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10日星期二

陈蝶近作:天色将暮君何往

2015乙未年文人: 陈蝶特辑3

陈蝶
陈蝶【散文】 

当纪录片展现刚果森林深处,扁桃树开满簇簇成串的花,猿猴上下攀爬寻找果实以裹腹,接着折迭枝叶营造睡窝;我同时也看到天云盖地,水随叶滴,涓流生波,继而水向低聚,大江东去,百川归海。我未曾开声,你却问起我来:万物各有所归,你往哪里去呢?

不论风晴雨雪,夜来鸟都栖枝树上;是否饱足饿肚,兽皆居于穴里。不论国之不国,家之不家,我们不是都必须赶去一处灯之所在吗?呵鸟兽与人类最大区别在于我们擅将白日延长,将黑暗扩大!而问到“去”字,这是我青年强愁的寻思,中年苦涩的自审,老年到临的忖度。是啊这长久以来的路上摸索、追逐、甚至狂奔,跟我森林里的的远祖们什么两样?我清楚地看见,这“去”字一拆:土的下方,一个厶字,厶为吾之意,那是我们百年归尘之所在呵。我们毕生寻觅的终结,就不过这一个处境罢了。然而你说:错了,“去”字,中间一枝擎天柱,直向云霄万里冲!

如此,“去”字顿时变作“云”字,人的归宿不在土下,而在云中。妙绝妙绝,土下层层地壳可以直达火心,果然是炼狱之境,何如青空万里,此去必可登仙。

我恍然若悟,看到自己也如猿猴般迂回地游走攀爬,乘风飙雨,跨星越日,我也已经从一个智人逐渐进化成:一个以耶稣出生年份,作为一个断代历法为生存于世有所依据的现代人种。千千万万年来生命体无穷无尽,我等了这许久的人就是你吧?人海飘萍,总与各路仁者不期而遇,毕竟隆中难垂钓,有缘未必姜太公。若干年前,我等待的只是一个“能饮一杯无”的人间俊秀。你果然像一个智者,看穿了宇宙中的三体,平衡了视野中的三维,洞悉了人心中的三界。那“去”字的所在,是暗示一处天堂吧?我问。

宇宙是盲目的,你说。无尽的爆炸,无穷的膨胀,衍生与毁灭相互交替,仅此而已。没有主导,谈何主谋。我黯然地想,我是否又将要告别一个仁者?我已经不停地告别地上的不同道者,我执著的其实不是一个去处,而是一个人间。我是一个个团体的异别之人,我与彼等的磁极识别能力已经发生逆转突变,以致无法正常运作沟通!我偏执了别人,人也偏执了我!这也正是我之所求,我泅游到达海外孤山,变成一个单一之国。看哪,世间人都聚饮联欢,都兴兴轰轰隆隆烈烈地做堆做社,都在螳臂挡车飞蛾扑火,为他们的阵营呐喊,为他们的胜利豪笑,为他们的偶像忘我,为他们的味蕾呻吟!我彻彻底底地投降了,完完全全地边沿了,惶惶恐恐地隐躲了,我开设了一个独自拥有的面书,没有任何社交的东方不白天不亮!

你早就看出了吧,我不再执著寻找大河,因为如今人生无需坐标。我只需要一条水管,将不到100公里外的水源引来延续生命。我蜗居于世,亲族关系几近疏离,我久经伧俗,饱览病变混蒙世象。我即将告别于你,在暮色渐浓之前回望我森林深处的行迹,继续在“去”字与“云”

字之间作天地之间的抉择……

(南洋文艺,10/3/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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