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忠【文学观点】
《文学的武吉》书影 |
2012年夏天,我到金宝开会,后搭长途巴士由怡保经宜力北上勿洞,在和平村留宿一夜,次日折往北海,搭渡轮过槟岛。这回返马,除了发表论文与勿洞行之外,也颇想与棕榈出版社诸故人一晤,于是安排了经槟城飞回台湾的行程。
棕榈出版社在1971年成立,创业作是1972年出版的《宋子衡短篇》。 我读了《蕉风月刊》1973年“评论专号”里的“宋子衡短篇小说评介专辑”后邮购了一册,不是向周报社就是向宋子衡邮购吧。那期的《蕉风》 “评论专号”同时刊出宋子衡短篇〈乐天庐夜宴〉,颇富象征意义,如果写得长一点,可能就是马华小说版的〈龙天楼〉。那几年宋子衡创作力旺盛,《蕉风》几乎每期都刊出他的短篇,有时还跟菊凡实验两人书写同一题材。那些年我读了叶维廉的《现象·经验·表现》,对小说批评颇感兴趣,开始写起评论来,分析的多为宋子衡作品。一日,收到小说家来信,要我为他的下一本小说集写序。彼时我高中刚毕业,每天在关丹街头四处溜跶,也不是什么作家,宋子衡居然要一个高中生给他的小说集写序,真令人惊讶。
于是我写了〈宋子衡小说中的命运与完美意识探索(1972-1975)〉,那是我在关丹那些年最重要的评论稿了,后来也刊在《蕉风》。不过,宋子衡的第二本小说集迟迟没有出版,一直到1991年才改由蕉风社推出,距离那篇序文刊出时间,已有十几二十年之久了,序文早已过时,故改成附录,彼时棕榈出版社也早已解散了吧。
后来我到八打灵谋生,在学报社当个小编辑,也兼编《蕉风》。某年宋子衡来都门领奖(应该是这个原因吧),到编辑室小坐。他话不多,故那次见面时也没说什么,大概后来就是姚拓请我们到大人餐厅吃饭。《宋子衡短篇》之后,棕榈出版社相继推出《冰谷散文》、《艾文诗》、《温祥英短篇》、《游牧散文》、《暮色中》(菊凡小说集)等书,部部扎实,文类齐全,是70年代的马华文学场域的重要出版社了。
我跟棕榈诸故人认识始自宋子衡小说。棕榈诸人如菊凡、温祥英经常给《蕉风》投稿,故也有关于文稿的书简往返。陈政欣、叶蕾等生力军加入棕榈,似乎是后来的事了。陈政欣当然不是文坛新人,当年他以“绿浪”笔名写诗,早已是马华现代诗人一个响亮的声音。政欣兴趣广泛,译过不少通俗小说,对科幻小说尤其在行。我编《蕉风》的“科幻文学专号”时,他也来稿支持。叶蕾来过编辑室小坐,许多年后她还记得我们见过面。后来我到台北念书,某年陈政欣来台,约我跟李有成相见。回想起来,那次见面,已是30年前的事了。
我不记得30年来,我多番台马往返──其中颇有几次是出席马华文学的研讨会──有没有见过棕榈故人,有的话应该也只是陈政欣,因为他一直相当活跃,十分热心参与推广马华文学的活动。但是我记忆中的陈政欣,以及棕榈诸人,总是和大山脚、槟岛、北马连结,甚至每次在南马的柔佛看到棕榈园丘,看到那些棕榈丛林,想到的都是棕榈出版社,以及那一群默默写作的故人。
因此去年夏天,想说既然到了北马,应该要与故人叙旧。早一年,即2012年初,宋子衡骤逝,令人哀伤(2012年,其实是我的伤逝之年,岳父、母亲先后在数月内辞世,人世之无常,莫过于此。我们常用“一个时代的结束”来哀悼长辈之死的世代终结。是的,时代走到这个地步,我们这个世界的文明,早已经历了各种升华与浮华,早已不知终结几回了),越发希望和故人一晤,于是请政欣居间联系。金宝会议期间,政欣、冰谷、何乃健也到小镇与会,探访同来开会的老友记李有成。会后我们说好等锦树和我从勿洞返马时跟棕榈诸君在槟岛相聚。
那天下午我们在小说家温祥英望海的高楼居所闲聊,日落时分就到海边的餐厅吃海鲜。我们,指的是温祥英夫妇、菊凡、政欣、叶蕾、沙河,后来麦秀也来了。我在东海岸练笔试写时,棕榈诸人早已出道,属于马华文学的前行者。麦秀当年协助萧遥天编《教与学月刊》,更是前辈了。之前听说他微恙,见到他在康复中,十分欣慰。第二天一早槟岛大雨,锦树冒雨去植物园走走,后来温祥英夫妇到旅馆带我们去吃早餐,游览市区若干景点,到张弼士故居一游,也逛了传统市场,因为锦树要买点生豆蔻回台。我在市场看到一桶一桶的亚答仔颇为兴奋,在台湾吃摩摩渣渣时都只有两三颗。后来我们在The Library餐厅吃饭,餐后温祥英夫妇送我们到机场,结束了两天一夜的“棕榈故人叙旧之旅”。
上面所提到这些棕榈故人或文友,多出现在陈政欣的《文学的武吉》里头。例如,书中不只一篇提到武吉在70年代初有个传说中“姓宋的”人,在武吉马达让这小镇上“捕捉已经逐渐消失的流传中的轶事传说”。那位姓宋的人当然不姓宋,不过他就是宋子衡。陈政欣写道,“宋子衡说在小镇上写小说,画个身形就可,不需连影子都要描出来。情节背景能模糊能虚拟的,就尽量用文字来意象化了。撒放些许迷雾,让武吉镇人没能在他的小说里找到武吉镇人的身影……。”政欣这几句话正点出了宋子衡的洞见,同时也指出了马华小说“唯现实主义者”的盲点──他们认为要连影子都描出来才叫写实。
2012年初之后,不管虚写实写,宋子衡已不再“捧着小说在武吉镇上踌躇”了。陈政欣说,“宋子衡是走了,是永远地走了。”不过,宋子衡模糊虚拟的武吉镇地景、背景或人物,陈政欣在《文学的武吉》里头继续书写,继续以文学造山造镇。文学的武吉,武吉的文学,就像那条K路,“依然起伏蜿蜒,依然葱葱郁郁绿意盈目”,透过陈政欣的文字韵律与书写想像,在我们眼前伸展出去……。
(南洋文艺,26/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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