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2003南洋文艺年度文人 方娥真 2

娥真传真 2


问@张永修
答@方娥真


问:您在〈掬血〉里写道:


“离开了你,我的才情可能断绝

离开了你,我的稿子可能空白”


类似的少女情怀的浪漫文字常可以在您早期的作品里看到。爱情似乎是您诗文创作的推动力。请问现在爱情在您的写作里起着怎样的作用?

答:〈捧心〉和〈掬血〉里的“她”,这个“她”的原型出自《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抽取了林黛玉死前吐血焚诗篇的“痴情基因”放进〈掬血〉里的“她”身上,我借“她”的眼睛来看诗社的盛与衰(从和睦共处到各自背弃)、兴与亡(从守望相助到共同瓦解)。〈掬血〉最后一段写:“我们曾经有一个诗社的家/我们曾经活起一段情/后来檀香般焚散,老了下来/像一个悟,一滴泪把一切看破/西风夕照,原来都是夕照西风”。

“西风夕照,原来都是夕照西风”——我的初稿是“西风夕照,原来都是荒烟残碑”。

在《娥眉赋》里,〈掬血〉之后是〈聊斋〉。〈聊斋〉里的香魂不知已飘泊到哪个年代了,当她回去寻访诗社时,诗中写“门不动而自开/有人刚好整装出来/我惊疑招呼/他却不认识/幽静的庭院/种植了别人的花树/所有的墙壁换了色/所有的脸容换了面/不是从前的人/不是旧日的家/我绝望的寻索/我失惊的返身/我渡过的水乡都沉没/江水干涸,沼泽满地/我的香魂瞬息化作幽魂……”。

〈聊斋〉里的香魂,因改朝换代,世事变迁,她才发现在人的世界里已没有她立足之地(我渡过的水乡都沉没/江水干涸,沼泽满地)她瞬息间从年轻的香魂转为心境老化的幽魂。这幽魂和〈侧影〉诗中盼早夭对死亡有诸多憧憬的香魂形成沧海桑田的对比。

我写〈掬血〉时,诗社正值人多势众,反而在〈掬血〉等诗完成的几年后,诗社才真的在现实中瓦解了。因此,诗社原就是我写诗时创作出来的诗社,她自然也是我创作的“她”,她是她,我是我,我入乎其内诗写她,我出乎其外隔岸观望她,看她如何为情捧心掬血——这是我写诗时的美学距离。即使诗集里其中一篇〈掬血〉提及“常牺牲你的大我,完成你的小娥”,但她仍是我笔下创作的诗中人,她亦可以唤为小虫或任何名字,用小娥是取其与大我有近音之妙,我用小娥来叛逆诗中的大我。

《娥眉赋》中有一系列死亡题材的诗:〈绝笔〉、〈幕帏〉、〈倒影〉、〈侧影〉、〈捧心〉、〈掬血〉、〈聊斋〉等,我的焦点不是写情诗,而是透过死亡来写人世变迁下的盛衰兴亡。生死相隔的疏离是贯串整体《娥眉赋》诗集的基调——“台前是亲爱的一家人(生) 幕后是互不相干的角色(死)”。

《娥眉赋》诗集中的你,不是现实中的谁,亦绝不是固定的一个你,如〈歌扇〉一诗的“你”指的是所有读诗的读者。诗集中有好些篇幅在写“只要死心眼,灵犀处的/人影,也许天涯/也许今生,前来相会/若你断弦,海角外/我还是数得出第几根……”这类诗句是呼应〈高山流水〉里的你,〈高山流水〉是写给琴、棋、诗、书、画的。“琴”诗是写给失传的乐曲〈广陵散〉,诗中的“你”是“我”弹出来的琴声。

〈掬血〉里所写的“离开了你,我的才情可能断绝/离开了你,我的稿子可能空白”这类诗句不是我的写照,正如您问上述问题并不等于是您心中的想法。您的访问功力深厚,您以多重身分提问问题,翻转我多年的书写记忆,您的用意是要让我在创作上有机会与读者分享。

现实中我没有经历过“离开了你/我的才情可能断绝/离开了你/我的稿子可能空白”。我的写作之所以进入冬眠期,是因为我所有的心血都必须专注的耗在别的我目前仍然必须密密实实封瓮的生活状况上,这漫长的冬眠期与爱情无关。

我早期写作,是因为爱情完全留白(我只在航空信里谈恋爱)当时觉得我的恋爱才华在现实中无从发挥,真是悒悒不得志呀,于是就写进作品里,但爱情一直以来都不是我作品里的主题。我的作品读起来闲闲散散、言不及义、情情搭搭,老没正经的,我就是很偏爱这种书写方式,因为喜欢和读者捉迷藏,这样人生就会有期盼。我期盼高山流水,有人自万绿丛中寻得出那一点红的主题来。

(2,待续)

2003 南洋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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