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归乡的第二年春天,正当吴锦翔相信“改革是有希望的,一切都将好转”时,岛内的“二二八骚动”爆发了,改革者吴锦翔变成堕落者吴锦翔,成为一个喝酒的人了。
陈映真的〈乡村的教师〉写“自南方的战地归国”的台湾青年吴锦翔的故事,以“那么一个遥远遥远的热带地的南方的事”为隐藏的背景。“南方战国”,是台湾国境之南的婆罗洲、马来亚、菲律宾、印尼诸地, 彼时这些南国皆为太平洋战争的杀戮战场。
战争终了时,被送去南洋当炮灰的吴锦翔们“该活着回来的,都回来了”,没有回来的,到1946年,光复近一年后,不归征男的家属大概早就无望了;“在战争中的人们,已经习惯于应召出征和战死”。
〈乡村的教师〉中小山村的无望老者说道:“有人同他(健次)在巴丹岛同一个联队,那人回来,说,后来留在巴丹的,都全被歼灭了!”
就在那个征属无望的时候,“下南洋”幸存者吴锦翔返乡了。吴锦翔在巴丹与同乡袍泽分手后,被送到日本人讲的“保流祢于”,存活了,回到山村,跟故乡的人笑着说:“太平了”。
潜意识灼人的悲惨
当然,在晚风中反覆叙说南洋故事与“异乡的神秘”的村民并未能预知,近30年后,1975年1月,另一名下南洋的台籍日兵幸存者阿美族人司里勇(Suniuo中村辉夫/李光辉)方才“自南方的战地归国”,成为一则“热带的南方的传奇”。太平洋战争早已在30年前结束,但是司里勇的太平洋战争在1974年12月底才终了。
司里勇在摩鹿加群岛的摩罗泰岛靠野果、打猎维生,渡过31年的孤岛丛林野人生活,不可思议地活着回到经济起飞后的台湾,成为“李光辉”,4年后即病逝。(司里勇的故事见他口述的《丛林挣扎三十年:李光辉的血泪史》[1975])。
历经战争烽火硝烟归来的吴锦翔,成为“乡村的教师”——一个山村的小知识分子。经过了5年的南洋战争,记忆与漫想里头尽是“爆破、死亡的声音和臭味;热带地的鬼魂一般地婆裟着的森林,以及火焰一般的太阳”,成为在潜意识里的“灼人的悲惨”。
而在他归乡的第二年春天,正当吴锦翔相信“改革是有希望的,一切都将好转”时,岛内的“二二八骚动”爆发了,他感受到自己“内里的混乱和蒙眬”,仿佛笼罩在“南方的夕霭”里,也感受到彼时中国的愚昧、倨傲、不安与懒散。于是,改革者吴锦翔变成堕落者吴锦翔,成为一个喝酒的人了。
返乡的遭遇
有一回,他在酒后说自己吃过人肉人心,然后有一天,“突然间,他仿佛又回到热带的南方,回到那里的太阳,回到婆裟如鬼魅的树以及跑火的声音里”。村人异样的眼神让他想起“婆罗洲土女的惊吓的眼神”。两个多月后,吴锦翔因受不了记忆与幻觉里“叮叮咚咚的声音”而自尽了。
陈映真这篇小说写于1960年,其实是个“返乡”的故事。换了个时空的场景,就是一个越战影片《返乡》那样的文本。战争梦魇挥之不去,“南方的记忆”,或者说,南洋的创伤记忆,总在不经意间冒现,终于让吴锦翔一步一步走向暗黑的他方。
(商余,18/2/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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