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7日星期三

试以新批评中的“反讽”、 “隐喻”与“含混”批评术语 分析方路的〈七种意境〉

方路著《伤心的隐喻》
⊙黄雪儿 (金宝拉曼大学中文系)
新批评立足于文本的语言分析,其主要批评术语里包括了含混、反讽、悖论、隐喻、张力等等,通过这些方法试图寻找出诗歌组成的各种元素和诗人所想要营造的艺术效果。

在方路的〈七种意境〉中,笔者尝试以“反讽”、“隐喻”与“含混”这3种批评术语去分析和探讨诗人在创作中所运用的文本语言,以期能够更加理解诗人的创作实践和创作风格。

根据布鲁克斯《反讽——一种结构原则》的阐述,“反讽”定义为“语境对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赵毅衡,2001:378)这里也就是说诗歌里字面所表现出来的意义在语境的制约下产生相反的意义。诗歌中的所有词语都受到语境的约束,它们的意义也都受到语境的修辞,因而都存在一定程度的反讽。(王先霈主编,2008:140)

方路的〈七种意境〉诗篇里,“反讽”在第一、二和第五种意境里得到体现。举例而言,在第一种意境里,“凌晨小型罗里/挤着一件件剖好的猪/劈成两半身/挂在铁钩上晃动/偶尔还可以碰合一起/重温熟悉完整体型/血水持续流/在罗里车板上/湿湿的/直到穿件白色塑胶衣的员工把半截猪身扛在肩上/才确定分开了。”被剖成两半的猪确实是不完整了的,诗人在诗末表示员工把半截猪身扛在肩上才确定分开了,就产生了反讽的效果。诗人在这里是想要表示在员工来临之前猪都有可能恢复被剖以前的完整体型吗?还是偶尔的碰合能够让挂在铁钩上的猪还以为自己的身躯仍是完整的?于是,语境的营造能够使一句话的含义颠倒,造成反讽的发生。

在第二种意境里,老太婆“点根烟/打火机的火势/一直和烟头保持距离/仿佛永远接不到唇的吻”,诗人借由描述“吻”和“唇”的关系来反讽老太婆无法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的滑稽举动。在接不到唇的吻的语境之下,“唇”和“吻”明明是亲密的关系,不管是接吻的唇还是接唇的吻都是简单的行为,然而诗人却说“吻”接不上“唇”,实际上就含有反讽的意味。

再者,在第五种意境里,“一页纸卷过的清晨/驳接成一根烟时光”其实就是在反讽神气中年男子的贫穷,从晚上的10点到早上的5点,男子才得以捡完烟蒂拼成完整的一根烟,而富有诗意的语境一开始咋看之下还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借由“在地上寻找烟蒂”的语境才领悟到诗人其实在反讽中年男子嗜烟却没钱买烟的举动。

相较于比喻的运用过程中喻体对喻旨的直白阐述,隐喻要求喻体和喻旨的关系为“远距离”、“异质”(王先霈主编,2008:142),也就是说隐喻所要表现的是指定意象之外的不同的物体,而这样的发生条件是两者的对比物具备相当大的差异性。在探讨诗歌的时候,隐喻的作用在于衍生第三义的言说方式,正如威姆萨特所提出的隐喻的目的是为了找出喻体和喻旨相互对照说明时能够产生怎样的一个意义。(王先霈主编,2008:142)在第二种意境中,诗人写了一句“厚厚镜片框在大理石碎片的脸”,这里的“大理石碎片的脸”所要引申出来的究竟是怎样的意义,诗人所要衍生的意义是她输得一塌糊涂的落魄的样子,还是被其他赌客挤出牌桌之外而伤了心的样子?这里就引申出第三义的言说方式,与隐喻所体现出来的表面意义完全不相同。此外,第四种意境里的“一脸匿名式的苍白”,诗人想要通过这隐喻带出中年妇人没钱付早餐的徬徨,还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无奈?因为隐喻本身就含有不确定性和朦胧性,因此读者可以衍生出许多不同的看法。

“含混”作为新批评的批评术语之一,是指一个语言单位(字、词、句)包含多种含义并引起多种理解的现象。(王先霈主编,2008:139)燕卜荪于1930年出版的《含混七型》,就通过对“含混”的分析而得出7种所可能形成的含混方法。在〈七种意境〉里,笔者发现诗人的诗歌创作含有第一种含混与第七种含混的可能。学者余娟指出燕卜荪在第一种含混中除了说明因比喻而产生的含混之外,也针对节奏对词语意义所产生的影响来探讨节奏的生成意义。(余娟,2011:11)

换言之,在一首诗歌里,重复性的节奏使得某些词语一再反复出现,从而把隐含意义诠释出来,而每次的重复也代表着不同意义的体现。举例而言之,在第四种意境里,“微微咧嘴而笑”重复出现于中年妇人点了“两颗半生熟蛋”与“舔吮一碗蛋花水”之后,于是笔者认为前者的行为可以理解成中年妇人希望用“咧嘴而笑”来掩饰她没钱付早餐的窘境,而后者则带出中年妇人用完餐后的满足感。一句话却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诠释,印证了第一种含混的可能性。再者,第七种含混是指一个词的两种意义、一个含混语的两种价值,正是上下文所规定的恰好相反的意义。上下文也就是指诗歌的语境,否定词的使用是最好的方法让读者理解语境的对立。(余娟,2011:19)在第三种意境中,花贩在盆栽车前发呆,心里想着“会落雨吗?”这里花贩如果不是已经在心里预设会下雨,他就不会反问会不会下雨了。

综上说述,笔者通过新批评中的“反讽”、“隐喻”与“含混”批评术语分析方路的〈七种意境〉,发现诗人对于七种意境的描述充满巧思与趣味。诗人最让人惊叹的是在每一次的平铺直叙里总会有一两句诗让人停止阅读,并对此思考良久,试图读出诗人的意图。这些充满朦胧性的诗句也正是笔者在上文尝试用新批评中的批评术语去梳理的其中构成的因素。此外,笔者之所以选择用新批评,是因为新批评重视文本的自足性,文学的研究重心从文本的外部转向内部,这也正好符合了〈七种意境〉所体现出来的文本建构意识。

(南洋文艺,28/6/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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