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绮雯 |
每每阅读那些运用贴切自己文字(choice of word)的新旧朋友用心地、朴实地书写自己对生命、对事件切实的感受与体验,毫无刻意装作的语言修辞,这简直是我以为的“人的文学”了!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在附近的弄堂里,在烟摊上,在公用电话旁,/他们像汗珠一样出来。他们蹲着,跳着,/堵在我的前面。他们戴着手表,穿着花格衬衣,/提着沉甸甸的箱子像是拿着气球。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在面店吃面的时候他们就在我的面前/围桌而坐。他们尖脸和方脸,哈哈大笑,/他们有一点儿会计的/假正经。但是我饿极了。他们哼着旧电影的插曲,/跨入我的碗里。
我感到我是一群人。/但是他们聚成了一堆恐惧。我上公交车,/车就摇晃。进一个酒吧,里面停电。我只好步行/去虹口,外滩,广场,绕道回家。/我感到我的脚里有另外一双脚。
——萧开愚〈北站〉
永久有不可穿破的隔膜
中国现代作家梁遇春在〈文学与人生〉讲述了几件西方大作家趣事,其中一事为不当文学奴最合我目前之心意。他说大作家们往往因为对于人生太有兴趣而不大去念文学书,他们天天打猎招呼朋友,天天给这光怪陆离的人生迷住,过着五花八门的生活。或者也就是因为他们不怎么给文学迷住,或者不甚受文学影响,所以眼睛还是雪亮的,能够看清楚人生的庐山真面目。并且他们天天在玩,哪里找到时间写又多又长的小说,自然更谈不上读书。因为对人生觉得太有乐趣,对文学自然觉得隔靴搔痒;并且没有心去推敲字句注意布局,文法的错误也有,前后矛盾更多。文学的技巧,修辞的把戏他们是不去用的,但热情的奔腾与心酸的眼泪却充满了他们的字里行间。他们确属人生舞台上的健将,而非文学的家奴。
像我目前这种转换成老花眼层次的读者与文字练习者,开始觉得实际的人生舞台比死人尸体般的文学(书是人生没有血肉的代替品,人生是活人,文学不过可以算死人的肢体——Stevenson语),更来得生动有趣了。更何况负责書屋接待了许多人客之后,看的听的,突然也就多了起来。有一种以往在书里遇到的各式各样人物,突然便活生生的生活在你眼前鼻下的感觉。
西方东方客人、讲座工作坊各个作家导师、各种人事话题各式生活习性等,怎么会不觉得真实人生有趣多了呢?之前总爱以为自己抗拒逃离陌生人与人间事,其实已不然。负责書屋这一年多,我发现自己还是爱人爱事的,爱人的百态,爱事的变化莫测。
阳光底下的人世间
我总是在学习,却不再于书本文学之中,而是在阳光底下的人世间了。换句话说,我觉得自己就像梁遇春所说的这些作家:“他们知道人生内容的复杂,文学表现人生能力微少。所以整个人浸于人生之中,对文学的热心赶不上他们对人生那种欣欢的同情”了。
由此我脱离了象牙塔的生活,将自己从忠实文学信徒的枷锁打开,从朦胧虚构境里过活的幻境迷思脱离(梁语)。然而自己毕竟是受艺术美感迷惑的人,但艺术却不单含文学,亦包括其他领域不是吗?即便自觉正念的喝一口茶,自觉正念地叠好洗干净的衣物,也在不经意中表现了生活艺术的美。
今早在面子书读了一位朋友的感言:“不是作家都在搞文学,是群众每天的动态都在搞文学”,我觉得说得好极了!每每阅读那些运用贴切自己文字(choice of word)的新旧朋友用心地、朴实地书写自己对生命、对事件切实的感受与体验,毫无刻意装作的语言修辞,这简直是我以为的“人的文学”了!
(商余,31/8/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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