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2日星期一

想像张草( 下 )

玄思与幻梦的光芒

张草/照片提供:辛金顺
辛金顺【专访】 

而读医学,深究科学的张草,脑袋中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想像。从小他就着迷于四度空间的时空概念中。四度空间是长宽高再加上时间。在三度空间里的时间只是一个切面,所以人只能活在当下,碰不到过去与未来。然而在四度空间里过去与未来都同时存在,故时间观与三度空间完全不同。因此四度空间若存有生物,其之形态自也与人类相异。故毕加索曾就四度空间的想像画出人的不同面向,这过程无疑具有拓朴学的成分。而张草在《明日灭亡》中,就曾以此引佛经中的“因陀罗网”做为注说,即此网由众宝合成,网上每一丝孔均有莹净明珠,网口交罗,互相映现,使四十由旬宝殿,各展影像,镜镜对照,重重映现,刹那之间,法相层迭,无穷无尽。

但做为科幻小说,其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趣味、娱乐性和大众化,深奥难免会让读者却步,因此张草偶尔也会接受读者的建议,去除僻涩,不着痕迹的将佛经引入小说,如《诸神灭亡》中引进了神通,超脱时空,由此弥勒菩萨的概念也跟着出来了。这即不削除趣味,同时也让内行人看懂。
至于2000年才出版的《夜凉如水》,实际上很早就完成,差不多是1995年的创作品。当时拿去参加第一届大众小说奖,差点入围。这部小说属于家人的三代故事。原在父亲的口中,从小听来,充满精彩。那时写的时候,因怕引起家人争议,所以就先在《皇冠》上刊载,结果还是让父亲看到了,生了一阵子气,觉得家里的丑事都被张扬出去了。“我跟爸爸说,在这世界上没人理你是谁,大家都只是在看故事,所以不需要那么在意。”但最后出版时,在名字上还是做了一些小更动。他笑了笑说,写这种故事,其实并不太好卖。

短篇充斥死亡暗影

接下来,因为陈丽华主编的建议,开始写起短篇系列的《很饿》与《很痛》。这些短篇充斥着死亡的阴森暗影,也是他想挖掘深层恐怖经验的创作,那是一种逼迫到内心深处的恐惧感。这些书写,多少还是受到了年少时观阅惊悚大师希区考克(Alfred Hitchcock,1899-1980)电影小说的影响,以及后来史帝芬金(Stephen E.King,1947-)惊魂式创作的启示。而这样题材的短篇,却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热潮。对张草而言,是科幻之外一个难得的书写经验。

那时他已回到故乡亚庇了。旅台十年,带着74箱书归返老家,让阅读写作在亚庇的某个屋檐下静静的延续下去。而创作让他在繁忙的医疗工作里,仍与台北有着紧密的连系,同时亦让他的想像,在现实的世界中不至于退缩与枯萎。后来他写了《双城》,8篇悬疑惊悚的小说中,4篇写台北,另4篇则写伦敦。伦敦部分,有3篇是中学时的习作润笔,因深受翻译小说影响,所以有译文文法的问题,但却也是另一种试验式的写法;倒是台北,曾经住了10年的地方,因此写西门町、中华商场,或徐州街的日式老屋等,都能扣入地景的深刻情感,且在灵异和奇幻的叙事之中,展现了故事应有的氛围。就如张草所说的,每一部创作都是一场实验,每一场实验,都是相当好玩的游戏。

因此从科幻、灵异、惊悚、玄怪到家族系列,张草不断的进行着不同的书写题材,转辗跋涉于故事的奇思妙想之间,这多少与他从小所居住的地方有关吧?我想。宽广的天地,海景蔚蓝的开阔、旷野莽林的苍茫,无限想像可以在这自然空间遨游飞翔。这样的生长环境,无疑可以培养出一个写手行游于六气之辩的创思。而张草还想要尝试,尝试以武侠小说去写一部历史。所以催生出了《庖人志》、《蜀道难》和《孛星志》这3部小说来。

《庖人志》的某一段,最早是参加2001年第23届联合报文学奖的武侠小说项目,写作模式非投评审所好,因此落选。当然,评审自有其等主观的美学要求,但纯为得奖而不敢对评审的美学观进行挑战,却非张草所愿。这落选的一小段,慢慢的在9年中被扩展成了一部以明末为背景,以青城山为江湖的一部武侠小说。由人物带出另一个人物(庖丁阿瑞→山伕赛流星→宦官郑公公→弈士江人龙→阿母翠杏→桑女彩衣),共6篇。文笔相当老练,情节高潮迭起,叙事手法亦别具一格。小说中没有一般传统武侠小说中的帮派谱系,以平民贯串,却展示了新派武侠的风范。

只是,张草的企图心并不在这一部,而是后面的《蜀道难》与《孛星志》。《蜀道难》以都江堰的保卫战为主,佐于张献忠的历史故事,以及道士们的奇幻异术,八阵图与奇门遁甲等,组构成了一部玄幻武侠的版本。《孛星志》则以凶星现世,张献忠屠川,人吃人的悲惨情境,加之以奇幻元素,将小说的情节推向了迷人的景致。

而张草描述张献忠退出川地,一心所念,是要回去成为商贾,此一反拨历史,自有其之吊诡与魅惑,让张献忠从孛星下凡而化为凡人,这许是张草的另一种书写策略?

小说皆有所本

张草说他收集了很多张献忠的资料,然后从中窥见了许多矛盾的问题。即张献忠杀人如麻,歼尽川人,实际上他不可能杀尽所有四川,因为东北两边不是他所占领的范围,而且他杀人是有策略的,军粮不够,就杀兵,等到清兵大举而入,他要退出四川,就不想留人留粮给清军,因此人与家畜尽其歼灭。所以这样一个好杀之人,其之领袖魅力到底何在?所以张草说,他的这些小说,关心的核心,还是在于历史。

张草的武侠(玄幻)小说,从某方面而言,相当着重于实用功能和实际状态。如写到长生宫时,他曾实地去探勘其间的距离位置;写桑女用暗器,铁很贵,所以所发不多。剑的打造也不便宜,加上女性体力难以跟男性相较,所以让她学师傅的剑法,守和退。因此从这些小细节上来看,张草在写小说时仍不失其之逻辑性的思考。所以他在写武侠小说时,总会想到一个问题,即让小说合理到怎样的一个程度。

时间、历史、因果,组合而成了他在小说中的关怀面。即使写宫廷御用道士范羽梦达天庭,从玉皇大帝与太白金星讨论中,知道人间劫数未了,派孛星下凡杀人,又怕杀害过甚,故同时也派太白金星去制衡。而道士醒来,在大雪天中传闻外面有巨人与巨马脚印,后来传说是张献忠与李自成。这传说在野史里如《蜀碧录》多有记载。故此,却也可以窥见因果同时隐含其间的微妙之机。

同样的,〈天官制〉的江中鸣能望气,见人未来生死,颇若天眼神通,然而古代战国军队中,的确有望气师,能遥探远方之气,窥敌方军队阵势强弱。因此传说皆有所本,故张草的小说,也未然是凭空想像,或蹈空虚造出来的。

武侠(玄幻)三部曲完成后,张草又会往哪方面的题材再寻思实验?我没问他。然而处在同时期旅台纯文学强大的阵营里,张草却歧途而出,选择走向通俗文学的场域,另辟一方天地,而且也相当成功的在台湾大众小说中占上了一席位置,这可以说是继温瑞安之后的另一成就。张草笑说,他对“纯文学”这名称有点意见,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优秀的创作品,都可称为“文学”,广告台词也好,古代的书、记、碑、铭、论等都可入列,因此,文学只有好和坏,没有纯或不纯的分别。“但我不想太通俗,也不想太严肃。我创作的核心是在于借小说传达知识,如佛教思想、科学内容、历史与各种典故等。”张草说,如今写作,多少背负着一些社会责任。以前大学时代,会写一些婴儿被杀死的故事,但现在有孩子后,就不忍心再写类此故事了。

后来从闲聊中,知道张草的父亲也曾是文艺青年,成立过神山文艺社,当过记者,所以张草的写作天赋,应是其来有自。如今白天忙着在诊所当牙医,晚上则是读书写作,尤其在亚庇,空阔的文艺沙漠,若没有浓厚兴趣,长久笔耕,实必难以为继。

最后,问他在旅台作家中,与谁相熟?

他说,除了龙川之外,一概不识。而且在创作上,东马的写作者也向来不太受西马创作者的影响。话题一完,在厅堂小桌前抬头一看,却已过了十二点。

3个小时下来,仿佛话题滔滔,都把时间给淹没掉了。

与玉玲辞别张草,到了户外,万籁俱寂。在沉沉深夜之中,于奔驰回返的车上,感觉这天大地大的沙洲,总会有个人拈亮着桌灯,静静书写着一个个玄思与幻梦,并在这片辽远的星空,通过无限想像的翅膀,扶摇而至九霄之上,不断的鼓翼翱翔……。

(南洋文艺,23/9/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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