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修,另有笔名艺青、柯云。 编著:《失传》(散文集,1987),《给现代写诗》(诗集,1994),《寻虎》(小说集,2023),《成长中的6字辈》(合集,主编,1986),《辣味马华文学——90年代马华文学论争性课题文选》(与张光达、林春美联合主编,2002),《我的文学路》(与林春美联合主编,2005)等。 曾任星洲日报《星云》版主编、南洋商报《南洋文艺》版主编、文学杂志《季风带》主编。目前为枫林文丛主编。 曾先后获得八届(即1995,1996,1997,1998,2000,2002,2009,2012年度)马来西亚编辑人协会黄纪达新闻奖之副刊编辑奖。
2018年8月15日星期三
遇见迷障(上)
【散文】黄远雄
我们一行6人,进行测量至第十天的清早,依据着蓝图的指示,在测量经纬仪的护航下,战战兢兢地步入阴郁重重包围的密林,进入山林猛兽出没的黑区,这时离我们停泊车辆的地点,已深入逾约三千英尺了。
以我们目前的工作进度来推测,预料一星期后我们将进入更深的森林腹地,到时我们跋涉,很可能会深及5000英尺之外,那么往返大山林所耗费的脚力和时间自然愈多,而接下来的工作量肯定不增反减。届时,为了调整及改善目前的施工方式,省却每日往返的时间和脚力,很有可能真的需要履行,我在应征这份工作时不知天高地厚,自告奋勇立下合约协议中的军令状:一旦工作量无法达标,军情紧急,则需要逗留在大山林内扎营夜宿。
除非我有洞悉天机的神通,能预知前方树林内的实际情况和形势,其中隐藏着那些险恶难行的荒烟蔓草,或葛藤密集交结。到目前为此,能否侥幸逃过这一道命运关卡,任谁也说不准,惟有任凭上天的安排了。
为了延续昨日部分未了的任务,在中午时分,一如蓝图中的指示,我们施工的测量队员,终于来到一条曲折蜿蜒、横拦去路的小河边。若根据我手上一幅地势纵横如蛛丝网般的蓝图内的地形和位置来看,这河原本只是一条浅涧般的水道,一般寻常人等或走兽皆能轻易涉水而过,而今呈现在眼前的景观来看,整片情景却已非当时的原貌。
由此可见,一项工程从策划、测量、到绘图后,再经过运筹、招标辗转到落实的大蓝图,最后再传递到我手上时,其中跨度至少超过4个年头。这期间经过长时间暴风骤雨腐蚀冲刷的影响,加上遭遇到有关伐木商贪婪的巧取豪夺,为了确保自家公司几部重型的大卡车自由出入,拖载走大山林内各角落遭砍伐下来的大树桐,肆无忌惮进行筑道、修改水道、挖渠搬泥填土。在种种情况之下,部分地势和山形的命运自然也跟随着人为和大自然气象的变迁不断地改变。
这条河床的泥壁和鸿沟的形象也已从原本婀娜村女的形态,变成满脸沧桑的半老徐娘,其中河岸的阔度最为明显,从原有的5、6英尺而今却扩增至约12、13英尺,两侧的泥壁垂直陡峭,深约7、8尺:再加上午夜一场滂沱大雨,水势浊黄湍急。
但手上的工作不能因为河水的阻挠而停顿下来。为了一劳永逸解决从今往后的长远打算,作为一支建筑工程开路先锋队伍的我们,在建筑公司安排的重型机械还未抵达山林进行清芭工程之前,当时首要勘测的任务,是壁垒分明地厘清此项工程的界限范围,以免日后发生误闯禁区,越界侵犯他人土地的事件。
目前我所需要的只是调整测量组的步伐行程。除了要背袱或手提诸多测量施工的器材之外,每天进山前,还要兼备携带自己的粮食和饮品;工作上一旦遇上陡峭的河道,我们需要消耗体力挨次沿泥壁走下,再涉水攀爬而上,届时还要提防潮湿的河岸两边嗜血水蛭的贴身狙击,简直令人防不胜防,无形中增添更多的难度和未知数。
遇上这类神仙难遇,又无人提供支援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在大山林内,唯有靠自己体力克服,别无他计。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伸手向大自然就地取材,跨越前头的阻碍,最简单又直接的越河办法,莫过于能尽快在方圆附近找到一棵大树砍伐。
事不宜迟,我们惟有在沿着这条河两岸,寻找一棵离河岸不远,且其树身高度至少在25英尺以上,腰围直径不能少于16英寸的大树。估计当树身倒下时无论是树身的长度或宽度,刚好可以横跨对岸之同时,也可以承受下我们一行人跨过的重量,
开始时我们内心也不踏实,因为要找一棵像这样魁梧奇伟的树身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任务,尤其是一座非属处女芭地的森林,经过7年漫长伐木活动、而且由一群熟悉伐木工友地毡式般、日以继夜的搜索与大量采伐后,能逃过他们的法眼,或是伐木商猎犬般嗅觉的漏网之鱼,机率几乎是等于零。
基于目前没有其他选择,在既没有外援又无建材协助的情况下,惟有期望能寻获这样一棵大树,不啻是一项最便利又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我们惟有在绝望中期望奇迹出现,虽然明知奇迹不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下出现。
最后我不得不将组员6人(包括我在内)分为两组,沿着河岸附近分头寻找。没想到这下决定,冥冥之中竟然让我们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遇到匪夷所思的神迹。简直出乎意料之外,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天底下果然真有神灵庇佑这回事。
以当时的情况而言,往左河岸搜寻的3人组不会构成问题,反而是往右河岸进行搜索的我们、却遇上一道被大蓝图划地为限的障碍。但形势所逼,别无选择,我不得不知法犯法,非法潜越闯入另一段非隶属工程范围内的土地,进行这类似偷僭逾越的行动。话说回来,在这丛林密布广袤的荒野地带,有关执法单位或发展局,即使发觉也不会为区区的行动或一棵大树而大发雷霆,掀起什么课题。
我之所以如此放胆贸然违章硬闯禁区,是因为抵达山林的第一天,在那伐木工友宿舍内,认识了一位来自西马半岛东海岸、登嘉楼州龙运县内的土生华人,这位资深的颜姓伐木卡巴拉,异常了解这带山林地理位置,我透过一次闲聊中知道,在这幅员广袤,方圆数十里范围,所有极目望去数千英亩的山林土地,包括这项我们发展工程的山林土地,其实都是归州政府属下一家、经济发展局机构名下的产业。
结果天无绝人之路,在离工程所属的边界之外、约200英尺左右的山林深处,在仰首之际,被我们眼尖的组员发现,确实有此一棵合乎内心属意的大树,匿藏在参差不齐,阴暗交错的密丛内,其树身估计逾约20尺或以上的高度,且离河岸有10尺之近。
太令人兴奋了,以致我们得意忘形,情不自禁扬起巨大的欢呼声响,并立即有人往河左岸沿途呼喊,企图借此引起另一组队员的观注回应,庆幸的是在忙乱中我们都没脱口高喊同伴们彼此的名字。上述的山林忌讳,也是与姓颜的卡巴拉结缘后,当他知道我们这一群都是头一遭踏入山林内的新鲜人,好心提醒告诫我们:切莫大声说话,更不可在山林内高喊彼此的名字。
因为住惯山林村民和工友,一般深信在树林深处隐藏着许多不知名,眼不见的山魅。当祂知道某人的名字后,在某个深夜,会蹑足偷僭而至在某人进入熟睡后的午夜,模拟他最要好的同伴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轻声呼唤他。一旦他不自觉漫声回应后,整个人就迷迷糊糊,毫无知觉地跟随山魅走。
不过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上都不会遇到性命危险、或遭猛兽攻击的耸闻。因为山魅本身喜欢恶作剧,却无意害人。虽然事后当某人被其他同伴再度寻获时,可能他独个儿已在山林内迷失了数天数夜或以上……。这些耸人听闻的传闻,对一般长期在树林内工作的人来说,宁可信其有。
最令人欣慰又感到振奋的是,当热情的卡巴拉知道我们这组测量队,都是第一次步入大山林内工作的新鲜人,担心我们会在树林内迷路,特地安排一名长期寄宿在伐木工友宿舍内的少年在地原住民随行。有了少年阿曼的随同参与,我们内心仿佛有了一张护身符护身,自然额外欢喜。
待与另外三名助手会合后,我立即吩咐他们以两人一组,利用各人随身携带两尺长的巴冷刀,分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或相对的方向,一先一后朝树的下盘砍伐,直到树身轰然倒向河对岸为止。
基于在森林内的天色亮度,与一般平日在外的情况有明显的差异,在无法获得百分之百阳光普照的茂密树林内,傍晚4点之后那段时光,四周已开始弥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自从进入山林工作那刻起,我们将测量组的收工时间,设定在下午4点左右,俟时间一到,就必须毫无眷恋地离开我们当天最后施工的地点。
但随着工作日愈久,工作进度愈深入山林内腹之同时,我们所耗的脚力和时间自然徒增不少,在这种情形之下,为了保持我们平日的工作量和进度,我们不得不将进入或走出山林的时间表不断往上调,或挪前15、20分钟。
每天与我一道共车进山的4名印尼籍工友,经过连续5天的往返奔波和颠簸后,发现我不断把作息时间推挪得愈来愈早,担心睡眠不足,体力无法及时恢复,私下与伐木工友宿舍内的卡巴拉商议。在获得卡巴拉的谅解和同意后,才向我提议让他们搬进山里与其他伐木工友同住,这样的话我亦可以把测量器材一并交由他们看管,不必每日搬上卸下。而且他们会在每日早上7点半之前,携带每日所需的测量仪器和施工材料,依时待在山林进入口等候我的出现。
我当然没有异议,因为经过数日的往返后,我已熟悉油棕园内的每一条山径路线;与此同时,从第四天早上开始,建筑公司已忙不迭的安排另外10名负责在未来的工地内搭建宿舍的员工,外加两名与我隶属同一间建筑公司的泥机驾驶员,则负责协助搬运建材和配合清理建筑地盘四周的树木杂草,这么一来,总共增加了4部车子每天跟随着我结伴同行。从那时起,几乎每趟回程大伙儿都互相约好时间一起离开。即使日后我的测量组员不在,我亦另有其他人同行,往返的行程上也不会感到孤单。
(南洋文艺,16/8/2018)
订阅:
博文评论 (Atom)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