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2003南洋文艺年度文人 方娥真 3

娥真传真 3



问@张永修
答@方娥真

问:如果时光倒流,您还走“天狼星—神州”的江湖道路吗?


答:如果时光倒流,在当年刚Form 5毕业不久的我,仍然一样是改变不了迷迷糊糊走上“天狼星-神州”这一趟旅途的。

我在天狼星的日子很短,怡保离美罗的天狼星相当远,我参与的时候不多。在神州时期,我常搬到外面独居,独居时作品最多,我有篇散文〈抄梦〉就是写那种倒渗出来的文思。

“天狼星诗社”的社长温任平,“神州诗社”的社长温瑞安,这温氏兄弟都很明了我的心不在诗社,他们尊重这一点就如尊重一篇创作自由的文章。温氏兄弟很重视文学,他们读到好的作品,会朗读给社员们听。

撇开“天狼星-神州”的江湖道路(其中一例是在旅行的文学会谈上,累到我站着也睡着了,然后给人唤醒,撑开3夜没睡过的眼睛,天狼星和神州的社员都很擅长这种彻夜不眠的文学聚谈)。温氏兄弟当年是让我加速落实到文学土壤的人,不然,我仍是虚无缥缈的活着(他们称之为梦梦女子),我只活在一种文学氛围里,却不一定会真正的持续写作。

我记忆的资料库中至少有3个版本的诗社,一个是我创作的诗社,一个是现实中的诗社,一个是道听涂说,一面之词的诗社。


问:您如何界定自己?是马华作家,或无边界的中文作家?

答:如何界定自己对我而言完全是身不由己的。记得当年诗社瓦解,我很无辜的从单独囚禁获释后,一切从零开始,我进入现实中连续剧的绝境里,一集一集;从绝境转入困境,又是一集又一集。我在长篇连续剧的动乱岁月中还没恢复元气,我早期的作品,尤其是诗集《娥眉赋》却给文坛的军事法庭判了刑,判词的杀伤力足于让我和《娥眉赋》长埋地底,永不翻身。判词甚至可以左右那些曾经鼓励我,肯定我作品的人来否定我。我不知道当年肯定我作品的人,会不会受判词的左右去否定当年自己的论点来否定我。我只知道文坛的军事法庭比政治的军事法庭更恐怖;文坛的世态炎凉比现实的一沉百踩更让人刻骨铭心。文坛的军事法庭只审理稿纸上堂皇伟大的历史命题,微言大义,对现实的民间疾苦却染有洁僻,不但视而不见,看不上眼,并且还要在道听涂说的一面之词上落井下石添多几笔,加重刑期。也许有人看到我粉饰太平,把牢狱写得像富娱乐性的儿童乐园——咦!关了几个月还在笑,还在笑!所以在现实里给我加重刑期,加重,再加重(但我没犯法,即使关我一天也是违反人权的)我仍是闲闲散散,言不及义,嘻嘻哈哈,老没正经的,我以为真正的主题是应该隐在背后的,这是人最基本的尊严,明眼的人自然会寻拨出真相。然而,道听涂说,一面之词的隐私在未经当事人同意前,已变成白纸黑字公然曝晒,这道听涂说的版本变成了真实的版本,让我连抬头也害羞。

我遇到真正关怀民间疾苦的人是金庸、董桥、胡菊人,还有政界的宋楚瑜。在天地之大,无处容身时,之前与我素未谋面的金庸最实际的让我在香港有居留之地。后期申请的工作准证,他叫我给董桥签署,董桥每次都是第一时间交回给我。胡菊人也是为我的居留事想过办法,而不是计较我这时期有没有写诗。宋楚瑜让我看到台湾的开明和尊重人权的一面,是他提出让我再回台湾,以澄清我这场冤狱是无辜的。

一位作品给判了刑的作者,在冠盖满京华的文坛上,我是身不由己寻求转向无边界的。在我以为《娥眉赋》可能给判了无期徒刑的当儿,在众声噤若寒蝉之际,竟然是我远离多年的出生地,马来西亚《南洋文艺》的主编,您带给我正面的讯息。所以我要摘取这项荣誉的桂冠,因它能激励我向上,让我萌生了是否应该从封瓮自埋的冬眠期提前苏醒。


问:您在《娥眉赋》有出色的表现,我正纳闷为何您不再写诗,却没料到,您在入狱之后被“文坛的军事法庭判了刑”,而意兴阑珊。此事之前我未有听闻,真令我讶异。不知您所指的“文坛”是指哪里的文坛?多年之后,您是否已经走出有关的阴影?我们非常期待您重出诗坛。


这次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专访。末了,您可还有什么话想传达给故乡的朋友?

答:您厚道的赞许《娥眉赋》,我会更加去反思它的不足之处。我指的文坛的军事法庭是一篇评文,来自马来西亚与我同根生的人之手笔,它在台湾的文学刊物发表,在台湾出版成书,在台湾文坛成为判决《娥眉赋》无期徒刑的军事法庭,又把道听途说的一面之词变成白纸黑字,侵犯他人的隐私权。

我半停笔或完全停笔与上述的事无关,是我的生活状况让我无法写作。我曾努力突破,但却半途而废。曾试过写人物稿,写了四分之一,生活上的突变使我应交的稿搁置了两年仍原封不动。我完全拙于交待,因为太不近情理,只能期待可以有一天把搁置的文章完成。现实中一些答应了的事,因生活突变没有了下文,更无从交代,使我有口难言。生活的突变也让我没有馀裕,不得已几乎要与世隔绝。这就是我在写作上遇到的瓮的困局。在冬眠期的困局中,早期作品被判刑确是加深我的悒结难散,意兴阑珊。

当年初到香港我曾经写:“夜晚飞机从天空降落香港,那蜿蜒有致的香港夜景啊,当真美得过了分而有点海市蜃楼的虚幻,望去真要误以为那是地球上一个天国夜市。当飞机往璀璨的万家灯火斜斜降落,我彷佛来到人间的富贵荣华。”然后我特别分开另一行来写“我要在这寸金尺土的地方争名夺利,富贵荣华。”

那时我需要名利,名可以让我取到利,利可以让我在现实里生存。我当时总是想,我很著名的话也许就可以幸免于一场冤狱,我很著名就可以保障我的人身自由。现在我低调的在香港某个隐秘处,我却想:幸亏我不著名,我不著名,我的隐私可以得到保障,可以不受到侵犯。只愿随波逐流,不要惊世骇俗。

在纸上与您交谈后的馀绪,让我想到现在我不需要名利了,我可以纯为兴趣写作了,我应该想办法提前突破瓮的困局。所以我很感谢《南洋文艺》在农历新年给我这份厚礼。因为对着出生地的故乡朋友,我第一次不包装的剖白自己的作品和这些年来的点滴,也因为要与这儿纯朴真诚的读者素脸相见。我在怡保念书时,新马作家的作品让我的日子过得营养丰富。

(3,续完)
 
2003 南洋文艺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