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6日星期二

想像张草( 上 )

玄思与幻梦的光芒

辛金顺【专访】 
沙巴亚庇作家张草/辛金顺摄影

       张草行文的娴熟,想像力的奔跃,情节的穿突起伏,婉转到心里,让人难以想像这是出自于马华写手的创作品。马华写作者群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写得很棒的科幻小说家了。但在留台的那群写作者和评论者之中,却很少人会提及张草,仿佛张草是被括弧起来的空洞,是“在而不在”的名字。

阅读张草,总是充满着玄幻的想像。一如他的小说,具有充沛的想像力,穿梭于科幻和玄思之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那是在1999年第一次接触到他的小说《北京灭亡》,也就是那本得过第三届皇冠百万小说奖的作品,让人读来,充满着惊叹。惊叹于张草行文的娴熟,想像力的奔跃,情节的穿突起伏,婉转到心里,让人难以想像这是出自于马华写手的创作品。然而,他的确是来自沙巴亚庇,来自东马那片文学沙漠的沙漠之州。他像一只不起眼的骆驼,跨海到了台湾,却在台湾的大众文学界,开拓出了一片苍翠的绿洲。

他后来陆续发表了“灭亡三部曲”的另外两部《诸神灭亡》(2001)和《明日灭亡》(2003),当时都是我一直等待和追逐的读本。

那时有着这样的感觉:马华写作者群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写得很棒的科幻小说家了。但在留台的那群写作者和评论者之中,却很少人会提及张草,仿佛张草是被括弧起来的空洞,是“在而不在”
的名字。他的科幻小说,以及他尝试以文学之笔书写的故事,都被搁置在大众文学的界域里,成为皇冠众多小说中的一个界号。

或者张草也很低调,只在他的小说中独来独往,跋涉于牙医学系的课业和科幻想像与书写之间,绝众去远,自成天地。他的书写在自我的回旋里,有着他想探寻的某些知识和生命欲望,交杂着一种存在的追思,或如《夜凉如水》中企图回去书写家族传奇,在世界明暗之间,注解着华人迁移南洋的历史大话。笔调仍不在文学法眼之中,而只被归纳于通俗小说的作者群里。因此,做为一个说梦人,张草的存在,无疑对旅台文学进行了一个挑战,是存而不论呢?或必须另辟一章,来处理这些类型小说,以及这些作者?

2011年,又读到了张草的武侠小说《庖人志》,历史、武侠、奇幻,交揉辐辏成了一本令人读来兴味十足的书。这种跨类型的演出,正也朝着他的另一种创作尝试而出发:在乌托邦的想像世界与恶托邦的杀戳战场,思考着如何展现出了另一个高潮起伏的江湖演义。后来三部曲中的另两部《蜀道难》与《孛星志》也陆续完成和出版。小说中的时间与空间不断跳跃和转换,以明末张献忠的历史背景为主轴,置入奇门遁甲、神眼通和侠义行止,在隐含因果关系中,展示了有别于一般传统模式的武侠书写,由此亦形成了他自己独有的书写风格。

沙巴人肉搜索

2012年4月,因研究计划而需实地到沙巴亚庇进行考察,因此那时就想顺道探访张草。可是我手头上也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于是拜托在沙巴大学任教的刘玉玲,帮我进行人肉搜索,玉玲神通广大,竟从他的印度室友口中查出张草的牙医诊所,拿了电话,取得住址,联络了张草,就兴致勃勃的由玉玲驾车,寻张草而去。(但因夜黑地陌,最后还是绕了许久的路,才找到张草的住家。
)张草温文、善谈、博记。在崇正独中念书时,就已涉猎不少国学方面的典籍。从《山海经》到六朝志怪小说,都是当时父母放学来接时,他躲在图书馆中慢慢啃完的经典。后来到侨大先修班,看的书更多,连五经总要之类的,也成了他挖掘的精神粮食。他对奇门异物,总是充满着好奇和无限想像。在台大的国文课中,选修《易经》,仿佛只有通过这些古老经书,才能召唤出他的奇思异想来。

基于喜好阅读,所以他的创作期可以推溯到很早,初中时就已写了一些短篇,到了高中,开始写《云空行》系列小说。后来到了台湾,为了寻找后续的写作动力,因此将《云空行》系列寄去联合报副刊和时报人间副刊,结果投稿信件原封不动的被退了回来。给的理由是“我们不收武侠小说”。张草那时觉得可笑,回应说“我写的不是武侠小说,只是一个道士云游江湖的故事。”

但对方认为,有道士就是武侠小说。自从金庸和古龙之后,90年代的台湾纸媒副刊,几乎已不再刊登武侠小说的作品了。因此他把退稿转寄给《皇冠》,当时《皇冠》主编陈丽华因稿件繁多,及至一年后才发现张草的来稿。可是张草当时已搬离原有的宿舍,转到医学院校区去,幸好原宿舍住的是沙巴同乡,讯息未被遗弃。于是,张草与《皇冠》的关系,就此联系而成了后来永久的“皇冠”作品作者。投出去的《云空行》系列之三篇,加上后来陈主编鼓励接下写的三篇,成了那时“皇冠”出版策略下的平装本口袋书,然而因为当时编辑策略上的错误,导致所包装的书并未受落,也导致原本计划写成十本的《云空行》系列,出版到第八本就不得不草草结束。张草回想过去,心有感叹,觉得有些创思还是可以延伸下去,只是时不我予,难以圆满。虽然如此,经由这8本书,揉杂了武侠、奇幻、灵异、玄怪、历史与爱情的系列小说,却也开始建立了一批张草的基本读者群了。

百万小说奖首奖得主

但张草真正被更多读者群认识,还是在于《北京灭亡》得了第三届皇冠百万小说奖的首奖。

那个荣誉,不但给了张草更大的创作信心,也让他赢来了更多台湾读者的目光。那部以明朝天启六年北京大爆炸做为引子的科幻小说,奠定了张草在这方面的成就。当时的倪匡、小野和南方朔等,都对这本得奖小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作为一本超时空想像(穿越)之作,《北京灭亡》在结构、情节、技巧等,无不给人一种波澜壮阔与惊心动魄的阅读感。套句侯文咏的评语:“历史与科幻的结合、古典与现代,完整的历史考证,大胆的想像,使这篇小说风格之创新,当代少见。”
我问张草,当时怎么会想到写《北京灭亡》呢?

他说这部小说不是临时动念而写的,整个故事已构思甚久,主要来源于一个盗版故事,提到了天启六年顺天府兵工厂大爆炸,形成了蘑菇云,于是有人妄下论断,认为与外星人有关。但科学知识告诉他,任何强力的爆炸都足于生产昙状云,只是大小不同而已。为此,他特别去搜寻相关方面的资料,发现正史只在官方报的邸抄中约略提到,后来从周边史实着手,发现大爆炸时皇帝差点死于那场意外中,故翻查实录(如《明熹忠实录》),探勘京畿地图与城史(如《帝京景物略》与《畿辅通志》),比对空间位置等,更加肯定了爆炸的因源,于是也促使他想用科幻的方式,来处理那场北京的大爆炸事件。恰巧陈主编也叫他尝试看看,因此就有了《北京灭亡》的故事。

以小说阐述佛法

《北京灭亡》获奖后,让他更能放开想像去置入所关怀的核心问题。是以,《北京灭亡》所留下的伏笔,造就了《诸神灭亡》和《明日灭亡》的创作启思,如他所说的:“写完《北京灭亡》以后,我有一个雄心壮志,就是我要写一个世界。要呈现的不再是一个单一的线或场景,而是一个世界。”所以当第一部和第二部都有读者在追阅时,在第三部的《明日灭亡》中,他企图用比较复杂的宗教思想去挑战读者的阅读思维与想像。《华严经》的“因果同时”,成了小说构思的主核,间中则参杂了许多其他佛教经典教义,如《大宝积经》、《诸经要集》、《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等,而且小说的每一篇开章,都以16世纪法国预言家诺斯特拉达姆士(Nostradamus,1503-1566)的预言为开端,展现了天眼通的可能性,同时也凸显了张草在这方面试图以小说阐述佛法的创作意向。

因而张草的《明日灭亡》让一些读者觉得有些复杂性,尤其宗教、生物、科学涵泳其中,相互杂合,让一般单纯想阅读科幻的读者产生了某种的阅读障碍。所以张草说:“有些读者可能不太能接受小说置放佛经,但对一般小说谈基督教,就算不熟悉,然而大家还是可以接受。反而佛经,深处过于深奥,浅处又会被认为是迷信、不可取。因此,想通过研究许久的诺斯特拉达姆士预言与佛经,及荣格(Carl G.Jung,1875-1961)母神神话的概念结合,放在科幻之中,看看会得出怎么样的结果。”

大致上而言,“灭亡三部曲”都是贯串于佛学的因果、修行、生死、神通和时间观之中进行叙述,缘起缘灭,成住坏空,均符合于佛理的精义。故从历史、神话、预言组构而成的三部曲,突显了张草以“灭亡”(人类灭亡与地球灭亡)创思的主题意识,深得佛学精要。而张草在2000年于农禅寺皈依于圣严法师门下,取得法名“常运”,汲养佛经典籍,故自也了悟幻化无常之理。而科幻与佛经,在某方面而言,亦有其相通之处。一如他曾经说过,《华严经》中谈及佛陀开悟的境界,大量描述宇宙中各种不同生命的变化形态,颇具科幻色彩。因此,张草并不讳言,佛学为他的科幻小说挹注了一个新气象。

至于被问及其科幻书写是否也受及了艾西莫夫(Isac Asimov,1920-1992)“基地”系列所影响时,张草坦然的说:“多少有点,而且也受到其他一些人创作上的影响。如玛利亚的原型来自于手冢治虫《火之鸟》的影响等。如故事中说的地底城市,其中的两大城市都拥有各自的母神机器,人们完全听命于机器,最后彼此互相消亡。其实我也想说要用这个创思来写玛利亚前传,但觉得写完可能会不好看,因此也就放弃了。”


张草作品集
《云空行之一:烧不死的人》皇冠,1998
《云空行之二:活着的死人》皇冠,1998
《云空行之三:四个奇怪的人》皇冠,1998
《云空行之四:不能杀的人》皇冠,1998
《云空行之五:无所不能的人》皇冠,1998
《北京灭亡》皇冠,1999
《云空行之六:前生谜》皇冠,2000
《云空行之七:人头斩》皇冠,2000
《云空行之八:恨情书》皇冠,2000
《夜凉如水》皇冠,2000
《诸神灭亡》皇冠,2001
《明日灭亡》皇冠,2003
《很饿》皇冠,2004
《很痛》皇冠,2005
《双城》皇冠,2007
《庖人志》皇冠,2010
《蜀道难》皇冠,2013
《孛星志》皇冠,2014

(南洋文艺,2014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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