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8日星期二

10月涼風

李宗舜【散文

(一)啓程赴約

10月凉风,带着旅者走进陌生的城市,熟悉的是在地图上街名道路:馆前路、南京东路、罗斯福路、中华路、徐州街、武昌街、厦门街、迪化街……。文学的天空从梦中升高到现实,真实里依稀看到的梦境。

细雨绵绵,单薄的外套,好像无从躲避10月的寒意,尤其是从热带雨林,转身到了高楼擎天的台北。

1974年秋天,得知入学台湾分发各大学榜单后,带着落榜的心情,辗转从家乡美罗,挥别亲人,乘坐夜班火车,长途星夜赶到新加坡,隔天乘搭国泰航班,无非是想来到了梦寐想望,也是沉淀心中已久的文学都会,万家灯火的台北。

到了台北火车站前,走向建国补习班的高楼间,一座久久在望,矗立在馆前路,我最早踏足栖身和就读大学补习班门槛。

离家的乡愁甚浓,在异地伸展,远离诗社兄弟们的眷念,变成了暂时的相忘。夜深人静,辗转失眠,长夜凭栏,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编织一双草鞋来赶路, 这人生
要我在西风中窥视你寒霜底脸
不要别离, 一别不敢再见你

翌年参加联考,一纸分发书把我从馆前路带到一片汪洋的木栅,政大中文系,来到大门入口处,第一眼就看到久违的四维堂。

同样是10月,但这一年的10月,是一场水灾。

10月15日,一场豪雨把政大低洼地带包括文、法及商学院底层全部淹没,学校停课。

十月的脚步声没有休止
它轻声走过
请随身携带雨衣, 走出门外
我看到有人忧伤, 有人
低吟。我看到自己
走过寂静校园
脚印是回家的心情


(二)在政大

新生报到注册之后,这片汪洋久留不去,虽然雨量使得脚步沉重,这样的灾区残局却也陪我渡过了毕生难忘,一个丰盛的秋冬之季,新的环境,新的人和事。新鲜人上课的钟声伴随下课的脚步声一天一天过去,却很诗意让我留下许多回忆,渡过一段不长的大学生活。

那时开始接触到政大长廊诗社,结识当时的西语系社长陈家带。也和中文系高我一班大二的诗人学长游唤初遇,高谈阔论诗的发展和走向,意犹未尽时,奈何上课钟声已经响起。

和文学及文友结缘,漫漫长夜感觉特别舒畅写意,校园的凉风吹过,隔着教学大楼中间绿林大道,学子的身影穿梭,有些悠闲,有些急促。

水灾过后的醉梦溪畔,更显风貌,曾有过我欢呼和飞扬的诗句,风中的倒影。

期间投稿政大文艺刊物《大学文艺》,参加《大学文艺》的诗歌、散文比赛,也参加校内诗歌征文,那年前后得了几个小奖。文学带给我一路走来的忧欢,在作品中逐步萌发,在山林下的草地开始滋长。

上课钟声横跨
两个世纪烟窗
一灯蒙蒙隐喻着私语
睛天水影漫不经心
走过拱桥就把
天色渐渐淡忘

(三)仰慕高山

另一边厢也如火如荼的忙着神州诗社的会务,彼时诗社是高峰期,新的社员加入,新血的培训和鼓励新秀创作,出版诗刊、丛书,接洽出版社。拜访在马来西亚文学启蒙时就仰慕已久的作家。联袂夜访诗人余光中厦门街的余府,师母范我存一碟又一碟的端上飘香的菜肴,宽广的民宅是一片诗国的草地。张晓风丶亮轩家中作客,他们亲自烹调的鱼肉和家乡小食,早已触动肠胃和饥渴。在高信疆家倾听骚人侃侃而谈,此生的文化抱负是一条不归路,夜归鸡啼。和以朱西宁为首的三三文社结缘,师母刘慕沙的拿手料理,胃口大开。朱家三姐妹天文、天心和天衣依偎在父辈身旁,和我们神州年少平辈相视而笑,辛亥路留下长长的风景,看到现在,未来相对遥远。

寄售诗刊丛书在武昌街明星咖啡屋骑楼下,第一次见到鬻书自活的诗人周梦蝶,着实站立不安,言谈吞吞吐吐,离开时回首,那瘦长的背影,风中倍感孤寂,也看到生活的无奈和坚持。

这段时日,每天往返木栅国立政治大学和神州诗社驻扎的罗斯福路5段97巷9之3号4楼试剑山庄和七重天习武场之间,文学活动频繁牵扯上大学生活,生活忙碌,忙碌而充实。

夜雨听风遥远
山外树影汹涌
一行诗句迭合暮色
在众人朗读声中
摘下万人挑起的灯火

(四)中文系小插曲

我们中文系甲班两位侨生,李华强带着浓厚的乡音,听起像广东话的香港华语,我则带着美罗鸡仔饼的乡情,“辣死你妈”的言不及义,给班上本地生,尤其是女生,另外两个地域新鲜的话题。(后来才发现,班上男生人数一个手掌5个手指算不完,念中文系的男生是异类,我和李华强在班上加插广东话,言谈另类,不修编幅,穿蓝色Texwood喇叭牛仔裤,大摇大摆穿梭课堂班级间,不是异类才怪呢!)另一班同届中文系乙班也来个香港侨生冯艺超,看看他的名字,再听到他说的广东华语,已经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这甲乙两班来了3个活宝,侨生辅导处师长看到我们,总是嘘寒问暖,生活起居调适与否,关怀备至,一一问到底。

回到美罗老家再返政大时,总想到师长生活辅导诚挚的心意,带着红花油、均隆驱风丶鸡仔饼送到侨生辅导室,让这些在异地视我们如亲人的师长品尝和送上温暖。

那时的政大,在入口不远处刚盖上一栋美仑美奂的女生宿舍,另外在矮楼的男生宿舍旁,也平地建构了政大最高的多元餐厅,我总是得到工读的眷顾机会,常在餐厅“洗大饼”,又有免费晚午餐,盘盘碟碟,洗得不亦乐乎。

女生宿舍是我此生情感萌发的难忘,我收藏了36年,直到去年才慢慢和友辈提起,揭发藏在内心思念乙班的女生,那来自南部浓厚乡音,只能远远看去,尤其在暮色中徘徊,一厢情愿的爱慕,于我心深处留下自赏的甜蜜和波动的涟漪。

那些年的木栅,那些年的醉梦溪,陪伴缪斯的脚步和影子,尘封已久,却没有空留。

掀开这久封的帏幕,心中隐蔽了许多年的期待,最终成了人生过程中的泡影,但总是在岁月留痕中挥之不去。纪念这段没有结果的回忆,我告诉自己,诗是最美好的印记:

脚步放缓经过/一楝女生宿舍站在校门前/心跳加速刹那间//她不经意使我掉落/自设的陷阱漩涡/走入东方抒情的古典//远远望而却步, 她走向/课堂敲打的钟声/我向背道的雨点//我的梦积蓄半甲子/揭开不可及的遥想/收藏在我仰望的楼层

我的留台之路从十月的凉风开始,也在十月结束,以及往后陆续发生的事迹;九月至十月的风雨。

 (南洋文艺,28/1/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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