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顺《尼普顿手记》封面 |
那是很特殊的经历,要见面了,要见的(人的)“面”是怎么个样子的,都不知道呢。道顺却稳稳的,犹如一颗行星在固定轨道上不怕滑出去般,传Line给我:我会认得你。
读到《尼普顿手记》以前,我就已在面子书或网络世界,看到吴道顺师友、文学奖评审们,或长或短的评析、推荐文字。因为这样,大致上得知这部小说故事的梗概。尽管如此,我却仍旧保持着期待的心情,希望能亲自好好捧读。因为我知道,一定有一些书中的细节,恐怕书评、荐语无法概括,唯有靠自己去探寻、发现了,不是吗?
遇到这么一部小说,是在遇到了作者之后。人与人之间的相识,平常又神奇。平常在于人处于同样水平上,于一颗细小陨石,我们似乎巨大,于浩瀚宇宙,我们则显得渺小起来;直到彼此遇见、聊起来,甚至友好、熟络了,偶尔回头想想这些往来的时日,才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有预设好的轨道,循着轨道、顺着时间的推移,彼此就在某个时候、某个地点,相识、相见了,不可不说神奇。
开始晓得吴道顺,要从好几年前他以〈藤箱〉得了个文学奖算起。那时获奖消息在报章传开来,让他这名字划过我的脑际,留下一道要定睛注视才觉得珍贵的光。既然说到“定睛注视”,那便隐含我当时是分心了。毕竟那几年,读物都清一色中文世界之外的原作、译作。专心写东西,也多半是诗,道顺则似乎比较在小说这一块有些经营;诗与小说,是一个世界,也可以是两个世界,若即若离(当然也可以“互涉”)。总之,那时仅止于那样,我和道顺甚至也还未正式的彼此认识。
一直到我开始在面子书晃荡。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我加了道顺好友。面子书人口密集,面子书朋友生熟都有,要不是可以归类,恐怕一贴文,即时在友人们墙上同步洗板。那时候,我加了谢明成等其他“旧新纪元生”,道顺先是“朋友的朋友”。
是的,那一道光。
后来我加了他,就搁着。说是“搁着”,大概是许多人“先是觉得亏欠,后来觉得大家都这样,那我有什么不可以”的经历吧。一段时间之后,我收到了道顺的私讯。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像是照着轨道运行而来的信函啊。因为那次我们聊起来的时候,有很多“原来”。啊,原来你,原来我,那种“巧合”在我看来其实就是“必然”啊。“我为称之为必然向巧合致歉”(辛波丝卡语),果然(尽管我不必有什么歉意)!
道顺心思缜密,往来(面子书上)聊天之间,我发现他对人事观察入微(也想象力丰富、联想力丰沛),情感细腻(容易从文字知晓、探觉他人的心情感受)。那段时期,我陆陆续续读到他的面子书贴文,也不时读到他推荐的书单,印象中有一些书甚至非常特别,甚至无法将它归类为小说或散文或什么的。那些书有着很特别的记录方式、创作方式,让我惊艳不已。好书出现,真像是流星闪现的刹那,人都许愿可以拜读,然而我却没许愿,我直接托道顺帮我买了下来——非常踏实的“实践流星愿望”,好生得意。
于是到了台北,我约见道顺,要跟他拿书,他要给我签《失去论》(黑眼睛文化,2013)。那是很特殊的经历,我记得〈藤箱〉大概是第一篇见报却不见作者大头照的首奖作,所以要见面了,要见的(人的)“面”是怎么个样子的,都不知道呢。道顺却稳稳的,犹如一颗行星在固定轨道上不怕滑出去般,传Line给我:我会认得你,他说。诚品台大店人潮也多,我就流连于杂志区,再去新书推荐区。然后,便被一个人叫住了。是道顺。
星踪淡淡,天文学家用望远镜,远望;道顺站在我面前,那时候,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和熟悉的陌生感,混得均匀,像什么,像小学课本里看到的银河系吧。银河系里头,有太阳系,太阳系里头,有海王星尼普顿。
见了面,拿了书,我们就边喝咖啡、边喝水果茶、边聊天。道顺带我走过台大校园一隅,过后走入台北街头,匆忙逛了几家书店后,我行程有变,就道别了他。
就这样隔了半年,又是星踪淡淡,有流星Line过去,也没道顺的消息。想必他忙着论文,又或者他出国去了。我这么想。
然后有一天,终于他回覆复我的讯息,告诉我说他要出书了,书名就叫做《尼普顿手记》。
书到手后,历经民都鲁、诗巫、古晋、高雄、达岛等地,我满满的行程中都带着它一起航行。终于在一个宁静的午后,读完了。这位同乡,用朴素的笔触,写出由身边人事物串起来的一些故事。你会看到某个人物和某个行星之间的共同点,那些共同点就凸出了人物的某一种特性。人物与其特性,在和身边人事物互动时,就如行星在轨道上运行,从不同角度,你会看到不同的光影,看到颜色,也看到黑灰白,那自然就是故事了。人物与行星,就在道顺的娓娓道来中,一个接一个出场,也在叙述过程中展现他们自身的故事。这样推展,不知不觉,就看到了整个太阳系里的行星们,在个别的轨道上运行,既是个别的,也是整体的。这大概便是道顺着力却不着痕迹的过人之处了,真是为他感到喜悦,同时也令人羡慕他小说的驾驭能力啊。
故事的背景如此熟悉,如此可感,比如诗巫、长屋、蛇肉、竹筒料理、木山,甚至猩猩抓人等,都是我们小时候的记忆、传说。读的过程,仿佛置身其中、身历其境,以前小时候的童年生活也历历在目。虽然作者并不等于叙述者,但我相信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小时候亲身体验过或听说过的人事物,都不知不觉的被写了进去。你无法去探其中虚实,但却可以大略猜到,这些或许便是在道顺童年(真实与想象)的世界里出现过的人事物。
所以终究来说,读《尼普顿手记》,一副景象显在眼前,太阳系的行星们,各据各位的运行。读了,有时又仿佛我是用望远镜远望的天文学家,看着以海王星尼普顿为主要故事记录者的手记。文字托起一个宏观的画面,行星都在自己那部分的故事里,自转、公转。
莫名的忧伤在发光,在自转/爱过的人事物在公转,折射小号的忧伤/还有在预期之外的细节/持续碰撞。
许多年前,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也在面子书上,我贴出了《尼普顿手记》书照并附上这几句诗。此刻这篇却是我的手记了,记录了星轨上的小小人事物——道顺、诗、小说、eL、《尼普顿手记》。星踪淡淡,又何妨,只要我们定睛注视,就看到光。珍贵的光,且愿道顺一直行在光中,好让“我的记录永远持续着,不曾停顿”。
(南洋文艺,19/4/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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