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6日星期三

初识陈浩源的<搬家>

温任平专栏【澡雪精神谈诗】

要写细微的感觉、似有若无的感情很难。张爱玲的小说做得到,写诗的我们做得到吗?政治滥调,摆出正义之士的姿态诅咒这一边,支持另一方,这是宣传文学。Propaganda arts。
感情的瞬间变化,实在不容易处理。张爱玲曾写过一对陌生的男女,男女两人都有家庭,每天搭电车上班,生活刻板。两人虽然每日在车上碰面,却从未交谈。

某日车子突然电流中断,卡住不动,时空突然冻结,没前没后活在当下。这对男女,由于无聊,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话题从家庭的负担,到各自工作的刻扳,他们之间不再隔膜,谈得很投契,甚至忽然间有一种爱与被爱的感觉……霍地电流恢复供应,电车又可跑动了。这对男女刚刚伸出去的感情触须,不约而同龟缩回去,面对一点也不浪漫的现实,心里记罣的是迟了上班会怎样。时空一下子正常化,两人的思想比随之日常化。如果我们用诗去处理类似的题材,效果会怎样?

我留意的仍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最近读陈浩源的近作<搬家>:

“搬进去,原来的人搬出来/没见过面,却留下线索/窗帘一边旧,一边新/卧室墙角,半瓶花露水/斜倚,残香氤氲/墙上挂着,没撕完的月份牌/胭脂让时间凝固/旗袍是当时的标志/老虎窗边,几幅没带走的油画/学生的写生,却成为那个年代的写真/阳台旁边,一张完整的蜘蛛网/徒劳的编织,空花盆吸引不到/蝴蝶今夏飞返停驻/搬进去,搬不走/那个人的回忆 ”

搬家算不上是日常生活中的什么大事件,旧人搬走,新人搬进来。这些日常琐事里有诗性。搬走的人,人虽走了,却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包括一边新、一边旧的窗帘,没撕完的月份牌,老虎窗边(roof window,老虎窗是上海话)没带走的几幅油画,空花盆,蜘蛛网,除了这些视觉所及的物件,搬进来的人还嗅到花露水的残香,好一个色香味俱全的景象。

搬走的房客很可能是个画家,在屋子里教画。人走茶凉,留下来最完整的大概就只有蜘蛛网。蝴蝶在飞,是旧时的蝴蝶重返吗?也只能揣度。旧的房客走了,他没携走记忆,新的房客搬进来,却面对别人——他没见过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碰面的人——留下的记忆残渣,这记忆残渣,可也有它的时空铭记啊。我喜欢琐细。琐细在艺术升华后可以变得细腻。生命最可贵的就是这些微妙与细腻的感受与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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