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6日星期二

谈李宗舜诗集《逆风的年华》

出入乌托邦


 刘正伟【文学观点】


李宗舜新著《逆風的年華》文类: 詩集出版: 有人

《逆风的年华》是李宗舜一年多来,穿梭马台两地(岸),工作繁忙之际,生活中所感悟的诗创作集结。神州传奇或说神州情节的荣耀与悲苦,依然是贯穿其诗作的主题之一,却不再是主角。《逆风的年华》分为六辑:“逆风的年华”,、“去日苦多”、“新竹贡丸”、“温婉的眼神”、“旗津码头”、“空无走向我”。



首辑“逆风的年华”,有回顾过去展望未来,逆风高飞的诗思。李宗舜在《风的颜色》诗集中写有〈遗书〉:“写好一封信/想了好久/应该还有一个空间/填些破碎的字眼/好让他看了/酸痛一辈子”,这个“他”是诗人不忍伤害、欲言又止的前战友乌托邦幻灭的“国王”?还是其他人,引人遐想,或许也是留给命运之神看的,让他看看诗人一生奋斗留下的丰硕诗行,足以与永恒对垒。此辑中,诗人更进一步写了〈墓志铭〉:



告别骨折的肉身

忘掉逆风的年华

与灵犀的魂魄同葬

在萧瑟的烟消云灭间

遗留糙米囤积的草粮

就让酸涩的梦话

在大地蒸发



〈墓志铭〉标志着过往诗人差点因急症肝病而命丧台北的神州岁月,要忘掉那些为理想共同奋斗的同志们,以及相濡以沫之逆风的年华,又谈何容易?那些神州“酸涩的梦话”,又何尝不是曾经共构的传奇与神话?然而诗人的〈墓志铭〉期许自己潇洒的在大地蒸发之际,其实还是遗留了一些“糙米囤积的草粮”,留下这些传奇与诗作,供与永恒去诉说。



〈隐没的年代〉是此辑一首15小节的组诗,仍志写那个逐渐为后人所淡忘、逐渐隐没的年代,也是诗人一生奋斗的历程:



名字在姓氏后端

生辰八字倒装

日子徘徊于青冢

往返那一刻都不得延误的征程

无尽的海岸线

沙滩银幕

多处鳞光── (四)



诗人在此不无伤春悲秋之叹,因为感觉自己的日子徘徊于青冢,往返人生的征程有一刻都不得延误之急迫。然而,诗人也发现人生中的美好,就是与缪斯结缘,从小立志与诗文为伍。因此在人生路途中,诗人发现了、也留下了多处诗作闪现的鳞光。



李宗舜是重返家园的游子,生命历程是斑驳也是丰富的。回忆与期待新生,恒是诗人探索的主题:“新芽急切长高/老叶还想依依环抱/回航载满着一路暗淡的星光/能否道尽半生枯黄了的沧桑”



(十四),回航所满载的虽然黯淡,仍是星光;代表新思绪的新芽急切想长高,回忆的老叶却也依依。李宗舜的诗,虽常流露出感伤,却不绝望,往往在几乎绝望的伤感中,又透露出一些期待与希望,这是其诗作可贵之处。



辑三为“新竹贡丸”,多描写诗人在马台两地的饮食文化与感怀。从诗人潮州家乡菜〈黄酒姜鸡〉、〈酱油姜鸡〉:“姜片麻油找话题”,期望从“在翻滚的肉块里/乌黑生抽从汤汁中/找回孩时大伙儿的节庆佳期”,在日常饮食中,挖掘浓浓的令人怀念的,怀旧诗情诗风。



在〈斋蚝油麦〉诗中,描写其日常饮食的简单朴实:“一碟斋蚝油麦清淡/诗人用膳饭菜平常/像黄小二过年回乡/左手肉干,右手芦柑”,亦可见诗人在平常诗句里有自觉/不自觉的用“ㄤ”(常、乡)韵,以及“ㄢ”(淡、干、柑)韵,使得诗句更在平凡中见音乐性的韵律美感。



在“〈吃马铃薯的日子〉亦有批判通膨的问题:“拾元的盘算消费不如从前/啊!当我计量命途多舛的从前”,诗人虽觉物价上涨的通膨压力,却也思量着从前命运多舛的日子,也在其他诗中多有此义涵,颇有知福惜福的情思。在〈巴丁鱼头〉一诗则见新意与诗趣:



接风宴满室等候的喧哗

飞舞过饥肠翻云覆雨

一条巴丁鱼逆光而来

自中流江口失身餐馆

吃法是清蒸, 泥香



当众目远离了醉意

台上台下口若悬河

我悄悄将鱼头分解

细腻滑溜那些情节

伴随着清风, 无尽回味



〈巴丁鱼头〉诗中,管他台上台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诗人悄悄将鱼头分解,细细品味那些细腻滑溜的那些鱼鲜肉髓(情节),作者将分解鱼头比拟为分解那些细腻滑溜的情节,甚有新意,此诗完全跳脱往日的悲情/荣光,却在饮食诗中发现平凡日子中的真趣。



辑六“空无走向我”,为感悟人生的无常、探索生命存在的意义。李宗舜在诗中说:



“与遥

远的流星告别



我想再活一百年” 及:

灵魂在海陆离散

当凝眸的刹那

无法彩笔描绘自我

这空无的空无,啊空无

开始走向我



探索自然生死轮回与生命的虚无、荒谬,以及探索生命存在的意义,一直是古今中外文人的主题之一。诗人也不例外,在此已有初老的心境,已经惊觉这种生死轮回的大军压境,以及生命原本的虚无与命限。正如孔子所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有清楚个人生命的局限,才能再度奋起,诗人已过知天命之年,自然自觉而有此体悟。



自古以来,生命似乎无法脱离死亡的框架。



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米兰?



昆德拉(Milan Kundera)曾说:“生活是一个陷阱:我们并没有要求出生,就生下来,被禁闭在我们从未选择的肉体里,并注定要死亡。”,他的言论多带有存在主义哲学的色彩,也显现人生在世界上存在的荒谬与空无。李宗舜在此辑中有首诗〈存在〉,就有意无意中探讨此一课题:



我沈溺在理想主义的夜空

借酒消愁

我抽身任由现代主义的双手

盗版庸俗

我借机锤打存在主义的惆怅

向风索赔



我每日向浪漫主义的细胞靠拢

诗句在捉摸不定血脉流通

从竖起高阁频频探望

把不平梦语流向

荒谬的池塘



他在病中体悟这一生经历而借诗抒怀,也探索人生存在的意义与荒谬,对过往各种现代诗流派的学习、实验与创作手法等经验,作一全面整体的省思,颇有存在主义的义涵。虽诗人早已由早期浪漫主义的黄昏星过渡到倾向现实主义的李宗舜,对其他手法与观念的探索与实验,仍由此可得知。虽然诗人多能自觉人生存在的荒谬与命限,诗人(甚至所有人类)仍不得不借由诗句“把不平梦语流向/荒谬的池塘”,或其他手段,将诗行当做投枪,不断如唐吉轲德似的投向那虚无的、巨大的命运的风车。



回顾过往,李宗舜也自觉:“乌托邦的梦迟早幻影掉落/诗人的天空逐变成浮云朵朵”(〈忘记〉),他的许多诗情,就在这种回忆、回归与期待遗忘而新生之间,误入乌托邦而复想出乌托邦之间,往返跌宕、反复徘徊。这是其一生的坚持与历练,也是向往神州时代之人,欲窥探那些来不及参与的逆风的年华,试图在他身上、在他的诗作中,想像与揣摩那曾经叱吒风云于一时的乌托邦王国之失落与传奇。





(南洋文艺 2013-04-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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