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7日星期一

吉米_2

梅淑贞【小说】

他走后,我姐黯然地说:“吉米曾说过他在F公司工作的那几年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听了只能沉默,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当我一打开来看吉米将他米已成炊的辞职信副本电邮那刻,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一句:“完了,一切都完了。”
可能他一心想脱离魔掌,不像我那么工于计算,因此以他自己最简单的方式自绝。但他将不会得到任何赔偿,除了他应得的恩俸金和年假折算,那也要视乎咯咯那伙人有没有依章行事。
那伙人并没有依章行事。吉米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虽然他听了我的话写信去追讨。难怪师父向来称咯咯他们一家为爬虫类动物,因为毫无人性,连一名小小员工应得的血汗钱都要吃掉。
吉米在被逼辞职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2011年11月1日,地点是F公司在北赖的办公室。那天一早我飞去北赖,为的是见证周芸英的职权转移。她在F公司服务了28年,起先一直是那里厂长的私人助理,从草创期的载厂长,到他移民澳洲当寓公后,由取代他的好好先生何福年当厂长都如此。
何福年在55岁那年依据官方退休年龄退休而不获续约后,老爷子基于北赖那边“没甚特别事务只不过是坐着收厂租”为由,决定不再聘请厂长,就让周芸英主理那边所有的行政工作,至于厂务和厂房维修就由他的爱将李金豪全权负责。
那些年我回槟探亲,见到吉米时,总会问起他的工作情况。有时见到他才不过傍晚5点半左右便已回到家,而且那是一段需经过繁忙下班时间的大桥和大道路程,我便相当惊讶地问他:“你这么快便回到家,工厂不必做OT吗?”吉米总是答:“没有OT,不就准时放工啰。”
但我知道主管工厂操作的李金豪,每个月都有庞大的超时津贴,为何人人都无需留下,而独有他一人每月索求超过基本薪金百分之五十的OT?这其中若不是有诈,便是有人滥权。
但此是机密,我也不便向吉米透露其他,即使他是至亲。他性格善良单纯,只要能快乐的上班下班,便从来不抱怨什么。
他走后,我姐黯然地说:“吉米曾说过,他在F公司工作的那几年,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听了只能沉默,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人生没有如果。但如果老爷子不是在2011年10月27日那早,在公司快闪3分钟后便断绝一切音讯和联络他的方式;如果咯咯没有以挟皇帝以命诸侯的手段取而代之;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留下来继续抗争,吉米就可能不会受尽咯咯及其弟RM所雇用的嘛嘛打手的万般污辱。可能他还会继续快乐的工作,可能因抑郁而起的肝病也不会找上他。
2016年6月1日的这个早晨,如果这种种事都不曾发生,可能他仍是个上班从不迟到的好员工,每晚都会依时回家吃饭的好儿子。
可是在2012年农历新年假期见到吉米时,却发现他消瘦不少,便问他是否健康无碍。他说一切如常,只是在找着新工作。然后每隔一段时间看见他,总觉得他又瘦了。有次双脚还出现奇怪的过敏症状。可能那是肝病的症兆。但他没认真的去求医,只是敷上不知从什么药材店买回来的草药。
坐在他灵前的碹诗,眼睛满布血丝,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她悔恨的抽泣说:“上个月他已经很不舒服,晚上睡觉要睡在地板上才能减少疼痛,他还是不肯去看医生。”
“他怕打针。”碹诗苦笑着答我,当我问她为何吉米坚持不去看医生。
“真傻。那么大的个子,竟然只为了怕打针而不敢去看医生 。”如果他早些就医,而不是等到5月25日那天我姐以死相逼他才入院,可能就有不一样的结果。而他竟然病得那么重,一进院就送入紧急病房,然后一直没有出来过。
吉米从前要好的旧同事周芸英,一听到噩耗,便从大山脚过海来送上帛金。原来她完全不知道咯咯被控欺骗罪的事,只说F公司目前水静鹅飞,已经“自动飞行”一段时期,也没人前来视察业务。她也不打算工作太久,准备迟些就洗手不干,飞到雅加达陪伴当外务人员的老公去。
我听到沉默了一会,凡事都有个结束,只是从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辞灵前一晚,碹诗和吉米的姑姑侄女们请了3名师父,为吉米朗诵一轮《地藏菩萨本愿经》以回向他。领念的3位师父都不是汉人,但经文娴熟,念经的速度奇快,一方面让我惊叹于他们对经文的了解,另一方面也为千万亿劫,求出无期的无间地狱之千奇百怪折磨而感到惊心动魄。
■独有一狱,名曰无间,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一千里,悉是铁围,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
■此界坏时,寄生他界,他界次坏,转寄他方;他方坏时,辗转相寄。此界成后,还复而来。无间罪报,其事如是。
■日夜受罪,以至劫数,无时间绝,故称无间。
■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
■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铁网铁绳,铁驴铁马,生革络首,热铁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从年竟劫,数那由他,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
■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受之,故称无间。
■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
我一面跟着念,一面在想:“吉米此刻在何方?他该不会去这种地方吧?”
礼毕之后,所有宠爱吉米的女子都说:“好了,他现在已经成佛了。”仿佛大家都已得到了安慰。
(2,续完)

(南洋文艺,28/2/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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