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3日星期六

【马华文学90年】3:10年来马华文学在台湾

10年来马华文学在台湾

◎黄锦树博士【文学观点】

我总觉得,马华文学的生产一直处于迫切的危机——基本上以年轻人为主,继航力不足,文学累积过慢、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而旅台这块,因大都在学院,比较像是研究团队。被教学与研究占去大部分时间后,创作难免相对的萎缩了。从第一代的星座诗人同人、蕉风世代(李有成、张锦忠)莫不如此。
 
 
马华文学90年?先就这数字表达一下我个人的一点异议。

从1919年算起,那只比中国现代文学、文学革命晚了两年,似乎不免估算得太早了些。就其作为准民族国家文学的马华文学而言,准确的说,1919~1957那38年间学应具体命名为英属马来半岛殖民地华文文学。1957年之后,方有所谓的马华文学。如果不接受国家独立为分割的标准(民族国家准则),那就会不承认1965年后那岛上的文学属于新加坡文学、不承认那是独立的实体。

这怎么说都荒谬的。

而从1957往后算,不过52年而已。而这52年间,有6年延伸向新加坡,将近50年延伸向台湾岛一隅(如果从王润华、陈鹏翔等1963年在台北创立星座诗社起算的话——那就和新加坡国家文学一样长),所谓的在台/留台马华文学,在那借来的空间、借来的时间、凭借借来的资源,缓慢的耕耘、一点一滴的累积着。换句话说,在马与在台成了马华文学的两条生产线(双轨),这几乎在马来亚建国伊始就决定了的。马来亚建国于韩战结束后(南北韩于1953年7月27日签署停战协定,美国势力强势介入东亚,强化了冷战在东亚的结构),立国之初就决定它所属的意识型态阵营,也近乎决定了左倾文学的命运。

留台或旅台,一方面因为介入了1960年台湾的时间性,一方面是形成它自己的里程,文学的时间刻度也不宜以那样的整数(譬如1999~2009)计算。但在这篇小文章里,倒可暂置不论。

先谈谈“10年”这时间段限的意义。“台湾生产线”基本上是留学生现象的衍生物、副产品,因此它的主体有一部是留学生。就台湾的学制而言,大学一般4至5年(医科生7年),如果用功又运气不坏的话,10年可以让一个留学生从大学念到博士班(如果他想念的话);也可以让一个硕士生完成硕博士学业甚至取得助理教授资格。就一位初入行的写作者而言,可以让他完成、出版最初的二、三本作品。就不同的世代而言,有的进入中年,有的步入晚年(1947年生的李永平,62岁了;1957年生的张锦忠,也年过50;1969年生的陈大为夫妇,年届不惑了)所有的大学生都成为青壮年,不再是单纯的文学青年。

因为毕竟是发源自来台湾念大学这回事,10来年,取得博士学位且在大学里取得专职的,除了原来的李有成(中研院)、陈鹏翔、李永平、张锦忠、林建国及我本人之外,陈大为、钟怡雯也已在大学任教多年,高嘉谦、颜健富则是2008年甫获聘助理教授者。这点也道出了此一生产线的特色之一:有着明显的学院的、学术研究取向。因此马华文学研究业已成为当代台湾人文学术产业的一环。

在这方面,就明显的是由陈大为、钟怡雯、胡金伦筹资主编出版的两部大型马华文学读本《赤道形声》(万卷楼,2000)、《赤道回声》(万卷楼, 2004);前者是涵括了三大文类的当代马华文学作品选,前者在选文上(尤其是散文及小说)留台作者群的作品都占了很大的比重;后者是评论选,选了2003年之前的部分马华重要论文,作者除大马同乡外,还包括台湾、中国大陆的研究论文。2004年陈大为夫妇更进一步借用台湾行政院国科会的资源建立了“马华文学评论数据库”,把一些得到授权的马华文学评论电子档上传供免费下载;并于3年后扩大成立“马华文学数位典藏中心”,在评论之外,增加了一些其他的内容(譬如把他们编的、元智大学中语系奖助出版的3卷本《马华散文史读本》[万卷楼,2007]数位版上传),对于新、马、台湾之外对马华文学研究有兴趣的学者,可说是提供了不少便利。

就文学奖而言,就若干现象叙述一下。就这10年的前两年,得奖最多的还是陈大为与钟怡雯(详见马华文学数位典藏中心及他们作品封面折页的简介),两位都是老面孔了,也毋庸多介绍。陈、钟之外,10年间得奖最多的,是辛金顺(1963~),10年内有7个奖次,最大的如以〈注音〉获第29届中国时报文学奖新诗首奖(2006)、以〈过阜城门鲁迅故居〉获第13届中央日报文学奖新诗评审奖、以〈鳖迹〉获第9届台北文学奖散文优选(2006)、以〈燕子〉获第20届梁实秋文学奖散文优秀奖(2007)等。辛金顺也算是老面孔了,但因为起步较晚,得奖的“辈份”反而居后了;而诸文学奖,一般而言,都还是新人的舞台。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地的马华青年在台湾借文学奖寻求文学认证,这10年间,相对的变多了——相较于留台新人的锐减。自1996年黎紫书以〈蛆魇〉获第18届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以来, 2000 年黎以〈山瘟〉获第22届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大奖、2002年贺淑芳以〈别再提起〉获第25届中国时报文学奖评审奖 、 2004年龚万辉以〈隔壁的房间〉获第26届联合报文学奖散文第一名、2005年陈志鸿以〈腿〉获第27届联合报文学奖大奖、2005年黎紫书以〈七日食遗〉获第27届联合报文学奖评审奖、同年她以〈我们一起看饭岛爱〉获第28届中国时报文学奖评审奖——但黎其实也是资深写作者了。2008年贺淑芳以〈夏天的旋风〉获第30届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评审奖,贺淑芳(1970年生)在年龄上虽比黎稍长,但确可算是这10年间出头的颇有潜力的新人,得奖时人在马,得奖后曾以外籍生来台,花数年修得政大中文所的硕士学位,现已返马服务于某大专。龚、陈倒是名副其实的新人。


小说之外,诗的情况也相仿。2000年吕育陶以〈只是穿了一只黄袜子〉获第23届中国时报文学奖第三名) 、2001年周若鹏获90年度优秀青年诗人奖 、2003年木焱获年度优秀青年诗人奖、2003冼文光以〈一日将尽〉获第25届联合报文学奖大奖 、2005周若涛以〈在噩运随行的国度〉获第28届中国时报文学奖评审奖 ……。

此外,还有一些更年轻的新人如曾翎龙(〈在逃诗人〉第一届林语堂文学奖小说第三名,2007)、吴道顺(〈蓝-袜子〉第21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佳作,2007)、谢明成(〈物体XI〉获台湾诗学15周年新诗创作奖,2007年、〈脱身术〉2008年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评审奖)、罗志强(〈解码〉第20届梁实秋文学奖散文佳作,2007)等崭露头角;部分应是在籍的留台生, 同时尝试各种文类,也都是比辛金顺小20岁左右的新人。

在个人出版方面,也有一些累积。以下把10年间旅台作者的出版品(评论只列与马华文学有关者)大致罗列(依作者年岁排序):
 
李永平 《¤迌集:李永平自选集(1968~2002)》(麦田2003)小说

            《雨雪霏霏》(天下文化2002)小说

             《大河尽头(上)》(麦田2008)小说

陈慧桦 《我想像一头骆驼》(万卷楼,2003)诗集

李有成 《时间》(书林,书林,2006)诗

             《在甘地铜像前》(允晨,2008)散文

张贵兴 《猴杯》(联合文学2000)小说

            《我思念中的南国公主》(麦田2001)小说

张锦忠 《南洋论述:马华文学与文化属性》(麦田2003)评论

张锦忠编《重写马华文学史论文集》(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中心,2004)

张锦忠/黄锦树编 《别再提起》(麦田2004)

辛金顺 《月光照不回的路》(九歌2008)

黄锦树 《由岛至岛》(麦田2001)小说

             《土与火》(麦田2005)小说

            《焚烧》(麦田2007)散文

李天葆* 《槟榔艳》(一方2002)

              《盛世天光》(麦田2006)

黎紫书* 《天国之门》(麦田1999)

              《山瘟》(麦田2001)

陈大为 《尽是魅影的城国》(时报,2001)诗集

             《靠近罗摩衍那》(九歌,2005)诗集

             《句号后面》(麦田,2003)散文集

             《火凤燎原的午后》(九歌,2007)散文集
 
钟怡雯 《我和我豢养的宇宙》(联合文学,2002)散文集

              《飘浮书房》(九歌2005》散文集

             《野半岛》(联合文学2007)散文集

             《阳光如此明媚》(九歌2008)散文集

             《马华文学史与浪漫传统》(万卷楼2009)评论

龚万辉*《隔壁的房间》(宝瓶2006)

             《清晨校车》(宝瓶2007)

陈志鸿*《腿》(印刻2006)


*记号者人不在台湾,因作品在此生产线上,姑列之。另单篇论文、单篇作品、文学奖得奖详细纪录等,均不一一罗列,有兴趣的读者请自行参考前述读本及数据库。

李有成的《时间》是旧作重印,是他自己作为文学青年的纪念碑。他和李永平都是旅台写作人的第一代。而这10年间,陈大为钟怡雯的出版量可说居冠。而资深作者中,张贵兴竟有8年未见作品;龚万辉、陈志鸿都还是新人,还有待观察。在论述上,张锦忠、钟怡雯、陈大为、高嘉谦和我都有多篇马华文学论文,或致力于离散论述,或进一步深论马华文学的政治属性、马华文学的浪漫传统;或把视野延伸向东马本土、自然书写, 尝试探勘马华文学的不同面向。然而我总觉得,马华文学的生产一直处于迫切的危机——基本上以年轻人为主,续航力不足,文学累积过慢、也难有突破性的进展。而旅台这块,因大都在学院,比较像是研究团队。被教学与研究占去大部分时间后,创作难免相对的萎缩了。第一代的星座诗人同人、蕉风世代(李有成、张锦忠)莫不如此。虽然,就旅台而言,这10年的作品不乏里程碑著作。

当评论累积到一定程度,更可见出文学累积之不足——它恐怕无法长期支应学术研究的需求。“数据库”的存在更让这问题变得再明显不过:评论的生产,虽然是一种解释活动,但作为产业,它也在消耗着作品。因为评论的量产相较之下比作品容易得多,虽然不见得总是有新意。
 
 
(南洋文艺 1/9/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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