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7日星期二

文藝副刊與馬華地志散文之興起

文藝副刊與馬華地志散文之興起
(上篇/局部摘录)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林春美)


“地方”,在二十一世紀開始大量進入馬華作家的書寫範疇。一些具有特殊歷史地位的城市如曾為海峽殖民地的檳城與馬六甲,及南洋原始色彩十分鮮明的雨林地帶如婆羅洲,逐漸冒起成為馬華散文的顯著地標。上述諸地的書寫,有的以專欄的形式長期在報章上持續刊載,有的則獲出版社支持,以系列叢書的形式推出市場。



前者比如歐陽珊之書寫馬六甲,曾先後在《星洲日報.文化空間》的不同專欄,如“明日遺書”(2002)、“笑看古城”(2004-2005)與“城牆內外”(2007-2009)上刊出;又比如杜忠全之書寫老檳城,除在《南洋商報.商余》有專欄“島嶼紀事”(2004-2005),另外從二零零二至零五年間在同一報紙的《方志》版亦不定期有文章發表。後者則比如楊藝雄、沈慶旺、藍波等書寫砂拉越雨林的作品,在大將出版社社長傅承得促成下,先在西馬報章刊登,後復由其出版社結集成《獵釣婆羅洲》(2003)、《蛻變的山林》(2007)、《尋找不達大》(2008)、《砂拉越雨林食譜》(2009)諸書,並同列為“婆羅洲系列”。



這些地志散文近年頗得評論者關注,尤其是旅台的陳大為與鐘怡雯夫婦,曾分別從都市、雨林、自然書寫等角度切入論之。然而,對馬華地志散文書寫的討論中,始終沒被探詢的極為基本問題是︰馬華地志散文何時興起?如何興起?



文藝副刊之本土化



馬華地志散文之興起,其實與本地文藝副刊大有關系。一九九零年,綜合性文藝副刊《星雲》推出專題系列“大馬風情話”,並公開向馬華作者征求書寫馬來西亞各地風土人情的文稿。這個系列獲得廣大回響,從該年六月推出,至次年四月結束,前後十個月,比該版同一時期策劃的任何一個專輯都為期更久。



“大馬風情話”系列總共刊登了五十一篇散文,書寫的內容大至一個州屬,小至一條河、一道橋、一條街。作為馬華文壇第一次集體、且持續近乎一年之久的地方書寫活動,它可謂開了馬華地志散文寫作的風氣之先。



一九九四年,《星雲》推出專欄“南北大道”。這個專欄取名自馬來半島第一條貫通南北的同名高速公路,卻比同年通車的這條公路更早“開跑”。“南北大道”一方面是“大馬風情話”地志主題的延續,另一方面又是對後者的進深發展。此專欄將所志者鎖定在馬來半島八處人文面貌各異之地,即麻坡、亞羅士打、檳城、新山、峇株巴轄、馬六甲、適耕莊及玻璃市,並邀八位居住於斯的作者分八期從不同角度書寫相關之地。這個專欄分十六期刊出,在四個月內密集發表共六十四篇地志小品。



《星雲》是兩大報之一的《星洲日報》一個綜合性副刊,早期多刊登史料掌故、文化習俗、名人軼事等文章,文稿多轉載自中、港、台報刊,本地用稿不多,本地文學創作更少,偶爾點綴其間的多是雜感隨筆和舊體詩。《星雲》的“文藝色彩”隨主編的風格而有所變易,一般認為,它在八零年代中期開始(重新)偏向文藝性。而從《星洲日報》的招牌文學獎“花蹤”自首屆起,把在《星雲》及該報“正宗”文藝版《文藝春秋》發表過作品若干篇,作為推薦獎所必需具備的推薦條件看來,彼時《星雲》確實如評論所言,“其實是大半個文藝版”。



資深馬華作家馬漢指出,在彼等同輩人寫作經歷的回憶中必然肯定的一個事實是,“在新馬二地出版的華文日報的副刊,是馬新二地華文寫作人的溫床”。馬華史料工作者向來亦認為,馬華文學是“副刊文學”。在網際網絡尚未足以搖撼紙媒文學地位的八、九零年代,文藝副刊的傾向確實仍舊影響著馬華文學的發展。而《星雲》是全國性大報每日見報的主要副刊之一,其影響力自是不言而喻。上述兩個以地志為主題的系列專輯,尤其是“大馬風情話”,甚得當地文壇重視。



在當時一篇文壇年度總結里,以及日後一位老作家的文壇回憶錄中,它都是少數被點名肯定的專輯之一。第一屆花蹤散文推薦獎其中兩篇推薦作品︰〈最美還是故鄉山〉與〈吉山河水去無聲〉,亦是在此專輯中刊出的散文,而後者頗獲評審肯定,其作者最終成為散文推薦獎的得主。儘管成績斐然,然而這並不應僅僅被詮釋為《星雲》策劃得成功的其中一兩個專輯,它其實也是馬華文藝副刊本土化的一項實踐。



《星雲》創刊於一九五二年。馬新分家後,馬來西亞版的《星洲日報》將總部遷移雪蘭莪,以本國新聞為主要新聞版內容,副刊則沿用新加坡的版本。至七零年代中期,其副刊擺脫對新加坡編輯部的依賴,逐漸開始獨立操作。一九七八年,《星雲》的編輯工作已由馬來西亞籍的編者執其事,亦改在雪蘭莪編輯,然內容性質卻仍與“本土”相去甚遠。一篇一九八一年的文壇紀要甚至評價說它“仍幾乎是剪稿的天下”。



至八零年代中期陳振華主編的時期,《星雲》開始有策劃性的向本地作家邀約稿件以為該版之主文,並開設七百字專欄“星眼”,特約六名本地作家一人一天輪流撰寫。



儘管陳振華未盡能扭轉《星雲》“剪稿天下”



的現象,誠如莊若所言,它與另一大報同性質的副刊《商余》,“可說都是台灣《人間》副刊的模仿者,剪報、剪圖,連排個版、畫一條線都‘人間’化”,然而,他所做出的變革卻依然可被視為《星雲》本土化之先聲。



一九八七年十月,《星洲日報》在茅草行動中停刊。至次年四月復刊時,陳振華已離職他就,張永修從新聞組調入副刊組,開始主編《星雲》。張永修在陳振華變革的基礎上,對《星雲》之本土化作出更深廣的開拓。他將固定作者的每日專欄“星眼”,改為公開專欄“龍門陣”。



另又新闢一週六日連續見報的“六日情”專欄,讓讀者自擬主題,一題六寫,改寫了專欄為名家壟斷的局面。以公開專欄方式容納短文的作法,一方面使《星雲》得以逐漸減少轉載外國作品,另一方面亦迅速刺激本土作者在該版位大量涌現。據編者自己估計,當時《星雲》所用本地作品,佔刊作品總數百分之七十五。而據一位老作家指出,確有一些作者是在《星雲》頻頻見報之後,方才名氣日盛的。



本地寫手之培育固為副刊本土化不可逃避的任務之一,然而八零年代末、九零年代初的《星雲》更見特色的,或許還是在專題特輯的策劃與製作上顯示出的,編者將綜合性文藝副刊本土化的企圖。這些專題特輯多數通過邀約或公開征稿的方式,向本地作家與讀者征求文稿。它們以系列方式刊出,每個系列為期三至五個月不等。在那段時期出現過的專題系列名目繁多,比如“紫色的漩渦”、“綠色呼喚”、“灰色地帶”、“牽手路上”、“書痴自述”等。前二者分別為探討同性戀與環保課題的特輯,執筆者包括來自不同組織或單位的相關人士(包括當時還不是國會議員的章瑛),以及某些“當事人”(比如同性戀者本身現身說法)。



通過將綜合性副刊作專題報導式的處理,《星雲》成功地將同性戀與環保這兩項當時甚為新鮮、甚至是敏感的全球課題,置入了本土的語境。後三個系列則或志靈怪、或敘情事、或道文心,雖皆為“永恆的話題”,卻也是當地的題材、自己的故事。一九九二年推出的“文學的激蕩”專輯,其系列文章討論的,更直指當地華文文學的核心與本質︰馬華文學的定位問題。“馬華文學經典缺席”論爭的烽火即在此系列中爆發,十余年來依然硝煙未盡。



“大馬風情話”與“南北大道”是《星雲》諸多特輯中的其中兩個。兩者在製作時間上相隔四年,然而就其內容與形式而言卻是出自同樣的編輯理念。前者多將相關文章以主文方式刊出,並有所寫之地的相片為配圖,台灣《人間》副刊的影響至此已大舉淡出。後者雖是專欄,然而編者卻突破以專欄為邊稿的既定排版樣式,同期刊登數篇專欄,並破格以主文的方式處理之。編輯的操作手法,讓此二專輯的主體地方、本土,成為醒目而顯著的內容。



儘管地方書寫在早期的馬華文學史上並非全然匱乏,然而,九零年代初期這兩個前後為期不過十四個月的專輯,在呈現地方書寫的成果方面,其涵蓋面之廣,至今為止仍是馬華文藝刊物所發動的書寫活動里所僅見的。這兩個系列專輯總共刊載散文百余篇,書寫的地方包括馬來西亞全數十三個州屬,以及一個聯邦直轄區,因此可說是以浩大的卡士﹧聲勢,標誌著馬華地志散文的正式興起。

(下略)


(文藝春秋星洲廣場 2012-08-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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