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修,另有笔名艺青、柯云。 编著:《失传》(散文集,1987),《给现代写诗》(诗集,1994),《寻虎》(小说集,2023),《成长中的6字辈》(合集,主编,1986),《辣味马华文学——90年代马华文学论争性课题文选》(与张光达、林春美联合主编,2002),《我的文学路》(与林春美联合主编,2005)等。 曾任星洲日报《星云》版主编、南洋商报《南洋文艺》版主编、文学杂志《季风带》主编。目前为枫林文丛主编。 曾先后获得八届(即1995,1996,1997,1998,2000,2002,2009,2012年度)马来西亚编辑人协会黄纪达新闻奖之副刊编辑奖。
2018年8月22日星期三
遇见迷障(下)
【散文】黄远雄
为了让日后能顺利跨越河面继续完成未了的工程,而不得不进行这颇耗气力的伐树工作。直到那棵大树全然倒向对岸后我们确实比平时迟了半个小时,相信五名测量组员也已疲惫不堪。不过,只要在回程的路上稍微加速脚步,在五点之前或能及时赶至树林外,抵达平日我与山林外的建筑工友们会合的地点,一般上不会构成什么大问题,
大伙儿七手八脚正忙于收拾测量仪器,局势有点兵荒马乱之际,加上身心已极度疲惫,任谁也没有闲暇的心情去留意树林四周景色、是否与平日一样?也没察觉附近有什么诡异的迹象,那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在树林中时常遇见的氛围情景,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为了能及时与另一群、在树林外建搭宿舍的公司同事集合,事不宜迟,大伙儿转身一起迈开脚步疾走。
走呵走,走呵走………。
就这样走呵走呵走,一直走呵走………毫无意识地走。
一直走到大伙儿耳际内、依稀仿佛听见有熟人在呼唤我们几个人的名字,神志突然被轻微嘈杂的声响螫醒,才猛然回过神,那刻除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惊慌、疑惑及急促的呼吸声之外,四周似乎出奇的幽暗、笼罩着一片异常诡异的静谧,一时之间,虽然知道我们已迷失了方向,却不知大伙身在何处?
按一般常理来说,迷途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因为那可是一条近几日来我们每天往返必经之小径呵;而且那可是我们遵循测量经纬仪器的指示,用我们的血汗和刀斧、将阻碍我们去路或前头隐蔽我们视线的葛藤交集一一劈开清除后,再用我们自已扎实的脚一步一脚印、切身践踏出来的,一条熟悉不过的小径呵,更甚是我们还在步过、伫立在山径两旁的每棵被保留下来的树身上,都以左红右黄,壁垒分明地涂髹鲜明刺目的漆色。而这些不同颜色的胶漆,是为了日后,用来指引那群清理山林的重型泥机部队,让彼等在冲锋陷阵,杀得性起之余,作为某种警惕的标志,严禁彼等犯境逾越的号令。
非常庆幸的是,在我们测量队伍内,恰巧有一位成员是在这座树林内长大的原住民,阿曼。但凭他从小在大山林内走动和多年与参伐木工友互动的经验,天生拥有辨识方向的能耐。在他冷静环顾四周环境后,立刻手起刀落地砍伐,将前头的障碍物移除的带路下,很快我们就重新回到我们熟悉的正轨上,兼遵循在树林外的工友们的呼唤声,和不断以手电筒透过黑漆枝叶间的隙罅,照射晃动进来的光影,让我们能很快察觉到山林出口的位置,最后在建筑工友的簇拥扶护下,我们终于走出树林外停放车子的场地。
像遇到这类无法预知又诡异事件,试想要不是树林外有这些对我们不弃不离工友和两名同事互相高声叫唤和不断按车笛号,我们可还会一整夜毫无意识地在树林内兜圈子。最难能可贵、不幸中的大幸,莫过于发现当时陷入无意识的我们6人、都没掉队或失散,依旧安然有序地一个紧接着一个。
试想一条平日步行不超45分钟的回程,而我们居然不自觉地困在树林里,迷迷糊糊兜兜转转,绕了这一生中最漫长,又谜一般的4个小时呵!而那漫长的4个小时,若以我们平日的脚力,应该可以步行远超10公哩外,但我们被工友们的呼唤声惊醒时,我们却还在离原地不远呵!这一幕匪夷所思的遭遇,是我无法忘怀的一次经历。
走出山林的那一刻,我们渐渐意识到到自己的四肢开始有些不听使唤,显然我们的体力都累憋透支了。过去每日随我进山的4位测量组员,在宿舍附近闻声而至的伐木工友的扶持和拥护下,拖着疲惫的脚步慢慢走回宿舍内之际,我也将车子钥匙交给其中一名平日与我同军的同事,交由他载送我回去市区。
而临睡前我脑海一直亢奋,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一夜难眠,虽然身体很疲惫。不过,第二日我依旧一如既往,在天色未明的凌晨6点之前出发,离开设立在古来19里的建筑公司办事处,驱车来到伐木宿舍前的空地上停泊车子,想探听队员们经历一场怪遇后的身体状况,再决定接下来是否能进行常日的活动。
这时宿舍前早己聚集一群习惯早醒的伐木工友们,我自然心里有数。不消说,阿曼和测量队员的迟回,再加上山林边缘建筑工友们在树林外的高声呼唤,和罕有车笛的吵杂声,早已惊动这群住惯山区宁静习惯早睡的伐木工友的耳目;再说性格向来耿直的阿曼,哪经得起伐木工友和卡巴拉的“逼供”,相信他早已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始末,一一从实招供。
心想这样也好,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不久从宿舍内走出笑脸盈盈的华裔卡把拉和靦腆的阿曼,当面递交给我备妥的一份祭拜的祭品(内有一套塑胶杯或碟具、甘文香、几片饼干、3枝未点燃的烟,和一小茶具内,还有他为我们泡制好的白毛猴中国茶水),语重心长嘱咐我们必要携带这些祭品,在昨天砍伐地点,尤其在其盘崌的树舢朝旭日东起的方向焚香祈求,希望林内大神莫怪罪,并保佑队员们身体平安、工作顺利,即可。
接着卡巴拉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就兴致勃勃说出那棵在河边硕果仅存的树、之所以逃过劫数的一段往事来历:
……在5年前的某日,卡巴拉如常带领16名伐木工人来到小河附近那带进行伐木活动,一大早开工时,发现有两名熟练工友率先开动电锯,准备开始砍锯附近几棵大树时,不知何故机械发出轧轧嘈杂震耳的声响,竟然无端惹来随风漫天飞舞的虎头蜂。大伙儿见状,一时之间立刻丢弃手中的机械,抱头鼠窜。大部分有经验的工友及时纵身跃入溪内,个个背部朝天,脸部伏地,平躺在浅水中才幸免于难,而其余几位慌不择路的工友、被尾随风向而来的虎头蜂群追袭,腹背受敌,遭受蟞伤或沿途被不知名的树枝刮伤绊倒。幸亏吉人天相,整体伤势无大碍。
当天下午,卡巴拉再度召集早上原班惊魂未定的工友重回到大树现场,整座山林已恢复原有的宁静,不见有任何虎头蜂出现的踪影,料想蜂群蟞人的事件纯属一场意外,所以大伙们也就不放在心上,继续进行未了的伐木工作。谁知不久,当其中一位锯树的前辈来到小河边的大树前,准备再度启动电锯时,电锯竟然失灵,毫无动静。大伙儿也不以为意,接着有位轮值的工友,趋近该棵大树时,发现他手上那部原本好端端,轧轧辗转着的电锯,待要进行锯树时,不知何故,电锯突然也自动灭声停火,无疾而终。在场的工友们个个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邪门,大伙围拢在大树四周低言细语、议论纷纷,任谁也不敢擅作主意。
说来正巧,这时有一辆长型的拖格罗哩来到伐木宿舍前,卸下一部相信刚维修好再度遣送进来的重型、用来拖箝夹树桐的拖拉机。驾驶拖拉机的年轻操作员正好也随行报到。结果有人向卡巴拉建议,反正时间还早,为何不直接调派拖拉机来把整颗大树撼倒,干脆俐落。
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也自告奋勇,愿意随一众人到现场助阵,大展身手。谁知,那部刚从市区抵达的坭机,甫从拉格罗哩卸下后没多久,在行驶离开宿舍不到300步外突然拋锚,简直离奇到让人难于置信呵!逼得卡巴拉立刻派人以电单车在山路中途截停之前那部长型拖格罗哩,再度设法将上述的机械遣送回修车厂,并向公司汇报。
基于以上种种怪异迹象相继发生,伐木工友只好暂时回避、绕过那棵大树,继续往他处搜山采伐。伐木公司董事对拖拉机一事,对准机械维修部大发雷霆;至于这棵大树,最终同意保留。
卡巴拉说他压根儿没想到,是我们几个竟然成为此树的屠龙手呵!不过往好方面想,这棵大树当时之所以坚持要留下,可能是为了在日后与你们结缘,如今缘分已尽,且完成了使命。没事没事,不知者无罪,放心继续工作吧!
离开伐木工友宿舍后,我告诉阿曼,在进入山林入口后,跨越那条河之前,先设法找回昨天大伙儿迷失的现场,看看是否可发现有什么诡异之处?或集体步过的踪迹,希望能化解我心中的疑窦谜团:我坚持想知道,在大伙儿偏离每日熟悉不过的小径之后,究竟我们是一直继续在原地踏步呢?抑或我们一直在那里附近兜圈子,并没有走远?……
(续完)
(南洋文艺,23/8/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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