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6日星期六

白垚:后续的现代文学运动

花果飘零的播散
后续的现代文学运动


学报十年 另番风貌

70年代,悄凌接编《学生周报》,来时,刚从阿松大女中毕业,清纯的文字,细密的心思,随意的笔触,互动的关怀,读者作者俱皆倾心。

悄凌早期不涉《蕉风》,但她的水磨功夫,却在《学报》为日后的现代文学储备了大批作者读者,赖瑞和、张锦忠、沙禽、迈克、早慧多在那个时候现身。

她不写现代诗,后来接编《蕉风》,在隐隐的悄凌格调中,以女儿家的针针线线,在现代诗人沙禽的协助下,编出另番现代风貌。80年代后,她编其他报刊,舞台虽异而本色依然。

悄凌编《学报》10年,最初与李苍、周唤合编,慢慢就一个人担当下来了。从周刊到月刊到半月刊,从 8 开本到 32 开本到 16 开本,中间还有一个横向半摺的 16 开本,历尽沧桑变化。每一次改版,都是一度难跨的窄门,她咬咬牙就穿过去了,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平淡,以随意的笔触,与作者通信,在编后话与读者说事谈心。

有一段时期,她默默不语独编《学报》,我汲汲营营苦撑《蕉风》,两刊相濡以沫,在孤寂的路上足音相扣,却也乐以忘忧。她的丈夫钟轲,与我颇类江湖兄弟,在文化的跑道上,与我同行,迹遍九城,在通讯部、学友会、生活营、野餐会,与读者、作者、通讯员、学友说艺研文。当年李苍入编《学生周报》,他是半个推手。



80年代 天之一方

70年代后期,反叛文学的流域已宽。温瑞安白衣歌赋,大量发表武侠长诗,宋子衡以现代之笔写升斗小民之实,迈克、家毅的自在文心,张锦忠初试锋芒,赖瑞和坐而论道,青年才俊赴知音,穿梭在两刊之间。

同时,“天狼星诗社”的幽光渐著,在温氏兄弟的带领下,到80年代,江东子弟娴兵甲,已挥洒自如,诗人辈出,诗曲诗乐,为现代诗开辟了另一片疆域。这一段现代诗史,温任平知之最详,以温氏的如椽大笔,写来定是可读的好文章,也必是可传可信的第一手文学史料。

80年代以后,身居域外,天之一方,山长水远,景象迷糊,到90年代,更属个人认知的断层。只从《学报》、《蕉风》知道一些编辑的名字,认识的有川谷、悄凌、梅淑贞、沙禽、张锦忠、重山、韵儿、黄学海、华世英、小黑,不认识的有庄若、温维安、朵拉,和后来认识的许友彬、林春美。也看到一些新人的崛起,诗社的组合。这10年现代文学在两刊的心中日月、面貌风霜,得由他们去写了。



折翼悲思 学生周报的失落

人生忽如行旅,1981 年,我离开吉隆坡,离前曾检点平生,《学报》、《蕉风》,心里孰轻孰重。几番衡量盘算,以现代诗的播散而言,两刊一路走来,一为草根,一为旗帜,无分轩轾,共事的编辑,也多兼编两刊,自周唤、李苍、悄凌以后,更形影不离。以感情言,《学生周报》实重于《蕉风》。唐君毅先生说的自由文化精神的实践,我的尝试文章,我的草根小友,我的理性工作,我的感性人生,都从《学生周报》开始。

离开不及两载,1983 年,《学报》无声停刊,至竟息亡缘底事?以当年情况,实不应至此。播种同行,两折其一,云外惊飞失散哀,几度沉思,道是局外沧桑,不致内咎神明,但触及百年心事,折翼的悲痛与忧思,不只是一刊之失了。

二十多年的相伴相随,与之俱来的文化记忆,已是生命成长的一部分,遽尔而去,未能忘怀《学生周报》的,读者作者编者通讯员学友之中,千千万万,又岂只我一人。悄凌在《南洋商报》写“学报十年”,那是与我同行、点滴的心头冷暧,读之怃然,曾写下一首感怀。

歌赋十年人去后,

重来回首已三生,

痴人犹自寻前韵,

怅写残荷滴雨声。    


(南洋文艺 2004年6月29日)    


 

花果飘零 随风播散

梅淑贞、张锦忠后来把《蕉风》编成两刊的综合体,衔石单飞,精卫填海,心里的疼惜可知。韵儿和庄若办《椰子屋》,步步并移,默默运作,连版名都与《学报》相同,小儿女的牵依难舍,万缕千丝,那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苍松在《蕉风》写〈学生周报,学友会,蕉风和我〉,是年代青春的共同记忆。

如此种种,不仅是一段生活的珍惜,也是一个时代文心的莫失莫忘,不仅是一段历史的缅怀,也是一个文化理想的不离不弃,泰戈尔有段散文诗,也许是许多人的心里话。

河岸对河流说道,

我不能留住你的波浪,

让我保存你的足印,

在我的心底里吧。



今日之失,明日之得,花果飘零,故能播散,叛逆者文学的多元理想,在《学生周报》的蒲公英,落在文坛的不同角落,归于草,归于云朵,归于青青橡林,或主文编,或入报刊,遍向民间播种,开出另一个春天。



90年代 文学的归文学

一个绝对独立、纯粹的宇宙,是60年代马华文坛叛逆者的文学理想。文学的归文学,是马华反叛文学运动坚持的信念,30年的风霜雨雾,无数故人灯火,多少里路征尘,皆念兹在兹。

1998 年,遥读黄锦树《回归文学,无声的马华文学运动》的一段文字,仿如大地之门砰然洞开,一个星招旗迎的日子,已经来临:

“90年代以降,随着各种主客观的条件逐渐成熟,包括一些文学青年导师(如傅承得、陈强华等)对年轻一代的文学启蒙、提供重赏的文学奖和知识条件的逐渐成熟(如新批评式的、强调文学性的文学评论论重新出现等),都为马华文坛新人辈出提供积极的条件。虽然不必标榜什么主义,却都有一个可贵的共同点:把文学当文学,把文学作品当文学作品——而非宣传品来写。表面上看,当代马华文坛没有文学运动,而骨子里却有着比口号、宣言更为实际的‘文学运动’:文学的实践。”

把文学当文学,正是马华文坛叛逆者三十多年来追求的文学理想,也是一个永远探索的文学实践。


林春美主编《蕉风》484期


春美七期 综合的年代大展

杜若还生,幽兰渐老,正道是无奈的人世沧桑,岂料 1997 年底,林春美入主《蕉风》,别出心裁,女娲炼石,正刊之外,另辟《少年蕉风》以传《学报》,以植新苗,捧之读之抚之,恍如隔世相认,几不能信,世间竟有这般可人的事,不禁心神摇曳,热泪盈眶。

《蕉风》本刊的现代景象,到林春美而境界再开,无论版面内涵、理论架构、创作质素,皆不可方物。文学理论的人材辈出,李有成、陈鹏翔、张锦忠、赖瑞和、何启良、温任平的进展神速,不必细说,张景云、林建国、黄锦树、张光达、刘育龙、林春美的识见,已跨越现代文学的断层,坦步葱雪,咫尺龙沙。

砂朥越作家的崛起、新生代的工大孤舟、旅台作家在他乡的荣誉,29年的人事沧桑,世纪容颜,益添神采。《蕉风》在林春美的魔捧下,如磁心在极,优质作者群集,佳篇屡屡,虽短促7期,而卷海排空,高潮叠起,把现代文学推向另一座洪峰。

“春美七期”,是一份亮丽的成绩单,为《蕉风》划下完美的句点,也为60年代以来的反叛文学运动,办了一次综合的世纪年代大展,叛逆者过去的脚步,因之而铿然有声,后之来者,由此亦添三分自信,继续前行的勇气倍增。林春美也许没有想到,她编的不仅是7期《蕉风》,而是承先启后,把近半个世纪的现代文学运动,推向第21世纪。每念及春美编《蕉风》最后一期的心情,我便想起了50年代梁文星的新诗〈绝句〉:

易水不闻歌风吹似昔

西台无人泣松声犹壮

宇宙奔着不变的前程

万世深忧在一人肩上   

 (南洋文艺 2004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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