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8日星期五

2002南洋文艺年度文人特辑:张木钦


张木钦(摄影:张永修)


年度文人特辑

《时代杂志》(Time)每年年头,例常选出之前一年的风云人物作为新一年的封面主角。马华文坛风风雨雨八十余年,出现过不少出色的人物。《南洋文艺》计划每年在农历新年期间向读者推介一位精彩文人。

壬午马年为《南洋文艺》“年度文人特辑”打响头炮的,是享有“江湖第一笔”美誉的张木钦。张木钦是资深报人,文笔锋利,文采风流,所写的各类专栏文章,深获好评。





游刃于边缘地带
——访张木钦


张永修


张木钦家在孟沙区《南洋商报》旧址附近,单层排屋前种着一棵柳树,一棵芒果树、几盆水梅和九重葛。

大约有两年没有见到张木钦了。这次我为了制作“年度文人特辑”,特地登门造访。64岁的张木钦,看上去神色和精神都很好。上回连同几个朋友与他一起到素食馆用餐,发现他的食量很小,这与他动过肠胃手术有关吧。他常写些佛学小品,我以为他退休后学佛持素了。他说环境不便利,要完全持素不容易。

近年来,张木钦深居简出,在孟沙闹市里,倒成了大隐之士。那天上午,我按着张木钦口述的门前花柳,摸索到了张家门前。进门的时候,电视正在播着访谈节目,张木钦随手将电视关上,说“整天看电视,看到厌了。”我们就在轻轻的老歌旋律中谈天。


****江湖险地

网络上流传着这样的传言:某些读者每星期只买某一两天的报纸,因为只看某一两个作家的专栏。张木钦就是那所谓的“某一两个作家”的其中一个。我向张木钦转述这个事件,张木钦听了,并不认为这就是表示他写得特别好,只是淡淡的说,某个作家特别受读者注目,是与该作家有固定专栏,见报率高,因此知名度也偏高有关系。

写时事评论,有时就如捋虎须,一些禁忌的底限在哪儿,没有人知道。一般的作者若不那么“在行”,笔底挥就的评论温度偏高,在经过编辑部最后审阅阶段,往往就通不过“敏感的保险丝”。身为资深报人,张木钦游戏在边缘地带,游刃有余;他的时事评论,不仅是知识分子,连市井小民也爱追看;看了,常喊过瘾。

我还记得,当年《见虎烧香》专栏最初是在《商余》版逢星期五刊出,引起广泛注意。每当张木钦远游停写,就有不少读者打电话来询问,有关专栏是不是被逼收档了?后来,《见虎烧香》专栏从副刊转移到主报A2版,这一方面说明本报对此专栏的重视,另一方面也让读者可以“放心”的追看张木钦的烧香与开枪。

张木钦说,“时事评论有时效性,写的时候,通常都是为了应付需要,没有考虑到隽永的问题。”不过,好的文章,时效性过了,也还是有看头。如《民族先锋之歌》一书,可当五、六十年代马华公会历史事件评述来看,看了之后又觉得有如看潮剧一般,锣鼓喧天,热闹非常。《见虎烧香》变本加厉,两面三刀,刀刀见血,好话坏话都说到普遍读者的心里去。深获好评,不在话下。

****探花风流

张木钦在报界曾先后担任过记者、编辑、主笔、总编辑等大小职位,有机会从远近高低各个不同角度检视一份报章每个组成部分的意义。

副刊是一分报刊的一部分。然而,看主报的人比看副刊的人多;看副刊的人又往往以看娱乐新闻的为众。那么,文艺副刊是否只是报章的小点缀?张木钦表示:“我们不能说读者群小,就没有它的作用。文艺副刊的读者里多精英分子,还是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本地文艺副刊在战前曾有过一段“黄金岁月”,诸如反黄、反帝、反日、反殖民等重大的运动与斗争,都是在文艺副刊带动下展开的。可是为什么这种影响力一去不复返呢?张木钦的回答是:“战前,还没有电台、电视、网络,报章是最主要的管道,可以影响到舆论,发挥的影响力大;现在的影响管道太多了,文艺副刊的影响力就相应变小了。”

文学无法与生活完全脱离,我们常听说一部好的作品,是一个时代的横切面。但近几年来,本地作家对我们社会所发生的重大事情,表现得相当冷感。张木钦认为有好几个原因造成,不能完全归咎作家。比如立百事件里,作家外行,对养猪业不熟悉,不知如何去写。白小迁校事件被盖起来,不能碰。“五一三”事件当年也敏感,现在事过境迁,三十多年了真相也没有公布,只有少数学术界人士在研究。

张木钦说,“报纸除了提供消息之外,不要忘记给予娱乐,在娱乐之中,又要暗中输送一些教育。”副刊在一份报章,有其一定的作用,名虽为副,但却不是无足轻重的。

张木钦也在副刊写软性的文章,风趣轻松,常见珠玑。他说,他不是文学人,“要嘛,写的只能算是报人文章。就是写在报纸上,让人‘看了丢’的那种。”报纸的寿命只有一天,但是借张木钦《探花亭》里一句话:“不要认为只有挂在枝头上才能独占一枝春,平铺在地上也有春色。”虽然过了期的报纸几乎都难逃“平铺在地上”的命运,然而如若里头刊登的文章尚有“春色”,那么即使花期已过,却也有余香怡人,当真应了他那篇文章的题目:“落花时节也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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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木钦那些有山水凉风、有老虎兔子的文章是在怎样的书桌上写出来的呢?我要求看看张木钦作品制成的温床。张木钦家饭厅有两排一长一短呈L字型的玻璃书橱,短书架后头是睡房。他的书桌就置于睡房对着窗口,小小约三尺宽的木桌上摆着白色桌灯和一些稿纸书刊。其实,书桌大小与文章写得好坏,没有关系。张木钦说,有时文章是垫着木板在客厅沙发上写的。

问张木钦有没有他欣赏的作家?他笑说这问题很难答。“我是看杂书的,没有喜欢特定的作家。有时也会赶潮流,比如余秋雨当红的时候,也会去买来看。”

问他在写作上受哪些作家的影响?“我想是受到新闻写作的影响。这主要是职业训练之后的职业习惯,从写新闻转变成写其他的文稿,如新闻特写、时事评论。即使是专栏《神男仙女》(后来结集成《天上人间》一书)的神话故事,也有资料可找,只是把故事注入新的思想,变得好玩一点,这是报纸文章的要素。”虽说神话故事可以从故纸堆中寻得,可是“爱情专家说”里的慧言隽语,却只能由人生智慧锻炼而来。比如“爱情专家”在《红绳惊魂》里说:“月老是婚姻之神,却不是爱神。爱情是讲心的,但是月老的红绳并不綰系男女的心,而是绑住男女的脚。”一语道破婚姻与爱情原来是两回事。

无论言情论政,张木钦下笔之处总有一股气定神闲,着还须是遍览群书的度量才能积淀的睿智与淡定吧。





张木钦著作表
1.《民族先锋之歌》,南洋商报,1984
2.《天上人间》,十方出版社,1995
3.《探花亭》,南洋商报,1997
4.《见虎烧香》,立腾出版社,1999
5.《荷兰街口夕阳斜》,大将事业社,2000


张木钦小传
1937年10月31日生于
柔佛州哥打丁宜。祖籍广东饶平人。
1961-1992服务于南洋商报,历任记者、编辑、主笔、总主笔,总编辑。
1994年应聘为《新通报》编务董事总编辑,1994年8月正式退休。
另有笔名:曼陀罗、龙文鞭影。



张木钦文章精华

1.
天帝的安排对孝子的伤害多过补偿,仙女要助人还债有一千零一种方法,就不合嫁他为妻,骗他百日感情。

没有仙女,董永一样可以还债,而且心安理得,平平凡凡过一生,如今给她一搅局,至少害了三个人,一个男人伤心,一个孩子没娘,一个女人处境难堪。

这个女人是谁?就是董永的未来妻子。传说后来他娶了员外的女儿,但不论是谁,总不能和仙女相比。董永此生,恐怕只能爱一个,往后漫漫岁月,惟有夜夜对着星空长吁短叹,那个接任的妻子看到这番情景,心中会有怎样的滋味。
(《天上人间》《孝子情伤》,P113-114)

2.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你知道你是谁?

这不是打禅机,是提问题,问问一下我们是怎样的华人。我们说:华人社会,华人公意,华人愿望的时候,对“华人”是没有疑义的;只有遇上敦陈修信的时候,场面才有点尴尬,有时可以说他不是华人,有时不得不承认他是华人。

王赓武教授对本区的华人问题,发表过不少演讲和论文。他认为只有一种华人不能称为华人,就是已经同化到与当地人一模一样,难分彼此的那一种。在印菲泰柬等地,就有这种人。(《民族先锋之歌》《ABC你属哪一型》,P61)

3.
那天我穿了单衣,披了风衣,坐在海棠树下。满树棠花无风自落,一条石径变成花径,还散布在草地上。地上有花,树上有花。人在花中,难免要占上一瓣。……

落花是闭幕礼,盛事一件。不论是落花时节又逢君,或者落花时节读华章,都是锦上添花。更有一层,一些像我这样进入落花期的人也略感安慰,不要认为只有挂在枝头上才能独占一枝春,平铺在地上也有春色。(《探花亭》《落花时节也风流》,P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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