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5日星期二

我的山水槟城



绘画/廖新华

杜忠全【散文】

算来正好是10年了,才终于开启文档来给这一系列文字写序,脑海浮现的,却是更早以前的一幕画面。
那时我正好在另一座岛的山巅,秋凉和冬寒都过去了,短命的春一溜眼就过度到夏,一个学年的课业忙碌也到底了。那是我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暑假,经朋友的穿针引线,几个暑期打工族躲到高海拔的中央山脉某一山头。盛暑躲进深山,市尘离得很远,星空仿佛来得贴近了些,晴空万里的夜晚,抬头即见银河在头顶闪闪发亮了。那是我离家在外的第3个年头,从在自己的岛上自己的家日日看山和爬山,到直接住在台北的山岗上,到那一年的暑假因打暑期工而往更高海拔的中央山脉攀高。暑期漫漫,足以把大学生活里无日不有的课业压力都抛开了,权充个旅游景区的过客,以劳力换来神经紧绷之后的休歇。
在葱绿的夏日山头看山峦起伏,心底家乡山影却逐日清晰起来,于是乎,一日午后趁忙完了手头的工作,随手便抓了纸和笔,独自坐到庭院里,在蓝天底下也在碧绿的山间随意涂写了起来。说起来,那几乎是我在台期间,除了论述文字和课堂作业之外,极少数的感性书写了。
在那山写这山,在那岛写这岛,此前也不是不曾动过念头的,如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台北街头抬望灰扑扑的天空,总有一些什么在心底涌动,但回到山上回到繁忙的课业里,就再没“下文”
了。那会儿窝在深山,除了上午依嘱忙上一段,下午再做一些后续跟进的工作,剩下的就是整大段的悠闲时光了。那时一心想抽离生活的瞎忙碌,也没准备太多的消磨资源———更没有如今随时刷网的便利,看着想着,便直接付诸笔墨了。
涂涂写写之际,同一组工读的搭档嘉谦推开木篱笆走来,问说在干啥,我似乎只虚应一番,说没什么,涂涂写写而已……只是想家了,其实。
我总是无端地揣想,如那时整两个多月的暑假都“困守”山间,会否留下更多的文字给自己?在这之前,上写作课时写了散文和小说各一篇,期末交上给师琼瑜老师之后,因那是中文系不同组别所开的课,自己也傻呼呼地不晓得随后到人家的系办公室把老师批阅后发回的作业领回,如今却再也想不起,那时究竟写了什么样的文字了。可以确定的是,我依然从自己的岛出发,在那岛写这岛,借文字解乡愁。依然记得的是,完成之后的内心喜悦,仿佛把一种无形的情感化为有形的文字,再装订成作业式的小薄册,也让自己心满意足了。
然而,原打算整个暑假在山上避暑的盘算,随着一场强台风袭台,山上的景区山河变色,也就泡汤了。那一个或几个午后的闲清涂鸦,后来居然没随手丢弃,反倒随手塞入行李了一起回到台北的山头,之后又飘洋过海回到了自己的岛,成为自己留学时代的私密记忆,与几篇电脑数据化的留台文档一起存念了。
时移境转,到2003年的下半年,在陆陆续续写了些文字之后,永修来函邀约经营个人专栏,并且要求自设栏名和写作主题。几个念头在脑际盘旋之后,最终我回了个“山水卷”之名,心想就写岛上的山山水水吧。我的私下猜测,专栏邀约之发出,可能是我写了不少乔治市的土地与情感记忆相关的文章,因此认定我会写乔治市。但是,相对于已写下不少文字的乔治市,我更想经营自己对岛上山区的记忆。
想写槟岛的山,没有人知道的是,在这一阶段的写作之前,我写下的最后篇章,就是岛上的山水了。后来因打台风而中止的暑期工及可能的持续写作,在回到家乡并开始经营专栏方块之后,就在时间的另一个段落延续下来,或说是一尝夙愿也未尝不可。在离家赴台之前,我过的是日日登山,在山上度晨昏的日子。清晨时光踏着朝晖上山,也闻着鼻间的青草和泥土气息“回”
到再熟悉不过的清幽山间,一本书在手边,就在山上的不同角落听者流泻的山泉消磨一整个上午,待日头升高了,才沿着林荫山路又回到山下的家,摊开笔记本子,记下山上的所读所思及所见;山路日日都一样,但阴晴的光线不同,尤其心绪有别,见闻觉知也就不一样了。半个白日忙生活的事情之后,待日头偏斜的黄昏再踏上同样的山路,身边多了不少登山客,那是赶在天黑以前上山出汗做运动的岛民。晨间清寂的空山和入暮时分人影穿梭的山路,既是我眼所见笔所记的个人生活,也是不少岛民的生活节奏。除了旧城区与古迹建筑,这岛上一直都有着另一种生活节奏的。游子在外乡想念槟城,除了城区的踏步与古意盎然的战前旧建筑,更有着青绿的山光水影,否则何来山明水秀之夸赞呢?
写下这一系列文字,一来是绍续在夏日山头无端中断的文字乡思,更是将自己早前日日山行之时写在日记本的私密文本,转换另一种形式写成了发表文字。写了半年有余,随着有关版位的人事异动而中止———其实是换了个栏目和主题再延续,这一系列文字,也就成为电脑里的另一个文件夹,虚拟无形。但是,当年想家的人没做成的事,这算是对自己有所交待了,于是便一直搁着又搁着,以为就这样了。
近些年陆续结集了几本个人的槟城书写文集,有散篇写作也有原专栏再行整理的,心里老觉得还有一事。前几年以第二个专栏为主要内容结集成《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之后,更觉得也该对这一系列文字有所交待了。
将原“山水卷”结集成《山水槟城》,我不得有不同的考量。当初在书写这一系列文字时,脑海里其实是浮映着画面,再将画面堆砌成约摸800余字的小品的。此次出书,便邀请画家廖新华来将文字再行转切为画面。此外,上一次编辑《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时,为了集中呈现乔治市极具特色的中文路名文化,因而舍去了同一系列专栏的部分文章,这一次便以分辑的方式为它们找到了归属,同样也请画家为之作画。因此,《山水槟城》全书的文章,也就一概以图文并陈的方式来呈现了。文字写景,或色彩描情,这书让文字与画作展开了对话,但也不妨分开来看,两者都各自扮演了各自的角色,没有谁为谁搭配的问题。
我要说的其实是,画是画,不是插画;文是文,不是图说。这《山水槟城》,写的画的,是我也是画家眼里的槟岛山水呢。
至于附录的两篇“出土文字”,算是交待了“山水卷”这一系列文字或专栏的前缘,尤其是我槟城书写的最早篇章了。

(南洋文艺,5/8/2014)
《山水槟城》作者:杜忠全绘画:廖新华出版: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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