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7日星期二

回应的急迫

黄锦树【专栏小杂感】
黄锦树著《注释南方》


收在《注释南方——马华文学短论集》(有人出版)的46篇短论10万字,是从计划中的《华文小文学的马来西亚个案》(原题《马华文学与民族-国家》)中分离出来的,都属于广义的“文学批评”。始于2000年对林建国〈方修论〉的回应(一封信,观念上的决裂),终于向陈雪风的告别(2012,一篇“吊文”,盖棺论定),都事关现实主义、马华文学的未来、文学批评、批评的伦理等等。还收了这两年写的若干篇书评书序短论等,但排序上还是以〈一种批评方式的终结〉为结,考量的还是叙述方式,对于文学史上不会有位置的陈老来说,也可说是最深的致意了。

这些文章均可说是我自己的文学批评实践。在论文彻底形式化的年代,在学术考核时都是一文不值的。

6篇书序、5篇书评、5篇研讨会讲评,“纲领”1篇,2篇学院论文的“尾巴”,若干回应文章、一篇绪论补遗……,不拘一格,多是针对特定的“马华文学”问题简短的抒发己见。有的甚至是论战文字——尤其是与庄华兴、林建国对话的那几篇,但林我没兴致陪他玩了。以他的聪明和学养,如果肯纡尊降贵,其实可以为马华文学做不少事。但〈方修论〉后,14年就那样悠悠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和马华文坛那些聪明人一样,静静的站在理论与伦理的高岗上,指指点点。华兴倒是一直在探索,那倒是可敬的。一直怂恿我把这些短论另成一书的锦忠说这些是杂文,但对我来说随笔也许更为恰当。随笔可充分显现散文的弹性、力度、甚至实际的社会功能。马华杂文像杂草那样讨厌。

若干论点后来扩大写成“正式”的论文发表了,然而这些短论却多少可以保留一点现场感。那回应的急迫性,反映了特定“此时此地”的文学“现实”。

研讨会的讲评很少被当成正式的文章,也一向不受重视。但如果不重要,研讨会又何需设讲评?读者或许会有疑虑,一如其他的回应文章,没有同时呈现对话者的意见(文章),会不会让这些文字显得如有先天的残缺?

我的讨论并不只是针对特定的文章,而是同时呈现自己对相关问题的看法,此其一。在网路时代,任何关联的文章都不难检索得到,我的文章在某方面扮演的毋宁是索引的功能,此其二。而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这或许也是一种批评体裁,且是最不受重视的一种。在实际的研讨会中,很多讨论人都是不写稿、临场发挥的。话语随风而逝,未免可惜——虽然,也有许多讲评是说客套话或胡话,完全没有重点。近年受邀做了好些讲评,但有的论文实在太没意思以致讲评也没意思,有的论文后来做了大幅度的改动,讲评稿也就不拟收入了。

5篇讲评稿中,有两篇是和马共、左翼文学有关的,最常是和老朋友庄华兴直接的对话。他近年似乎积极为马华左翼文学(活动)寻找一种历史、一种叙述方式,但我非常悲观。他部分的走上林建国试图要走的那条红色的死路上去了——针对历史上的反文学的文字活动,企图开创一种反文学研究的文学研究(或反文学的文学史)——会不会如林氏一样陷入论述的绝境——理论话语机器的独白和空洞演绎呢?套句我自己说过的话,与其重写文学史,不如重写文学——纵使是马华左翼文学。它也需要捡骨、骸骨加工,逆转时间,把灰烬还原成火。
另外,研讨会论文〈制作马华文学〉只保留了第一节,变成3000字的“文学批评”;另一篇研讨会论文〈华人与他人〉也只留下最后一小节千余字。自己觉得老调重谈的部分都删掉了。但老调重谈其实是删不尽的。但我想,出书的基本意义是,如果已经谈得差不多的问题,别人就可以不必重复再谈了,除非有能力把它重新问题化。

在整理这批文稿时,发现有好多篇自己都忘了,埋藏在电子档堆里,写的时候用乱七八糟的档名储存。部分甚至要到网上找库存网页、或靠检索机器来帮助回忆、找出出处,还好最终都一一找到了。

短论排序的最后一篇写于2012年11月初,〈一种批评方式的终结〉,那是我作为受害者,向最好骂好斗的一位不久前逝世的马华文坛前辈的郑重告别。昔年的经典论争、现实主义之争均有赖于此君的泼油添柴。此文被《星洲日报》审慎的拒绝了,只好贴在自己的脸书上,一年后方刊于〈南洋文艺〉(相关故事见〈跋《一种批评方式的终结》〉)。

从友人的顾虑中我才深深了解,原来大马华社竟是那么多情厚道、尊老尊“贤”。而我,毕竟——也幸亏——一直是那拟亲属系统的局外人。

〈他在诗里生了病〉、〈没有查禁〉相似,都和马华文学或华人史里的著名尸体或事故有关。

关于陈强华事件,套用锦忠的话,“明明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欺师灭祖,被骂的却是我们。”(私讯)那两个吴三桂是谁,马华文坛尽人皆知。我和锦忠不过是写“结案报告”的人。闹到整个现代汉诗界都震动,非止血不可了,不料我们却成了代罪羔羊。可见骂人者也是昏庸或护短。

原来作为《马华文学与民族-国家》〈绪论〉里附的《马华文学与中国性》修订版绪论之修订版漏失的部分(《马华文学与中国性》修订版出版时用的绪论是较旧的版本),另独立成短文一篇,是为〈《马华文学与中国性》修订版绪论补遗〉。

相较于原拟收于《马华文学与民族-国家》的32篇短论,这里其实新增了14篇。4篇系为马华小说家写的书序(曾翎龙、黎紫书、龚万辉) 及小说选序,一篇书评(陈大为说:“你那只斑马实在太讨厌了。”):4篇短论,3篇回应,1篇讲评,1篇补遗,2篇小附录(1篇小跋,1篇访谈)。顺序也做了点调整,把同一对话对象,或同一性质的文章稍微集中一下。

(南洋文艺,17/2/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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