柯云


他们结婚时,没有邀请她出席婚礼,却收到她的礼物。

拆开礼物盒子,里面是一对玻璃天鹅,还有一封信,这样写道:

“好好珍惜这对玻璃天鹅,一旦打破,婚姻破裂。”

这一个礼物是个诅咒。把它们丢弃,一定会有所破损,留下来呢,却极度麻烦和危险。

妻子二话不说,把玻璃天鹅小心的放回盒子里,埋在后院柳树下。

每个黄昏,夫妻都到湖边散步。

“婆婆,婆婆,你看,为什么那只天鹅孤孤单单的呢?”三岁的孙子跑到婆婆的怀里,指着落单的天鹅问。“它们不是一对一对的吗?”

婆婆摸着孙子的头说:“成双成对的天鹅群里,总会有一只不幸落单的,它只好永远孤孤单单了。”

他想起她。她,就是那落单的天鹅。他搂紧了妻子。

“来,我们来喂天鹅吧!”

22/3/02

2009年7月22日星期三

文字游戏


文字游戏2则

@柯云

1.空间游戏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仅在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这里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2.时间游戏

学习马列 工农兵万岁
忆苦思甜 想想红军二万五
反孔反修 打倒人民的敌人
看世界杯 喝可口可乐


2/8/2002

新六四





新六四
@柯云




火焰急速飞至。履带寸寸逼进。
柱子惨叫三亿人的痛苦。所有声浪都灭音。
唤起领导去世的悲痛。画面都成了黑白记忆。
特大的荧幕看得最真确。照片信用报销。
爱国就要支持国家,当街吐痰撒尿。广场维修谢绝参观隐私机密。
热情勇敢成就英雄未知路。人多了命贱如狗屎,天,才会用人。

没有开球权的情感倒流地下。没有血迹留下呈堂作证。
缤纷耀眼的烟花不及白玫瑰六朵冷艳。红玫瑰四朵献给酷热硬朗的夏天。

赌你另四个四年封建长城还是顽固。泪静静流入蓝色海洋没有回头。
天天口号创造真相翻天动地。历史的列车无情碾过。



(注:此诗排列居中,以前句句号为左右分界。可顺着读,或先读左列,再读右列。)


2002

冷酷热郎

冷酷熱郎

他將舌頭緩緩的舔著上唇,然后再緩緩的舔著下唇。天气太熱了,雖然椰葉篷餐桌的擴音器時不時傳來海浪拍岸聲,但海洋遠离這座城市。這城市里有的只是虛幻的影像,如闊熒幕的MTV,傳達的不是故事,而是浮光掠影。

他再吮了一口冰凍紅蘿卜汁。太熱了,他扭開緊身上衣的第二及第三顆紐扣,露出厚實的胸膛,讓皮膚多接触一些空气。

他獨自坐在那里也有一些時候了,也不叫其他吃的,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也不抽煙,酷酷的外型有點像日本明星竹野內丰。

“等朋友嗎?”狄克沒有征求他的同意就坐到他身旁。他也不正眼看狄克,也不說話,把剩余兩分的紅蘿卜汁喝完。

“天气很熱,到我家泳池游泳吧。”他上了狄克的車,跟狄克回家去。

他解開所有的紐扣,除下所有的衣料,露出健康雄壯的身体。他下了水,沖了涼,上了狄克的床。

“你什么時候再來,隨時給我一個電話。”狄克很興奮,但竹野內丰不說話,冷酷而沒有表情的臉讓狄克迷醉。

狄克突然一陣暈眩,扑倒地上。當他再次張開眼睛,后脑勺传来被硬物袭击后的疼痛。他從鏡子里看到竹野內丰把音響組合放入行李袋里,拿了他的汽車鑰匙,出門。

狄克沒有叫住他。


11/5/02 16:10Duta Vista, KL.

2009年7月21日星期二

睡王子


睡王子
柯云

王子在这美丽的皇宫后院里躺了9千999年。

一天,一个清纯的女孩来到这个沉睡的世界,发现睡王子。

她俯下头看着轮廓有如石雕的美男子,深情的吻了王子深红的嘴唇。

王子张开了眼睛。女孩看到欲望、富贵、权势迎面扑来。然后她牢牢的被王子钉住了。

王子整理好衣服,对着沉睡的女孩说:“你安安稳稳的睡吧,9千999年后,会有一个王子把你吻醒的。”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这片安静的世界。

9/3/2002

巡回演讲记


巡回演讲记


名作家鲁一笔乘搭马航返国途中,打开当天的报章,第三第四第五版都是他在吉隆坡演讲的报道和花絮,图文并茂,看得他心头乐滋滋的。

这一小国,挺太平的,也好像没什么重大事件发生,除了头两版是国家首长的谈话,就是他的新闻抢眼。也不止这一天了,从上个星期刚抵达KLIA国际机场,当天傍晚推出的晚报就以报馆高层亲自前往接机送花的照片作为封面,之后每一天,都有很详细的追踪报道跟进,比如拜会公司集团总裁、去参观孤儿院、到古城马六甲骑三轮车、到东海岸看皮影戏、到槟城吃像鼻涕那样青青条状物,叫什么……煎……哦对了,Chendul,好难发的马来文发音。更难得的是,日理万机的总编辑,全程陪伴,一直到刚才登机前还亲自前来送别,招待非常周全,让人有宾至如归的舒服感觉。

哦,封底还有一张我的照片――他与一个长发性感女人的合照!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呢?再仔细一看,那是占一整版面积的广告,照片下方几个超粗黑的字体这么写着:

感谢中国一级名作家鲁一笔先生
为大马最火的一级美女作家野玫瑰小姐
推介第100本缠绵动人情色小说集《等你在床》

怎么搞的?我竟然替人打起广告来了?唔,那天,巡回到雪兰莪中华大会堂的第五场演讲之后,主办当局照例安排了签名会,买了鲁一笔著作的读者排成九曲十八弯的人龙轮候等签名。签了一个小时,人龙还很长,他已经露出倦容。主办当局宣布签最后一位读者的时候,全场骚动,就在那一刻,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让鲁一笔精神为之一振,一个长发性感女人已经把一本书放到他跟前。请签名。她吹气如兰,鲁一笔被催眠般,就签了名。请一级名作家鲁一笔先生和我拍一张照留念。鲁一笔就站了起来。那女人靠过去,将刚才签名的书交给他共同握着。咔嚓,镁光灯闪了起来。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女人递到他跟前的书,他就觉得有些怪,当时有个想法闪过:可能是翻版书吧。他压根儿没想到,他签的不是自己的著作――对了,就是这本:《等你在床》!

13、12、2004

地址




地址
柯云


刚搬进来的同房阿B做事很拖,冲一个凉要半天;找一套衣服,也要半天。

刚才找衣服的时候,他把一条底裤漏到地上了。我把它捡起来,放到他的床上。

咿,一个贴着希腊邮票的信封从一本书里露出半张脸,那不是海伦的笔迹吗?我也有一封这样贴着希腊邮票的信封,是海伦出国后寄给我的,我把它夹进我的日记簿里。

我好奇我之前不认识的阿B竟然认识海伦。我摊开那本书,是一本小说,把信打开。反正阿B冲凉不冲上半天不会出来。

“嗨,我只身飞到希腊,只带两个人的地址,一个是我姑姑的,另一个就是你的。”

当时看到这样窝心的话,真教我感动。我把海伦的来信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再贴到胸口上。

“你怎么看我的信?”阿B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把信抢了过去。我吓了一跳。“是两封信——一封是我的。”

阿B看到两封同样是从希腊寄来的信,同样的笔迹,同样的寄信人,愣了一会儿。打开我的信,里面的内容教他看傻了——

“嗨,我只身飞到希腊,只带两个人的地址,一个是我姑姑的,另一个就是你的。”

10/4/02 00:20am

少林足球




少林足球


电影《少林足球》与周星驰分别获得金紫荆奖的最佳电影与最佳导演奖,阿星兴奋得好像他就是周星驰。

隔壁突然传来小孩的哭叫声。然后传来芝芝的妈的惊叫声:“快快快,快救伤车叫!”

“等不及了,”芝芝的爸说:“你快到路口截德士,我给芝芝止血,她的头还插着玻璃碎。”

阿星跑过去看个究竟。“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你的夭寿崽阿财用玻璃瓶敲打我们的芝芝,你看,头破血流,你怎么管教孩子的?”阿财呆呆的站在一旁,手里还握着半截玻璃瓶。

“德士来了德士来了,快,快把芝芝抬上德士去。”芝芝的爸已经没有时间跟阿星算帐了,狠狠的抛下一句:“芝芝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儿子的命!”两夫妇一起钻进德士,送芝芝到医院去。

“畜生!”阿星狠狠的刮了阿财一巴掌,把阿财手中的玻璃瓶甩得老远,碎了一地。“谁教你用玻璃瓶打人的?”

阿财含着泪不敢哭出声,说:“戏里不是那样做吗?”

阿星再狠狠的刮了一巴掌:“什么戏?讲!”

“《少林足球》。”

24/3/02

孤独的人


孤独的人

柯云


女售货员发现他鼠头鼠脑的样子,以为他偷了东西。他慌慌张张,口齿不清的辩护,没有人信他。

搜身之后,他证实是清白的。

他排斥女人。他甚至不喜欢人。他有语言障碍,难以与人沟通,他怕别人好奇的眼光,看出他是智障儿。

他整天戴着低低的鸭嘴帽,耳朵听着随身听,把自己封闭在自我的空间里。

他听的,都是我们不明白的日语歌曲。他房里贴的,是日本女歌星的海报。海报里的女人不会以异样的眼光看他。

9/3/2002

公主来信


公主來信
柯云

安娜是他們心目中的公主。每一次她的來信,都能引發這間學生屋的瘋狂。自從長他們3年的公主遠赴英國深造以來,時不時都會給故居的學弟學妹寫信。收到信件的同學都有被關愛的榮幸。

今天,郵差剛把信送到,吉夫不等收信人春樹就自行將信拆開。春樹推了吉夫的頭一把,把信搶回來,當場朗讀。其他同屋同學都停下手上的工作。

“親愛的春樹:在網絡上看到你的文章,非常高興。你無時無刻表現出知識分子獨有的社會與民族關懷,字裡行間充滿憂患意識,真不愧是中文系的好樣子,不像……”春樹接不下去,只是把信折起來,放回信封。同學知趣的散開了。

趁下午沒有他人,春樹把公主的來信交給季香。信接下去這樣寫道:

“……季香的文字,扭扭曲曲,吞吞吐吐,寫了半天,讀者還在她的文字迷宮里,不知其所指。還有你那個整天色迷迷看著人的朋友吉夫……”季香看不下去了。

“我也收過安娜的來信,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也看看。”信這麼寫:

“季香學妹:在網絡上常看到你的文章,你的文字駕馭能力進步神速,一件細小的事情,你也可以挖掘其深刻的意義,而且文字典雅,描述起來細膩委婉。相比之下,你其他同學的作品則流于粗糙、膚淺。你將會是中文系最引以為榮的優秀作家。”

16/5/02 13:10Duta Vista, KL

《南洋商报.南洋文艺》,28/5/2002

三封没有署名的来信

三封没有署名的来信

#柯云


蔡鹏举教授在大学个人的信箱里收到一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的信,信舌没有封上。打开信纸,没有注明收信人也没有署名写信人,信这样写道:

"我回来了。不想惊动你,所以没有找你。"

第二个星期,蔡鹏举在家里的信箱收到另一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的信,信舌没有封上。信这样写道:

"菜鸟:

你不会生气我像从前你追求我时那样叫你吧。当然,以你现在教授的身分,这样称呼你是对你不敬,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叫我的初恋情人。听说,我飞到美国后不久你就结婚了。我常常遗憾我爱的人总是和别人结婚。

最近暑假回来,在文化街看到你的身影,你抱着小孩,旁边有个女人。静静的看你,远远的看你,像大学时期在约会地点远处远远的偷看你在痴痴的等我时的样子。

听说你搬了家,朋友们都说你家难找,正巧我表姐家就在你住的花园附近。她还常向我报告有关你的消息。

如果你愿意,下星期六晚上八时,在老地方见面。"

信末没有署名。蔡鹏举犹豫数日,最后还是依时赴会。不过没有等到她。

第四个星期,蔡鹏举从妻子手里接过一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信舌不封的信。

"菜鸟:

很抱歉,星期六那晚没有和你见面。我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你,看你在老地方痴痴的等我,我感到很幸福。

我不能见你,因为我不能面对你,说我去美国时怀了你的孩子。孩子现在已经六岁,由我表姐照顾。我告诉孩子说,他的父亲是美国波士顿大学表现很出色的教授。

不要想念我们。"

信末没有署名。

“你对她余情未了,她知道。”妻子说:“你不能生育,她不知道。”

2002

你什么时候来?

你什麼時候來?


二姐臨終的時刻,一直提起你和妹妹。後來她眼睛已經不張開了。父母親來看她,她也沒張開眼。

只有妹妹來的時候,她才無力的張開眼睛,只說了一句話,又合上眼睛。她對妹妹說,要堅強的活下去。妹妹抱住第四的男孩,泣不成聲。

她以為你會在星期六或星期天回來看她。那兩天她問了好几次,你什麼時候來?

她最關心的就是你和妹妹。妹妹她丈夫為了避債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她一人拖著4個孩子,夠苦的。水電費常要我幫她還。你呢最小,一個人住得那麼遠,常常沒有你的消息,不知你生活得怎樣,很令她牽掛。

她病情已經很嚴重了,醫生說她挨不過星期六。星期五她已經不能起身,不過你一直還沒有回來。她拖到星期一臨晨,終於去了,沒看到你。

你去靈堂看你二姐最后一面吧。

16/5/02 14:15Duta Vista, KL.

2009年7月16日星期四

结婚十年(8-10)


结婚十年(8-10)
(17/2/2009南洋文艺)

*张永修

8. 玫瑰战事

是月亮还是心魔
摇摆情绪的钟摆,如初恋
你爱我多深?

争吵是无从预测的闪电
导因无从查辨往往都无厘头
你爱我更多还是我爱你更多,你说?

用恶言诅咒自己,用自虐惩罚自己
共同做不该做的事让对方内疚
后果是散落一地的珍珠

你还爱我吗?
最终发现,对方
是彼此最放不下的人


9. 持久与延续

延续是否就是复制白天黑夜
床头的结婚照持续的笑容
是我们持久的追求和追究
青春与疾病的拔河
温柔与坚挺的操练

爱你,从一朵花到一棵树
从青丝到银线,到点一盏夜灯
迎接黎明
每天我们慢跑
过桥,过山
过年


10. 晚年

做一些以前我们
未竟及未做之事,让
未知在门外等看果树开花
我们已经准备好
一人上路

调教孩子般养一只狗
走一路夕阳晚风
以最简单的方式告别与悼念
一个最爱最重要的人

结婚十年(4-7)


结婚十年(4-7)
(17/2/2009 南洋文艺)

*张永修

4. 半夜起身

半夜起身解手后反覆难眠
八匹野马枕上驰骋

你哼着低音牧歌
尘埃尽落,骏马回栏
背起我转入澹紫梦境

蛇在天堂昏睡
暖暖缠绕一颗甜苹果


5. 熨衣

每一天选择一种脾气和心情
考验每一次火候的极限
每一条流线型的转折
都是设计师的G点
最尽心的伺候
布,不一定伏贴
布,不然再皱眉一回


6. 早餐

餐桌下你的脚掌压着我的脚背,轻轻
始终不说那三个字

当我说起那三个字的时候
压在我脚背的劲儿,我只来得及说
轻点,轻点


7. 隐情

哈欠都有迷离的魅力
睡眼还饱含未蜕化的体味
偷偷冒长的胡渣与毒药销魂
所有动作内容重新定义
包括痛苦和满足
婚前婚后都是关键

结婚十年(1-3)


结婚十年
(17/2/2009南洋文艺)


*张永修【诗】

1. 创世纪

第一道晨光照到你白天开始了
天地有了色彩形象动感
还有你的声音和呼吸
你转身天顿然变黑,都看不到了除了心里
然后树木长出高山冒起,你在哪里
我把思念托付流水山岚
别一颗黄色的星在高高的椰树梢
种一园玫瑰等待
你终于到来
第七天,上帝休息我们开始创作


2. 蛇

在这什么都解构的野蛮年代
一切都得重新命名

这上边的就叫上唇
下边的就是下唇
蛇从中间吐出
凶猛饥饿
一口吞下亚当
我就是亚当,蛇说

它挤断亚当的肋骨
吃掉留在喉咙的苹果
在天地初晓万物未醒
伸展最晕眩的波纹
回到下唇你最隐秘之地
教你叫也不是笑也不是


3. 夫妻

梦里我高喊当心你后头袭击
你被惊醒把我从梦魇里救起

2009年7月12日星期日

礼物




礼物
◎柯云 极限篇

小萍初中三15岁生日,同学凑钱买了一个礼物。那礼物非常大,把楼梯的光线都遮住了。好不容易,那礼物才被抬到楼上。

那是绝大的惊喜!打开方形礼物盒子,捞出来的是一只差不多与小萍同高,腰身是小萍两倍的泰迪熊。

妈说:干嘛送那么大的礼物?摆哪儿?

小萍说:摆到我床上,我跟泰迪熊一起睡。

妈说:这么小的床,怎么睡?

小萍说:不要紧,我可以侧着睡。

从此小萍抱着肥大的抱枕入眠,直到她接到大学录取通知。

小萍要到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深造,如何把泰迪熊带着去?

妈说:屋主要收回房子,我们就要搬了,新的地方容不下泰迪熊,不如送人吧。

小萍万分不舍,最终还是得把泰迪熊送人。

孤儿院的小芬得到一个大礼物,是比她还大的泰迪熊。她高兴之余,马上浮起疑问:
泰迪熊摆哪儿?

Jul 5, '07 1:44 AM

2009年7月11日星期六

十四楼公寓



Jul 7, '07 5:57 AM

十四楼公寓

◎柯云 小说


国荣回到十四楼的公寓,发现没有把钥匙带出来。已经凌晨两点了,苏喜又不在了,他只好攀着墙壁凸出的部分,跨步到放冷气机的平台,再过去一点就是露台了。这难不倒经常要攀高爬墙做建筑的国荣。也几次了,他忘了带钥匙,他也是如此攀爬到露台的。露台的落地窗总是虚掩着,准备他哪一天又忘了带钥匙可以有门进入。

今晚夜色很美,傍晚的大雨过后,晴空万里,月牙明亮。国荣站在冷气机的平台上,回望了身后的灯火,打着圈圈的朦光,挂在一栋栋的高楼高矮不等的窗户上。

如果苏喜在,他就不必如此狼狈。不过,苏喜毕竟不是他爱的人。

两年前夜归,国荣碰到一个问路的摩多骑士,正要向对方道明方向,对方竟然用钢盔袭击他的头部。国荣头破血流,摔倒地上,对方抢走他的钱包和手提电话,扬长而去。苏喜刚好路过,把国荣送到医院,再把他送回家。苏喜说,我就住在附近,而且我今晚不用上班,反正有空。

苏喜形容俊美,声线娇柔,束着一头长发,中性打扮,粗大的体格出卖了他的男儿身。国荣一向都不喜欢娘娘腔的人,不过人家有恩于你,你怎么能够对人家表示厌恶?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其实国荣不希望苏喜再出现他家里。不过,苏喜第二天中午就打包了食物过来了。你一个人住,行动不方便,我买了一些食物,我们一起吃吧。就一起吃吧。国荣有些无奈。

饭后,苏喜开始清理国荣的厨房。你放着就好,你打包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你不用客气,反正我有空,你不方便做家务,我帮你就是。

你不用上班吗?

我是做晚班的。这两天我请假。

你做哪一行?

我在山脚健身中心教拉丁舞。

你让我一个人清净一下好吗。

好好好。清理好厨房,我自动消失。

傍晚,苏喜又自动出现。又打包晚餐来了。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义工,国荣拿不出办法拒绝对方的好意。其实苏喜人品不坏,只是娘娘腔,令人心里不舒服。

反正我不会爱上苏喜这样的男人。

如果苏喜是女人就好。

我是女人。苏喜说。

不,你是男的。

不,我是女的;你摸摸看,我也有乳房的。

几个月后,苏喜进出国荣的公寓如自己的家,国荣也再不排斥苏喜。

你去打针吗。

不,我吃药。

不过,你还是男的。

我的心理是女的。我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我妈妈也把我当女儿般打扮。所有女人做的东西我都能做,除了我不能来月经。

不过,我要的是女人。

我储蓄够了,会去韩国变性。我要做真正的女人。

我要一个可以生孩子的女人。国荣一再强调。

苏喜静了。泪划过她清秀的脸颊。

不要难过。国荣搂着苏喜,用他粗大的手指背拭着泪。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苏喜的泪更汹涌了。国荣把嘴凑了过去,把泪舔干。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我喜欢你,不过……

我不要不过。苏喜用嘴堵着国荣的嘴,然后把舌头伸了进去。

然后一切开始有了改变。苏喜住进了国荣的公寓。

不过,国荣心里还是要找一个可以来月经可以生产的女人。只有跟苏喜来个了断,不然我无法找到真正的女人。

经过多次的流泪,苏喜无奈的搬出了国荣的公寓。

苏喜不在了,国荣没有带钥匙,就得爬墙而入了。

――楼下经过的,不是苏喜吗?

苏喜下班后正步行回住所,月色下他那镶着珠片的迷你短裙闪着幽蓝的光亮,辉映着同样闪光的手提袋,脚上穿的,是更能显现他修长身材的高跟鞋,他一步一摇曳,看得国荣尽是回忆。突然一个黑影闪过,苏喜高喊救命,他的手提袋被抢了去。

就那么一个分神,国荣攀在露台扶把的手一个滑溜,就往下摔!他湿湿的手拼命往外抓拿,他抓到墙壁凸出的小平台,但他下坠的力道太大了,他无法抓稳――他再往下坠。他努力抓住了另一楼的栏杆,但栏杆的夜露和手掌上的血让他像一尾鱼那样滑溜――他抓住了,又滑溜了。他再尝试抓拿,但一再失败……。然后他听到碎裂的声音。

国荣你为什么那么傻!苏喜歇斯底里的喊叫。

他张开眼睛,苏喜的泪痕割破了她美丽的脸。你是女人该多好……。

《南洋商报.南洋文艺》,12/7/2007

2009年7月10日星期五

校长的干儿子(完结篇)


May 8, '07 6:02 AM


◎柯云 小说

6

学校假期快要结束了,游任的膝盖早已没事。不过,游任一早就坐立不安。梓仙很快就快回到城里的学校宿舍去,如果不去见他,就要等到下个学期放假了,但游任又不想找他。"还在磨什么?校长的早餐准备好了没有?"妈妈在催了。她把一盒沙丁鱼三文治放到托子上,说给校长送去。

把早餐送到校长宿舍,校长还在盥洗,房里白华已经起身,正在收拾野餐用品。看到游任,白华展现他下身天蓝色四角泳裤,"美吗?我干爹买给我的。"村民到瀑布游泳,一般上是以平日穿的短裤T恤下水,小孩甚至裸泳,而少有特别去买泳装的。"美,很美。"游任心里羡慕。校长什么时候也买一件给我?

"苹果给你。"白华递过一个红苹果,样子很兴奋。是因为校长买了一件泳裤给他吗还是因为能和他的干爹一起去瀑布游泳?

"不,你吃。"

"你就拿吧。"校长在身后说话。我们要去瀑布,你跟我们一快去吗?

"不了,你们去吧。"游任心里多想,但他不愿跟随。他拿着苹果,丢了魂般在校园晃荡。

"喂,游任,我刚才到过你家。"梓仙叫住了游任。"我明天就回我学校宿舍了。要不要去瀑布?"

"校长和白华去了瀑布。"

"校长昨天曾叫我去,我拒绝了他,因为我想和你一快去。这个礼物送给你,回家才开来看。预先祝你生日快乐。"

游任看了梓仙一眼。"给你苹果。"

梓仙不客气的咬了一口,然后把苹果递回游任。

游任正想咬一口,突然惊觉苹果是梓仙咬过的。他的唇印过的,他的口水沾过的。

"你怎么啦?不敢吃我吃过的东西?"

"没,没有。"游任在梓仙咬过的地方大力的咬下去。贴着他的唇印,尝着他的口水。"好甜,"他说。

"校长去他们的,我们去我们的。"

"好,我们走。"游任的心情如转晴的蓝天。

星期六的瀑布,游人众多,今天的情况是吵杂而混乱,好像出了事。校长那高挑结实的身影很容易就被游任辨认出来。他抱着一个人,穿天蓝色四方泳裤的,湿淋淋的跑下山,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白华出事了!

校长的米白色的乌龟车扬尘而去,留下众人议论纷纷:怎么一个滑跌,人就摔得不会说话了……

游任与梓仙赶到学校旁的诊疗所,远远就听到白华母亲呼天抢地的哭唤:还我儿子!
游任要打倒的白华突然死了。斗争还没真正开始,游戏就已经结束,游任突然感觉空虚和悲哀。


7

昨天校长送给游任一条银色的项链。

游任还问为什么是白金的而不是黄金的?

校长说白金没有二手价,适合作为永久留念的纪念品。

"你毕业了,就要离开这里到城里深造,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你看到项链就像看到我。"

游任将圆形的坠子打开,校长淡淡的笑,眉宇带一点的忧愁。那是白华死后才出现的黑云。
今早游任捧着早餐,走进校长的房间,校长还躺在床上。然后他失魂落魄的跑出来,口里喊着:校长……校长……

校长在他的干儿子白华死后两年自杀。没有遗嘱。

警方在校长办公桌上发现一张支票,一张志银二万元的支票。

收款人是校工白鲁叔叔。

(4,续完) ——

原载于《南洋商报.南洋文艺》,2007年4月17日,24日,5月1日、8日

收录于《号角举起:马华同志小说选2》,有人出版社,2019

2019年授权台湾《镜文学》运用。链接如下: https://mirrorfiction.com/zh-Hans/book/15656

校长的干儿子(3)


May 5, '07 2:57 AM


◎柯云 小说


5

第三个学校假期开始了,在城里学校宿舍住宿的王梓仙一回来,就约游任到山里瀑布玩。以前梓仙还留在乡下的时候,每个星期天都会约游任去瀑布游泳。瀑布离村子不远,骑脚车半个小时就到山脚,再爬两百多级的石阶,就到瀑布底了。那边池大,假日来游泳、野餐的人很多。
"我们到更高的瀑布去,那边人少,池水又深,游起来更爽。"梓仙建议,游任说好,马上就走。
再往前去已经没有石阶可走,只能依靠树根攀爬而上,一些岩石形成天然的阶梯,方便歇脚休息。约莫半小时,来到另一个瀑布。那里的瀑布水势比较小,不过四周的山石特别高大,池水特别森冷,景色更美丽。
梓仙汗也不擦,就把衣服脱得精光,一声长啸,从高处跃入暗绿色的池里。游任还在喘大气呢。
"快下来!"游任脱了上衣,走到池边,被梓仙拨了一身水。"有没搞错,穿什么裤子,这里没有人要看你的――那么小!""你的很大么?""当然!"
水流清澈而湍急,梓仙的下身在水里若隐若现。
游任不甘不愿的脱了裤子,一下水,全身起鸡皮疙瘩,人都缩了起来。
"游游就不冷了,我们比赛看谁先游到瀑布底下!"梓仙一个鲤鱼翻身,就纵入池里深处,见不着人影了。
"梓仙!"好一阵子,游任不见梓仙冒出水面,开始害怕,便放声叫喊。突然有东西搭着游任的脚踝,把游任整个人拖到水里,游任惊慌之余呛了好几口水。原来是梓仙搞鬼!游任心有不甘,潜到水里捉梓仙的蕉蕉,他哪里是梓仙的对手?自己的蕉蕉反被梓仙拉了一把。
玩了一个下午,两人都玩累了,爬到岩石上晒太阳。游任这才发现,上了中学的梓仙,身体已经不同,多处长出毛发。
"你看你看,有人的蕉蕉变大了。"梓仙一说,游任耳根都发热了,下体绷得难受。"你坏,打你!"梓仙闪开,游任扑空摔了一跤,擦伤膝盖。"不要紧吧?"血开始一点一点的沁出表面,一会儿就红了一大片。梓仙从裤袋里找出手巾,绑在游任的伤口上。"痛吗?""不痛。"
眼前这个黝黑的小男孩,在阳光照耀下,轮廓俊美,有点像谢贤,这是梓仙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他低下头,朝游任的嘴吻了一下,游任慌乱挣扎,却被梓仙一把抱紧,游任感觉梓仙身体发烫。他自懂事,还没有被人抱过。如今抱在梓仙怀里,游任有一种很说不出的感觉。正当沉醉在这绿野山水间,梓仙突然推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股热泉射到游任的身上,黏瘩瘩的。
"你怎么把尿射到我身上?"
"对不起,我不不是故意的。"梓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很恐慌。
"你怎么了啦?看你全身发红,身体那么烫,是不是中暑了?"
"我没什么,不过我心跳得很快,感觉很奇怪。"
"我们回去吧。"游任下水清理身体,伤口遇水疼痛,血又流了满腿。"都是你!"他狠狠的看了梓仙一眼,擦干血迹,穿上衣服,不等梓仙就下山了。
过后,梓仙探望游任多次,游任总是推说忙着,不想与梓仙多谈。他怕梓仙,一种莫名奇妙的害怕。一想到梓仙赤裸的身体、他的吻,游任就非常慌乱,又带一些些的兴奋。唉,别想他了,睡吧。游任揽着抱枕,合上眼,又看到梓仙。他身子开始发热,把抱枕抱得更紧。

(3,待续)

校长的干儿子 2


Apr 24, '07 10:30 PM


◎柯云 小说


4
大人常说,用左手写字的人比较聪明。我是聪明的,所以我要用左手写字、做工。
游任开始特意寻求改变。他要打倒白华,他要夺回第一名!他要成为校长的干儿子!
游任对着镜子用左手梳头。刚改变,还真不习惯。不过不要紧,他自信很快他就能胜任。其实,我上半部的脸,很像校长嘛。校长脸长一些,有点像电影明星谢贤。我还小,还是孩子脸,长大了,我的样子就会像校长。其实,校长有点像死去的老爸,不过老爸胖一些。校长除了英俊,声音还很磁性,上校长的课,感觉很舒服,我都很专心听讲。他教的每一个字的读音,我都牢记心里。一只鸟,念:一"知"鸟;不念:一"至"鸟。回家,念:"茴"家,不念"肥"家。校长说一个笑话,至今印象犹新。他说:一个学生读音不标准,把"读书"念成"杜书"。教书先生就说:"杜书"的"杜"应该"杜""独"(第二声),不"杜""杜"(第四声)。全班听了大笑。
"游任,送早餐给校长。"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哦,知道了。"游任把额头上的头发梳成咖喱包型,就如校长梳的款式,然后将早餐放在托子上捧到校长的房里。
每天同个时候,校长就会在宿舍外的水龙头旁洗刷。他总是上身赤裸,下身围着纱笼,蹲在沟边刷牙洗脸。"校长早。"游任趋前,向校长鞠躬行礼。手上还捧着早餐托子。"早。"校长通常头也不回的回应。游任鞠躬挺直身子的时候,眼睛就流连在校长裸露的身子。一个赤铜色宽大健硕的身子!每一次他都会在心里赞叹,然后莫名的全身发热,兴奋起来。这是他一天美好的开始。这一天,他的下身突然有些反应,让他吃了一惊,托子上的咖啡乌溢了出来。他冒了一身冷汗。定了定神,他才小心离去,把早餐摆到房间唯一的桌子上。这宿舍不大,剩余的空间就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橱、一个小书架和两张藤椅。厕所在百尺之外,与学生共用。
游任推开虚掩的门,把早餐摆好,回头看到校长的床上躺着白华。白华还在睡着,也是上身赤裸,下身围着纱笼。贱人!人家打赤膊你打赤膊,人家围纱笼你围纱笼,不要脸!他走过去,想把白华的纱笼剥下来。
"游任。"游任吓了一跳。校长进来了。
"校长,我想叫醒白华。"
"是该醒了,你叫醒他吧。"
游任坐上校长的床,是的,是校长的床。他俯下身子在白华耳边轻轻的说该起床了。白华像懒猫那样发出赖床的声音,眼也不张的扭动身子。就在转身的时刻,纱笼扣的节松了开来,一条拔长嫩白的蕉蕉露出了饱满的光彩。不要脸!游任一巴掌就往白华的脸上煽了过去。
白华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惊醒,游任自己也吓了一跳。校长怒斥:"你为什么打人?"游任忙辩护说:"我叫他他不醒,所以打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野蛮?快向白华道歉!"
"我为什么道歉?是校长要我把他叫醒的。"
"你打人是不是不对?"校长的声音开始转缓,没有刚才那样愤怒了。
游任低下了头,看到白华的蕉蕉变小了,心里莫名的兴奋起来。好,我道歉:"我打你,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白华摸着发烫的脸颊,勉强回说不要紧。
被打而说不要紧,那是活该。游任心想,我不只要打你,我还要把你打倒。
离开校长的宿舍,游任心情愉快美好,他打了第一场胜仗。

(2,待续)

校长的干儿子 1(1-3)



Apr 17, '07 11:37 PM


◎柯云 小说


1
校长突然自杀,是游任一直无法接受的事实。
傍晚的时候,校长要游任向妈妈借舂辣椒的石臼。校长包伙食,平日不下厨,借石臼有何用?这个念头曾经在游任脑海闪过,但上午结业典礼的兴奋情绪,很快就把疑问掩盖掉了。游任以非常出色的成绩获得六年级第一名,校长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条银色的项链。
为什么是银的而不是金的?游任问校长。校长摸着游任的头说:"其实那不是银,是白金。那是一种买的时候价格与金价不相上下,不过卖的时候不值钱的金属。"
"因为不值钱,所以人们不会变卖它,它就很适合作为永久留念的纪念品,对不对?"
"唔,你毕业了,就要离开这里到城里深造,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你看到项链就像看到我。"校长将圆形的坠子打开,"你看,这里还可以放照片。"
游任回到家里就将毕业照拿出来,再找一个五分钱将校长周围划个圈,刚好也把游任圈在里头,再以手工剪刀小心翼翼的把圆圈剪下来,置入坠子里。
游任太高兴了,返回家里向妈妈要石臼。妈妈也同样有疑问,不过还是将石臼借给校长。
第二天,游任起得特别早,梳洗后便把白金项链带上,然后准备给校长弄早餐。之前,早餐都是妈妈准备好的。今后,他要趁还没到城里念书,每天亲自做早餐给校长。
平日校长吃的面包不蒸不烤,今天,游任换个花样,将面包放到铁网上用炭慢烤,过后再把褐黄均匀的面包涂上厚厚的花生酱,花生酱的香味马上就散发开来,他知道校长最喜欢这种味道。他再煎两个荷包蛋,半生熟的,放一些胡椒粉,滴几滴酱清。唔,昨天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妈妈到镇上买了些外国入口的水果供茶会上用,留下几个给他,他选了一个最美的苹果,切成四瓣,去心,浸盐水,苹果就不会那么快生果锈。咖啡乌呢,是妈妈泡的才香浓,他还没学上功夫。他将自己专用的杯子――印有海豚图案,一个好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拿来给校长倒上八分满的咖啡乌。
走过宿舍旁的水喉旁,地面是干的,校长还没起身。游任在宿舍房门上敲了两下,没有动静,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将早餐放在桌上。桌上还有昨晚喝剩的半瓶紫色Fanta汽水、一个玻璃杯子、一个盖子没栓好的褐色玻璃药罐子。在转身的时候,哐铛一声,他踢到门边的石臼。校长还躺在床上,赤裸上身,围着纱笼。
"校长,该起身了,早餐已经准备好。"
校长没有回应。趋前,啊,校长口吐白沫,额头是冷的,鼻子已经没有呼吸!
校长死了!
游任吓得一身冷汗,失魂落魄的跑出房间,碰到校工白鲁叔叔,指着房间重复说着:校长,校长……
校长死了,是自杀死的。校长昨天借了石臼,将储存多时的安眠药舂成粉末,配汽水服食。校长书橱上一排如长城的紫色Fanta汽水,缺了一瓶。过后的传言,成了校长喝Fanta自杀
。此后,全村的人不敢再喝Fanta,怕喝了会像校长那样死掉;咖啡店老板也就不再办Fanta来卖,从此Fanta汽水在这个村子绝迹。不过游任还留了两瓶在土地公神龛上,每次上香的时候,同时把功德回向给早逝的校长。
校长逝世那年35岁。没有遗嘱。


2
校长姓傅,24岁时从城里来到一个叫木阁的地方任校长。由于连姓一同称呼,傅校长成了副校长,有些不敬,因此后来大家只称其职衔而不唤其姓氏。校长初到木阁这个地方,感觉偏远不便利,四周被浓密胶林重重围绕,让人怀疑夜间有没有老虎出没。村里人口稀少,不到60户,散布在山坡下三岔路口两侧。小学是一所亚答叶盖的马来式高脚板屋,有一把木梯架到楼上,除了教师办公室,剩下3间是教室,学生每两年级以复班方式在同一间教室上课。
木阁小学自开埠以来,人数每年不及百人。一个一年级学生考获第三名,父母很高兴,赞他聪明,问他全班几个学生,他答3人,父亲一个巴掌就朝孩子头上盖去,大骂蠢猪。
小学教职员也不多,包括校长,共4人,另加一个校工;学生必须参与劳作,每天轮流打扫校园和校舍。校舍旁边,有一座食堂,附设一间宿舍。宿舍不大,8尺乘12尺,一盏煤油灯,是晚上的唯一光源,校长住其中。
校长年轻有为,掌校有方,5年之后,校舍逐步翻新,新校舍半砖半木板,红屋瓦代替亚答叶,一片新气象,深获董事家长赞扬。
此外,校长出名严厉,学生晚上7时过后不得踏出家门,那是温习功课做家庭作业的时段,违者鞭打5下,任何学生都可以举报。其他犯校规者,如上学迟到、没交功课,鞭5下;偷别人种的水果、爬树捉鸟,鞭10下。校长还收藏很多藤条,有肥有瘦,有长有短,任君选择。这种"斯巴达式"的管教方式,深得家长的欢迎。乡下的家长,大家都忙着各自的工作,也不大管孩子,现在有校长代劳,大家乐得轻松。他们常说,自从来了这个校长,学生都变乖了。
校长虽严厉,但他很疼爱乖巧聪明的学生,常以故事书、日记簿、钢笔、中国象棋等礼物赠予,学生高兴,家长也高兴。
校长长得高大英俊,到了适婚年龄还是单身,学校董事们给他做媒,相亲了好几回,都没有下文。过后,董事们也累了,不再提相亲之事。看来校长要当一辈子的光棍了,开始认干儿子。3年前,四年级的王梓仙成了他的干儿子,一时传为佳话。


3
王梓仙小学毕业到城里念书之后,校长一直还没有认养第二个干儿子。
游任想,校长一定也是从四年级班里挑一个学生作他的干儿子。能成为校长的干儿子是整个村子的光荣。只有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才有机会。我从一年级到现在四年级,每年每个学期都考第一名,而且,放学后校长不时叫我带他的大黄狗到村口散步,或到山坡下角头那间茶室买客家小食,笋板或算盘子什么的,每次都多买,多的偿我。他不疼我,他会这样做吗?我是不是有很大的机会成为校长的干儿子?
那天上自然科学,教的是花卉,校长问同学谁最爱花。游任想,还有谁,当然是我��。校长在我家包伙食,他每天傍晚都会看到我在屋子前后的空地上栽种花草,修剪浇水,翻土堆肥。我的花,菊花、玫瑰、九重葛、美人蕉、长春花、鸡冠花,同类不同颜色的,单瓣复瓣的,都开得很热闹,而且不曾停歇过。谁经过都会停下来赞美我有一双绿手指。
如果以谁最爱花作为挑选干儿子的条件,舍我取谁?游任很有信心。平时校长发问,他都率先举手作答。这次他不举手,他要等校长自己说出他的名字。
"同学们,你们说校园里的花草美不美?"同学们齐声回答说:"美!"
"那你们知道,校园的花草是谁栽种谁浇水吗?"校长的眼睛在阅读班里每一个学生的神情。他绕到后排,再转到讲台前,说:"白鲁叔叔的工作很多,他不只要洗厕所、清理沟渠,还负责校园的树木花草的修剪打理。但有一位同学,每天放学后都到校园做园艺工作。校园里的每一棵花草都经他浇水、施肥或培育。校园里的花草长得美好,都因为有他细心照顾。他是谁?他就是――白华同学!白华是我们学校最爱花的人!――其实很多人也爱花,但是白华的爱,是大爱,他栽种的花,不是为他自己或他的家人,他的花是种给学校种给大家,他让学校变得万紫千红,让每一个欣赏花的人,心情都变得愉快美好。"
校长的赞扬让白华不好意思,脸像白色的木芙蓉到了下午就转红,羞得把头垂下来。同学们噼噼啪啪的鼓起掌,除了游任。游任耳根发烫,心情很不愉快很不美好。他想,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白华他父亲在学校工作,他会每天到学校来种花?
第一个学期放假前,校长在一个晚会上颁发奖品给成绩优秀的学生,以资鼓励。游任考第一名,当然有奖。不过那天他非常不高兴。因为颁奖礼过后,校长在教师与家长的见证下,正式认白华为他的干儿子。白华跪着给他干爹磕头,捧茶;校长则送一个刻着名字的戒指给他的干儿子。
为什么干儿子是白华而不是我游任?白华的成绩又不好,这个学期考第五名,我考第一名呢!是啊,我自私,我小我,我种花只为自己,那又怎样?反正我不是白华,我不会伟大到只为别人,不为自己。改天不要再叫我带大黄狗去散步,也不要再叫我去买笋板或算盘子什么的了!
游任的情绪变得很坏,学习态度也明显的恶劣,他第二学期的成绩一下子变得很差,竟然掉到第三名。这是有史以来他最丢脸的一次。更令游任生气的是,白华得了第一名!一定是白华整天出入校长室,偷看了各科的考试题目,不然他怎么突然变得那样聪明?
"我一定要改变,一定要打倒白华!"游任写在日记里。

(1,待续)


2019年授权台湾《镜文学》运用。链接如下: https://mirrorfiction.com/book/16072 https://mirrorfiction.com/zh-Hans/book/15656

2009年7月9日星期四

我的父亲母亲 3(8-10)

8 速速骑

中学毕业后,我在马六甲市区一家电子厂找到工作,骑一辆友人废弃的旧摩多上下班。那摩多有个特点,会越走越快,不停的加速;要它停止前进,只能关掉引擎,非常危险。父亲知道后,给我买了一辆全新的"速速骑"。我的工作需要轮值夜班,夜班从晚上11时做到第二天上午7时。每一次夜班周结束之后,我有3天的休息日,便会骑着摩多回家。回家,每次都走新路。所谓新路,是从当年还很荒僻的爱极乐的一个岔口,通到离前首相嘉化�Q�Q的选区野新5英里的小镇望万,新开辟的柏油路。由于路新,穿行的车辆少,对摩多骑士来说即安全好行。我的速速骑以我自己的速度,不徐不急的从马六甲�Q都安南工业区,迎着晨风,跨斜坡,穿过浓密的胶林和不知名的马来甘榜,直奔家乡,车程约一个小时。吃过母亲准备的早餐,倒头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将我那辆满是黄泥和油污的速速骑,擦洗得发亮。
后来我到八打灵再也工作,我的速速骑也随我走两百多里路,从野新到吉山,经芙蓉,到吉隆坡,再转八打灵再也,过后就再没有回到马六甲,以及我的故乡新邦木阁。速速骑因鲜少清理,不久就藏垢陈旧了。
一天我遇车祸,手脚断折,当场昏迷。速速骑毁不成形。母亲闻讯,马上从乡下赶到巴生医院。我不知道在中国只念过3年小学的母亲,如何能在不曾到过的复杂都市里找到我。我骨折难愈合,拖了4个月,母亲在逼促的房间照顾我,陪我从住处莎阿南搭迷你巴士到巴生医院去复诊及做复健。漫长的4个月,让母亲明显的消瘦。当我行动自如,开始上班,母亲才放心的返回乡下。那时父亲已经过世,我叫母亲搬上来和我一起住,她总不肯。她说乡下有她熟悉的环境和人事。


9 骄傲

我找到报馆新闻助编的工作,父亲骄傲的跟邻居说:"阿雅在报馆工作!"在报馆工作,对父亲来说,是一个蛮高尚的行业,虽然当年的薪水只有区区380元。
一个吉隆坡远亲的孩子结婚,父亲老远的从马六甲的一个乡下赶上吉隆坡,要我一同出席婚礼。他比新人还要高兴,见到每一个亲戚都跟我宣传。"阿雅现在在报馆当编辑!"
第二天,父亲就要返回乡下,我们在车站附近用了早点,小贩前来结帐,父亲看我没有动静,马上结了帐。我顿时感觉惭愧。我已经开始有收入,请父亲吃东西是应该的,但我没有。我还停留在习惯等待父亲付钱的阶段。上车前,父亲嘱咐我工作要放心机,还将一叠钞票放在我掌心。


10 等待的眼睛

姐姐打电话通知我,我才知道父亲进了医院。
赶到东甲医院不久,姐姐也从新加坡赶到。哥哥因工作去了汶莱,短时间内还回不来。
殖民时期留下的东甲医院,病房像我的小学教室,单层分成好几栋,建在绿色草坡上。病房5英尺板墙上方是一大片方形铁丝网的窗户,风自由穿梭其间,炎热的天气,让窗外的九重葛开得格外艳丽。
父亲因糖尿病恶化,双脚发肿,原本壮大的身体剩下一把骨架,眼睛没有神采,说话有气无力。
我们在医院陪父亲一阵子,母亲便叫我们姐弟先回家休息,她自己留下。"改天你们回去上班了,也还是要我来看顾他的。"说真的,我们的确帮不上什么,便在附近商店买一把塑胶藤躺椅,让母亲累了躺下休息。
母亲每天乘最后一趟巴士,从东甲回返新邦木阁,第二天赶最早一轮的巴士,带上炖汤给父亲。
我新的工作,每两个星期便有连着两天的休息日,比姐姐和哥哥方便回家,便在休假的时候一早从住处莎阿南,搭大概半小时到45分钟来一趟的巴士,到混杂闷热的吉隆坡富都车站,乘长途巴士到马六甲,再从马六甲车站截的士到18英里外的野新,换的士再走9英里回到新邦木阁。有时回迟了,没有的士要到偏僻的地方,只能用较高的价钱包的士回家。有时梦里,还会停留在转暗的野新车站,焦急不安的等候的士。从新邦木阁到东甲,连的士服务都没有,只得靠一小时一趟的巴士。东甲医院,在另一头9英里外,是离家最靠近的医院。第二天,我从相反的方向,打同样的路,回返莎阿南。
父亲病逝的时候,眼睛微张,可能是等着他迟归的孩子。路途遥远啊,以后,父亲与我隔得更远,而且永远再也无法见面。我轻轻的合上父亲的双眼。那是我第一次那么亲密的抚摸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没爷哩(大埔话,指父亲)的子女像根草。"母亲说:"爷哩样般无好,有他在,就没人敢欺负你。"父亲之于母亲,大概也是如此吧?

(3,待续)


作者:张永修 / 应海深
原载:南洋商报*南洋文艺,2007

我的父亲母亲 2(4-7)

我的父亲母亲2

Apr 4, '07 6:25 AM


4 去合艾

乡下人说去合艾旅行,好像是件大事情。
父亲和他的麻将友去合艾旅行回来,带回来腰豆和牛皮花生,我看到手信就高兴。父亲吩咐我看店,我满口答应。父亲接着和母亲上楼去。一会儿母亲就下来,到药材店买了些东西又上楼了。
隔壁的风筝闲来无事,喜欢游来荡去的打探消息。
母亲说父亲满身痒。
"男人都是这样子的。我那个也不是一样?" 风筝带着重伤风似的鼻音,说:"明天去诊疗所拿些消毒的药,没事的。"然后又荡到其他邻居家里传播消息。
过后的几个星期,父亲变得很乖,关了店,就在老木薯树下与纳凉,与邻居谈论中国时事。身体不痒了,他又去麻将馆报到。
一个去合艾的麻将友阿亮,不久生了怪病,眼睛凸了出来,一张俊脸变了形。幸好父亲没事。


5 证明

父亲去合艾,不知是否要证明什么。
父亲母亲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三姐弟都是抱来养的。姐姐和哥哥都大我十来岁。
其实父亲对姐姐和我都不怎么用心。他关心的只有哥哥,哥哥是父亲跟他的哥哥过继来的孩子,有血缘之亲。当年领养另外两个孩子,都是母亲的主意。
母亲说,姐姐生性聪明,以我们家的经济情况,绝对有能力供姐姐上中学,但父亲不肯,说女儿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嫁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姐姐只好在小学毕业后到东甲学裁缝。"你呀,有机会就要好好读书,"母亲总是把我当宝贝,将我搂在怀里。"学问读到是你的,别人抢不掉。"
我顺利的上了中学,成绩不错。我要买参考书,父亲总不耐烦的说:"书是读不完的,买那么多书来做什么?"嘴巴虽然这么说,最终他还是会给钱我买书。
父亲常说我不肖。(是因为我小时候打过他吗?)怕我长大不养他。不过我"生性",是个乖孩子,不像哥哥整天跟人打架,不然就到大港捉鱼游泳或躲到树林里赌博。父亲可能也在赌我是不是可以投资的人。
"你要证明给他看,你是有用的孩子。"


6 阿六

同是来自中国大埔同乡的国业嫂,第十胎生了个男儿,原本说好给阿六,她事到临头,舍不得把孩子送人,就跟阿六说,生女儿就给你。
4年后,国业嫂的弟媳怀了第九胎,穷得再也养不起,生男生女都要把孩子给人。国业嫂听说了,跟孩子的父亲说好,孩子出世3天后,给一个多年没有生养,叫阿六的女人带走。阿六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一个11岁就随一名道姑,飘洋过海来到南洋谋生的穷家女。那道姑后来成了她在南洋的母亲。
逢年过节,母亲都会把我装扮齐整,搭的士到27英里外的马六甲九楼拜访国业嫂,我的大伯母。遥远的路途总是让我呕吐得七荤八素,昏睡到马六甲。见过我大伯母,然后再乘三轮车去武吉[山合]鲁,探望伯伯和伯母,也让他们知道这个畏生的小孩长得怎样健康可爱。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我的生父生母。


7 脚趾头

父亲是木阁学校的五大建校功臣之一,被委任为永久董事。
70年代,家长教师协会(简称家协)成立,与董事会发生摩擦,两个团体针锋相对,闹了一些事情。
母亲开始担心父亲,要他辞去董事会的职务。父亲以为女人家不懂事,不予理会,每晚都去麻将馆至深夜才肯回家。
那时母亲的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也不佳,经常到邻村的马来甘榜找一名马来巫师做治疗,回到家里就烧味道强烈的甘文烟。甘文烟据说可以驱赶不洁的东西。父亲很不喜欢触鼻的甘文烟,更不高兴母亲去找马来巫师,说我们是拜神的,马来巫师拜的是邪教。母亲懒得辩驳,等夜里父亲去了麻将馆,才烧甘文烟。
一天,我无意间发现母亲藏在我的衣橱里的银行存折,打开一看,发现存折里5千元被提出来了,剩余只有伶仃的几元几角。我怀疑母亲被巫师所骗,将我的揣测告诉父亲,引起了父母久未有的大争吵。我成了出卖母亲的人,害母亲被骂,内心不安,劝蹲在冲凉房的母亲不要哭。母亲问是不是我将存折交给父亲,我因害怕而不敢承认。母亲流着泪,看着我说:可怜你还小,不懂事。我抱住母亲,也哭了。
晚上,我在柜台上边听广播边做功课,母亲比平日更早上楼睡觉去了。
突然听到楼上有异响,我心感奇怪,马上爬上木板楼,发现房间门关上了。我和母亲同房,平时是谁最后进房谁关门的,心里顿时感觉不妙,叫母亲,母亲不应,便大力推门而入。只见母亲躺在床上,一脸酒气,颈项绑着尼龙绳!我转身下楼,拿了剪刀就往尼龙绳剪去,大力摇动母亲,母亲还是没有反应。我开了窗大喊救命,左邻右居闻声上了楼,看到这种情景,怕母亲吃了药,便七手八脚的拿了生油往母亲口里灌,母亲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邻居风筝叫我大力的咬母亲的脚趾头,说母亲感觉痛就会张口,油入口就能将吃下的东西全吐出来。为了救母亲,我大力的咬,生油终于灌进母亲的口,一会儿母亲吐了一地污秽。母亲有救了!
闻讯的警察到了,父亲还在麻将馆。

(2,待续)

作者:张永修 / 应海深
原载:南洋商报*南洋文艺,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