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3日星期一

2014南洋文艺年度文人特辑:贺淑芳专号1

贺淑芳,摄影:蔡俊伟

 不用写得那么美,有刺痛感的也好


1970年出生于马来西亚吉打州。80至90年代期间曾以笔名然然投稿报章文艺版与诸如《椰子屋》、《青梳小站》等文艺刊物。曾任工程师、《南洋商报》副刊专题记者、霹雳州金宝拉曼大学中文系讲师。2008年台湾政大中文所硕士毕业。曾获2002年(台湾)中国时报小说组文学评审奖、2002/03年亚细安青年微型小说首奖、2008年(台湾)联合报文学奖小说组评审大奖。目前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研究所念博班。著有小说集《迷宫毯子》(2012,宝瓶文化)。


文学Q&A 张永修【问】贺淑芳【答】

Q 作家不一定要念博士。作为一名博士生,学术研究对您的写作有什么样的帮助?

A观点、语言。可能所获得的只是碎屑而已。其实我不知道学术研究对写作是好是坏。你等于必须一直不停地用眼用脑。学术研究有时也不是不烦的,比如术语词汇的定义,太多疆界体系。有些杰出的作家甚至并不从学院里接受文学训练。比如璜·鲁佛,或者巴尔扎克。但写作之外,总有生活,得谋生。我想写论文、阅读资料,其赋予我时间与生活的切实之感,不逊于驾德士、煮饭或会计做账。以前我也会想象自己做诸如司机或售货员之类的工作,仿佛可以旁观人生百态。不过如果包括“学术研究”,那我已经做过3种行业了,另两个是工业和媒体,觉得那种想像并不切实。如果我做别的工作,当记者,或继续当工程师,故事应该会找上我,但就像当我读着各种各样的资料时,某种提醒也会叩门一样,但终究还是有无写的意愿。

既然已在“学术研究”的途中了,那就尽量去想它会带来哪些好处吧。这包括晓得怎么找资料、图书馆资源,也比以前更有耐性读沉闷的资料。虽然都不一定会写进小说,但七拼八凑地得到一个哪怕模糊的背景之后,要胡说八道也比较敢放手。

一些学术观点对我的影响可能是很透彻的,比如拉康那套精神分析学;我后来看禅学时一直想起。

另一好处大概是让自己和自己聊文学。在跟别人谈论之前,首先是跟自己聊天。有时所读到的会让我暗爽,如罗兰巴特提过的“jouissance”,他说对于这样的文字,只能以另一篇同样性质的来回应。前者英译为bliss,中国大陆中译“醉”,都未免太舒适,它是有点尖刺的,类似“剩余”,那种浮荡在系统中仍未沉淀的杂质。让人战栗,很难说明,却有可能是先驱,且是可贵的,它来自伤口。当我读到时,会有种像目睹悬崖上的舞蹈之感。有一天我在大学里走路时,一边走一边看住墙上的窗和门,就想一天到底耗多少时间去写论文,写小说就是这种生活空间被挤满之后咀嚼缝里剩下的,我想这剩余比什么都有意思。有时会想不用写得那么美,常会想要找坚硬的,有刺痛感的也好,若能爱这种刺,或许也能爱回自己的褶面与质地,就能变得更强壮。马华文学同行的现代小说中,这种不平顺的嶙峋感,其实也蛮多的。

(南洋文艺,4/2/2014)



然然的野心
周泽南【印象篇】

永修要我写有关贺淑芳作为一名老朋友的文章。开始时我觉得勉为其难,因为我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直接联络了,我对她的印象像rewind的电影,突然倒回十多年。既然这样,就顺其自然吧,让我写1000字。

我开始认识然然(淑芳的其中一个笔名)的时候,我大概是大三,她在大一,在紫花纷飞的槟城理科大学的黄金时代,至少对我而言如此。我对她的印象比较多是夜晚的穿着和长相,或许那是因为当时的我们都忙于华文学会的活动而往往夜归的关系。

习惯夜归的然然瘦小,平头,常常一袭黑色长裙;除了少数念书或做功课的时间,其他光阴都耗在跟一个称为思想探讨组的组员们鬼混。这些有点像嬉皮士和愤怒青年混合的杂种,时常在校内的正规活动上,一讨论就是3、4个小时,活动不得不停止后还继续到校外的茶水档或嘛嘛档扯蛋。

他们/我们都谈些什么呢?民主精神、科学态度、沙特、卡缪、卡夫卡、尼采、虚无主义、卡尔维诺、米兰昆德拉等等。然然混在这些言论咄咄逼人,态度嚣张自负的学哥学姐之间,一点也不显得退缩,反而常常抛出关键的问题和有见地的言论。

除了跟这些探讨思想的怪人一挂,然然也参与文学圈;这跨越于文学和思想领域的实践或许可以归根于她的一种态度;同时看穿了多数搞文艺人士贫乏的思想,也看透了理论青年词汇的生硬和艺术修养的贫乏。当然,不必非常认识然然的人也可以看出她有企图超越两者的野心的。说实在,我是相当欣赏她的野心的。然然后来有没有超越任何人,超越了多少人,我不清楚也不关心了。搞不好到最后然然也看透了超越本身。

大学毕业后,我在槟城从事社会工作,然然则到和她的性情完全不适合的工业界卖命。辗转了几年,我到南洋担任记者,然然随后也来了,而且还担任同样的职位。不必说,只要是文字工作她都能胜任,而且非常出色。然然显然对文字或广义的语言有某种程度的崇拜。

2001年马华收购了南洋报业后我与然然就相续离开。那一段期间,她并不特别有正义感,但也绝对不会为了饭碗等理由而放弃坚持或反抗。我不知道然然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对新鲜事物、知识、后学理论充满激情;其学术生涯和思想/艺术实践之间的鸿沟有多大?我关心不来,或者也不关心了;我希望至少这份诚实能弥补我们之间稀薄了的友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认识然然;反正一切的解读都会是误读,就交给熟悉或不熟悉然然,崇拜她或妒忌她的读者自行想象和判断。因为距离的缘故,我好像可以对然然在意的,只是她的野心和志气怎样了。

(南洋文艺,4/2/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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