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8日星期三

陈文平的客家饮食记忆之书

陈文平著作《客家魂》


张锦忠【Azeotropia 共沸志】


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忆逝水年华》(A la recherché du temps perdu)为世界文学史上的著名“记忆与文学”案例,作者在第一部第一卷即写贡布雷(Combray)的往昔时光如何在“不经意记忆”(mémoire involontaire)的“偶遇”(tuché)下瞬间浮现叙说者“我”眼前,而其触媒正是“饮食”——“天色阴沉,看上去第二天也放不了晴,我心情压抑,随手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浸在茶里,下意识地舀起一小匙茶送到嘴边……”(周克希的译文)。
“小玛德莱娜”即“petite madeleine”,台湾通常称为“玛德琳小蛋糕”。
陈文平(Chin Woon Ping, 1945--)为马来西亚华裔英语语系诗人,《客家魂:记忆、迁移与膳饮》(Hakka Soul: Memories, Migrations, and Meals)是她在2008年出版的家族叙事。书中家庭相本与客家膳食食谱并呈互涉,可以说是一个饮食记忆文本。往昔时光、离散战乱、艰辛岁月,往事历历在目,记忆所系之处,竟是膳饮的气息与味道。《客家魂》各篇章后的小食谱更有如饮食记忆地图。

不经意记忆/有意愿记忆

我无意在这里比较《追忆逝水年华》与《客家魂》中的饮食记忆浮现的情境或书写。《客家魂》书写记忆,借饮食记忆书写几代人的离散,书中的回忆理当属于具意向性的“有意愿记忆”(mémoire volontaire)。
陈文平的外婆

《客家魂》第一章第一篇第一句话写道:“当病榻上不省人事的阿婆醒来说要吃东西时,每个人都以为她病好了”(页3)。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吃腐竹糖水”。于是大家连忙到厨房张罗,阿婆心满意足地“食糖水”,然后离开人间,但是却给读者留下了问题:
为什么腐竹糖水?腐竹糖水是“不经意记忆”还是“有意愿记忆”的信号?还是记忆其实并非二元对立,还有一种在“出神”状态下冒现或迸出——既非有意愿,也非不经意——的记忆?
陈文平显然旨在借阿婆回光返照食糖水的片断彰显客家饮食记忆。陈文平在本书的离散叙事由阿婆开始细说从头,书中的第一张照片也是阿婆的照片。阿婆(Ah Por),是陈文平的外婆。
阿婆的名字是陆珍(陆月好),20岁出头时嫁给外公后一起从广东省淡水下南洋,在吉隆坡的古仔落脚。时为1900年代,古仔为矿场劳工聚居地,外婆即在矿场淘洗锡米,也替矿工缝补衣裤补贴家用。客语的“外婆”称谓应为“姐婆”,不过陈文平的父系祖母(父亲的母亲)人在中国,家里仅有外婆,故以“阿婆”称之。外公是读书人,也当过割胶工人,工余染上鸦片烟瘾。后来举家搬到马六甲印务局。

(商余,26/10/2015)

2015年10月27日星期二

马来西亚日是一个假日

黄建华【诗】

马来西亚日前一个晚上
我开车切过首都的心脏
越了黄线闯了一个红灯
在不能U转的地方U转
没有发现和平时有什么异样
只是路上少了车辆
没有旗海飘扬
没有大红花的霓虹灯光
没有欢腾的气象
没有网路上流传警察设下的路障
可能是我走的路线不一样

越想越不甘
烟霾让我的呼吸有猪毛丹的症状

去到一家餐馆
朋友们已聚在那里吃着螃蟹大餐
啤酒开了少说也有十几罐
边敲开螃蟹的壳边说着横行霸道的下场
有人谈笑风生有人说没胆
虚张声势是暗杠还是硬干
没有领袖敢在胸前亮一把抢
不知谁先提议早点回去
大家哄作鸟兽散

请别用愚昧的忠诚来践踏我的韧性
我不是水货

第二天醒来泡一杯三合一咖啡安慰自己
最近听人说三合一不是真正的咖啡
是人工调配的饮料
但包装上说明纯正、香浓、有益身心
因为方便而大受欢迎
我们只能相信广告的说辞
无从追究真正的意义

为了一场失控的大火
放了一个不快乐的假

戴上老花眼镜
用长镜头在苹果手机上
看一出欢庆的大戏被演成低俗的闹剧
用血色涂满身体反串丑角来恐吓自己
蹩脚的角色和滑稽的剧情
害我把三合一咖啡喷满一地
还要妈的用一块三色布来抹干净

请不要用自宫的尊严来挑战我的智慧和底线
我不是负数

我在乎剩下一点点安乐的幸福
一直都会记得
马来西亚日是一个假日

(南洋文艺,27/10/2015)

买贵一点的衣服

大头虾【散文】

我出来社会工作了一年,刚满25岁,青春无限好。我的身材虽然微胖,但我和许多同龄的女生一样,很爱逛街买衣服。
还记得,刚得到自己的第一份薪水时,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哇!我终于可以去买我想买的衣服了!这种想法确实有点肤浅,但我天生就相信浪漫主义,无法抗拒一切美好。所以,说我肤浅,我也认了。
我在新加坡生活,要逛街买衣服,真是一件太容易做到的事情。走出每一个地铁站,几乎都能轻易找到百货公司。我逛完了一家再逛另一家,似乎永远不会累。
当然,我虽然爱买衣服鞋子包包,但我才刚刚开始经济独立,不会有太多闲钱,所以我也不太舍得买太贵的衣服。前些日子,我想买衣服的时候,我会到cotton on、forever 21、berskha、H&M这些店里物色新衣。这些店卖的衣服款式时尚,但价位不高,所以,就算买很多件,也不会心疼。
不过,我后来发现,这些贩卖“快时尚”的专卖店,衣服质量其实一般。在这些店里买的衣服,往往才穿没几次,就因为不经洗衣机的翻搅,而走形、起毛球、显得陈旧。很快的,那些原本款式流行的T-shirt,都成为了只能在家里穿的“睡觉衣”。
我也在价格稍微贵一点点的Topshop和Zara买过衣服。果然,一分钱一分货,我那件在Topshop买的红色缎面上衣,穿了近一年,还是像新的一样。而在Zara买的那件洞洞牛仔裤,不像其他便宜的牛仔裤,穿久了会变松;这件Zara牛仔裤,还是刚买来时一样,紧贴我的皮肤。
其实Topshop和Zara也属于“快时尚”,是平民品牌,大量生产成衣。但是,它们使用的材质往往较好,价格因此比其他平民品牌贵一点点。不过,如果这些衣服的寿命更长,那不是比起便宜但质量差的衣服更值得拥有吗?
我想,女人如果有钱,不妨买贵一点的衣服。对我来说,这不是因为虚荣,不是要让别人看我穿的衣服有过贵多美,而是为了讨自己欢心。我宁愿让我喜欢的衣服,陪我久一点。就像我那天从杂志上看到的,一个老人,用日本出产的一泽帆布袋。由于帆布袋十分耐用,老人一用就是几十年,布袋后来变软了,有了痕迹,也似乎有了生命、有了故事。这种主人与物品之间的关系,在这个凡事求新求变的网络时代,显得格外动人。

(南洋文艺,27/10/2015)

马华科幻诗小史(1988-2015):取材,文体,诠释_下

张光达【文学观点】

在讨论《天狼星科幻诗选》之前,这里先做个小结。80年代末、90年代以降的马华科幻诗,主题大致如下:

一、关注环保议题,批判或讽喻现代人对环保的漠视。
二、书写星际战争,影射地球上永无停止的战争,地球人的末日寓言。
三、电脑和科技的喧宾夺主,现代人沦为科技的附庸,人性的异化与物化。

吕育陶、李笙、刘育龙、夏绍华的科幻诗不脱上述这些主题或题材。唯有吕育陶的科幻诗多了政治讽喻,利用科幻寓言来对政治现实语境作出影射、反讽和批判。另外翁弦尉收录在《不明生物》(2004)的科幻诗,除了对情欲的描绘刻划,也提出身体政治的辩证思考。关于这个时期的科幻主题和诗作举例,我另整理出一份图表作为论述的依据,这里就不赘述。
现在可以谈谈今年6月出版的《天狼星科幻诗选》,看看集中的科幻诗在取材与文体上,比较上述90年代以降的马华科幻诗,有没有推陈出新,或是有那些值得讨论的层面。我想先针对李树枝的论文的诠释方法,提出一些看法,以此来切入这部诗选。

李树枝的论文观点

李树枝的论文〈“天狼星”——科幻吗?〉,对科幻诗的定义和观点,引用的是C. Hugh Holman和William Harmon在《文学手册》中对科幻小说的定义,简要如下:必须合乎逻辑,不与现实脱节,具备“未来历史”的本质,真诚对待地球/地球人/地球生态的未来做出戏剧性但先知般预测,提出向外太空寻求人类进化的超越/救赎/避难存种之道。
《文学手册》于80年代出版,上述对科幻文学或科幻小说的定义,如果对照80年代西方的科幻文学,确实有其普遍性与适用性,现在看来已算老生常谈。显而易见地,这套诠释服膺的是现代主义进步的直线历史观,当用来阅读西方的后结构模式的科幻文学,往往捉襟见肘,并无法有效作出诠释和评价。第三世界文学,或马华文学,因为迟来的现代性(belated modernity),科幻诗于80年代末、90年代才被开发,受到诗人关注,因此上述定义颇能够贴合这个时期的马华科幻诗,并非偶然。当然这并不是说之前没人写过科幻诗,温任平说程可欣的〈银河车站〉写于1983年,李树枝论文中提到《蕉风》在1979年办过科幻诗专辑。但当李树枝用这一把尺来衡量《天狼星科幻诗选》3位诗人的科幻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格格不入,无法达到上述定义的标准。这是天狼星科幻诗的素质问题,还是理论的与时代的局限,造成诠释的局限或盲点?孰是孰非?在面对科幻文学(科幻诗)这样一个具有高度开放性的文学类型,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视角来作出诠释和评价,才不会产生见树不见林的盲点?
科幻诗作为诗的次文类,其文体应该如何?李树枝用的是Michael R. Collings的版本:它必须是链接科学、虚构与诗3种要素的文类。特别是柯灵斯对科幻诗的语言视域:远离任何传统的形式、语言以及内容,表达“异质性”(alienness),一种内在于诗人社群的他者性质,具体独特性的科幻视域(SF vision),并于相对的独特性话语来传达这个视域。
科幻诗作为诗的一个次文类,顾名思义,它必须是以诗的语言形式来书写科幻的题材,这一点相信没有人会不同意。重点是科幻诗的语言视域,要远离传统的形式、语言及内容,表达异质性。这里所谓的“传统”,如果根据柯灵斯这篇论文写成的1989年,马华科幻诗刚起步,核子战争、外太空探索、星际争霸战、地球(世界)末日、电脑机器人,这些科技内容和科幻语言,在之前的马华诗中都是从未开发过的,都是非常不传统的,非常独特性与异质性的,完全符合柯灵斯所说的“一种内在于诗人社群的他者性质”。但是以同样的观点来看近年的科幻诗,上述那些非传统的科幻素材与语言形式,必须改写和翻新,必须被问题化来处理,因为时代变迁和经过多位诗人的重覆书写,已经论为滥调或不合时宜,读来熟口熟面,根本毫无“异质性”或“独特性”所言。新世纪的马华科幻诗有必要持续开发崭新的科幻视域,以便远离传统的内容、语言与形式。  

    以这个角度来看《天狼星科幻诗选》的诗作取材,大量出现的科技、太空、网络、环保等科技科学知识和概念,放在科幻诗的范畴,本来就没有问题。问题是科技、太空、环保这3项主题已经在90年代的诗人如吕育陶、夏绍华等人开发过,且有不少珠玉在前,天狼星众诗人要如何提出崭新的科幻语言视域来突出重围,便成了检验这部科幻诗选成败的关键。
换句话说,这些科技名词、概念与知识只是书写科幻诗的基本素材,它是否能利用这些科幻元素,来为此提出一个独特的科幻视域(或李树枝论文所说的“诗想”),给读者带来启发和省思,才是重点。比如吕育陶的〈造字术〉描绘一座遥远国度的城市,身处高度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城市的现代人,日常生活被物化,人性思考被异化,就连情人之间私密的一句“我爱你”,也因为爱字加上了金部首,借此讽喻金钱至上的消费主义与爱情观念的渗透纠葛,而成了冷冰冰的情感表达,与传统上我们所认知的恋人絮语印象,完全背道而驰。这个独特的科幻视域,展现出这首诗的批判力道。
李树枝由科幻诗的异质性与独特性上来观察,这个方向是正确的,由此得出结论是周伟祺、陈浩源、温任平的科幻诗无法远离传统的形式,科技资讯概念过度而幻想性(虚构层面)不够,无法彰显异质的科幻视域。这个结论是否准确,或许也不尽然。

陈浩源的科幻诗

以陈浩源的科幻诗为例,诗中的科幻取材包括了外星人、太空、银河、太空舱、光年、仿真机器人、星际之门、时间隧道、黑洞、核爆,以及许许多多网际网络的科技电脑名词。平心而论,不少科幻素材是之前的马华科幻诗没有写过的,在科幻题材或主题上来说,不能说它没具备异质性与独特性。我的看法是,陈浩源的科幻诗,往往有一个奇特的主题和漂亮的开端,能够突破传统的语言形式,但在幻想性上则明显薄弱和不足,因此无法展现出科幻诗中更深层次的视域。
比如〈外星人的回复〉一诗开头就很新奇独特,语言形式也是非传统的,以外星人的角度来看地球人(其实还是地球人在看地球人),彼此的交流形式也很独特,银河和流星成为发短信(短讯)的媒介,都是很新异的处理手法,最后一节的科幻想像与视域明显不足,殊为可惜。
又如〈依赖时间的地球人〉的主题也很新颖,书写对象是我上面提到的服膺进步迷思的直线时间观念的地球人,有一个很好的开头,但接下来的段落,科幻的幻想性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现代科技频频出现,形成强烈的现实性/现代性(或后现代性),但科幻的幻想性层面却明显不足,这一点倒是这本诗选中不少诗作的缺失。不知是否跟这些诗作书写的唱酬、征文、应和性质有关?(这是温任平的序文给我的感觉,另外李树枝也指出“天狼星”这个字眼在诗中大量出现的问题,我注意到有部分诗作很生硬地嵌入“天狼星”,是否有这个必要?)处理的较好的是〈我吞下一个黑洞〉、〈无垠地表的蘑菇云〉,有崭新独特的主题,也有较为层次感的科幻视域。其他一些诗作融合了科技与传说,但科技与想像的层次不高,很难说是科幻诗,如果不以科幻诗的角度来解读,在语言形式上还是有可取之处。
诠释的路径可以有多个,不必然只有一种说法,对科幻诗的诠释也不必局限于一家之言(论)。在诗的语言形式上,李树枝采取新批评的读法,认为3人的诗乃是“非诗”,原因是他们犯了以非诗语言写诗,过多的散文语言文字,大大稀释了诗质。说“非诗”是言重了。我认为这里李犯了一个诠释的盲点,也就是以新批评和现代主义的语言观念,来解读和判断当代诗(科幻诗)的语言表现,尤其是当代诗的语言形式,具有当代生活的口语化、日常性的随机应变、后现代的不按牌理出牌等等,这些都是新批评或现代主义精英的审美观所无法处理的。从他对诗语言散文化、口语化等同于非创造性、没有诗意诗质可见一斑。
虽然他马上做出补充,援引台湾诗人罗青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散文式、口语化亦能提升诗质诗意,但这只能欲盖弥彰,暴露出他服膺的(理想中的)现代主义的诗语言观念。
他论文结语之前的一大段落对他理想中的诗作语言条件,就是得自这个现代主义高峰时期的英美新批评、俄国形式主义(Russian Formalism),要求诗的语言须具备或符合一套标准的文字结构、技巧、象征(意象),以便诠释者能够在诗中寻找诗意。从他情不自禁地对天狼星诗社复活前所开拓的现代主义书写的怀念,也颇能印证这一点。

周伟祺的科幻诗

当李树枝用现代主义语言观来解读周伟祺的诗作,面对周诗中当代生活语言的口语化和琐碎化,他自然寻找不到他所殷切期待的诗意和诗质。周伟祺的〈打印爱情,在秋天〉、〈全息宇宙〉、〈下一首诗〉、〈一个下午的光年〉诸诗,诗语言的叙述方式,俱与当代生活的后现代性有密切关联。在讨论后现代主义诗作时,已有多位论者指出,如果再套用传统结构主义或现代主义的文学观,往往会造成诠释上的偏差,并无法有效切入这类诗作的语言逻辑思考,作出中肯公允的评价。
当周伟祺碰上李树枝,两人之间形成一些有趣的对照。两人都是出生于1969年,两人的兴趣都跟诗有关,不同的是李搞学术,学术专长是文学理论、现代文学、台湾和马华现代诗;周是天狼星诗社的新晋成员,对写诗充满热情,甫加入诗社数月内就写了数十首科幻诗,似乎是在为他生涯最后的日子,留下文字的见证。李运用现代主义的语言观来讨论当代科幻诗,周则以当代生活化口语化的语言书写科幻诗,这个两极化形成的反差显而易见,最终让诠释与文体各说各话,分道扬镳。
这里暂且无法对天狼星诗选作出详尽的探讨评论,那是另一篇长文的篇幅了。无疑地,这部诗选作为新世纪里第一部科幻诗选,诗人阵容颇为强盛,除了是天狼星诗社成员,不少诗人也是当代马华颇有实力的诗人;而李树枝论文以天狼星科幻诗作为研究和论述对象,应有所期待,其中的诠释方法和论述视野,值得吾人重视和省思,是马华科幻诗与诗论在新世纪里一个好的起步。
(下)

(南洋文艺,27/10/2015)

2015年10月22日星期四

有关方天的学历

当年的圣约翰大学外观。

 冰谷

张锦忠教授在其专栏【共沸志】写了多篇有关方天生平的追述,零星报道了这名早期现实主义的小说作家。于<再写方天> (刊于9月14日)这篇末段,他写道:“……《香港文化众生道》说方天‘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这与坊间说法(上海圣约翰大学)颇有出入……。”

上海交通大学前身

其实,两种说法都没有大错,因为上海交通大学前身就是圣约翰大学。圣约翰大学(Saint John's University)是美国圣公会在中国上海创办的高等教育学府,创校于1879年,地点在现今华东政法大学附近。
虽然约大(圣约翰大学)是所享有高素质与高威誉的学府,但在1949年中国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与美国情如水火,在共产主义与民主主义之间拔河的约大,终于难逃恶运,于1952年被“解体”,各院系被分拆并入其他上海各大学或学院。
根据作者梁弘谅一篇〈父亲的学历和职称——我所知道的上海圣约翰大学〉文中记述,新闻系在1949年首先被震,其余各系调整年代与并入情况如下:
1949年新闻系并入上海国立复旦大学。
1951年土建系科组并入上海同济大学。
1952年经济系并入上海财经大学。
1952年政治系并入华东政法大学。
1952年理科系并入复旦大学。
1952年医学系并入上海第二医科大学。
值得注意,这所“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后来又并入上海交通大学。所以说方天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勉强也说得通。但是,方天在1953、54年已经出现在香港,并出任《中国学生周报》编辑,那在之前方天已经大学毕业,刚好在圣约翰大学拆解之前,所以更确实地说,方天就读于约大。

第一所以英文授课大学

也因此,《胶林深处》由张教授整理撰写的作者生平,于方天的栏目中指他“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是正确的。
约大为当年上海赫赫有名的大学,是全中国第一所以英文授课的大学,国务院长宋子文、严家淦,作家林语堂、刘以鬯,影界大亨邹文怀等,都是约大出身。
我试从毕业生名单中搜索张海威(方天原名)、张国杰,甚至方天父亲张国焘等人的名字,可惜无法寻获。

(商余,19/10/2015)

比光更幽微的,空隙

胡坦【诗】

电话的
另一端,我听到
尘沙与尘沙互击
不停的颤栗
欲望浩浩的大漠
烽烟四起
你不断的冲锋
不断的陷阵
尘沙与尘沙不断的互击
深不见底的恐惧紧紧
尾随巨大的欢愉
你怀疑
在光与光相互交错的
那一刹
有没有比光更幽微的
空隙

电话的
这一头,我听到
我自己
不停的颤栗
欲望浩浩的大漠
烽烟四起
不断的冲锋
不断的陷阵
尘沙与尘沙不断的互击
在光与光相互交错的
那一刹
在比光更幽微的
空隙里
我是不是能够准确的
找到你

(南洋文艺,20/10/2015)

马华科幻诗小史(1988-2015): 取材,文体,诠释

张光达【文学观点】

2015年6月,重生的天狼星诗社,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出版一部《天狼星科幻诗选》,由诗社领导人温任平编辑,收入天狼星诗社成员20家诗人,共142首科幻诗,令人瞩目。此书除了是马华文学第一部科幻诗选,甚至在中港台的文学界来说,就我记忆所及,似乎还没有人编过科幻诗选集。
7月3至4日,拉曼大学举办的“天狼星诗社与现代主义”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拉曼大学的助理教授李树枝针对这部诗选发表了一篇论文〈“天狼星”—科幻吗?以《天狼星科幻诗选》中周伟祺、陈浩源以及温任平之诗为讨论对象〉,诚如论文题目所言,论文以诗选中的3位诗人(温任平、周伟祺、陈浩源)的诗作为讨论对象,而这也是大会上唯一一篇论述这部科幻诗选的论文。李树枝论文当中一些具有负面评价的观点,在会上引起争议,成为全场焦点。作为第一部马华科幻诗选,天狼星社员的重生之作品,以及作为第一篇评论这部诗选的文章,李对科幻诗(科幻文本)所采取的方法学(包括诠释与评价),有必要再作进一步的耙梳,以厘清马华科幻诗与马华文学之间的意义与价值所在。
底下先试着整理近30年来马华科幻诗的系谱,再回头来讨论这部科幻诗选的意义和局限,以及李树枝论文的见与不见。
1999年,刘育龙在一场马华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发表了论文〈探索现实与虚幻、现在与未来的临界线——试论大马的科幻诗〉,这是学界第一篇专文讨论马华科幻诗的论文。它的重要意义在于,它首次把非主流的次文类搬上台面,让读者对马华科幻诗有一基本的认识,也让人注意到马华诗歌的多样面貌(打开另一扇窗,让我们张看其他异类/非主流书写,开阔一下眼界)。但是它对马华科幻诗的讨论,其实还停留在一个相当粗糙表面的现象层次,并没有很好细致地处理马华科幻诗文本的异质和新奇面向。
全文主要以两个论点来概括马华科幻诗:一是借未来世界来隐喻/影射现今社会;一是预测未来世界的景观和生活,举了吕育陶的《在我万能的想像王国》(1999)、李笙的《人类游戏模拟》(1993)、刘育龙的《哪咤》(1999)、张光前的《眼睛与星光的暧昧关系》(1999),外加没出版诗集的夏绍华、马盛辉的诗,作出文本分析的解读,文中也稍微提及台湾科幻诗对上述马华诗人的影响。全文最可惜的是它绕道西方丰富浩瀚的科幻文学理论不谈,错失了理论借鉴和攻错的大好机会,毕竟科幻文学(包括科幻小说、科幻电影、科幻诗、科幻理论)在西方有长远的历史,累计了非常深厚的理论资源。
在那之前,我在〈试论90年代前期马华诗歌风貌〉(1997)已提及90年代的马华科幻诗,以两大段的文字处理了90年代马华科幻诗的书写状况。在我论文发表的几个月前,《南洋商报·南洋文艺》刊登了陈应德一篇短文〈创造文学新类型:科幻诗〉,文中有这么一句:“目前华文文坛,早已经有了科幻小说,至于科幻诗,就笔者所知,似乎还没有。”陈这一番话让人匪夷所思。

台湾科幻诗3匹黑马

且不说台湾科幻诗的3匹黑马:陈克华、林燿德、林群盛,如何让80年代的诗论家张汉良惊为天人,就以眼前的马华诗界来说,吕育陶在80年代末以另一匹黑马之姿,开始他的后现代实验,书写具有后现代风格的科幻诗。90年初陆续有来自沙拉越的李笙、诗小说齐头并进的夏绍华,持续耕耘开拓马华科幻诗的版图。除了上述刘育龙论文中提到的那些诗人以外,90年代以降有写过若干科幻诗的,还可以加上邱琲钧、周若鹏、翁弦尉、游以飘等人。
吕育陶早在80年代末《青梳小站》、《椰子屋》上已发表科幻诗,算是马华诗人中最早投入心力书写科幻诗的重要作者,这些诗作都收录在他脍炙人口的《在我万能的想像王国》。我约略计算一下,这部诗集里共有6首科幻诗。虽然不多,但都很耐读。然而时间上为何是在80年代末?据我的观察,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80年代中后期,马来西亚迈入工业化阶段,工商业蓬勃发展,电子业也站稳脚步,身处马来西亚都市的诗人敏锐的意识到这些社会现象,深刻体会到这些发展将对未来的社会人类生活,产生深远的影响,遂因此而激发了诗人的环保意识和都市精神。吕育陶的科幻诗,几个重要的主题是关注环境污染的课题(环保)、核战的末世启示录、星际战争(影射地球人的战争)、电脑与机器对人类生活的异化(相关讨论见我的代序〈诗人与都市的共同话题〉)。另一个原因,或许更为重要的,则是80年代中期开始,台湾诗坛开始提倡后现代,当然也包括科幻诗(罗青、林燿德是重要推手),几个重要的里程碑是陈克华《星球纪事》(1987)、林燿德《银碗盛雪》(1987)与《都市终端机》(1988)、林群盛《超时空时计资料节录集Ⅰ:圣纪竖琴座奥义传说》(1988)与《超时空时计资料节录集Ⅱ:星舞弦独角兽神话忆》(1995)。陈克华的〈星球纪事〉诗长760行,以史诗般的大手笔,形式上属于叙事诗,全诗巨细靡遗的描绘了末世灾难降临、万物崩毁之际,诗叙述者身处外太空进而追忆缅怀地球的情景,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爱欲交欢与身体政治的极致想像,令人叹为观止,环顾整个中文文学的科幻诗作,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请注意这几部台湾重要诗集的出版时间,都约在1987-1989年之间,吕育陶在80年代末出道(诗集中最早的诗作发表年份,是1988年),一出手就展现后现代技巧和奇诡的科幻视域,绝非偶然。约略同时,诗人陈强华返马,频频在《椰子屋》上著文推荐夏宇陈克华等台湾的后现代诗人。这些因素,对80年代末的吕育陶来说,想必在阅读和观摩台湾的后现代诗之余,必然也带动启发了他的科幻诗写作。刘育龙的论文也以吕的科幻诗作为讨论的中心(被引用作为分析的诗例,吕育陶占的比重最大,共4首,其他诗人则分别是李笙1首、刘育龙1首、张光前1首,夏绍华与马盛辉则提到,但没引述分析)。

吕育陶Vs李笙

吕或许不是第一个书写科幻诗的马华诗人(温任平在诗选的序文中说,程可欣5行的小诗〈银河车站〉作于1983年),但其诗人位置在80年代末、90年代之交,马华诗界从现代到后现代的语言转向中具有特殊的意义,于马华诗史/思潮来说,是一个分水岭。吕作为诗人,他的优势是语言纯熟,意象优美,后现代的返观自审,配合天马行空的科幻视域,颇能彰显出科幻意境的疏离美感。但更为重要的是,吕在90年代后所书写的科幻诗,已经完全摆脱台湾诗人的影子,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因应马来西亚的政治时空变迁,透过反讽的书写策略,适时融入了在地的政治反思和历史意识。这个时期他最好的科幻诗语言,往往介于魔幻疏离的氛围与具体可感的现实语境之间,是现实寓言的政治科幻诗文体。
李笙的诗集《人类游戏模拟》出版于1993年,比吕育陶的《在我万能的想像王国》还早了6年。如果把两人对照,会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两者之间有不少相似处。两人都是年少时期就开始写诗,在各项文学奖中大有斩获,吕一连3届夺下大专文学奖诗歌组的首奖,也在花踪文学奖的诗歌组中频频得奖;而李则一连4届成为沙拉越星座诗社常年文学奖的诗主奖。两人都是出生于1969年,一个在马来半岛北部的槟城,一个则是东马沙拉越的美里。两人皆生在五一三事件当年,不同的是这个族群创伤的重大史实,对东马的李笙诗作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但半岛的吕育陶显然念兹在兹,成为他往后第二本诗集《黄袜子,自辩书》中书写政治历史的开端,或心中的黑洞。他的诗句:沿网络小径,回到历史的垃圾场,似乎在预言这个书写的未来情景。根据《人类游戏模拟》所载的诗作年份,李笙这些诗作标示为1988至1992年间,最早为1988年,这一点也很接近吕的出道时间。
与吕育陶一样,李笙的科幻诗也关注环境污染的课题,核子战争爆发(影射人类无止尽的争夺战),星球(影射地球)遭受破坏消耗,人类灭绝的主题,这些都是李笙诗作的中心题旨,也可看到陈克华〈星球纪事〉对他的影响。但与吕不同的是,李笙偏爱诗的图象形式设计,在诗行间经营图像诗,无论是诗行的排列设计,或是字形的横竖歪斜,自成一方天地。绵绵不绝的长句看似累赘,实则制造诗中难以承受的重压氛围,令人有喘不过气来的绝望感觉。在这一点上,李笙更多承袭自林燿德《银碗盛雪》中的科幻诗风格,尤其是关于覃状云核爆的描绘,末世灾难的情景,不难窥见仿习林燿德的痕迹。
严格来说,《人类游戏模拟》集中只有一首科幻诗:〈我们只拥有一个地球〉,用了108行的篇幅来表达环保和爱护地球的中心题旨。相比吕的后现代视角,李笙诗的形式和思想毋宁比较倾向现代主义,虽然它的素材无疑是后工业文明的产物。或许是当年能够找到的马华科幻诗并不多,刘育龙只好在论文中以自己的科幻诗作为例子分析,引用的是《哪咤》诗集中的〈屈原自尽〉一诗。其实我算了一下,这本诗集里称得上科幻诗的也只有两首。当然评论者或论文作者以自己的作品作为例子,并非新鲜事,我也这样做过,好处和坏处都有,但是最多作为分析对象,很难做出价值判断。如同作者在文中点出的,环保和对传统文化的忧患意识是此诗的中心题旨。诗中的事故发生于2020年,当年来看当然是未来想像的世界,如今读此诗的感受可能又不一样了。但是借此诗讽刺现代人对环保的漠视,可能还是有效的。现代人的环保意识还是有待加强。

夏绍华未有诗集

相比之下,写了近30年诗的夏绍华,还没有出版诗集。但是他在90年代《南洋文艺》和《蕉风》上发表过的科幻诗,数量远较刘育龙与李笙诸人更多。大学时期即以一首科幻诗〈在世纪末的最后一丛绿色中醒来〉得过大专文学奖,此诗同样是借科幻语言和手法来控诉文明对自然环境的破坏。80年代末、90年代的马华科幻诗人似乎特别钟意这类环保课题,拿来对现代文明作出控诉和批判。这一点与当时社会普遍关注的环保议题和全球化现象不无关系(可以对照同一个时期来自沙拉越的诗人吴岸、田思、蓝波、李笙、田原、沈庆旺的环保诗)。不同的是,夏的文体,刘育龙点出夏的文字诡异、意象纷陈、描写精细,可真说的一点没错。科幻情节的细致描述,再结合一种放纵的修辞、繁复的意象与交缠不已的象征句型,让夏的科幻诗,甚至放在90年代以来的马华当代诗的风格表现,堪称独树一帜。1996年发表于《南洋文艺》的〈末日前书〉,诗长235行,全诗无论是在情节布局、细节描绘、意象经营、文字锻铸上,都令人注目(或侧目),诗中新奇的科幻视域、崭新的电脑程序语言、全球化的生活现象困境、幽暗颓废的美学观,不断向读者的阅读习惯构成挑战,诗行间的“具体化”和“陌生化”的双重视野,让人晕眩不已,在在考验读者的感知能力。它被选入1996年《南洋文艺》的诗年度选集,应该不难找到。很奇怪刘当年为何没在论文中引用和推荐这首气势磅礴与文体孤绝的力作。

(上)


(南洋文艺,20/10/2015)

2015年10月17日星期六

钦鸿与马华文学

钦鸿

李锦宗

大山脚女作家叶蕾致电告知,研究马华文学的中国作家钦鸿已于8月25日下午5时05分不幸逝世。由于肠癌复发,在他人生终结之前3个星期,医生奋力抢救4次,结果药石罔効。噩耗突然传来,令人震惊和悲伤。
他的离逝,对于中国文坛,在史料学领域损失了一位努力和辛勤作出贡献的人才。这位著名的现代文学研究家,挖掘了不少被埋没的史料,进行了好些考据的工作,同时编辑了多本很有研究和参考价值的书籍。对于马华文坛,也失去了一位孜孜不倦的研究者和关照者。他已经为马华文坛做了许多没有酬劳和回报的工作,而这些工作是马华文坛和华人社会很多人从来没有想到应该要做的工作,或不愿意做的工作,或没有能力做的工作。

研究成果数百万字

钦鸿是江苏省有突出贡献的作家和研究员。退休前为南通市社科联《江海纵横》杂志执行副主编、南通市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编审,长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和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先后撰写了百余篇文章散载于中国大陆、台港澳地区以及马、新、泰、菲、日本等国报刊,并且应邀前往东南亚各国访问或参加学术会议和活动。
他生前也是中国鲁迅研究会会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华文学史料学会会员、江苏作家协会会员、香港中国文化馆编委、江苏省台港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理事和世界华文文学家协会理事。多年以来,他在海内外报刊发表研究成果数百万字,出版学术专著10余部、编著30余种。
钦鸿兼顾马华文学,是跟南来作家和归侨作家有关。他在马来西亚华文微型小说选《回家》的编后话中指出︰“上世纪80年代之初,当我开始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时,就与马华文学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由于中国五四新文学与马华文学本来就是血肉相连、水乳交融、无法分开的。因此,我在研究中国现代文学时,就涉及到了许多曾经南下马新、投身过马华文学运动的老作家,例如郁达夫、巴人、杨骚、许杰、胡愈之,等等;也涉及到许多从南洋回国定居的归侨作家,例如丘士珍、张楚琨、萧村、流冰,等等。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我后来不由自主并且自然而然地进入了马华文学研究的领域。”

为温梓川整理文集

      他研究马华文学的方法跟其他中国作家迥然不同。他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着手。他在《文坛话旧》的〈自序〉中说︰ “这些年我对马华文学的研究,就比较注重它与中国现代文学的交错和互相影响,因此这些文章就很难有一个明确的区分。像我为已故马华老作家温梓川整理的几本集子《文人的另一面》、《郁达夫别传》等,可以说是马华文学的珍品,却又何尝不可以入藏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宝库呢?”
1991年5月,当时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会长云里风首次率领访华团前往上海时,他第一次跟马华作家见面。由于他比其他中国作家更倾力于马华文学的研究,且有特出的表现,1992年8月,为了配合马华文化节,他和北京的李玲修与陕西的李天芳应邀前来马来西亚出席文学讲座,先后到了吉隆坡、怡保、槟城、马六甲和新山作巡回文学讲演。他再度见到了一年前访问中国的大多数马华作家。1996年底,他再次访问我国。
2006年11月30日,在文莱召开的第6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国际研讨会结束后,与几位中国作家前往古晋,会见了吴岸等位砂拉越作家。他进行的几次访问,收获丰硕,不但实地认识了马华文坛的情况,而且加强他对马华作家的了解,同时收集不少的第一手资料,提高他研究和写作的质量和范围。


钦鸿勤奋研究马华文学多年,认真撰写了不少有关马华文坛、作家和作品的评论文章,分别刊登于《南洋商报》、《星洲日报》、《新明日报》、《写作人》和《蕉风》等等报刊以及中国一些大学学报。这些研究成果令人注目。他把这些作品选编成为《海天集——我看新马华文文学》一书,成为中国第一部纯粹研究马华文学的专集。
在他另外几部著作中,有几篇文章都跟马华作家和作品有关,譬如《遥望集——东南亚华文文学漫评》也论及几位马华作家:云里风、翠园、马仑、吴天才、叶蕾和白岩等人。《文坛话旧》则写到关于梹城作家温梓川的文章共有4篇,有关马来亚华侨文化界一篇:〈温梓川与郁达夫〉、〈温梓川的游记《冬天里的伦敦》〉、〈谈笑有鸿儒:温梓川的文坛回忆录〉、〈温梓川晚年的《郁达夫别传》〉、〈1936年至1937年马来亚华侨文化界对鲁迅的纪念〉。
《文坛话旧续集》也涉及马华作家:〈南洋的文学研究会会员〉、〈记马华归侨作家丘士珍〉、〈谢冰莹为马华青年作家写序〉和〈马华女诗人刘莹姿在上海的佚作〉等篇。
《书韵依旧》有关马华作家和作品的文章计有:〈林英强的《郁达夫先生及其作品》〉、〈温梓川编的《郁达夫南游记》〉、〈苏清强的《希望的树》〉、〈年红及其《孩子的话》〉、〈送梁秀英〉和〈吴岸:不老的马华诗人〉等篇。

编温梓川短篇待出版

由于温梓川早年先后在广州中山大学和上海暨南大学深造,适逢五四新文学运动时期,曾经参与其中一些活动,跟当时的中国文坛有密切的关系。钦鸿对于他的经历和著作极有兴趣和极为重视,因此特地为温梓川重编和再版《文人的另一面》。他也把温梓川的游记编印成为《冬天里的伦敦》,把温梓川在《蕉风》连载的《郁达夫别传》收集成书付梓。
         钦鸿也收集温梓川的短篇小说。他已找到温梓川早年在中国发表的一些短篇小说,再加上他在上海和香港出版的小说集《美丽的谎》和《夫妻夜话》,可以编成一部温梓川短篇小说全集,有意在中国出版。在他与世长辞之后,这部全集是否有机会面世,那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之外,钦鸿和闻彬编选了马来西亚华文微型小说选《回家》,收集76名老中青作者的作品。

热衷于马华文学

在这之前,他主编的《世界华文女作家微型小说选》也选收马来西亚女作家的作品,其中包括长竹、艾斯、杨雪霞、灵子、陈金香、柏一、爱薇、唐珉、萧丽芬、野蔓子、曾沛、黎紫书和潘碧华等人的微型小说。
钦鸿也研究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华文文学,但他比较热衷于马华文学,这可从他的著作中显现出来。比起其他中国作家,他有关马华文学的作品更有系统和深入,成就卓著。他对马华文学的实事求是评价也令人赞赏。若他不这么快撒手人寰,以他踏实的作风,对马华文学的研究肯定会达到另外一个更高的层次,为两国文坛做出更多有意义和价值的工作,促进更广泛的交流。

(商余,16、17/10/2015)

2015年10月13日星期二

这样的远足 —给宣春

eL【诗】

从家门跨步
天就这样压着
眉。但我们

往前—绕过巨石而闻到
花香,听到
鸟鸣。再涉水

过溪,过膝的语句
持续冲击
难以理解。这样的远足

枯枝、蘑菇
一律不语,对我们
颓败的肉身
毫无意见。

(南洋文艺,13/10/2015)

玩笑

刘庆鸿【诗】

梦中熟识了鸟兽
虫蚁的语法,熟识了
落叶与风的争辩,请允许
我以思索的利刃、以绝对的
清醒,切开话语紧裹的虚无
现实,突然来个熊抱
拥抱得比情人
还荒凉——

挣脱了梦
不存在的怀抱
远行,到那里或
哪里,都是去的意义,当我
迟迟地醒来,当所有
卑微的事物也在对望中
醒来,所有存在的名字
都支撑着此刻的伫立
仿佛所有疼痛
都不过是缺席的
玩笑



散场
刘庆鸿【诗】

所有桥段都已演过,所有
台词都已冷却
你就在这里转身,像所有
干枯龟裂的剧本突然
有了放弃的理由

只是
一切的黑暗与那些
无处安放的字词
都过于清晰,像这座被雨遗弃的城市里
一场露天默剧
正反复上演,只是再也没人
进场,再也没人
散场

(南洋文艺,13/10/2015)

陈川兴的迷河粼光:存在本质的离散诗学

游俊豪【文学观点】

《迷河——陈川兴诗集》封面
到底是何缘由?所为何事?这本诗集,是陈川兴停笔28年后的重新出发。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让他在这么悠长的时间里不写诗?


陈川兴的谦虚,似乎不可思议,至少我无法确知,不能从根本上去理解。他的“迷河”系列诗,2014年8月至9月,一一在脸书贴上,诗作蜿蜒成河。其词语波光粼粼,泛出扑朔迷离的诗性,整体表现在一般的水平以上,特优的作品也不少。然他在脸书谈到自己的作品,总是表露谦谦君子的风度。如今邀我写序言,看到他在书里说自己不是一名诗人,仍然是一贯的谦和。别人写得一般,倒是大事张扬地摇旗呐喊,或割地为王,或自我封爵。他写得非一般,却主动卸下闪亮的标签,难得。
到底是何缘由?所为何事?这本诗集,是他停笔28年后的重新出发。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让他在这么悠长的时间里不写诗?以前写诗的陈川兴应该是神采飞扬的吧?还是,当年的他就像现在那么内敛含蓄?他以前的笔名是沈穿心,1985年出版的《土的掌纹:14行诗》,以及1986年的《图与诗集》,是我年少时不断翻阅的两本诗集,字里行间的诗思,宛如遍布厚实土地的物件。
1992年上大学前,有那么几个月赋闲在家,我常常在下午踏脚车穿过金宝小镇的街道,去找他聊天谈诗。由于某个文学团队,我与川兴有着很浅的关系。但那几个月建立起来的友谊,纯属我俩之间,且还深厚着呢。上大学后忙着自己的事情,就疏于联系了。直到2012年重逢,已是阔别20年。2014年他开始也用脸书,我俩又重新交换对诗的看法,几乎每天都在网上相见。然后,就隐隐约约知道那些过去的故事,大概猜到一些曾经的伤痕导致长年的沉潜。我跟他说:没事,翻篇了。

以系列建构,题旨环环相扣

毋宁相信陈川兴是谦卑的,出于对生命与诗歌的敬畏。这本诗集收录33首,再现33段身世。虽然众相诸声纷陈,但汇聚成一条迷河,镜映了离散华人更易过程中的断裂与赓续。如果这些历史是一条大河,那么诗人没有满足于河岸表层上的留步与散步。他投入河水,钻进河床,动作反复循环,沉沉浮浮。他一心一意,为了追捕生命的鳞爪点滴,化为诗语的吉光片羽。而且以系列来建构,题旨环环相扣,复调再再弹起,也特意设定前一首的尾一行,为下一首的头一行。里面还有他亲手绘制的插图,细密淳朴,与诗语相映成趣。
如此连线构图,绵延了大叙事的图景。面对生命与生活的大命题,有的人嚣张狂妄,陈川兴选择了潜心笃挚。以诗,表现真相。

离散族裔的文本

诗的真相,提纯自生活万花筒般的意象。陈川兴的诗,可以说是离散族裔的文本,因为词语铺陈在流动的脉络中,连接个人与群体,用诗承先启后。其〈历史〉,论述了身分必须在渊源中钩沉:“所谓真身,结论在 / 一场意外大火,消灭 / 基因后,祖先走出来的资料 / 经已成孤独方向 / 化为雨水,化为尘埃 / 不一定是透明”。值得注意的是:他认为这些身分的指向是“孤独”的,而且其成分“不一定是透明”。事实上,“孤独”和“模糊”构成陈川兴诗性的主要特色,也是离散华人的一大语境。
离散族裔语境当中,最为吊诡的是华人难以自处,因为不容易在现代民族国家架构当中获得安然的位置。他们的存在,被国家与族群论述形塑着,很多时候被旁落在边陲。陈川兴视野透彻,让离散族裔的写作绕开官方话语的窠臼,让族群叙事在诗里进行演绎。其〈戏本〉这么写:“从野史下手吧,野史比 / 正史更为真实 / 一个跌宕起伏的湍流时代 / 看久违的从容和宽余 / 可学习到,趣味 /衙门却太紧张 / 不免一愕”。
西方哲学谱系当中,有存在主义的思潮。这一宗思想,19世纪自哲学家祁克果 (Soren Kierkegaard) 与尼采 (Friedrich Nietzsche) 开创后,即反对任何体制与系统的理性思维,认为这远离了生命的深层意义;由于现实经常并非按照理性规划发生,所以人类应该尽量感知自身的存在,拥抱自己的存在,并有权决定自己的生命的内容与意义。1940年代至1950年代,法国作家继续叩问存在意义。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 与加缪 (Albert Camus),在作品里发挥忧患、恐惧、郁闷、疏离、荒谬、自由、责任、虚无等命题,以及围绕这些而展开的思考。西蒙·波娃 (Simone de Beauvoir),甚至批评女性的角色一直受到外在思想的强加约束:“女人不是生出来的,而是造出来的。”
当然,华人也不是生出来的,而是造出来的。华人的思想意识、身分认同、存在位置,均皆受到离散轨迹当中各种话语与论述的影响,而定性或更变。各种学科挖掘并分析的诸多文献揭示,华人始终挣扎于思考存在的问题,从自身与族裔的立场开始思量,回应更大的体制与系统。当中显示的焦虑、惧怕、苦闷、隔阂、荒诞、开放、担当、空虚等感知,与存在主义所探索的哲学问题非常相似。尽管华人的离散论述与西方的存在主义,在起源与演变方面没有交集互动之处,但作为概念上的结合似乎存有可为的空间。需要拷问的是:华人离散文学为何书写存在主义?如何建构存在主义?

诗人建构的存在主义

前面简单地述及,陈川兴深刻地、敏锐地感知,作为个人与族裔为何不得不思索存在的命题。集子里的诗,其实每一首都是一个悬念,以及因此折射出来的思想幻彩、存在粼光。面对并思虑更大的体制与系统,诗人建构的存在主义是犹豫、晃动、摆荡的。〈魔〉有“在雾里,你听的见 / 划船的声音吗 / 你看的见我着了什么魔吗?”的诗句,意即“存在”荡漾在烟雾弥漫的迷河上,流放在光明正大的神界外。〈蘸墨的梦〉指出,权力煎熬着存在,介乎实有与虚无之间:“或许什么都不是,迷河会移动 / 权力也会在生活铁板上 / 自焚,而思想指向 / 那深处,可能会出现 / 有无”。这些语言,看似属于禅理道家的思想范畴,其实存在着更为现代性的况味。
甚至诗人的存在,也经历了重大的变易。以前曾用笔名“沈穿心”,现在用回本名“陈川兴”。可喜的是,回望过去,诗人能有新的领悟。〈沈穿心〉写道:“而沈穿心是谁呢?长相厮守 // 四十年,不是悦人耳目 / 抽象艺术,有高度的孤单 /观念线条里,勾画莫明的误解 / 成了崭新的发现”。
读完这本诗集,会发现诗人已经都懂得以诗建构某种存在,形构险峻现实外的第二元、新维度,知道诗是要在迷河流域里上求下索的。〈陈川兴〉就表示:“身分拼图,文字和 / 符号,置放到 / 哪些文本里去,才能找到 / 迷河源头吗?我的 / 诗,以及神秘 / 卷轴和 / 预言”。
必须的,我当然得给他写序,推荐他的诗集。为了当年那位下午陪我聊诗、用摩托车载我逛街的“沈穿心”。更加重要的是,为了现在这位“陈川兴”,为了他的存在,以及在诗路上的重新启程。

(南洋文艺,13/10/2015)

谁在为马华文学记忆存挡 ──再以方天为例

张锦忠【Azeotropia 共沸志】
网路上可以找到一张“张国焘夫妇与儿孙合影”的照片,
站在张国焘后面的应该就是“大儿海威”。

香港有小思与熊志琴孜孜不倦寻访香港文学人与事的记忆,马华文学除了马仑、李锦宗之外,不知还有哪些有心人在为我们的文学记忆存档。

1948年11月,中共创党元老张国焘一家从上海迁居台湾,一般文献都说他备受冷落排挤,台北居,大不易,故约一年后即举家离开台北,栖身香港。
张国焘的大儿子小说家方天(张海威)在港的事迹,知道的人不多,但知他1951年在某校教书(哪间?),1953、54年在《中国学生周报》当编辑,1955年寓言剧集《黄鹂与杜鹃》与短篇小说集《一朵小红花》由友联出版。当时《周报》社长是申青(余德宽)。
张国焘抵港后与顾孟余等人搞“民主战斗同盟”,创办《中国之声》杂志(李微尘主编),不过这些活动大概就是一两年间的事。杨子烈写信给留在中国的张国杰(张国焘三弟)的日期为“1951年4月”。 信上说“只靠大儿海威教书糊口”。
申青、方天帮竞选
1955年,方天下南洋。我们不知道他在1953左右进入友联的经过,也不知两年后他南下星洲,是友联派往拓展事业(彼时友联有“南向政策”),还是自己有意谋生海外。马仑的《新马文坛人物扫描1825-1990》说他“在华侨中学任职”,白垚说他在写《烂泥河的呜咽》中那些短篇的同时,“正和他的《蕉风》朋友申青、燕归来、陈思明深入联合邦的新村,在马来亚独立的路上,搬沙运石,开路搭桥”。

参演《秋海棠》

白垚写的就是友联人王健武回忆《周报》时说申青、方天“当时帮他们竞选……,结果帮我们所认识的梁宇皋成功当选议员”一事。“他们”,指的是华巫印“联盟”。王健武南下新加坡后,搞“艺联剧团”、演话剧,方天参与演出的《秋海棠》 就是艺联制作。
到了马来亚新邦独立那年,白垚南来,方天北往。这位《蕉风》创刊主编为何没有像他的“纯马来亚化”小说那样扎根斯土,南下一年余即再离散,缘由文学史论者并未交待。
如果方天“1958年移居加拿大”的说法无误,那么他1957年北返后,应该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在港。小说家宣仲弘(孙述宇)1955年就有文章在《周报》刊出,不过他说自己是“1956至57年加入《周报》当part-time”。1956年,方天已在南洋,二人在友联短暂共事,或许是方天返港那一年吧。
孙述宇在小思与熊志琴编《香港文化众声道》第一册提到方天,说“我不记得他是不是随父母移民去了加拿大”。1958年,方天离港那年,孙述宇新亚毕业,在《周报》全职做事半年。
姚拓在1957年初南下星洲时,方天还没北返,故看过方天演《秋海棠》。 2005年出版的姚拓回忆录 《雪泥鸿爪:姚拓说自己》说友联搬到吉隆坡时“方天先生随着张国焘移民到加拿大去教书”,显然不实。

无法解决方天生平略历

1968年10月,张国焘夫妇移居加拿大,方天与三弟张渝川早在多伦多安家落户,二老其实是前往依亲。网路上可以找到一张“张国焘夫妇与儿孙合影”的照片,站在张国焘后面的应该就是“大儿海威”。
写了几篇方天,并没有解决方天生平略历问题。方天下南洋,演戏、写小说、编《蕉风》,不过一年多就离开了。五十多年后,我们(包括他的同辈)只剩下模糊的文学记忆,文学史料则几乎付之阙如。
香港有小思与熊志琴孜孜不倦寻访香港文学人与事的记忆,马华文学除了马仑、李锦宗之外,不知还有哪些有心人在为我们的文学记忆存档。

(商余,12/10/2015)

我的婚礼

练葵芳【转山】

马修找了很多禾草垛,围在小房子外面,法国婆婆请了一些她的朋友来参加婚礼茶会,有人带来鲜花,有人带来香槟,有人带来巧克力,非常简单的婚礼。

我收藏一个新娘头饰很久了。
2010年6月几号,(到底几号啊),我怀着老二,和法国人马修结婚。
长子鲁安亨利沙度4岁。
当时我们住在田野中一间马槽改良的小房子里,有一天马修说不如我们结婚吧,结婚以后好处很多,可以申请房屋津贴,小孩也有生活津贴,我怀孕也有900欧元奖励金……
在法国,怀孕是为人类服务的壮举哦,一去医院登记,过两个礼拜,支票就寄来了,感激涕零:谢谢你怀孕!!
不客气啦,意外来的。
意外怀孕也还是很高兴,虽然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当时我有个部落格,记录日常生活,难免有所遮掩,有所美化,报喜不报忧,人要面子树要皮。不然咧?
要结婚了,我什么都没有,父母亲戚的祝福没有,因为我根本没有提。朋友,有一个,加爱。
她来了。
原本想说,去市政厅注册了就好,衣服穿没有破洞的就可以;婚礼、茶会,免了吧。
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想漂亮一点。

友人准备嫁衣裳

就有许多部落格的读者,有些也是老朋友,每人出一点点钱,请人做了个新娘头饰寄过来。
加爱从伦敦买一件白色纱裙和美丽的围巾过来,漏夜用海娜粉替我染早生的华发,一边染一边不解的嘀咕:“为什么颜色吃不进去?”
搞了老半天。
只有化学药品能够很快的吃进去啦,天然植物磨成的粉,染上的颜色其实很淡,我依然是半白的头。
怀第二胎,肚子大得比较快,4个月身孕,已经像第一胎6、7个月身孕那么大了,白纱裙的剪裁刚好顺应到肚子,容我不客气说一句——
在友情的打点之下,我很美,结婚那一天。
加爱把我打扮好了,赶快跑出小房子,等我走出门口的时候,喀嚓一张照片,这一位大肚老新娘真的美翻了,那张照片后来我打印出来,贴在冰箱上常常看,5年了。
头上别着许多人出钱订制的头饰。
也不知道有谁。
马修找了很多禾草垛,围在小房子外面,法国婆婆请了一些她的朋友来参加婚礼茶会,有人带来鲜花,有人带来香槟,有人带来巧克力,非常简单的婚礼,还有一匹老马走来走去,有一只老绵羊,很多猫狗,公鸡母鸡,鸽子,和我们4岁的长子鲁安,因为父母都忙碌而焦虑,被忽略了。

长子见证婚礼

回头看照片,看见他孤独的表情,我心头总是微微一酸。
想起鲁安见证了父母签字结婚以后,拉着我的白色纱裙说:“妈妈,现在到我和你结婚了吗?”
我笑笑没有回话。
过后回想,才体会孩子的心情。
也只能这样了。

(商余,13/10/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